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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度的困擾

    2016-05-18 09:07:00王稼駿
    最推理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美發(fā)師兇手

    王稼駿

    1

    我在掌心打起豐富的泡沫,龍頭里的水有點涼,我擰大了熱水。

    電視臺播報著實時的天氣預(yù)報,剛才外面那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令人始料不及,這樣陰晴不定的天氣一如這座城市古怪的氣質(zhì),讓人難以捉摸。

    從冰箱里取出一瓶牛奶,我走到巨大的書柜面前,書柜上塞滿了我私人珍藏的推理小說,我盤算著這個閑暇的午后,應(yīng)該找一本什么類型的推理小說來讀。失戀和失業(yè)的雙重打擊之下,我反倒有了難得的休閑時光。

    門鈴響了一下,緊接著又粗魯?shù)仨懥撕脦紫隆?/p>

    打開門,一個渾身濕透的快遞員站在我的門墊上。他身材高大,寬松的工作服讓他的動作看起來有點笨拙,發(fā)梢不停地滴著水,他卻顧不得擦上一下。快遞員從背包里抽出一只薄薄的信封,看了眼單據(jù)上收件人一欄,問我:“是蘇陌嗎?”

    沒等我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遞來筆,讓我簽收。

    手里拿著牛奶瓶不太方便,我讓快遞員幫忙拿一下,他不情愿地伸出左手接過瓶子,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食指少了一截。

    沾了水的緣故,筆尖在單據(jù)上怎么也寫不出字來。我抽了幾張紙巾,剛想拿來吸干單據(jù)上的水,突然察覺到來自快遞員的目光,于是我把紙巾遞給了他,語氣保持友善的態(tài)度說道:“擦擦你的頭發(fā)吧?!?/p>

    快遞員胡亂地抹了把濕漉漉的頭發(fā),隨手將糊作一團的紙巾丟在了樓道里。

    我皺著眉,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簽名。快遞員不耐煩地把牛奶瓶還給了我,撕下回執(zhí),匆忙地完成了他這一單的生意。

    直到聽不見他下樓的腳步聲,我才邁出房門,用干凈的紙巾包裹起樓道里的那團廢紙,丟進了家里的垃圾筒。

    這小小的不快,并沒有影響我拆信的好心情,剛才看到信封上的寄件人姓名,我就大概猜出里面是什么了。

    ——筆友的來信。

    自從我在《詭計》上刊登征筆友信息開始,半年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寫信。

    《詭計》是一本現(xiàn)今最為暢銷的推理雜志,除了精彩的推理小說和評論之外,《詭計》最具賣點和爭議的欄目叫做“大推理家”?!按笸评砑摇笔且袁F(xiàn)實中的惡性案件為素材,提供第一手的數(shù)據(jù),以供推理愛好者們進行分析推理。假如有出類拔萃的邏輯分析,雜志社還會提供給警方作為參考,一旦有讀者的推演和破案的真相一致,雜志社更是有高額的獎金作為獎勵。

    最新一期“大推理家”的熱點討論話題,正是轟動整座桐城的連環(huán)奸殺案。

    迄今為止已經(jīng)有四名年輕女性慘遭毒手,被害人均在自己家中遭受性侵犯,被利器割喉,無一幸免。

    由于這幾起連環(huán)奸殺案都發(fā)生在我住所的附近,所以我格外留心案情的發(fā)展,再加之《詭計》上公布了一些警方提供的細節(jié)線索,對于四起案件的情況我有了相較于其他人更為詳實的了解,這也讓我成為了《大推理家》欄目中討論的積極分子。

    第一起案件發(fā)生在大約半年前,三月第三個星期一的上午,加油站的女職工鮑小雙剛結(jié)束夜班,她換下工作服急匆匆趕路,希望搶在早點攤打烊前買一點豆?jié){油條當(dāng)作早餐。兇手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尾隨她,一路跟蹤到鮑小雙的家里,強行進入屋子,兇手毆打鮑小雙迫使她就范,這一點從布滿傷痕的尸體上可以看出。兇手在對被害人實施性侵之后,雙手扼頸將其殘忍地殺死在床上。

