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芳芳
摘 要:語言研究不僅限于語言學科,在文學理論和哲學等人文社科各領域都有眾多關于語言研究的理論。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認為,無論是西方傳統(tǒng)的語言觀念還是受到索緒爾影響的現(xiàn)代語言觀念,都沒有真正涉及到語言的本質:前者認為人使用語言并用語言表達思想和描述世界(人使用、占用、支配語言;即語言表達世界);后者認為語言本身作為一個結構、系統(tǒng)或機制獨立運行,但是這也需要人來闡釋。這些語言理論都沒有討論人和存在的關系。他認為語言的本質是和人的存在是對應的。海德格爾通過斯蒂芬·格爾奧爾的《詞語》一詩的解讀表達了他的“存在主義”語言觀。
關鍵詞:語言;海德格爾;詞語;存在主義;道說;存在
中圖分類號:H0-06;B516.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3-0220-02
《西方文論關鍵詞》一書把“語言”作為一個重要的文學理論關鍵詞收錄并做了專門的介紹。該書把語言研究分為傳統(tǒng)語言觀和現(xiàn)代語言觀研究,并提到20世紀哲學上的語言學轉向。
西方傳統(tǒng)的語言觀念認為語言就是思想的表達,“意義的載體,是靜態(tài)反映世界的鏡子”[1]。這種傳統(tǒng)的西方語言學主要研究語法,注重形式和邏輯演繹等。但是后來受到索緒爾影響的現(xiàn)代語言觀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語言研究從歷時研究轉到共時研究,“開始強調語言所具有的任意性、交際性、信息性、雙重性和參照性。它認為沒有語言就沒有思想;但語言不是物質的,而是一個結構體系;語言并非純一的,而是多方面、多層次的體系”[2]。20世紀中葉,語言研究成為顯學,語言研究方法也從現(xiàn)代到了后現(xiàn)代,出現(xiàn)眾多語言的研究流派。語言研究的影響也擴大到了人類學、社會學、歷史學等很多領域,出現(xiàn)眾多交叉研究學科。哲學領域也經歷了所謂的語言學轉向。在眾多的哲學語言學流派中,歐陸哲學中以德國海德格爾為首的闡釋學將語言和存在聯(lián)系在一起來探討語言的本質和討論人的存在。本文將著重介紹介紹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語言觀。
一、海德格爾的語言觀簡述
受到索緒爾的影響,現(xiàn)代語言觀不再探討語言起源的問題,不再是歷時研究,而是進行共時研究,把語言作為一個獨立存在的系統(tǒng)或者結構來研究。雖然索緒爾不討論語言的起源,雖然他更著重研究語言內部的運作,但他還是在分析語言如何通過內部的運作來確定語言和思想的關系。他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的術語來解釋語言是如何運作的,如語言(總稱)(language)、語言(langue)、言語(parole)、能指(signifier)、所指(signified)等。但是,可以說在索緒爾這里,語言還是思想的表達,雖然不再是一對一的、擁有明確意義的表達,而是變成多層次甚至多層面的對應。在這里,意義也不再是單一的。到了后現(xiàn)代,受到解構主義和去中心思潮的影響,意義變得更不確定了,甚至認為語言是符號無限的演繹。不管意義是一對一的單一對應,還是多層次的對應,這些語言流派的研究依然注重語言內部運作(聲響、詞素、詞匯、句子、語法等)和外在世界對應的“意義”(思想、理念、邏輯等)關系。但是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認為這些沒有真正涉及到語言的本質。
海德格爾認為語言研究不應該只關注語言和思想的關系,也不應只關注語言內部的運作,應該關注語言的本質,即語言與人的存在的關系。通過關注人的存在,而討論存在本身。他認為語言是人的“存在之家”。
