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男人，給他們一場“穩(wěn)準狠”的戀愛

你喜歡的女孩不是被王思聰、吳彥祖搶走的，而是被只比你好一點點的男孩搶走的

2014年，“壞男孩”在清華大學舉辦講座，現(xiàn)場一位男生問：“我該如何追到奶茶妹妹章澤天？”

他如果看過當年情人節(jié)播出的《羅輯思維》，或許能得到一些答案，那集的題目是《女人是一道題》。

想和一個女孩約會并升級關系，你需要完成這樣幾步：周六下午五點，約在距離你家十五分鐘步行路程內的回轉壽司店，吃完飯“無意”轉到水果店買點需要削皮的水果，再以處理水果為由，邀請女孩去家里做客。

安小妖 ? 圖 尹夕遠

羅振宇用大量案例和即學即用的技巧，展示了男性如何解開“這道題”，比如為了迎接女孩，一定要在家里準備四樣東西：一條新毛巾，“因為女孩洗澡不喜歡用別人的東西”;一件棉質的男士大T恤當做她的睡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兩項——卸妝油和隱形眼鏡護理液，用來掃清女孩留宿的最后顧慮。

節(jié)目的靈感來自“壞男孩”網站的把妹達人們，也就是傳說中的pick-up artist，簡稱PUA。網站的簡介是“專研約會的藝術”，頁面上有各種關于約會、戀愛、追女孩的技巧和心得，俗稱“干貨”。在“課程”條目下，排列著113項關于兩性交往的在線服務，價格從幾百元到上萬元不等。

安小妖相信：“女人是愛情規(guī)則的制定者”

“我們對‘壞男孩的定義，是全中國最大的以男性情感為主題的移動社群平臺?！薄皦哪泻ⅰ眲?chuàng)始人之一安小妖告訴《博客天下》。在她看來，“把妹”是外界對他們的一個普遍誤解，“我們只是專注提升男生的生活品質，和他們分享一些有趣的生活模式”。

“對自己好一點”

2014年，陳亮在《羅輯思維》里第一次聽說這個“教人戀愛的機構”，而讓他真正決定來“壞男孩”尋求幫助的契機是和女友發(fā)生了矛盾，他不知道怎么哄對方。

導師給了陳亮一個解決辦法，“不管她說什么，都死死地抱著她”，盡管挨了女友象征性的幾拳，但這招奏效了，他因此嘗到了甜頭，然而“壞男孩”對陳亮的最大啟發(fā)并非如何追女孩，而是如何打理自己?！氨热缭趺创┮路屢粋€男人看起來更干凈一些?！?/p>

對外形的重視，往往是用戶得到的第一步指導。

在網站頁面上，“魅力工程”被放在顯眼的位置，初級版和中級版分別售價899元和1899元，后者又名“完美男人”，細分為“如何構建男性魅力”、“服裝選擇與搭配”等步驟。

安小妖見識過無數(shù)邋遢男人，主張他們“可以對自己好一點”。在她看來，“從小看還珠格格、白娘子、韓劇長大的女孩子自然會更懂得打扮自己”，而“玩彈珠、看動漫、打游戲”的男性很少花時間整理自己的儀表?！斑@是應該的嗎？這是普遍現(xiàn)象，但不是無解的?！?/p>

她在給員工的培訓課件中分門別類地整理了這些理論，“比如個人整潔，基礎護膚，牙齒和嘴唇，暗瘡以及眉毛、指甲、腋毛、鼻毛和耳毛、口臭、體臭以及香水推薦”。

衣著方面也有需要避免的誤區(qū)、型男衣著三要素等，“主觀審美、時尚黨和精英元素”。具體到細節(jié)，就是穿西裝時皮帶不是必須的，“但一旦要用，就應該和皮鞋順色”，以及切忌使用大LOGO皮帶;關于細節(jié)的問題還有：袖扣是用小花、小鹿，還是小自行車？

“細節(jié)決定成敗”，這些男性魅力建設中的一部分，為認識更好的女性服務，安小妖相信：“你的生活品質最終決定了你和什么樣的女生在一起”。

“其實他們教的都是一些基本的社交禮儀，只是以前沒有注意到”，和大多數(shù)男性一樣，陳亮曾經信奉“男人只要有本事，外表怎么樣都不重要”。每到夏天，他會在美特斯邦威一次性買兩套衣服換著穿，從不注意指甲是否干凈。

