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獨行的自由主義者

董麗 曹曉麗

摘 ?要：王小波是中國當代文壇上一位特別的作家，其成名作《黃金時代》被文學界和學術界給予了相當?shù)目隙ā１疚囊庠谶\用文本細讀法，從特立獨行的自由主義者角度，對《黃金時代》中的男女主人公形象進行較深入的剖析。

關鍵詞：《黃金時代》 ?王二 ?陳清揚 ?自由主義者

中國當代作家王小波，被譽為“中國的喬伊斯兼卡夫卡”，曾兩次獲得臺灣聯(lián)合報系文學獎中篇小說大獎。《黃金時代》《白銀時代》和《青銅時代》是王小波小說作品的精華，其中，《黃金時代》更是精華中的精華，小說從寫作到正式問世共經歷了漫長的十年之久?！饵S金時代》不僅是王小波先生生前最為喜愛的作品，也是文學評論者和讀者們給予最多關注的作品?？v觀近些年來對于《黃金時代》的研究，學者們大多關注的是《黃金時代》的自由思想和反叛情節(jié)，卻鮮有研究者探究其男女主人公形象;因此，本文旨在對小說中特立獨行自由主義者王二和陳清揚形象進行較全面的剖析。

一、蔫兒壞、真性情、有追求的王二

在《黃金時代》的開篇，王小波就向我們展示了一位一米九以上、面容憔悴、穿著邋遢隨便的男主人公形象。一位21歲正值青春年華的小青年，對于自己的形象和行為毫不在乎，甚至還在戲謔地、赤裸裸地調戲把他當作救命稻草，兩次來找他，讓他為自己證明自己不是破鞋的陳清揚;再加上了解了他的一套流氓邏輯理論后，我們可以毫不猶豫地把他看作一個十足的不良青年，看作一個多數(shù)人不接受、少數(shù)人不理解、沒有人待見的令人討厭的痞子。在小說的后半部分，在他與陳清揚的關系中，大家也可以看到，他是一個對愛情不負責、對女性不很尊重的流氓惡棍混蛋形象;可是，如果你耐著性子讀完了整部小說，回過頭來回想故事中的每個人，你就會發(fā)現(xiàn)，只有王二是那個年代活得最真、最明白的人。

（一）蔫兒壞的不良青年

這部作品對于“性”直白的描寫和它所傳達出的“性本尋?！钡挠^念，是受到文化界和讀者群抨擊的首要對象。今天所能見到的最早的《新刻金瓶梅詞話》的東吳弄珠客序中就有：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1]所以，對于該作品中的有關“性”的東西，我們作為理性主義者和擁有一定文化知識素養(yǎng)的人，應該有一個理性的認識，不能一味地加以批判和排斥，對于男主人公也是如此。雖然他不是文革時期高大全形象的完美展現(xiàn)，不是一個擁有著威嚴的正面人物;但是透過王二形象，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真實的社會狀況和大多數(shù)下層人民的生活場景和精神狀況。

“我二十一歲，正在云南插隊。陳清揚當時二十六歲，就在我插隊的地方當醫(yī)生。我在山下十四隊，她在山上十五隊。有一天她從山上下來，和我討論她不是破鞋的問題?！盵2]這是小說主人公王二的第一次亮相，簡短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言中，不難感覺到王二是一位壞壞的小青年。緊接著，在小說的第二章，王二就赤裸裸地、不帶任何掩飾地把自己對于陳清揚的想法和覬覦和盤托出。這一方面暴露了王二痞子似的真性情;另一方面，也指出當時整個社會對于像他這樣大小的男孩子的迫害。像王二這樣一位從北京來到云南邊疆插隊的小青年，當時的他雖已21歲，但是由于社會動蕩和國家正處于運動時期，身心發(fā)展必定會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此時他的身旁又沒有長者或者手足來正確地引導一下他，他在男孩天性的支配下和在自然的環(huán)境中自然而然地會成為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沒有素質和修養(yǎng)的不良青年。