他從陳述、闡釋話語、閑言和道說幾個層面來論述語言。首先,海德格爾把語言作為陳述來討論。他認為語言是作為一個沒有時間沒有傳統(tǒng)的客觀存在對象。語言可以明確陳述出這個物在哪里、具有什么特征、如何與另外的主體交流。這都需要語言擁有固定的表述和固定的意義。語言就像它所表述的物一樣,也成為一個研究的客體。其次,主體會根據(jù)對自己存在是否有用或者有價值來詮釋這個物,僅僅陳述物體在哪里和具有哪些特征是不夠的。這時候的物,不再是一個沒有時間概念的物了,而是被一個“從過去走到現(xiàn)在并將走向未來的充滿各種可能性的主體”使用。語言在這個層面的交流則是主體間分享存在的方式。通過對語言的繼承,作為主體的人繼承了歷史、文化、經濟、社會等一切話語,所以作為闡釋話語層面的語言,已經是人存在的方式。人是通過語言而生活于世[3]。
另外,為了說明語言是人存在的方式,海德格爾又把語言分為本真語言和非本真語言。非本真語言即是“閑言”,“有人說”似的“八卦”或者“大家都這樣說”的“道聽途說”[4]。他認為八卦和道聽途說這種非本真語言使人遠離自身的存在,遮蔽了真理,并且認為只有本真語言才是“道說”,才是人的存在方式,才是人的存在之家。詩歌語言,就是“道說”的形式。詩人和思者就是應召喚去思考存在著的人與存在的關系。詩的語言是我們與他人共存的最本真的方式。海德格爾表示道說的最古老的詞匯就是“l(fā)ogos”(邏各斯)。他認為從古希臘開始一直推崇的“l(fā)ogos”,它的意義經過幾千年的演變已經背離了最初的意思。邏各斯擁有很多意思,包括詞語、理想、推理、理性的描述等,但是經過亞里士多德和后期哲學形而上學的發(fā)展,logos就保留了一個“理性”的意思了。而海德格爾認為邏各斯其實最初的意思應該是“使什么顯示”,使處于遮蔽狀態(tài)的“作為存在的”存在者得以顯現(xiàn),最終使“存在”顯現(xiàn)[5]。
在《語言之社會規(guī)范說與自然說》一書中,葉起昌在討論索緒爾與海德格爾語言觀的不同時也指出:“不是人擁有語言,而是語言擁有人,語言的本質就是語言自身,不是人的能力所能及的。因此,人充當著語言和真理的承載著和守護者。”[6]
傳統(tǒng)語言觀和現(xiàn)代語言觀把人與語言二元對立,把語言作為客體研究的對象,通過研究人和語言及其之間的關系來研究語言,與之相反,海德格爾是把人和語言統(tǒng)一起來,認為語言是人的棲居之所。海德格爾的后期語言觀點把語言等同于存在,不管是說語言是“存在之家”還是說是人“詩意的棲居”等,都說明他反對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希望通過討論語言和人和存在的關系來消除這種二元對立(語言使這個世界呈現(xiàn),其中包括天空、大地、神、人四者;這個世界存在于語言之中)。
二、海德格爾對“詞語破碎處 無物存在”的解讀
在海德格爾看來,語言和人不是主客體的關系,不是傳統(tǒng)的語言觀所認為的那樣:語言表達了世界、表達了思想,是人所占有并且使用的工具之一。在他看來,是語言讓存在得以顯示。于是,通過對斯蒂芬·格爾奧爾的《詞語》這首詩的解讀,海德格爾闡釋了他的存在主義語言觀。這首詩漢語翻譯如下:
詞語
我把遙遠的奇跡或夢想
帶到我的疆域邊緣
期待著遠古的女神降臨
在她的淵源深處發(fā)現(xiàn)名稱
我于是能把它掌握,嚴密而結實
穿越整個邊界,萬物欣榮生輝……
一度幸運的漫游,我達到他的領地
帶著一顆寶石,它豐富而細膩
她久久地掂量,然后向我昭示:
“如此,在淵源深處一無所有”
那寶石因此逸離我的雙手
我的疆域再沒有把寶藏贏獲……
我哀傷地學會了棄絕:
詞語破碎處,無物存在。(《在通向語言的途中》)[7]
通過對這首詩的詮釋,海德格爾表示詞語首先具有命名的作用。同時在這首詩歌中,海德格爾也認為是詩人發(fā)現(xiàn)了“名稱”,詩人具有響應這種“召喚”的力量。這個時候,不是說詩人給與這個物一個名字,物與名稱不是一對一的表達和對應,而是詞語就“是”這個物,詞語使這個物留存于世。詞語缺失的地方,就不會有這個物的存在,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詞語賦予事物已存在。
