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廣西壯族傳統(tǒng)民歌是壯族歷來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之一,其民歌本身就蘊涵著壯族人民的心理認知特性。而且經過千百年的沉淀與積累,這種群體心理特質已經完全融入到歌曲之中。這就給我們研究壯族族群的心理特征提供了豐富的基礎原料。尤其是民歌的曲調結構深刻地反映出壯族人民在事物認識、理解甚至表達方面的心理模式。同時,這些民歌曲調反過來對壯族族群的心理構建又產生著深刻的影響。
關鍵詞:壯族 民歌 曲調結構
廣西壯族的傳統(tǒng)民歌在其社會生活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一方面不僅僅是因為其歌曲的豐富多彩,更重要的是,它承載著壯族文明與文化的傳承。事實上,壯族人民長期沒有統(tǒng)一的文字,“人們只能用這種易于掌握和便于記憶的歌唱形式,按一定的慣例和儀軌來進行思維和感情交流,傳播民族歷史文化知識,并依此達到滿足自身的審美需求,從而構成了壯族一種特殊的民族心理素質及人生觀、美學觀?!币虼耍瑝炎鍌鹘y(tǒng)民歌本身就蘊涵著壯族人民的心理認知特性。而且經過千百年的沉淀與積累,這種群體心理特質已經完全融入到歌曲之中。這就對我們研究壯族族群的心理特征提供了豐富的基礎原料。
一、壯族傳統(tǒng)民歌中的調式調性轉換所帶來的“物我合一”的循環(huán)辯證思維特點
廣西壯族傳統(tǒng)民歌主要是以單聲部旋律為主,部分地區(qū)有多聲部形式。除部分多聲部的民歌在調式調性上有一定的變化外,①其主要的調式調性在一首歌中基本上都是統(tǒng)一的。這樣的一種調式調性結構所體現(xiàn)出的是一種單線性的思維模式,缺少空間感,尤其是調性的固定,在其民族群體審美心理上體現(xiàn)出比較明顯的統(tǒng)一性思維。譬如,在筆者的一些采風過程中,問及某些民歌演唱時是否可以轉向另外一種調性(即升高或降低調高)時,被問及的歌手往往都持否定的態(tài)度,問其緣由,則是因為“傳統(tǒng)沒有這樣唱過”,或者“其他人沒法與你唱和”。而某些帶有調式的轉變民歌,大多是由于其調式本身較為簡單,且沒有突破五聲調式的框架。
這首五言三句結構的民歌,第一句典型的強調D商音,由一個re、mi、sol、dol的四音列組成;第二句則是由sol、la、dol、re的四音列組成,強調G徵音;第三句則是將前兩句的音列組合在一起,形成dol、re、mi、sol、la的五聲調式音列,最后落在C宮音上結束。這樣的調式變化在廣西壯族很多民歌中是屬于常見狀態(tài)。這種通過三音列或四音列的非完整五聲調式,進行著在五聲調式框架內的“同宮系統(tǒng)轉調”,使人在聽覺上造成一種調式的模糊感,而這正反映出壯族人民一種“天人合一”的循環(huán)論證思維特征。
二、對簡單旋法的框架式重復所反映出的重視感性思維的心理特點
廣西壯族傳統(tǒng)民歌有著重要的社會屬性與功能,其最重要的是作為自身民族語言的一種延伸,即通過歌唱來進行思想與情感的溝通、交流與表達。例如傳統(tǒng)情歌中壯族男女為了向對方表示自己觀點與想法時,主要就是通過即興的歌詞內容告之對方。這樣一來,歌曲本身旋律的發(fā)展則并不重要,最終成為便于雙方進行交流的一種載體。因此,壯族傳統(tǒng)民歌大多旋律較為單一、結構簡潔,意在內容變化。
這首歌看似七言六句的結構,但實質就是兩個對應句的反復,即一、二小節(jié)與三、四小節(jié)的對應反復。
這種框架式的重復實質就是一種語言化的情感宣泄。因為對歌詞語言的即興組織,歌曲的重心是在如何組織更合適的語言——歌詞,而不是曲調的如何變化發(fā)展。這種歌唱中所表達的情緒必然是直接、簡單和隨興的。這也正反映出壯族人民對事物感性認知的傾向?!罢驗殡S性的宣泄,感性表述的情緒情感內容往往較為單一,通常是一事一表,即便是有多個意象,也只是連綴式的聯(lián)曲,或者構成各種循環(huán)變化?!狈催^來,簡單的意象往往也造成旋律與結構的簡單,而音樂在線性的延綿中則進一步強化了感性思維的映像。