現(xiàn)在他會定期打理發(fā)型—將兩側頭發(fā)剃短，頭頂部分留長，用發(fā)膠固定梳在腦后。接受采訪時，身材瘦弱的陳亮在白襯衣外搭配了一件黑色修身馬甲，“沒事翻翻時尚雜志，看什么風格適合自己”。

這樣的穿衣風格來自導師的指導。在“壞男孩”的辦公室中，男員工明顯分為兩派：不修邊幅的T恤牛仔褲，以及和陳亮一樣一絲不茍的修身西服套裝，有些人的胸前口袋里甚至插著方巾。

品牌總監(jiān)虎振龍正“被迫”從前者向后者靠攏，公司最近頒布了新規(guī)定，5月20日起，所有管理層必須在周一至周四著全套西裝上班。安小妖曾表示，他們做過調查，在女性眼中，穿西裝的男性最帥。

不過，虎振龍認為正裝也挑人，“有的人能穿得特別好，比如Chris（“壞男孩”創(chuàng)始人巫家民）會用及膝短褲搭配西服外套，在非正式的商務場合就讓人覺得很舒服，或者穿長褲時不穿襪子，像女孩那樣露出腳踝?！被⒄颀堉钢粋€“全副武裝”的同事，“他屬于穿得一般的”。

他們的改造也失敗過。安小妖曾接待一位外形上“深受香港古惑仔影響”的用戶，他們多次建議其改變造型，對方依舊不為所動，“最終我們也只好祝福他”。

對自我的厭棄和對美好的向往

“壞男孩”的不少用戶都還在“求不得女友”的苦海中掙扎，與他們相比，已經告別單身的陳亮無疑算幸運的。

追女友時，陳亮用的是非常艱辛的笨辦法，“買早餐，對她好，各種獻殷勤”，女孩最終被感動?！案袆幼非蠓ā币苍鴰椭硪晃挥脩舨芤伙w找到女朋友，但這種極容易被發(fā)“好人卡”的行為，在“壞男孩”的理論里都是大忌。

安小妖多次表示：沒有女孩是可以追到的—你必須有足夠的魅力去吸引她。

戀愛兩年，就在曹一飛覺得彼此相處得不錯時，他突然接到了女友的分手通知，“說我生活太無聊，不敢想象以后什么樣?！辈芤伙w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心想挽回女友的他從朋友那得知了“壞男孩”，并看到一個非常貼合自己情況的帖子，“不給女生空間，承諾了不去做，這些錯都犯過”。他隨即私信這位擅長“挽回”的導師，導師回復：“你心態(tài)不平衡，先調整心態(tài)?！?/p>

曹一飛隨后花費3899元購買了在線視頻和語音直播服務，“包括如何調整心態(tài)，就是自身心理的建設，還有如何緩解跟女生現(xiàn)在的關系，化解尷尬，跟女生建立聯(lián)系等等?！?/p>

安小妖認為來尋求幫助的男性有一個共性—“對自我的厭棄或者對美好的向往”?！懊篮谩钡木唧w表現(xiàn)就是他們喜歡的女孩。

“從小到大沒有人給他們分享過這樣的常識，他的爸爸媽媽不會教他們，作為一個男人，他們也不愿意向兄弟承認我不懂得穿衣服，不懂得怎樣打理自己的發(fā)型，男人的自尊不允許這樣……他們從小沒有培養(yǎng)自己的情商?！?/p>

安小妖曾參加馮唐主持的《搜神記》，節(jié)目中，她和馮唐各自帶領一位男嘉賓，用2000元的預算改造他們，同時傳授與女生聊天的技巧，最終由5位女主播與男嘉賓模擬約會并打分，得分高者獲勝。

盡管接受過短暫“培訓”，兩位男嘉賓在面對女孩時依然表現(xiàn)出了令人尷尬的窘狀。一分半鐘的計時約會中，最常出現(xiàn)的是極其簡短的問答和大段的沉默，其中一位男嘉賓習慣性地眼神飄忽。女主播問：“你很緊張嗎？”他坦承，“也不是緊張，就是不知道該說什么”。當工作人員提示“時間到”，男嘉賓明顯松了一口氣。

“不會聊天”無關年齡、職業(yè)、學歷、智商，即使是中科院的博士也不能幸免。

安小妖受邀去中國科學院做過分享演講，一位28歲依然沒有任何戀愛經驗的博士問她怎么辦?！八茏x到博士，肯定智商是沒有問題的，甚至是很聰明的”，安小妖建議他從興趣愛好入手，對方表示對電子類的東西有興趣，“我問有沒有更生活化一些的？他說慢跑，那OK，他可以多去健身房或參加一些舞蹈班，都能認識異性朋友”。