    到此為止,這起案件與普通的奸殺案無異,但之后公布的現(xiàn)場細節(jié),卻讓人毛骨悚然。尸體的上衣被推至雙乳之上,褲子被扒至膝蓋處,共計刀傷足有二十六處,兇手還切下被害人的雙手,并且?guī)щx了現(xiàn)場。兇手從廚房和洗手間拿來了洗潔精和洗發(fā)膏,混合之后倒入被害人下體,并且用濕拖把破壞了屋子里所有的腳印。因為是工作日的上午,左鄰右里的家中都沒有人,只有住在樓上一位退休在家的老人,隱約聽見女性的呼喊聲,老人誤以為是叫賣的小販吆喝,當(dāng)時并沒有在意。警察根據(jù)老人提供的時間節(jié)點,推斷被害人的死亡時間約在上午十點十五分至十一點十五分之間。兇手犯案之后從容離開現(xiàn)場,還吃掉了鮑小雙買回家的那份早餐。因為被害人是獨居的女性,尸體直到案發(fā)后的第三天才被人發(fā)現(xiàn)。加油站的工作排班是四天一個循環(huán),一天日班,一天夜班,休息兩天,鮑小雙于三月十六日遇害,當(dāng)日和次日都是休息,日班那天她沒有去上班,加油站的組長打了她的手機,卻聯(lián)絡(luò)不上,以為是生病了,于是下班后到她的家里拜訪。組長敲了半天門,也不見有人開門,正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就好像冥冥中注定一樣,屋子里的手機恰巧這時響了起來,鈴聲透過門縫,被組長聽見了。對于生活在現(xiàn)代都市的年輕人來說,不隨身攜帶手機幾乎難以生存,于是組長再度敲門后無應(yīng)答,選擇了報警。

    強行破門后,令眾人震驚的現(xiàn)場,拉開了這名惡魔連環(huán)奸殺的序幕。

    一周以后,兇手再度犯案。

    三月二十五日,二十八歲的護士夏冰在家中遇害,兇手在她下班回家開門的時候闖入。尸體的上衣被推至雙乳之上,褲子被扒至腳踝處,尸體上的傷口比上一名被害人的更多,兇手切下的是被害人的左耳。因為這次被害人奮起反抗,不幸被兇手割喉身亡,氣管和動脈被割斷,死后還遭到了奸尸。這次案發(fā)時間鄰近傍晚時分,鄰居主婦聽見了家具碰撞的動靜,從陽臺上發(fā)現(xiàn)天還沒黑夏冰家里卻一反常態(tài)拉起了窗簾。鄰居主婦探出頭,聽見夏冰家里的電視機打開了,便關(guān)心地叫喚夏冰的名字,詢問需不需要幫忙。夏冰的屋子里有人回答了一句:我沒事。雖然聲音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但主婦也沒有多想,忙著回廚房做飯。事后想起來,主婦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一句“我沒事”的回答,是兇手躲在窗簾后面捏著鼻子說的,那時主婦和這名殺人如麻的惡魔僅一墻之隔。夏冰家的電視機開了一夜,隔壁女主人神經(jīng)衰弱,被細微的噪音折磨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就去敲門,發(fā)現(xiàn)屋子的門雖然關(guān)著,可是沒有反鎖,主婦壓下門把手,走了進去。房間里電視機的聲音很大,主婦沒留神腳下,一不小心滑倒在了地板上。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她舉起撐在地板上的雙手,已沾滿了鮮血,從未見過如此血腥場面的主婦,連從地上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想要驚聲尖叫,卻不得不強忍喉嚨里的翻涌,連滾帶爬跑回家,用電話報了警。不知是兇手刻意布置了現(xiàn)場,還是驚恐的主婦破壞了現(xiàn)場,第二起命案可供警察追查的線索相較于第一起少之又少。

    不到兩周的時間,第三起案件接踵而至。四月七日星期二,一個陰雨綿綿的晚上,大三女學(xué)生戴鶯在她出租的公寓里遇害。兇手事先對被害人戴鶯做了細致的調(diào)查,戴鶯的遇害時間約在晚上七點至八點之間,八點的時候戴鶯合租的室友回到家里,她每天打工回家的時間都是八點左右。室友發(fā)現(xiàn)所有的燈都開著,于是到戴鶯的房間敲門,看到了全身赤裸,刺殺后遭受性侵的尸體。兇手很清楚戴鶯的室友作息時間,兇手趕在八點前匆忙離開,所以戴鶯的尸體并沒有遭到瘋狂的破壞,而且兇手第一次犯下錯誤,他在尸體旁邊遺落了一只手套。警察對手套進行了化驗,發(fā)現(xiàn)上面有第二名受害者夏冰的血跡,遂將本案定性為系列奸殺案。據(jù)室友回憶,在她上樓梯的時候,與一個穿著雨披的男人擦肩而過,男人腳步很急,整個人籠罩在雨披的陰影之中,讓室友感到奇怪的是他的雨披是干的,室友還特意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警察認為這個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調(diào)閱監(jiān)控錄像,展開了排查。可兇手巧妙地避開了戴鶯公寓附近的監(jiān)控攝像頭,消隱于朦朧的雨夜之中,警察再度陷入困境之中。

    但這次并不順利的作案,讓兇手有所收斂,他暫時停了手,就仿佛躲避著獵人的猛獸,蟄伏在黑暗中,直到再也難以自制身體里邪惡的靈魂,就會不顧被抓的風(fēng)險,也要品嘗嗜血的滋味,直到落入獵人的陷阱方肯罷手。