三、壯族民歌中的即興與裝飾是一種對事物認知的肯定性心理反映,同時,也是個人與集體的矛盾表現(xiàn)
前面談到壯族民歌的語言功能,因為語言是思想與情緒的表達,而思想和情緒是靈動與變化的。這就直接造成演唱者在歌唱過程中的變化與即興。其中,裝飾性表現(xiàn)手段尤為頻繁與突出。例如邕寧壯族民歌《大路不走起青苔》。②
事實上,在該樂譜中幾乎所有的裝飾音都是靈活的,這是壯族傳統(tǒng)民歌的一大特點?!凹疵看窝莩换厩{時,歌手們主要根據歌詞的內容及形式的不同而即興地改變曲調。”這些即興與裝飾一方面是其民族思維語言的延伸,另一方面則深刻的體現(xiàn)出壯族族群中審美心理的肯定性原則。
壯族的傳統(tǒng)審美也是以生命為基點,強調與宣揚“美”,抑制與排斥“丑”的事物。如“童罔葬母”③的傳說故事,“贖谷魂”④、“接花魂”⑤的傳統(tǒng)習俗等,都明確表現(xiàn)出對生命肯定的積極與不利于生命主題的避諱。這種“美”與“丑”的標準與傳統(tǒng)的倫理有著直接的關系。傳統(tǒng)審美是群體意識的歷史積累,這與個性審美必然會產生矛盾。但是,壯族群體意識的強勢,使得個體在這種矛盾中往往采取一種“中庸”的妥協(xié)方式,即裝飾性的變奏。其變化的依據往往來自于語言(歌詞),但其內在還是表現(xiàn)出對原有模式進行變化與突破的欲望。
這首作品從曲調結構來看就是一個樂句的變化重復,即通過引子(前六小節(jié))確定了旋律的基調,其骨干音為dol、re、mi三音,la則是主要以裝飾性出現(xiàn)。但是,當樂句第二次重復(15-23小節(jié))時,旋律中前面的裝飾音la則轉換成骨干音。盡管最終還是結束在宮音上,可第二次反復時前半句則無疑強調了la的重要,這種從裝飾性的地位轉換成骨干支撐性地位,正表現(xiàn)出對之前旋律模式的突破。
盡管裝飾性的表現(xiàn)能夠產生一定的突破,但這種突破卻從另外一面表現(xiàn)出壯族人民對事物認知的一種肯定性心理,即不愿采取否定傳統(tǒng)的做法,而是從整體肯定的態(tài)度中尋求變化、對比與不同。這種漸進式的改變其實也反映出一種缺少批判精神的力量,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也是一種“求同存異”的心理模式。
四、多聲音樂的產生——感性向知性的過渡
多聲音樂的產生意味著線性化音樂運動有了空間擴展的需要。事實上,這有可能就是即興裝飾發(fā)展的結果。當一群人在一起歌唱時,個別人的即興不盡相同,這對單一性旋律所產生的張力是巨大而明顯的。從歐洲奧爾加農(organum)的發(fā)展來看,從最初的嚴格“平行”(paralle organum)到“平行的變體”(modified paralle organum),再到華麗奧爾加農,“基礎旋律”(tenor)⑥正是通過“即興”一步步解放出來。
但是,壯族的多聲與歐洲早期的多聲音樂還是有著不同,其根本還是其文化心理與思維模式的差別所導致。歐洲早期多聲部音樂是逐步強調聲部的獨立與內在聯(lián)系,譬如主題在不同聲部的出現(xiàn)以及節(jié)奏的交合。而壯族多聲民歌中的多聲部其主旋律基本上就保持在一個聲部(一般是在高聲部),其他聲部或者做支聲體現(xiàn),或者是作為主旋律的附合與襯托。譬如廣西壯族馬山的傳統(tǒng)三聲部代表“三頓歡”,低聲部就是采用長音反復襯托主旋律,中聲部則附合著高聲部主旋律的節(jié)奏與音高走向形成其附屬。而且,在最后結束時,則往往三個聲部都落在主音上形成同音終止。