“壞男孩”的論壇中，關于“聊天”的教程帖就有1311個，“搭訕”類帖子則有1010個，這些來自民間的“戀愛達人”根據場景給出了更加具體的指導。

有人在題為“和女孩聊天怎樣找話題”的帖子中羅列出了50多種開場白，有人建議在聊天前將備選話題寫下來，“如果是網上的新聞事件，可以看看別人的評論，啟發(fā)自己的思考?！倍谝粋€傳授微信聊天技巧的帖子中，達人貼出自己與女孩的聊天截圖，親身示范如何在適當?shù)臅r候稱其為“寶貝”，以及怎樣通過游戲試探對方的態(tài)度。

相比于通過長期的自我經營培養(yǎng)興趣，進而擴展聊天話題，更多用戶還是希望能找到現(xiàn)學現(xiàn)用、“穩(wěn)、準、狠”的話術來結識女孩，隨時隨地得到指導。一位學員給“壞男孩”官方課程“魅力工程”的匿名評價是：半天回復一條消息，有時候等回復過來姑娘都走了。

每天要處理200到300個咨詢的“壞男孩”客服董偉對這種情況感到無奈：“我們沒辦法手把手教，每個用戶的情感問題都不一樣，而且對方是有情緒的，你回復的時間、速度、內容都會產生不同的反饋。”

除了學會聊天，“打造完美展示面”作為“壞男孩”官方課程中的一環(huán)，一直被看作提升魅力值的重要因素，戀愛達人“魚神”曾在論壇里這樣定義展示面：通過網絡來感受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包括網名、簽名、頭像、朋友圈動態(tài)等。

這篇名為“構建你的專屬展示面，快速吸引女神”的帖子，分門別類列舉了最好和最差的朋友圈內容。頭等艙、游艇、車、名人合影、旅游……都被認為是高價值的好內容，但依然要遵循發(fā)布技巧，比如“盡量讓別人拍你在頭等艙看書的照片”“旅游的最低標準是港澳臺，在大陸旅游就不要曬了”。

胡偉對構建完美展示面的熱衷來自戀愛上“徹頭徹尾的失敗”。他26歲，理工院校畢業(yè)，至今還沒有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戀愛。

他曾熱烈追求一對雙胞胎姐妹，雙方的父母是朋友。他向妹妹表白但被拒，一年后，又因為借書和姐姐熟絡起來，幾個來回后依然沒能結束單身生活，他相信姐姐只是礙于妹妹的關系而拒絕。

“她不跟我好還不讓姐姐跟我好?！被貞浧疬@件事，胡偉依然有些憤憤。

跟大多數(shù)同學比起來，胡偉算是勇敢的。“以前買手機流量包時，有人連最便宜的流量都用不完，很多男生是從來沒有女性朋友的，更別說和女生聊天、相處了?！?/p>

和異性相處經驗的匱乏導致他們常?！白宰鞫嗲椤?，女孩隨意的幾句閑談，都可能成為一些男生眼中的好感。胡偉不止一次地見證過這個過程，“表白被拒，回來就抱怨不喜歡我跟我聊什么？”

工作后，因為認識了一些異性緣極好的男同事，本來不發(fā)朋友圈的胡偉逐漸開始認同“展示面”的概念，“人家的朋友圈看起來就是有意思，高大上”。

現(xiàn)在他也會在打球、工作時刻意拍一些照片作為朋友圈的庫存，斟酌許久實在不知道配什么文字時，還得去論壇或貼吧找找靈感。

這樣做的不只胡偉一個人，在“壞男孩”貼吧里，網友“科式吊打”上傳了一張雨夜圖，問題是：“求大神支招這展示面配什么文字好??？”

5月8日下午，自稱“亞洲PUA峰會冠軍”的“旋律”在北京三里屯舉辦免費線下活動，這樣的見面會每周都會有一場，他是“壞男孩”論壇的活躍戀愛達人。

四五個參與者陸續(xù)到達集合地點，前往咖啡廳的路上，有人提到自己就職的公司A輪融資拿到了幾千萬元。所有人坐定后，一位男士穿著松垮的褲子姍姍來遲，腰間別了一串鑰匙，按照型男穿衣守則，這是大忌。

