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細微處見變化

夏敏瑩

秦香蓮在中國是家喻戶曉的悲劇人物，不同的劇種都有膾炙人口的傳唱曲調(diào)，她一直是傳統(tǒng)戲中鞭撻邪惡，謳歌正義的化身。在錫劇《秦香蓮》中，青年作家羅周給予了這個故事一個凄清的詮釋——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的艱難尋親路。是的，戲劇作品需要通過表演等綜合體現(xiàn)，方能讓觀眾領(lǐng)悟劇作主題的涵義，從而達到藝術(shù)的升華。在創(chuàng)作中，我感受到了秦香蓮的辛酸，在臺上，我體驗到了這個女子所承受的苦楚。如何運用準確的藝術(shù)手段來塑造好秦香蓮這一外柔內(nèi)剛的平民女子，角色分析是演員塑造人物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在此也希望得到大家的指教。

第一場“投宿”，秦香蓮攜兒帶女到東京來尋夫。大比之年，家住湖廣荊州的農(nóng)婦秦香蓮送陳世美到東京應(yīng)試，三年后，湖廣大旱，丈夫卻杳無音訊，為了活命，為了舉家團聚，秦香蓮帶著兒女公婆舉家赴京尋找丈夫陳世美。此時，她堅信自己的丈夫就住在東京城，一定也在期盼著妻子兒女的到來，在凄涼的音樂聲中，一句倒板“過千山、渡萬水，東京投奔”唱出了主人公的艱難歷程。凄涼辛酸的秦香蓮穿著破舊的灰色羅裙，發(fā)髻上帶著孝，拖著疲憊的身軀，邁著沉重的雙腿，步履踉蹌，無助的雙眼里充滿了對丈夫的希望。她帶著兒女向店主打聽陳世美的下落，當知道丈夫得中頭名狀元時，善良的她無比興奮，兩眼放光，連忙雙手合十對著蒼天一拜，高興地說到：“待我謝天謝地！”當聽得陳世美被招為駙馬時，本想著苦盡甘來的她一下子驚呆了，心一下子冷到冰點，兩眼含淚，悲悲哀哀、凄凄慘慘，她痛苦地唱道：“晴天霹靂魂飄蕩……”此時的秦香蓮怨恨陳世美，但又不愿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對陳世美還抱著一絲希望、一絲幻想，“到底一段骨肉情”，因此，她要當面找丈夫問個明白。

第二場“闖宮”，演繹的是秦香蓮帶著兒女闖進駙馬府，當門官回稟陳世美不見，秦香蓮心灰意冷，但是畢竟沒有聽到丈夫親口告訴她，故還是不死心。于是，經(jīng)過一番周折，與門官定計闖進了府中，含悲忍淚見到了三年未見的丈夫，卻被陳世美冷漠的態(tài)度驚醒，為了一雙兒女，秦香蓮毅然抱著委曲求全的態(tài)度上前乞求丈夫。此時，兒女的哀求，秦香蓮的哭訴，似乎讓陳世美有所觸動，糟糠之妻帶著幾分怨氣、幾分悲憤的義正言辭，一針見血地刺向陳世美，加上一段回憶舊情時的念白和良言相勸時的唱腔，終于有點感化了陳世美。然而，陳世美舍不得榮華富貴和如今的嬌妻，狠心將秦香蓮及一雙兒女趕了出去。在此處，善良的秦香蓮一度向陳世美妥協(xié)了，只要兒女能留在丈夫身邊，也就心滿意足了，自己哪怕浪跡天涯，葬身溝壑。偉大的母愛，以及弱勢向權(quán)貴的讓步最終還是沒有獲得陳世美的同意，使得矛盾進一步激化，為人物性格的發(fā)展做好了鋪墊。

第三場“訴曲”，演繹的是秦香蓮在丞相王延齡的幫助下借著唱曲來規(guī)勸陳世美回心轉(zhuǎn)意。酒席上，陳世美端坐廳堂，秦香蓮懷抱琵琶彈唱小曲。她的內(nèi)心是五味雜陳，十分復(fù)雜。多年的恩愛夫妻如今分崩離析，丈夫魚躍龍門身份顯貴，妻子淪落長街地位卑賤。夫妻相見，秦香蓮忍受著巨大的精神折磨和無比的內(nèi)心劇痛，觸景生情，內(nèi)心翻滾。她想通過最后的努力來打動丈夫的鐵石心腸，當唱到“破鏡重圓無指望”這一句時，實在控制不住，悲情一下子爆發(fā)出來，此時她已經(jīng)不再顧及陳世美的顏面，從軟弱變?yōu)閳詮?。然而，陳世美并沒有被感化，卻狠心命韓琪追殺妻兒。

