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導(dǎo)師周國平

□鐘淑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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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導(dǎo)師周國平

□鐘淑新

周國平的作品以其文采和哲思贏得了無數(shù)讀者的青睞，無論花季還是老年，都能從他的文字中收獲智慧和超然。他以散文筆調(diào)撰寫哲學(xué)思考，用哲學(xué)思考貫穿文學(xué)寫作，探索現(xiàn)代人精神生活的困惑，自我剖析心靈的歷程與磨難。

倍受女大學(xué)生追捧

在中國文壇，周國平是個比較另類的人。他是學(xué)者，但他卻在學(xué)術(shù)界之外擁有大量的讀者。他是作家，卻又極少參與作家們的各種活動。他似乎生活在各種圈子之外。與此同時,他的作品的社會影響力卻在不斷擴大。

周國平在北大哲學(xué)系的第四年，被下放到湖南農(nóng)場，他心里有數(shù)不清的疑惑。革命的熱情和對未來的迷茫，是他面對稻田時最沉重的心事。從湖南農(nóng)村到廣西的山溝，周國平感受最多的是寂寞，當?shù)氐姆窖运?，大伙在稻田里肆意講黃段子時，他也跟著莫名奇妙地嘿嘿傻笑。他無法走進仕途，在縣委宣傳部里常常和頂頭上司辯論，下班后無法和同事一起打牌喝酒，他是那個脫離群眾的人，改不掉知識分子的臭毛病。四年之后，周國平去了縣委黨校，公社大隊有干部培訓(xùn)的時候，他作為周老師給他們講課。批林批孔時他講孔子，韓非子的法制理論是他系統(tǒng)研究的對象。這和他此后的人生是連貫的，到現(xiàn)在，周國平仍走訪各地給官員講課，從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里給官員講法治和民主。

周國平離開山溝時，對著自己呆了八年的地方拜了三拜，第一拜是為飛出牢籠而慶幸，第二拜是與埋藏在這里的珍貴歲月惜別，最后一拜是牽掛，“妻子作為人質(zhì)留在這里了，我許下心愿，一定要回來接她”，后來事情并未如期發(fā)展。

1980年代的北京，周國平身上有使不完的勁，一切都仿佛正在開始。他的研究方向是蘇聯(lián)哲學(xué)，雖然有很濃重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但并不完全封閉，他了解了大量西方哲學(xué)的內(nèi)容，同學(xué)之間會常常進行辯論。那時，出現(xiàn)了朦朧詩歌、星星畫展、先鋒文學(xué)、美學(xué)熱、哲學(xué)熱——這些也是周國平的思想催化劑。

尼采便是在這個時候進入他的內(nèi)心，“上帝已死”，一切的價值都需要重估。而尼采熱與其說是哲學(xué)熱，不如說是青年人對自身意志的肯定和發(fā)現(xiàn)。周國平在自己最有名的有關(guān)尼采的著作《尼采：在世紀的轉(zhuǎn)折上》中，借尼采之口說出了很多自己想說的話。這本書一度熱銷，讓他揚名天下。

從1990年代開始，周國平以每年出版幾本心靈絮語的頻率在進行創(chuàng)作，屬于暢銷書行業(yè)的常青樹，也由此積累了從60后到90后，年齡跨度達三十年的一大批忠實讀者。1990年代時大學(xué)里傳出一句話：“男生不可不讀王小波，女生不可不讀周國平。”周國平的作品細膩溫和，討論愛情與人性，是很多女性讀者追捧的對象。

女兒帶給他的哲思

婚姻和人性有時是有矛盾的，周國平的選擇是遵從愛的本能。周國平和第一任妻子離婚后，很快和雨兒走進了第二段婚姻，有了妞妞。但是，災(zāi)禍卻悄悄地降臨了。女兒剛剛出生一個月，就被診斷出患有惡性眼底腫瘤，治療的唯一方法是切除眼球。

愛女深切，讓周國平成了個愚蠢的人，他慌了神，他幻想，能不能兩全其美，既保住女兒的眼睛，又保住她的生命？在這個過程中病情在惡化，到最后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妞妞離開人世以后，周國平和雨兒的婚姻也陷入了低谷。巨大的悲傷使雙方都不敢面對現(xiàn)實，兩人的感情也慢慢有了隔膜。也許是對痛苦變相地逃避，雨兒有了另外的感情生活，這使周國平的婚姻再次面臨危機。那時，周國平又遇到了自己的第三任妻子紅，就像和雨兒的相遇一樣，“第一眼看到就特別喜歡她”。

在妞妞離去五年后，周國平又做了父親。他感謝上蒼把啾啾賜給他，使他的全部父愛在這塵世間有了著落。從啾啾會說話開始，周國平就辛勤地記錄著女兒的言論。有一次，女兒問他時間是怎么過去的，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說：“你這個問題問得特別好，我們一起來想這個問題吧?！迸畠耗菐滋炖舷脒@個問題，有一天女兒說：“我知道時間是怎么過去的了，是一陣一陣過去的?！彼f，“比如說，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剛才還在，現(xiàn)在沒有了，想找也找不回來了，這就是時間?！敝車揭虼擞X得哲學(xué)家沒什么驕傲的，5歲的孩子就明白“人不能跨進同一條河流”。