    當(dāng)新聞熱點漸漸從這起連環(huán)奸殺案上轉(zhuǎn)移,兇手就好像刻意要敲打健忘的媒體,只停歇了不到半年,今年的九月二十二日,第四起奸殺案發(fā)生了。

    也就是距離現(xiàn)在一周,上周的星期五,酒店服務(wù)員葛以琳在自己生日當(dāng)天,在家中遇害。幾乎是與前面三起如出一轍的手法,只是兇手變得更加冷靜利落。葛以琳被兇手割喉后奸尸,上衣紐扣完全解開,胸罩被推至雙乳之上,褲子被扒至腳踝處,奸尸后兇手發(fā)泄般地在尸體身上留下了三十七處刀傷,被害人頭皮被切除一小塊,不知所終。

    關(guān)于第四起案件的詳細情況,最新一期的《詭計》雜志又有了新的討論,所以才會有筆友來信與我交流。電視上的女主播正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氣念著稿子,這些線索早已爛熟于胸,我用遙控器調(diào)低了電視音量,抖開來自筆友的信紙,信中落款人名叫——守雄,名字很特別,顯然只是一個筆名。

    與其說守雄寫來的是一份書信,不如說是一份報告說明,在來信的開頭,是一行粗黑的字體。

    ——《桐城連環(huán)奸殺案之我的推理》。

    我心頭一沉,加緊讀了下去……

    2

    來信者守雄沒有客套的寒暄,從信的第一行就直奔主題,反駁我在“大推理家”欄目上提出的觀點。守雄字里行間言辭激烈,卻有理有據(jù),守雄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shè),圍繞兇手的身份展開了一系列的推理。

    為了方便閱讀,我精簡了一下信件的主要內(nèi)容,讓它盡量不帶有我與守雄辯論的敵對情緒,能夠用客觀的眼光來判斷這個有趣的推理。

    四名被害人居住的地方都位于我家附近,都距離桐城的長途汽車站不遠,地理位置并不算偏僻,人流量大,很難做到針對某一個人的盯梢跟蹤。兇手挑選下手對象的時候,并不是隨機的,而是有他獨特的方式。以此為出發(fā)點,守雄認為這名連環(huán)殺人惡魔是一名美發(fā)師。所有的被害人都曾經(jīng)光顧過他的美發(fā)店,繼而成為了兇手的目標(biāo)。女人做頭發(fā)的時間通常比較長,兇手可以通過閑聊獲取被害人的生活狀況,例如職業(yè)、是否獨居等他想要的信息。四起命案發(fā)生的時間并不固定,沒有規(guī)律可循,說明兇手可能是無業(yè)人員,或者說他的工作時間較為自由。美發(fā)店通常晚上生意比較好,這一點符合兇手的作案時間,他也有充足的時間去跟蹤被害人,摸清被害人家里的環(huán)境,所以兇手每一次都可以從容不迫地進入犯罪現(xiàn)場。美發(fā)師還有一點符合兇手的特征,理發(fā)使用剪刀、剃刀之類的工具,兇手正好拿來用作脅迫被害人和破壞尸體的兇器。有美發(fā)師這個職業(yè)作為掩護,就算被人發(fā)現(xiàn),兇手隨身攜帶的兇器也很容易蒙混過關(guān)。有機會接近被害人,在被害人放松戒備的情況下騙開門。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兇手殘暴地破壞了尸體,離開現(xiàn)場的時候身上肯定會沾染血跡,然而沒有在現(xiàn)場附近的街道上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擅長變換造型和偽裝不正是美發(fā)師的特長嗎?

    雖說是在毫無證據(jù)的立場下做出的推理,但不失為一個好的調(diào)查方向。守雄的邏輯分析能力很強,對常人不太注意的細節(jié)有著很敏感的嗅覺,四起案件的情況守雄也是如數(shù)家珍。

    我不禁有點懷疑起守雄的身份來了。

    首先,整封信是打印出來的,雖說現(xiàn)在打印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普通家庭還是很少會有打印機,像這樣滿是血淋淋字眼的案件分析,拿去公共場所打印也多少有點怪怪的。哪怕落款的名字,也不是親筆寫簽名,有刻意想要隱瞞自己筆跡的嫌疑。

    從信中我讀出一種特殊的視角,仿佛命案發(fā)生時,守雄就在現(xiàn)場看著兇手折磨被害人,目睹命案過程的感覺。守雄所關(guān)注的焦點,與《詭計》雜志上大多數(shù)讀者不同,對于被害人并沒有抱很大的興趣,而是反復(fù)圍繞兇手本身展開推理,就好像和兇手熟識一樣。

    而最引起我懷疑的一點,是信件的署名——守雄。如果將它倒過來念,是“兇手”的諧音。守雄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地址和姓名,假如守雄就是殺人惡魔,那么上門來干掉獨居的我應(yīng)該輕而易舉吧。我不由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深深的擔(dān)憂,可轉(zhuǎn)念一想,如果兇手想要殺我,為什么還要寄信給我呢?不等于是在提醒我要多加提防?“大推理家”欄目上那么多讀者參與討論,又為什么偏偏選上我?