不同于穿著格子襯衫、戴眼鏡的聽眾，“旋律”戴著黑色的帽子搭配一襲黑衣。

盡管網站上對這場分享會的介紹是“四個小時搭訕到帶回家全程視頻案例解析”，但現(xiàn)場的實際內容基本是參與者自我介紹以及“旋律”簡要說明付費課程的內容。

作為在PUA行業(yè)混跡多年的老手，他通過“壞男孩”出售自己的課程，在技巧和話術方面，都比官方課程尺度更大。

這是除了增值服務外，“壞男孩”的另一個主要收入來源—將少量廣告位出售給“戀愛達人”，供他們在這里推銷課程。

“烏鴉救贖”是其中一位達人，他的課程“快速戀愛—讓你的女神來追你”持續(xù)盤踞在“30天銷量榜”第二位，有聽起來極具誘惑力的介紹視頻：“我們能讓用戶每天至少認識3-5個，甚至10個以上高顏值的女生”。

廣告位中還出現(xiàn)了“中科院心理學博士譚小曦”這樣的專業(yè)人士。按照安小妖的說法，每一位戀愛達人都要在后臺實名注冊，用化名只是為了給用戶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女人，規(guī)則的制定者”

和提供搭訕方式的戀愛達人不同，“壞男孩”的女主播格然收到的咨詢大多關于長久的戀愛關系。她的工作微信號專門用來解答用戶的各類問題，手機相冊中則保存著大量案例截圖。有用戶發(fā)來自己和相親對象事無巨細的交往過程尋求建議，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開導的同時提供解決辦法。

除了回復咨詢，格然的工作內容還有拍攝在線教學視頻和語音直播，如果有客戶購買了線下改造服務，她還需要和其他主播一起拿出改造方案，協(xié)作上課。

或許是出于業(yè)務重心的考慮，安小妖稱所有“導師”為“主播”。而在“壞男孩”，類似格然這樣的主播有30多名，還有70多名有可能成為主播的助教。

挑選女主播的首要標準很簡單—氣質。“這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事情，首先要有氣質，其次是要熱情”，安小妖表示，關于工作內容會有系統(tǒng)的培訓，“因為有氣質的女生總會有特別多的男生追求，那她就會拒絕很多男生，自然更有經驗?！?/p>

格然身材高挑，畢業(yè)于播音主持專業(yè)，但不愿透露自己的學校。大四時，她從同學口中得知“壞男孩”在招聘主播，便決定來試試。

面試過程中，她發(fā)現(xiàn)彼此的價值觀比較相似，“比如很多人覺得女人選男人就是看臉、看錢，但我們并不這么認為”。

價值16800元的“魅力工程”精品面授課，三天授課時間包括36項課程。“壞男孩”創(chuàng)始人之一鑫磊曾通過視頻闡述學習“魅力工程”系列的必備工作，聽起來異常艱辛—看完基礎課程的176個視頻;將學習筆記拍照發(fā)送至“魅力工程”私密版區(qū)，且筆記必須是手寫的;在群里只允許討論把妹和課程相關的問題等等。

格然曾與同事共同策劃參與過一次“魅力工程”的改造服務，用戶楊昆侖是“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投行經理。

改造的第一步依然是外形，“壞男孩”團隊為他打造了與陳亮相似的造型：襯衣加馬甲，再配上西服外套。面對有些“優(yōu)柔寡斷”的楊昆侖，格然表示，為女生開門、拉椅子，其實都是“領導女生的表現(xiàn)”。

在最后的模擬約會環(huán)節(jié)，楊昆侖被要求搭訕一位女主播，他聽從導師建議，試圖親吻對方的手開個玩笑，女主播迅速抽回了手，理由是“跟他不熟”，氣氛一度尷尬。

這似乎驗證了安小妖曾在《搜神記》說過的話：“愛情這場游戲的角逐，規(guī)則的制定者是女人”。她因此更加堅信“壞男孩”是在做對的事：“幫助更多的男人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質，成為更有意思的人”。

在知乎關于PUA的討論里，有人將其稱為“屌絲戰(zhàn)勝高富帥最后的精神支柱”。但在格然看來，“你喜歡的女孩從來不是被王思聰、吳彥祖搶走的，而是被只比你好一點點的男孩搶走的，不多不少，就好那么一點點”。

（應受訪者要求，陳亮、曹一飛、胡偉均為化名）

（實習生高明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