馬溆陽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16年了,在深深的懷念中,我常想起第一次聽父親講長征故事的情景。那是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yè)要求訪問一次老工人、老農(nóng)民或者老革命并寫一篇日記。于是有幾個同學到我家,非要父親講故事,平時不善言談的父親,這時既感欣慰又顯得神色凝重。良久,念了他自己學文化時寫的一首詩,接著便講起了長征故事。父親的這首詩是:
當兵就要當紅軍
幫人放牛赤腳板,學徒處境我亦難;窮則思變要革命,參加紅軍離故園。鐮刀斧頭紅旗舉,土豪劣紳高帽戴;緊握手中小馬槍,去為窮人打江山。
父親是1935年秋天參加紅軍的。當時由賀龍、任弼時領導的紅二、六軍團(后來在四川甘孜改編為紅二方面軍)長征途中,于1935年11月26日開始進入溆浦縣境,在溆浦縣40多個鄉(xiāng)村活動25天時間里,召開了近百次大小會議,宣傳黨和紅軍北上抗日的主張,沒收地主的土地財產(chǎn),分給貧苦農(nóng)民,組織學唱紅軍歌曲,號召工農(nóng)群眾參加紅軍。這些宣傳活動提高了廣大人民群眾的覺悟,激發(fā)了他們的革命熱情。民眾先后組建了31支游擊隊和義勇軍,其中有5支游擊隊集體參加了紅軍,全縣自愿報名參加紅軍的多達2000余人。紅二、六軍團在溆浦組建了一個新兵團,壯大了紅軍隊伍,這就是溆浦黨史中的“溆浦擴紅”。父親就成了“擴紅”的一員。
父親祖籍溆浦馬田坪,家境貧寒,自小就失去了母親,靠幫人家放牛或當學徒討口飯吃,常年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紅軍到溆浦時,他到紅軍隊伍那看熱鬧,隊伍里的人很和氣。于是他報名參加紅軍。那時父親只有17歲,個子也矮小,報了兩次名都沒成,第3次他換了一個地方報名,終于被接受,成了一名紅軍戰(zhàn)士。父親走了,沒有跟家人告別,祖父收到紅軍隊伍派人給他送的一擔谷子,才知道兒子當兵走了。
走到云南,要過雪山了,父親什么也沒準備就跟著隊伍出發(fā)了,這時班長發(fā)現(xiàn)他穿的太單薄,拉著他找到附近的老鄉(xiāng),用身上所有的錢換了一件破爛的皮坎肩,再找了一根繩子幫他系好……父親說和他一起參軍的有7人,過了雪山后就只2人了。和他一起參加紅軍的年輕戰(zhàn)友,有很多就是因饑餓、缺氧、寒冷、傷病倒在了雪山上,再也沒有起來,而他靠著班長給他換的這件坎肩過了雪山。
我曾問過父親,那么艱苦的長征是怎么走過來的,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跟著走。在漫漫的草地上,沒有路,最可怕的是沼澤,一旦陷入沼澤就出不來,白天跟著前面的人不敢落下,晚上戰(zhàn)士們圍著篝火或背靠背取暖,如果落下,你可能就走不出草地了。
父親參加了紅軍,翻越雪山草地,沐浴戰(zhàn)火硝煙,他堅持走過了漫漫長征路,成為堅定的革命戰(zhàn)士,1936年12月在陜西富坪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父親的詩是我第一次讀到關于紅軍的文章,這些詩談不上詩韻和平仄,但樸實無華,反映了打土豪、干革命的心愿。從父親那,我知道長征,九死一生的長征,錘煉出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一代精英,讓無數(shù)像父親這樣的放牛娃成為共產(chǎn)黨人。
從父親那,我知道了一種精神。父親是戰(zhàn)爭年代的幸存者,他多次負傷,留在頭部的炮彈殘屑一直影響父親的健康,但他一直以另一種形式堅持著,堅持工作,堅持學習,堅持儉樸的生活,堅持寫他自己傾吐心聲的白話詩。我應該像父親那樣,繼承長征精神。這種精神是那么崇高,那么純粹,沒有既得利益和權欲主義,雪山草地演繹出上下求索的生命壯歌,這種精神是中華民族向前邁進的持久動力。父親的長征是我的精神財富,生生不息融入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