    左思右想,問題可能出在我對于兇手的那番推理上,主觀臆斷的推理招致守雄的不滿,而寫來了這封信。與其說是討論,倒不如說是守雄完完全全推翻了我的推理。

    在兇手的職業(yè)上,我和守雄就有了根本的分歧。我覺得兇手應(yīng)該是一名快遞員,四個案發(fā)地點相距都不遠,正好在一名快遞員的活動半徑內(nèi),快遞員可供自由安排的時間很多。穿著快遞工作服讓被害人開門,就像剛才送來這封信的快遞員敲開我家門一樣輕而易舉,喜歡年輕女性的兇手,應(yīng)該不會把我列入目標(biāo)范圍之內(nèi)吧??爝f員每天都背著裝快件的包,可以用來藏兇器和從尸體上切下的部分。黑色的工作服和包,就算沾上了血跡,走在路上也不是很顯眼,這身裝扮進出被害人的住所,比起守雄假設(shè)的美發(fā)師更加隱蔽——一個行色匆匆的快遞員反而顯得自然。

    兇手并不是隨機挑選被害人,在這個觀點上我和守雄是一致的。每一位被害人可能都在兇手手里收發(fā)過快遞,這對于摸清被害人的生活規(guī)律、家里什么時候有人、是否獨居等情況有極大的便利條件。通過盯梢、跟蹤這樣的方式來追蹤被害人,總會有露出馬腳的時候,可至今沒有目擊者真正見過兇手,從側(cè)面證實了這個觀點。

    在第三起案件中,被害人的室友看見了一個穿雨披的背影,通常下雨天行人都是打傘的,只有騎車的人才會準(zhǔn)備雨披,顯然快遞員比美發(fā)師更符合這個特點。

    基于這個細節(jié)上,守雄無法自圓其說,我的回信展開了激烈地反擊。

    在之后的兩個星期里,我和守雄書信來往頻繁,雙方各執(zhí)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直到有一天,守雄突然要約我面談。

    守雄的收信地址都是郵政信箱,根本沒有地址可循,但這次的來信中守雄寫了一個地址,和我約定了第二天的午后,在他家里見面。信中被加粗的那句狂妄的話,是讓我毫不猶豫就決定赴約的原因。

    來見識一下決定性的證據(jù),讓你知道自己的推理是多么愚蠢。

    3

    次日,我在鏡子前一絲不茍地整理了發(fā)型,干凈的白襯衫領(lǐng)口格外顯眼,確認幾次自己的造型之后,我提了一個大包,這才放心地出門了。

    就像去見一個宿敵,在每個方面都不能落于下風(fēng),準(zhǔn)備了一晚上的辯論素材,我信心滿滿。在看到守雄的地址才發(fā)現(xiàn),他住得離我并不遠,或者說他也住在案發(fā)的地區(qū)內(nèi)。

    臨近十月,雖說已是入秋的季節(jié),可午后的陽光還是有一點毒辣,我解開領(lǐng)口的紐扣透透氣。所幸守雄住得很近,步行了十五分鐘左右,經(jīng)過一片熱鬧的菜場,就到了信上所寫的地址。

    這是一座十二層高的公寓樓,從外觀來看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密密麻麻的晾衣架包裹著整座公寓樓,想必是一座入住率很高的老公寓了。

    公寓樓的大門上,鑲嵌著褪色的銅字——福賜公寓。守雄住在福賜公寓的七樓,我走進電梯,負責(zé)操作電梯的工作人員禮貌地向我問好,替我按下了按鈕,電梯門緩緩閉合,發(fā)出吱吱呀呀的機械聲,慢慢吞吞地爬升著樓層。

    真是夠老的一棟樓吶!就和電梯里的這位工作人員一樣老。這樣的電梯操作工是很早以前設(shè)立的崗位,很多新建的公寓早已取消了這個崗位,由乘客自助操作電梯。而這座公寓卻保留下來了,操作電梯的是一位上了歲數(shù)的中年婦女,她坐在狹窄的電梯里,瞇著老花眼鏡后的眼睛,看起來眼神不是很好,不過她對電梯的按鈕了如指掌,在按鈕面板前的靠椅上熟練操作著。

    一聲清脆的提示音,我來到了七樓。走出電梯左拐,兩邊都是銹跡斑斑的鐵門,感覺這棟樓里人氣低迷,入住率并不是很高,來到走廊里倒數(shù)第二間,就是704室了。

    靜瑟的走廊讓我徒然有點緊張,把剛才解開的領(lǐng)口紐扣系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我這才按下了門框上的黑色按鈕。

