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人在畫圖中”,我到天池就是這種感覺,仿佛自己落入深藍色湖面印著雪白冰峰的清澈明麗的幻想之中了。這一天之內(nèi)我覺得是藍的,陽光是藍的,連我這個人也都為清冷的藍色所滲透了。
早晨,從公路轉(zhuǎn)入崎嶇山谷,盤旋上山。山上林木變化,分為三段:山下開闊河床中,沖激著冰凌般潺潺急流,在這里,老榆成林,一株株形狀古怪,如蘇東坡所說:“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到山腰卻是密密層層的楊、柳、楓、槐,秋霜微染,枝頭萬葉如紅或黃的透明琉璃片,在陽光中閃爍搖曳,在這里,天山雪水匯為懸空而落的飛泉,在森然壁立的峽谷中一片濤聲滾滾;到了山頂則是一望無際的墨綠色挺立的云杉,植物適應(yīng)著溫度高低而變化,可見其山勢之陡峻了。
我走到山坡別墅,在灑滿陽光的陽臺上坐下來,我的面前這時展開了整個天池,這不像自然景色,而是像一幅油畫。你看,這廣闊的湖面,為滿山云杉映成一片深藍,這深藍湖面之上,又印上雪白的群山倒影。這時我才恍然我并未到山之極峰。你看,天池那面,還有層層疊疊更高的白峰,人們告訴我最高一山,名叫博格達峰。這天池,顯然是更高天山的雪水在這里匯集成湖。偶然一陣微風(fēng)從空拂面而來,吹皺一湖秋水,那粼粼波紋,催動藍的、白的樹影山影,都微微顫動起來。同游的人們都歡歡喜喜奔向天池邊去了,我很希望一個人留在這陽光明亮的陽臺上,沉醉于湖光山色之中,讓我靜靜地、細細地欣賞這幽美的風(fēng)景。在我記憶里面,這天池景色,也許可與瑞士的湖山比美,但當(dāng)我沉靜深思著,把我自己完全溶合在這山與水之中,我覺得天池別有她自己的風(fēng)度,湛藍的湖水,雪白的群峰,密立的杉林,都顯示著深沉、高雅、端莊、幽靜。的確,天池是非常之美的。但,奇怪的是這里并不是沒有游人歡樂的喧嘩,也不是沒有呼嘯的樹聲和啁啾的鳥鳴,但這一切似乎都給這山和湖所吸沒了,卻使你靜得連一點聲音也聽不見,如果讓我用一個字來形容天池之美,那就是——靜。
從第一眼瞥見天池到和她告別,我一直沉默不語,我不愿用一點聲音,來彈破這寧靜。但在寧靜之中卻似乎回旋著一支無聲的樂曲,我不知它在哪兒?也許在天空,也許在湖面,也許在林中,也許在我心靈深處,“此時無聲勝有聲”。不過這樂曲不是莫扎特,不是舒曼,而是貝多芬,只有貝多芬的深沉和雄渾,才和天池的風(fēng)度相稱。是的,天池一日我的心情是凝靜的,這是我最珍愛的心境。山光湖色隨著日影的移動而變幻。午餐后,睡了一會兒,一陣?yán)錃庖u來,就像全身浴在冰山雪水之中。我悄悄起來,不愿意驚醒別人,獨自走到廊上,再次仔細觀察天池:雪峰與杉林、白與黑相映,格外分明,雪山后涌起的白云給強烈陽光照得白銀一樣刺眼,在黑藍色湖與山的襯托下,一片金黃色的楊樹顯得特別明麗燦爛,我再看看我的前后左右,原來我所在的紅頂屋就在云杉密林之中,我身旁就聳立著一株株云杉,一株株挨得很緊,而每棵樹都筆直細長沖向天空,向四周伸展著碧絨絨的枝葉,綠色森然。太陽更向西轉(zhuǎn),忽然,靜靜的天空飛卷著大團灰霧,而收斂的陽光使湖面變成黑色,震顫出長長的漣漪。不知為何,我的心忽地緊皺起來,我不知道如果狂風(fēng)吹來暴雨,如果大雪漫過長空,那時天池該會怎么樣呢!?……幸好,日光很快又刺穿云霧而下,湖光山色又變的一片清明,只不過從杉林中從湖面上襲來的清氣顯得有些寒意了。我們就趁此時際,離開天池下山。
山路崎嶇彎轉(zhuǎn),車滑甚速,一路之下,聽著颯颯天風(fēng)、潺潺冰泉,我默默冥想:天池風(fēng)景,是那樣寧靜而又變幻多姿,是那樣明朗而又飛揚縹緲,我覺得在天池這一天進入了一個夢的境界。待馳行到山下公路上回頭再望,博格達峰在哪里呀?群峰掩映、暮靄迷茫,一切都沉入朦朧的紫色煙霧,天池也在“夕陽明滅亂山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