第四場“驚廟”，韓琪追殺秦香蓮母子三人。如果說陳世美不認親是負心，此行為只是遭道德譴責，但派人追殺妻子兒女則是慘絕人寰，觸犯國法，天理難容。當韓琪要殺母子三人，香蓮懇請韓琪，愿舍棄自己性命換取兒女生還時，編劇在此加入了一段囑咐兒女的訣別唱腔，這段唱腔旋律凄婉深沉，傳遞出濃重的悲劇色彩，使人潸然淚下，凸顯了秦香蓮的母愛情懷，也加重了“驚廟”的戲份，使得這場戲唱腔完整，成為一折唱做并重的折子戲，與觀眾也有了新呼應(yīng)，得到了觀眾的認可！當韓琪自殺時，秦香蓮幡然醒悟，一聲“冤枉”，將她滿腹的心酸與冤屈迸發(fā)出來，她要為韓琪伸冤，為自己喊冤，為兒女叫冤。可以說，秦香蓮在這一系列遭遇中，性格與境界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藝術(shù)形象逐漸豐滿。

第五場“告狀”，演繹的是秦香蓮攔轎喊冤，這場戲讓我對人物有了新的理解。秦香蓮怨恨深重，她急不可耐地向包公訴說冤情，此時，我用較快的臺步出場，連喊冤枉，讓觀眾感受到秦香蓮自“驚廟”之后，性格基調(diào)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她不再是那個苦苦哀求的女子，而是要與陳世美抗爭，要他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此時，我在人物處理上不再是前面的委婉纏綿，而是變得激越奔放，讓秦香蓮的性格變化更為突出了，秦香蓮從最初的村婦演變成了復(fù)仇女人。

第六場“對堂”是全劇的高潮部分，此時的秦香蓮對陳世美已經(jīng)徹底絕望，因此她激昂地唱出了“要告倒負心賊狠似豺狼”。雖然秦香蓮沒有大幅的形體表演，但是我依然把握住秦香蓮正義的氣質(zhì)和她那種大氣的臺風，給觀眾感受到一種威然不可侵犯的氣勢，如香蓮在見公主時，面對皇家的勢力，她不卑不亢，氣定神閑，要在規(guī)規(guī)矩矩、本本分分的做工中顯示出來舉手投足間厚重的力度感，我用一種沉穩(wěn)之音唱“她問我一聲我答一言”時水袖輕拋，頭部微揚，側(cè)身而立，眼神中透出一股凜然正氣，威嚴難犯。無論是唱腔還是表演，都是不卑不亢，沉著應(yīng)戰(zhàn)，既表現(xiàn)出青衣行當?shù)奶攸c，又表現(xiàn)出秦香蓮性格中的樸實無華和沉穩(wěn)安靜。一聲國太駕到，面對權(quán)威和皇家壓力，秦香蓮沒有退縮，毅然說出：“以善告惡，國法昭昭；以父殺子，禽獸不如；以及韓琪那條性命，與誰商量，如何商量?！本渚渚o逼，擲地有聲，表現(xiàn)出秦香蓮的機智與勇敢，讓觀眾很是舒暢。當包公也勸她要為一雙兒女著想，三思而行時，滿懷希望的她一下從山巔跌至深谷，她做夢都不曾想過，包公，那么一個清廉正直敢于為民作主的青天大人都不敢秉公而斷，自己的命運怎么那么悲慘、自己的冤屈還能到哪里昭雪？她想不通，只有帶著悲憤與無奈，帶著絕望與灰暗，與兒女們一起尋找活路。這里，我讓人物表現(xiàn)出心如死水的狀態(tài)，心冷如冰地說出：“我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緊接著一段大段的唱腔，把秦香蓮與一雙兒女的凄苦尋親路再次完整展現(xiàn)，整個唱腔從慢到快，從弱到強，從平穩(wěn)到激昂，中間運用了大段的清板處理，不但能體現(xiàn)演唱功力，更是有力控訴了陳世美以及皇家的強勢，哭訴了百姓屈死冤死的無奈，她告誡自己：要教兒女們，春播種、夏耕耘、秋收谷、冬貯藏；告誡兒女：今生今世不進京城、不進宮廷、不進衙門、不讀詩書、不念五經(jīng)、不科舉、不應(yīng)試、不識字，不斷文，這才能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不變良心做個人，做一個磊磊落落孝義的人………正是秦香蓮這一番慷慨陳詞和內(nèi)心真實想法的表白，激起了包公執(zhí)行國法的決心，也將矛盾激化到極點，使包公下定決心鍘了陳世美。秦香蓮只是一個柔弱女子，她的性格變化不能是簡單隨意的過程，是她的丈夫——她一雙兒女的親生父親，薄情寡義要將他們置于死地，她萬般無奈才向包公訴冤。所以當陳世美被押至虎頭鍘時候，此時的秦香蓮還是心有不忍，她用水袖掩面背對觀眾，這樣的舞臺處理更符合秦香蓮此時此地的內(nèi)心歷程。

通過秦香蓮這一人物的演繹，使我對錫劇梅派的聲腔藝術(shù)有了更深的理解、更高的追求。藝術(shù)是無止境的，“秦香蓮”這一人物形象，我將會在今后的舞臺實踐和磨礪中不斷提升。細細品味戲曲舞臺表演藝術(shù)，在舞臺實踐中細細打磨，以程式表演為手段，分析人物個性，塑造人物角色，通過體會和發(fā)掘人物的內(nèi)心情感突出“以細小之處見真情”，使自己的表演具有含蓄樸實之美。戲曲是富有無窮魅力的表演藝術(shù)，值得我們深入地研究學習，在這里，感謝經(jīng)典！感謝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