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雨崢
盡管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夢中,面對著幽長、黑暗的隧道盡頭那道帶著金屬質感的白光,我的腦海中還是清楚地回放出關于醫(yī)院的記憶:冰冷沒有溫度的白熾燈光,刺鼻的消毒水氣味,腳步匆匆的護士,候診室里人們或好奇或探究或同情的目光,不耐煩的醫(yī)生,如同被放在油鍋中小火慢煎的炙熱的疼痛,以及無盡的屈辱……
我不愿屈服于這些痛苦的回憶,努力做著深呼吸,睫毛微顫,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看到在隧道的盡頭,逆著光的地方,有個黑點漸漸放大,一個人向我走來。 那個人穿著長長的風衣,眉目清秀,看起來有些眼熟,他不緊不慢卻又踏實的步伐中透露著從容。
不知為何,我并不驚異于他的出現(xiàn),我平靜地注視著他漆黑的眼睛。
“你是誰?”他忽然變了神色,眉峰隆起,問道。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我緊握著拳,倔強地瞪著他,不肯在氣勢上落了下風。但我承認自己就像是一個站在懸崖邊上走投無路的人,我感覺自己一不小心便會墜進萬丈深淵,我感到心慌與絕望。我狼狽地轉過頭,腦海中閃現(xiàn)出無數(shù)個答案,但隨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當自己身上所有讓我引以為傲的標簽都被命運殘忍地收回后,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的問題。
他笑笑:“看來你雖然幼稚得可笑,但還不算沒骨氣?!?/p>
出于對自己的本能的保護,面對他的“褒獎”,我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頂。難以控制的憤怒與委屈讓我漲紅了臉,我像一只被踩到尾巴后炸起全身的毛借以恐嚇對方的貓,我瘋狂地叫嚷:“幼稚?你憑什么說我幼稚?”
他從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聲,并不理會我的挑釁,依舊是那樣的冷酷和平靜。
我停止了可笑的質問,臉上的肌肉放松下來,呼吸漸漸平穩(wěn),我安靜地看著他,繼而低眉斂目。
許久。
“或許我應該更耐心一點,你畢竟還是個孩子。”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p>
“是嗎?我指的可不單純是年齡。”
“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受苦的,即便是得到了一些可憐的快樂,也是用一生的苦難換來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快樂。當我深刻地明白了這一點以后,我就知道我成熟了?!?/p>
“我們總喜歡無限放大痛苦。要知道你的冷眼相待并不等同于成熟,相反,這只是你逃避的借口,只不過是你無法承擔痛苦的不成熟的表現(xiàn),你得走出這個誤區(qū)才能真正長大。冷漠不等同于成熟或者內心的強大,苦難是成熟的催化劑??墒侨绻磻锊粚?,又怎么能得到你想要的生成物呢?你的反應物缺少了一種更積極更寬容的心態(tài)。說到底,遇到不平,不能一味給自己加上受害者的標簽后就去心安理得地嘲笑世界。”
“……就算……假如……我是說假如,你說的有點道理,可這對我又有什么意義?”
“成長是一種美妙的體驗。所謂成熟,不是你露出棱角,而是棱角被磨平而圓潤,舒服別人舒服自己,這是時光和苦難打造出的從容與淡定。在悄無聲息的美好中保留著自己的個性,于人于己都是恰到好處的微妙?!?/p>
我靜默以對,他回頭望了望身后愈發(fā)迫近卻不再令我暈眩的白光,側身為我讓出一條路。
“走不走,你自己選擇?!?/p>
我合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感覺分外清爽。睜開眼睛,試探著往前邁了一步,心也是一同落下的安穩(wěn)與妥帖。
我笑起來,漸漸加快了腳步。
普魯斯特說:“我終將遺忘夢境中的那些路徑、山巒與田野,遺忘那些永遠不能實現(xiàn)的夢?!眽糁M頭,才是我飽經(jīng)折磨而成熟的靈魂。思及此,我停下即將穿過白光的腳步,回頭,入目的,是他憊懶卻又無比溫暖的笑容。
那分明是多年后,我滄桑的臉。
(指導教師:郭笛)
本文榮獲中國中學生作文大賽(2014—2015)高中組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