    隔著門板就能聽見門鈴的音樂,門鈴的電量不是很足,音量逐漸變輕,調(diào)子也完全走了音。

    我再按了一下,這次索性不出聲了。

    什么破玩意!我抬手用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地敲門。震動讓門框上龜裂的油漆渣屑紛紛剝落,全都落在了我的皮鞋上。

    住在這樣窮酸的地方,難怪說話會如此尖酸讓人討厭了。我把包挎到了肩膀上,腳抵在臟兮兮的走廊墻上,把皮鞋里里外外擦了干凈,但鞋側(cè)走線的縫隙里,白色的粉末擦不干凈。我有點惱火,遲遲不見有人開門,朝704室的房門發(fā)泄式地踹了一腳,準(zhǔn)備離開。

    “簌簌”落下幾片油漆,門敞開了三十公分的空隙。

    我誤以為是守雄來開門了,可喊了幾聲沒有動靜,我探頭往門里張望,發(fā)現(xiàn)家里沒有人,門好像也沒有上鎖,所以我才可以踹開門。我推不動門,低頭發(fā)現(xiàn)原來是有好多信封卡住了下面的門縫。抽出幾封,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都是水電費的催討單。

    走廊吹來一陣風(fēng),門隨著慣性慢悠悠地開了,整個屋子在我面前一覽無余。

    看了那么多本推理小說,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我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面前的景象出乎我的預(yù)料,讓我大為震驚。

    順著地上凌亂的紅色液體望去,一具尸體躺在地上,從她穿的黑色長筒絲襪來看,應(yīng)該是一個女人。與此同時,我聽見屋子內(nèi)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以及打開窗戶的聲音。

    我的雙腿開始微微顫抖起來,站在原地邁不動步子,有一種恐懼想從身體里迸發(fā)出來,可喉嚨像被濕毛巾堵上了一樣,發(fā)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我的腦子一下子混沌起來,使盡渾身力氣跑向電梯,我不停地按著下樓的按鈕,眼睛卻不受控制般地時不時看向704室,光線從房間里撒進走廊,門前那片地面格外明亮,我能看見浮塵在毫無規(guī)則地游動在空氣中。

    電梯這才從一樓慢悠悠地開始上升,二樓……三樓……四樓……電梯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不停在變大。

    突然,我有了一個特別的念頭。

    這個念頭讓我轉(zhuǎn)變了想法,我返身折了回去,在電梯門“?!钡囊宦暣蜷_時,我已經(jīng)走進了704室,從里面關(guān)上了門。

    背靠著門板,等聽見那部電梯嘈雜的關(guān)門聲,我才長長舒了口氣。

    血腥的氣味刺激著我的鼻子,腦子也比剛才清醒多了。我不敢正眼看尸體,盡量避開地上的血腳印,查看一下屋子里的基本情況。這是一居室的單身公寓,房門進來是一個七八平方米的客廳,客廳的左邊是廚房,右邊是臥室和洗手間。屋子里設(shè)備還算齊全,可除了家具,幾乎沒有什么擺設(shè),床上也是空空如也,像是長久沒人住過的樣子。血腳印一路來到臥室,臥室的窗戶大開,隨風(fēng)輕擺的窗簾看起來鼓鼓囊囊的。

    窗簾后面有人?

    會是殺死客廳里那個女人的兇手嗎?可剛才明明聽見有人跳窗逃跑的???

    我注意著窗簾下邊有沒有腳露出來,慢慢靠近窗簾,揪住一角猛地拉開。

    沒有人躲在后面。虛驚一場,是我自己嚇自己。

    窗簾后的窗臺上面,一只淡淡的紅色腳印,看來兇手是從這里逃走了。

    確認了屋子里沒有其他人,那么地上的女尸是誰?會不會就是這里的主人呢?那為什么守雄約我到這里來呢?這會不會是他殺人栽贓給我的一個陷阱呢?

    我靠近窗邊,樓下的菜場正處在午后的閑時,老板們整理著店鋪,準(zhǔn)備迎接傍晚下班時間的那波客人。要進入這棟樓,菜場是必經(jīng)之路,我盯了一會兒,既看不見警察的身影,也聽不見警笛聲,當(dāng)然,疑似兇手樣子的美發(fā)師和快遞員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我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屋子內(nèi),仔細看著地上的女尸,她的喉嚨被切開了一條很大的口子,傷口旁的組織卷向兩邊,血還沒有完全凝固,尸體也還有溫度。兇手出手狠辣,一刀斃命。尸體身上除了這個傷口以外,沒有別的傷口了,屋子里的血都是從她脖子里冒出來的。

    其實在門口第一眼瞥見尸體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感覺,她是被奸殺惡魔殺害的。

    工作日的下午,單身女性回家時被尾隨殺害,還沒等兇手來得及奸尸,我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門口。兇手肯定不知道我的突然造訪,這是被害人作息時間上的一個例外情況。在我敲門的時候,兇手剛剛下手,來不及鎖門,于是跳窗逃跑,沒有時間做任何偽裝的工作,留下了第一現(xiàn)場。

    假如我的推理是正確的,那么女尸就是守雄本人?