（二）真性情、有追求的痞子

王二不是一個壞到極致、無可救藥的人，他只是在當時的社會大背景下成長起來的、被打上社會烙印的不太健全的人。我們從他個人的生活經歷和反抗經歷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王二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追求。在當時人身自由和言論自由嚴重受限制的情況下，王二可以逃離農場，去深山中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這說明他對于自由生活極度渴望，并且敢于為這種生活做出實實在在的行動，這也顯示了主人公積極、樂觀、向上的一面。此外，在面臨眾多可以選擇的選擇時，他選擇回到原來的生活軌跡中重新開始。這時，他是抱著希望的，希望可以通過自己的逃跑贏得不一樣的待遇，有一個新的生活?？墒?，令他失望的是他們又陷入了另一種荒唐中，他被安排天天寫交代材料、出斗爭差。就在此時，他還是沒有放棄自己對自由的追求。雖然在現(xiàn)實中他的人身自由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限制，但是在思想上他是自由的，他可以選擇性的交代自己的問題，他可以踏踏實實地呆在人保組里，自由地毫無顧忌地寫他們兩個人的交代材料。對于這樣一個，在任何環(huán)境和狀況下，都堅持自己的原則、追求自由空間的人，我們又會覺得他有可愛的一面，有著常人沒有的一份真與勇。

細讀《黃金時代》，我們可以知道，當時對于陳清揚垂涎的人不止他一個，其中政界的就有道貌岸然的軍代表，其他的即使作者沒寫出來，我們也可以想象得到會有多少?？墒?，為什么只有他王二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呢？探其原因，不難發(fā)現(xiàn)正是由于王二的真性情。在王二和陳清揚的交往中，我們可以看到：王二作為一個有思想的人，可以洞察到陳清揚的內心，雖然他一開始不確定自己是否能以自己的思想來同化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影響陳清揚，但是，他敢于嘗試，敢于在陳清揚面前把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覬覦和盤托出，這才讓陳清揚對他刮目相看，可以對他有些許的信任。正是因為王二的真性情，陳清揚從一開始對王二討厭，慢慢到后來偶爾的一瞬間，會感動到自己都以為自己愛上他了;可以說，透過陳清揚，我們也可以看到王二的這些特點。

二、有知識、有思想、敢于抗爭的陳清揚

《黃金時代》中的女主人公陳清揚，是一個在生活中無助、在精神上孤獨，但又敢于跟命運作斗爭、敢于在極度壓抑的環(huán)境下掙脫傳統(tǒng)觀念，為自己真正活一把的真實的女性。[3]陳清揚受過高等教育，有著較高的學歷，有著自己的人生追求和自己的人生夢想、與周圍一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陳清揚是一位年紀輕輕的寡婦，她本不屬于這個地方，但在國家政策的感召下，大學畢業(yè)后來到邊疆支援國家的邊疆建設。雖然，小說中沒有過多地著墨于他丈夫的描寫，但是通過簡單的幾筆和透過陳清揚的眼睛，我們也可以去想象她的丈夫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也正是作者的高明之處。從這兒我們就可以看出，作者并沒有用自己的眼光和道德觀念給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貼上標簽，沒有給她加上任何感情色彩，他可能只想單純地描繪出他在那個時期以自己的獨特視角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女性形象，讓有幸讀到這部作品的人根據(jù)自己的生活經歷和理性認識來自由地定義。

（一）在絕望中掙扎的獨立女性

陳清揚是一位有個性、有思想的獨立女性。她抱著極大的希望去找王二，希望其能為自己證明，讓自己走出水深火熱的誤解，回到平靜的生活中;可是，王二并沒有按照她的想法去為她作證明，這使陳清揚絕望了，她在絕望中無望的活著。她無法理解為什么結婚后的女人臉不黑、乳房高聳就會被周圍的人視為破鞋。也許在起初時，陳清揚一定對自己可以證明自己不是破鞋是充滿信心的，因為她是北醫(yī)大畢業(yè)的大夫，對于這些身體外部特征可以給出合情合理又合乎科學的解釋?？墒?，她不知道，她周圍的人不是都跟她一樣，是有著一定的科學文化知識和科學判斷依據(jù)的知識分子;他們只是復讀機、傳聲筒和喇叭，只是會對一些自己不理解、自己認為不合乎常理的、跟周圍的大多數(shù)不一樣的現(xiàn)象進行攻擊和貶低的粗人。于是，在這種流言蜚語的環(huán)境中待的時間長了，再加上自己的周圍又沒有可以陪她一起承受這些的人，她就會迷茫，她就會懷疑自己，她就會承受不下去。

不過，我們也可以看到：在女主人公的身上還有著一種倔強的堅強。以她的學識必定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掙脫目前的這種不知道會持續(xù)到什么時候的生活狀況;但是，她還是在盡力地找出路，兩次三番的去找王二，在絕望中掙扎。從這兒我們可以看到陳清揚身上的獨立與倔強。這樣一位個性的，敢于與命運進行抗爭的，有思想的獨立女性，是我們每一位讀者汲取正能量的源泉。