周國平認為孩子最重要的智力品質(zhì)是好奇心，他在女兒身上就看得很清楚。啾啾四五歲的時候問媽媽：“媽媽，云的上面是什么？”媽媽說：“云的上面是星星?！彼龁枺骸靶切堑纳厦媸鞘裁矗俊眿寢屨f：“星星的上面還是星星吧?！彼f：“我問的是最后的最后是什么？”媽媽說：“沒有最后吧。”她奇怪了，指指家里的天花板，意思是說天也應(yīng)該有個天花板，有個最后吧？這個問題，就是關(guān)于世界在空間上是有限還是無限的哲學(xué)命題。

她又問爸爸：“爸爸，有一個問題你肯定回答不了?！卑职终f：“什么問題？”她說：“你告訴我世界的一輩子有多長？”這是世界在時間上有限和無限的問題。她又問：“爸爸，世界上第一個人是從哪兒來的？”爸爸說：“中國神話里面說是女媧造的。”她馬上問：“女媧是誰造的？”對生命、對人類的起源追根究底，這是典型的哲學(xué)性的追問。

周國平一直認為，孩子不能小看，平常人小時候一定也想過和問過這種問題，當時很多家長就會叫孩子不要胡思亂想。他覺得這不是胡思亂想，這是最根本的問題，想把人生的大問題弄清楚，要不生活得不踏實。所以，他從來不會扼殺女兒的哲學(xué)天分，而是鼓勵女兒去多多思考。

不迎合市場卻有擁躉

現(xiàn)在的周國平，每天從家步行穿過陶然亭公園到自己的辦公室讀書和寫作，這里是他人生重新開始的地方，他曾和研究生同學(xué)在這里辯論性自由。

辦公室里書的種類繁多，角落里堆放了一些后輩送的保健禮物，沒有特別的裝修和愛好，大沙發(fā)用于迎接拜訪的客人。寬松的T恤和牛仔褲讓人看不出他竟然已經(jīng)70多歲了。演講的時候，他會穿得更講究點，動作謹慎溫和，與新書封面上那張40多歲時的照片無太大差異。

周國平的太太幫他經(jīng)營著微博和微信公眾號，在周國平看來，公眾號里的粉絲才是真正的粉絲，里面的每篇文章，周太太都會選出50條左右評論放在文章末尾，醍醐灌頂?shù)淖x者們這么多年都習(xí)慣用宏大的語言來感激周國平帶給他們的啟發(fā)和幫助。

在社交場合，他輕易不談人生。只要一聽到那些空洞的感嘆，他就立即閉口。試想，朋友們一邊啃著雞腿，一邊談?wù)撊松奶摕o，有多么可笑！越是嚴肅的思想、深沉的情感，就越是難于訴諸語言，大音希聲。這里甚至有一種神圣的羞怯，使得一個人難以啟齒說出自己最隱秘的思緒，因為它是在默默中受孕的，從來不為人所知，于是說出來便像要當眾展示私生子一樣的難堪。

2015年5月，周國平帶著自己的新書在北京做了一系列講座。在清華，學(xué)生會成員擋住了演講廳外的一大群周國平的讀者，烈日下雙方起了爭執(zhí)。

周國平幾次中斷講座，試圖讓外面的學(xué)生進來，說：“究竟是秩序重要還是人性重要？如果清華是這樣的，以后我就不來了！”外面的人一聽掌聲不斷，貼著窗戶高喊“周老師”。這種較勁是有用的，清華的學(xué)生把僅有的空位讓給了烈日下遠道而來的幾位阿姨，這在場外形成一次短暫的充滿贊揚的騷動。

在北大，講座會場外面大雨滴答，里面一個女學(xué)生和周國平交流完后痛哭，哽咽著鞠躬。有讀者說：“聽周國平講座，聽得我很痛苦，姑且看作是靈魂太敏感?！币灿凶x者說，從周國平的講話中，他們感受到國人對精神生活、信仰、哲學(xué)的一無所知，泛濫的實用主義態(tài)度令人絕望，而周國平作為精神導(dǎo)師，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們?nèi)绾卧诔舐默F(xiàn)實中保持自身的美好。

迄今為止，他沒有為市場寫過一本書。寫什么，怎么寫，絕對要由他自己做主，在他的寫作之國中，他是不容置疑的王。寫出以后，他就衷心歡迎市場來為他服務(wù)，做他的能干的大臣。他真心感激市場經(jīng)濟，他不是為市場寫作的，但是，市場的奇妙之處就在于，它給一個不是為它寫作的人也提供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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