    她竟然是個女人!

    從守雄來信的語氣和措辭無論如何想不到會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很難想象一個她這樣年紀(jì)的女人,對連環(huán)奸殺案有如此濃厚的興趣。

    信里她說有決定性的證據(jù),會不會因此招致殺身之禍,而被奸殺惡魔盯上殺害?

    想到這里,我開始搜尸體的身,口袋里除了手帕之外,什么能夠證明尸體身份的東西都沒有。但我發(fā)現(xiàn)尸體右肩以下的袖管空空如也,她的整條右手臂不見了。

    右肩上的傷口不是新的,關(guān)節(jié)處一個肉粉色的圓圈,皺褶的皮膚顯得毛毛糙糙,看皮膚的顏色應(yīng)該截肢才沒多久。這就能夠解釋得通為什么守雄的每封信都是打印的了,并不是刻意隱藏筆跡,而是她根本沒辦法寫字。

    漸漸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終于可以開始辦正事了。讓我轉(zhuǎn)念返回這間屋子的原因并不是這具尸體,而是我突發(fā)靈感的一個計劃。

    我在《詭計》上所發(fā)表的推理,是基于快遞員為嫌疑犯的觀點,一旦我的推理和案情全部吻合,那將是一夜成名的大好機會。

    兇手還沒有完成的步驟,就由我來代勞吧。

    上衣和胸罩推至雙乳之上,她穿的是連體絲襪,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褪到了膝蓋處,這樣馬馬虎虎也弄得差不多,我就不往下褪絲襪了。才做完這第一步,我就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了。

    我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圍兜和剪刀,套上圍兜后,我舉著剪刀準(zhǔn)備對尸體下手,每一次殺人后兇手都會精神錯亂般的混亂捅上幾十刀??赡呐率敲鎸]有呼吸的尸體,我也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下手,畢竟我還沒有瘋狂到這種程度。

    還是先清理現(xiàn)場吧。我放棄了破壞尸體的念頭,反正兇手沒有侵犯尸體,可以讓這起案件看起來有點特別,是兇手未完成的犯罪。

    在廚房里只找到了半瓶洗潔精,第一次犯案時兇手混合了洗潔精和洗發(fā)膏清理現(xiàn)場,可這屋子里沒有洗發(fā)膏,想必兇手也是就地取材,我也不講究這些細節(jié),就用洗潔精清理了尸體和現(xiàn)場,腳印、指紋、血跡都被我弄得一團糟,空氣里滿是香橙味的洗潔精的味道。

    最后,我走進洗手間,擰開熱水龍頭,洗干凈我手上的血跡和氣味。

    水龍頭的水壓很大,瞬間沖在手上的水柱有點刺痛,我呆呆地在洗手盆里攤開雙手,我只是望著鏡子里那個神情驚慌眉頭緊鎖的人。

    我意識到自己遇上了一點點小麻煩,反復(fù)擰了幾次龍頭,最終關(guān)上了它。我一邊盤算著如何解決小麻煩,一邊從洗手間里倒退著出來,清理自己留在地面上的痕跡。

    合上包,收拾好自己的工具,我審視整個屋子還有沒有忽視的地方,這里看起來就和資料上形容的命案現(xiàn)場一模一樣。

    十五分鐘后,我離開了現(xiàn)場。乘坐電梯,和開電梯的工作人員——那位瞇著眼的中年婦女沒有任何交流。出了公寓樓低頭穿過菜場,我總覺得休憩中的慵懶老板們,都在聚精會神地注意著我,似乎整個世界只有我是彩色的那么引人注目。我有點體驗到兇手選擇在白天行兇,是需要有多么大的一顆心臟呀!

    我先回到家里,洗漱換了身衣服,將從現(xiàn)場帶回來的所有東西,裝進了一個袋子,我出門沿著最熱鬧的街道,每隔一個路口便扔掉袋子里的一件物品,直到東西全部扔光,我轉(zhuǎn)進沒有監(jiān)控攝像頭的小路,找了間公共電話亭,按下報警電話號碼,待線路接通,故意壓低聲音說道:“喂!我要報案!福賜公寓七零四室里有一具女尸,你們快派警察去看看吧!”