（二）孤獨、樂觀的堅強女性

小說的女主人公，沒有真正的朋友，沒有知音，內心深處是孤獨的、寂寞的。然而，在面對命運的一次次劫難時，她沒有倒下，反而是一次次樂觀地、堅強地挺了過來，這是著實令人敬佩的。

陳清揚在寡婦身份下被人誤罵為破鞋時，沒有選擇逃避而是想盡一切辦法為自己證明自己的清白，雖然她兩次三番地去找王二，但是王二不但沒有答應她，還變本加厲地以偉大的友誼之名將陳清揚帶到真正的破鞋中來。此時，陳清揚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經做了什么，而她也并沒有因此而無法活下去，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說，她活得心安、活得磊落了。再后來，她與王二一起逃亡又一起回來，一起寫交待材料又一起出斗爭差，這其中，你都可以看到作為一個在當時不被輿論和周圍人所接受的女性擁有的那份堅強與樂觀。應該說，正是由于在她的內心深處有著自由的種子，在她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中有著對于自由生活和自由思想的崇拜，她才會在面對種種磨難時，表現(xiàn)得那么樂觀、那么堅強。

三、特立獨行的自由主義者

魯迅先生在《文學與革命》中曾經說過“一切文藝都是宣傳”。[4]馬克思認為“作品就是目的本身”。[5]在陳清揚與王二的性關系中，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王二與陳清揚都是特立獨行的自由主義者，都有著清醒的、各自獨立的意識。情況是這樣的：王二在他21歲生日時以偉大的友誼名義無恥地向陳清揚提出性交，陳清揚沒有拒絕，也沒有明確地接受，只是默許了。或許，陳清揚是在自己最孤獨無助的時候需要某種身體的或者精神的某種刺激告訴自己，自己還沒有變成死人，還是活著的、有生命力的、有思想的人?；蛟S，你會以為陳清揚會把王二當作自己全部的精神支柱，但是在后面的情節(jié)中你會發(fā)現(xiàn)，陳清揚只是想用真實的破鞋身份來報復、來反抗給予她不公平評判的那些人，陳清揚在與王二的破鞋行徑中自始至終都有著自己的獨立的、清醒的意識。他們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愛對方，也清楚地知道對方不愛自己。但是，在禁欲的社會中，他們兩個共同擁有自由追求的人在用自己認為合理的方式進行反抗。

如果實在接受不了他們兩個的這種反抗方式的話，也可以想想《堂吉訶德》中的主人公的經歷。正如魯迅所說，堂吉訶德立志打抱不平不能說是錯誤的，錯誤的是他的方法。那我們也可以依此來推理，陳清揚和王二立志追求自由、反抗身心壓迫不能說是錯誤的，錯誤的是他們的方法。陳清揚和王二認為用性追求自由、反抗社會可以和任何社會政治經濟形式并存，結果遭到了懲罰。他們在短暫的私奔生活之后選擇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軌跡上，開始了依舊荒唐可笑的新生活：寫交代材料、受批判、出斗爭差。可是王二沒有再對這種生活反抗;陳清揚也沒有對這樣的生活表現(xiàn)出厭惡、不滿和憤慨。他們認為自己受到這樣的待遇是理所應當?shù)?，他們愿意為自己的一切行為承擔后果。從這點上，我們可以看到在當時的社會下、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屬于弱勢群體、處于不利地位的他們，有著自己的思想和堅強的意志;在懲罰面前，他們毫不畏懼，他們用最堅強的姿態(tài)來面對一切罪孽，用最勇敢的方式來追求自己應有的權利。其實，放在現(xiàn)代社會中，對于陳清揚和王二的關系，我想大多數(shù)人會持默許態(tài)度;因為，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每個人對于幸福的定義都不盡相同，我們不能以一種原則或者說是大部分人的原則去要求所有人?；趯τ谌说淖罨镜淖鹬?，我們也應該對少數(shù)人的選擇實行不干預政策;遺憾的是，在當時卻是不行的。在思想統(tǒng)一、禁欲主義下，他們不會被社會認可，也不會產生真正意義上的感情。即便是為了安撫社會大眾給予了他們法律上的認可，也是上午結婚下午就必須離婚。