因此,雖然壯族多聲民歌具有了多聲現(xiàn)象,但是,這種多聲部現(xiàn)象多還是感性思維發(fā)展的延伸。“集體性是壯族多聲部山歌產生的社會基礎。……他們不但集體娛樂和歌唱,而且還集體進行創(chuàng)作,相互選定某一自然現(xiàn)象或某一件事物作為題材,你一句我一句的編奏……在多次的演唱過程中日臻完善,成為集體創(chuàng)作、集體流傳的作品?!?相對“奧爾加農”發(fā)展過程中的理性思維的成熟與規(guī)則的建立,壯族民歌則多是感性的描述,沒有歸納性的形成既定的規(guī)則。譬如廣西馬山壯族傳統(tǒng)三聲部民歌“三頓歡”,每個村都各有不同的旋律(有些基本旋法還有較大差別),聲部之間的關系更是差異極大,很難在歌曲中尋找到明確的規(guī)律性結構。
但是,在實際音響與演唱方面,壯族的傳統(tǒng)多聲部民歌卻有著非常嚴格的規(guī)定,即演唱者必須嚴格按照其聲部的旋律來進行。筆者從馬山壯族多聲部民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采風時了解到,傳統(tǒng)馬山三聲部民歌的每個聲部都有嚴格的旋律,演唱者必須按照自己聲部旋律進行演唱,而不能穿插到其他聲部,否則會被當地的歌者所恥笑。因此,廣西壯族多聲部民歌盡管還沒有理性的表述方式,但是其實際表現(xiàn)過程中卻有著相對明確的表達規(guī)則,它并不是可以隨意即興發(fā)揮的。它對各聲部的旋律有著明確的規(guī)定,譬如某樂句高聲部上行時中聲部就只能下行,而低聲部則需保持穩(wěn)定,或也下行等等。但是,這種規(guī)定還沒有發(fā)展到理性概念的普遍陳述階段,而這正是我們現(xiàn)代民歌傳承者所應關注與研究的方向。
綜上所述,廣西壯族傳統(tǒng)民歌的曲調結構深刻地反映出壯族人民在事物認識、理解甚至表達方面的心理模式。從這些民歌曲調結構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壯族人民重感性、重整體、求變化的心理特征。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這些民歌曲調反過來對壯族族群的心理構建有著深刻的影響。正是由于壯族人民世世代代都唱著這樣的歌曲,人們的生活方式與習慣在潛移默化中也必然受其影響,從而形成獨特的心理思維模式??傊?,民歌來源于人民的現(xiàn)實生活,就必然深刻地蘊含了人民的文化心理構造,只是我們還需要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去挖掘與研究罷了。
注釋:
①曹昆:《論廣西傳統(tǒng)多聲部民歌聲部間調式運用的特點》,《藝術探索》,2009年第12期。
②范西姆:《我的音樂人生》,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9頁。
③廣西壯族流傳的故事,即童罔以殺牛代替?zhèn)鹘y(tǒng)的“解尸吃肉”的習俗。
④由布麼主持法事,意在求得稻谷豐收的習俗。
⑤一種由布麼主持的,專門為新婚夫婦特別是懷孕后的新娘上天領取胎兒靈魂,以保全正常生產而舉行的摩教法事儀式。
⑥與圣詠對應的聲部旋律,具有相對嚴謹的規(guī)則變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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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樊祖蔭.中國民間多聲部音樂論稿[M].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 2004.
[5]Pierik,Marie. The Spirit of Gregorian Chant[M].McLaughlin ﹠Reilly, 1939.
[6]范西姆.我的音樂人生[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