    不等接線員說話,我利落地掛掉了電話,擦掉指紋,回到了人潮洶涌的大街上,為了確保警察追查不到我的身上,來回倒騰了兩部公共汽車,直到天黑才回到家。

    4

    第二天,電視里的新聞大肆報道了第五起連環(huán)奸殺案,我開著洗手間的門,聽著記者對死者的闡述:完全赤裸的陳尸,沒有同伴的單身女性,這些耳熟能詳?shù)陌盖槎涠伎炻牫隼侠O來了,普通的觀眾又怎么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之處呢?

    唯獨特殊的一點就是守雄是殘疾人。

    用熱水洗的手,發(fā)白的指腹有點浮腫,再搓下去皮就快破了,可我總覺得洗不干凈昨天沾在手上的血跡。

    找不到杯子,索性就對著瓶子喝了兩口牛奶,我望著電視屏幕發(fā)呆,電話機上顯示的時間已是上午十一點,遲遲沒有響起的電話讓我有點焦急,難道是我昨天那一點點小麻煩路出馬腳了嗎?

    昨天報的案,警察肯定早就抵達現(xiàn)場了,我留在現(xiàn)場的那些東西,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讓他們鎖定嫌疑人了。

    電視緊急插播一條重要新聞,警方正式宣布逮捕桐城連環(huán)奸殺案的兇手,不過并沒有公布嫌疑人的姓名。

    不出我所料,兇手已經(jīng)落網(wǎng)。與警方有合作的《詭計》雜志社肯定在第一時間獲知了這個消息,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案情完全如我所料,我發(fā)表在《詭計》上的推理,一定會成為雜志社炒作的熱點,藉此來推動雜志的銷售量。

    電話響起,想必《詭計》雜志社惦記起我的價值來了,我揚名立萬的時候到了!

    調(diào)低電視音量,我接起電話。

    “蘇陌嗎?”電話那頭很嘈雜,聽起來是在馬路上打的,是一個粗魯?shù)穆曇簟?/p>

    “您是哪位?”

    “我是快遞!有你的信,現(xiàn)在家里有人嗎?”對方語氣很不耐煩。

    “哦……我現(xiàn)在在家里……”

    “那我現(xiàn)在上來!”電話瞬間就掛斷了。

    不到一分鐘,就有人敲我的門了,這快遞員上樓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我一開門,外面竟然站了一位穿著西裝的男人。

    男人大約三十五歲的樣子,留著漂亮的鬢角,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看見我的時候一愣神,但很快恢復(fù)了臉上的笑容,他笑起來很迷人,右邊臉頰上有兩個酒窩,一排潔白如雪的皓齒,是我見過最整齊的牙齒了。他朝我晃了晃印著銀色“警官證”三個字的黑色證件:“你是蘇湘寧嗎?”

    “是的?!蔽尹c點頭道。

    能喊出我的本名,對方肯定不是普通人,但我還是仔細地檢查了他警官證上的字。

    他叫徐良,桐城刑警隊的。

    “連環(huán)奸殺案嫌疑人已經(jīng)落網(wǎng),這你知道了吧?!毙炝纪疑砗笳诨胤判侣劦碾娨暀C努努嘴。

    “你來找我和這事有關(guān)系嗎?”我不斷回憶昨天反復(fù)確認過的細節(jié),是哪里出錯了嗎?

    徐良用拳頭抵在嘴前,咳嗽了幾聲,問:“我可以進去喝杯水嗎?”

    我看出他想要進屋的企圖,可又沒有很好的理由拒絕,不然反而顯得心虛,只得側(cè)身把他讓了進來:“請坐吧!”

    他在客廳的沙發(fā)坐了下來,指著茶幾上我的信紙夸贊道:“你的信紙真不錯,現(xiàn)在很少有人用紙筆寫信了。”

    我拿了一瓶牛奶遞給他,順手收起了信紙,引開話題:“沒有杯子了,你將就一下吧!”

    “謝謝?!毙炝冀舆^牛奶。

    這時,門外再度響起敲門聲,這次應(yīng)該是快遞到了。

    今天的快遞員很眼生,不是原先那個熟悉的高大個,而是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矮壯的中年人,穿著不合身的制服,不規(guī)矩地往屋子里張望著,他看見坐在沙發(fā)上的徐良,便收斂了放肆的目光,丟給我一封信。

    看見熟悉的牛皮紙信封,恐懼從我的后背升騰起來,雞皮疙瘩從接過信的那只手一直蔓延到全身。

    “怎么了?你的臉色很難看?!毙炝疾煊X到了我的異常。

    我故作輕松地說道:“沒什么,信用卡的催款單來了?!?/p>

    “能借用一下您家的洗手間嗎?一喝牛奶我的腸胃就不行。”