不過在筆者看來，雖然他們的反抗沒有成功，但是他們卻在用自己的方式證明了自己的與眾不同，用自己的方式向權威挑戰(zhàn)，并向權威證明，他們有自己的思想，想要自由的生活，想在相對自由的思想環(huán)境下生存。對于有著高智商的人類來說，他們活著的意義不單單只是為了物質生產資料，他們更需要一定的精神生活資料，以便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大腦工廠里進行再加工，形成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一份信念。在小說的最后，我們了解到陳清揚在寫交代材料時寫到自己因為喜歡這些事兒而做這些事。結果，團長在勸說無效的情況下，只得將交代材料放到她的檔案袋里，把兩個當事人放了。陳清揚說承認了這個就等于承認了罪惡，承認了這個就等于承認了自己一切的罪孽;這就給我們每一位讀者提出了值得深思的問題：陳清揚說的罪孽到底是什么，單單指的是她個人的罪孽嗎，她到底沒有罪孽呢……

《黃金時代》中的兩個主要人物都用自己認為正確方的方式反抗著他們的那個時代，反抗著本不該強加于他們的一切。盡管在小說中我們沒有看到他們反抗的結果，小說在一陣火車的汽笛聲中結束了，可是結束不正是新的開始嗎。兩個人在火車站分離，一個人在火車的帶領下走向遠方，一個人在目送走火車轉身后走向反方向。這種沒有結局的結局，才是我們真實的生活;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還有待于開拓和創(chuàng)造。我們不知道明天會是怎樣的，未來會是怎樣的;不知道結局會是怎樣的，只有在結局到來時我們才能知道?？此茻o結局的結局，正是時間的真諦，正是我們應該感受的、最真實的生活。他們的故事并沒有結束，他們沒有結局，因為時間在走，他們在成長……

四、結語

可以說，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大家都在盡可能地屏住呼吸，盡可能地少去做出格的事情，王二和陳清揚卻用自己獨立的、自由的、反抗的思想，用特別的方式，給上級領導送了一份特別的禮物。[6]王二和陳清揚大張旗鼓地去做當時社會禁止和眾人厭惡、反對的事情著實令人費解，但進一步思考后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倆是在用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對于自己不滿意的東西進行反抗。雖然他倆知道即使自己再怎么反抗，結果都是一樣的，但是他倆還是義無反顧地、不計后果地進行著無謂的反抗。這是一種無聲的吶喊、有力的回擊。他倆知道，雖然他倆不可能在第一時間收到效果，但是在未來的某個日子里，他倆一定會得到公正的對待，得到應有的尊重。

愛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無論在什么年代，有什么原因，我們都不應該丟失愛，我們都不應該不去愛，我們都不應該忘記愛，我們都不應該麻木到不會愛……其實，王二和陳清揚之間的關系雖然不能說是純潔的、偉大的、令人敬仰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愛，但是他們之間的關系在那個特別的年代也可以理解為男女之間的一種正常的、合乎情理的、出于自然的愛。這是人與人之間的正常的、合乎人情世故的關系。如果愛在社會生活中缺失，人類就會漸漸缺失善良，人就會漸漸丟失本性。所以，王二和陳清揚是《黃金時代》中活得最真的人，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演繹著自己生命中的黃金時代。

正如格言所言，一千個讀者心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對于主人公人物形象的定位，我們不能做的太絕對，應該在一定的領域內給他們一個可以自由活動的空間。他們是特定時代下的特定人物，那么我們就可以還原當時的社會背景，給他們一個合情合理的定位;也可以在現(xiàn)在的社會背景下，給他們一個合情合理的定位;還可以在未來社會的設想下，給他們一個合情合理的定位，還可以……

（基金項目：本文系伊犁師范學院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王小波系列小說研究——以《時代三部曲》為例”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15YSY012]。）

注釋：

[1]蘭陵笑笑生：《新刻金瓶梅詞話》，萬歷本。

[2]王小波：《王小波全集·黃金時代》，北京：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3]李娜：《狂歡化的傳奇歷史小說》，北方工業(yè)大學學報，2005年。

[4]魯迅：《魯迅全集》，北京：中國致公出版社，2001年版。

[5]張潤萍：《世界巨人百傳·馬克思恩格斯》，深圳：海天出版社，1997年版。

[6]王小波：《從〈黃金時代〉談小說藝術》，《王小波文集》（第四卷），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年版。

（董 麗，曹曉麗 ?新疆伊寧 ?伊犁師范學院人文學院 ?83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