既然詞語(語言)使物存在,所以語言的本質就是語言本身,人的本質也正是在語言的言說中成就的。那語言是如何言說的呢?在這首《詞語》中,詩人期待著“在她的淵源深處發(fā)現(xiàn)名稱”,那詩人是如何發(fā)現(xiàn)名稱的呢?他的方式是“棄絕”——“我哀傷地學會了棄絕”。海德格爾認為作為個體的人生下來就被拋入一個固定的語言體系和社會結構中。日常生活中,作為個體的“常人”(此在)就被吸入“沉淪”的非本真存在的漩渦中。此在朝著真理而去,結果卻因為陷入閑談、好奇、兩可(公共意見和道聽途說),遠離了本真話語,遠離了道說。通過棄絕先前的東西,于是讓詞語本身顯現(xiàn),得以呈現(xiàn),新的詞語出現(xiàn)等于物的存在。
由于詩人自己的棄絕,才使得詞語(語言)得以“言說”。在這里,不再是人說語言,而是語言通過人在說,即語言自身在說。在這里,語言不再是人使用和支配的一個工具,而是人在聽,語言在說。在這里,人通過語言而存在。道說,是一種“寂靜之音”,就是實現(xiàn)和讓顯現(xiàn),通過在場者把所有不在場遮蔽的存在物顯現(xiàn)出來。所以這就驗證了海德格爾的一個名句“把作為語言的語言帶向語言”,等于“把作為語言(道說)的語言(語言本質)帶向語言(有聲表達的詞語)”[8]。
對《詞語》的詮釋很好的體現(xiàn)了他的語言理論。詞語,也就是話語,是他早期的理論。在這首詩歌里,詩人期待著詞語的出現(xiàn),“如此,在淵源深處一無所有”。唯有通過棄絕,在傾聽之后,才會有發(fā)現(xiàn)和揭示。在海德格爾這里,話語屬于存在的人。道說,是屬于語言自身的。人只有傾聽道說,呼應語言的召喚,放棄對語言的控制欲,語言自己才會說,才會讓存在顯現(xiàn),處于澄明的無蔽狀態(tài)。
在人文社科領域,一種范式的研究不可能完全取代另外一種范式的研究,所以存在多種范式并存的現(xiàn)象。不像自然科學,人文科學領域沒有辦法驗證哪一種范式更先進或者更接近真理。正如20世紀早期出現(xiàn)的“細讀”曾在英美文論領域風靡一時,20世紀中期的讀者批評也成為顯學,到如今也許這兩種批評方法同時出現(xiàn)于同一個讀者的閱讀經驗中,成為一個讀者的“兩種閱讀方法”。與傳統(tǒng)的語言學和現(xiàn)代語言學研究語言的角度和方式不同,海德格爾從不同的角度出發(fā),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的術語來分析“語言”,“作為存在的人”,和“存在”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他的語言理論是為了更好的闡釋他的哲學理論。海德格爾創(chuàng)造了他自己關于語言研究的“存在論”范式,與其它眾多的語言研究理論相比,他道出了世人所不了解的語言的本質。
參考文獻:
〔1〕〔2〕戰(zhàn)菊.語言[C].//西方文論關鍵.北京:外語教學和研究出版社,2006.796-805.
〔3〕〔4〕Richard Kearney. Modern Movements in European Philosophy [M]. Manchester and New York: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4,45-50.
〔5〕〔6〕葉其昌.語言之社會規(guī)范說與自然說[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174,14.
〔7〕海德格爾.在通向語言的途中[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149.
〔8〕牛文君,葉美芳.走向存在之家[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34(3):273-277.
(責任編輯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