    “剛才給你牛奶的時候,怎么沒說!”面前這個多事的男人開始讓我反感了。

    我為他指了洗手間的方向,趁他不在的機會我把信封塞進了抽屜。

    沒幾分鐘,徐良回到了客廳,他甩著發(fā)紅的手說:“你家的水真熱,洗手的時候不小心被燙了一下?!?/p>

    我的心思全在放進抽屜的信封里了,徐良遲遲沒有切入正題,心急的我開門見山地問道:“警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哦,是這樣的!”徐良好像才記起他是來干什么的,掏出一本記事本,翻了兩頁,說道,“連環(huán)奸殺案的嫌疑人你可能認識,他是一名快遞員,你家這片地區(qū)都是他負責(zé)派送的。他這里少一根手指,記得嗎?”徐良豎起自己左手的食指。

    “沒什么印象。”言多必失,我保持著聽他繼續(xù)說下去的表情。

    “這就奇怪了!我看了你發(fā)表在《詭計》雜志上有關(guān)本案案情的推理,記得你提出兇手可能是快遞員的觀點,你難得沒有注意到自己家快遞員的反常嗎?”

    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徐良,一句話就點中我的要害。不過他只是埋頭看著自己的記事本,并沒有看到我尷尬的表情。

    “既然嫌疑人都抓住了,還有什么事情要問嗎?”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推理出兇手是快遞員的呢?”徐良瞇起眼睛,抬頭望向我。

    “推理嘛!本來就是胡說八道的,哪有真的靠這個破案的呀!”我干笑了幾聲。

    我沒有說謊,能夠如此堅定立場的和守雄辯駁至今,我確實沒有靠推理,也不是胡亂猜測,因為我知道兇手是誰。

    或者說,兇手是我指派的。

    在和守雄會面之前,我就做好了殺死她的準(zhǔn)備,我的包里裝滿了可以嫁禍給快遞員的證據(jù),這是我早就準(zhǔn)備好的。

    當(dāng)他給我派送守雄第一封信的時候,我讓他幫我拿了牛奶瓶,讓杯子沾上了他的指紋,我故意給他遞了擦頭發(fā)的紙巾,好讓他的頭發(fā)留在紙巾上,還有他在我門口擦鞋的門墊上,留下了自己的腳印,我用一張薄塑料片,拓印下來半只腳印,技術(shù)不是很嫻熟,但也順利把它印在了守雄家的地板上。

    指紋、腳印、毛發(fā),這些現(xiàn)場勘查的警察非常重視的證據(jù),我都為他們精心準(zhǔn)備好了。就連快遞員左手那根少了的手指,都變成我的推理素材,第三起和第四起案件之間相隔了五個半月的時間,可以說是在實施第三起案件時被被害人弄斷的,受傷之后休息了這么久才繼續(xù)犯案,從理論上完全說得通。

    鐵證如山,這次快遞員想脫罪都難。

    那個大高個連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就讓他背上了奸殺案的罪名,每次守雄的來信都是他親手送到我家里,可他卻因為守雄被我栽贓嫁禍。

    在下決心這么做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擯棄了對他的愧疚之情,我就像冷酷無情的機器,只是按照事先的設(shè)定,一步步完成計劃,無論結(jié)果是好是壞。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和那個奸殺惡魔沒什么區(qū)別。

    面對徐良,我還是略有心虛。

    “警官,你來找我,是因為我和這個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嗎?”我猜不透徐良的用意,只能一再追問。

    “算有關(guān)系吧?!毙炝脊室馔nD了一下,見我沒有響應(yīng),接著說道,“雖然我們抓住了嫌疑人,可證據(jù)不足,現(xiàn)場提取的所有證據(jù)只能夠證明嫌疑人去過,但無法證明他就是兇手,所以我們還需要更加確鑿的證據(jù)。”

    “確鑿的證據(jù)?比如……”

    “比如——兇器!”徐良用一根手指在脖子上滑過。

    “這個我可幫不了你了,只有兇手才知道吧?!蔽覕傊终f。

    “嫌疑人以前為你送快遞的時候,你有沒有留意到他是什么時候少了一根手指的?”

    我把手背在身后,板著手指計算著時間,記得第三起案件發(fā)生在4月7日,假設(shè)那天斷指的話,估計差不多需要休息一周時間。于是我假裝思索了一會兒,回答道:“好像今年四月中旬的時候,記得他的手上包了紗布?!?/p>

    徐良在記事本上寫了兩筆,自言自語道:“但是嫌疑人說自己的手指在兩年前弄斷的,據(jù)說是快遞的包裹里有刀具,包裝不夠結(jié)實,導(dǎo)致包裹里鋒利的刀鋒露了出來,切斷了嫌疑人手指上的筋腱。哦,對了!請問您昨天下午在干什么?”

    “我?”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難住了,嗔怒道,“你是在懷疑我嗎?”

    “不不不,只是例行公事的排查而已。”顯然徐良心口不一,而且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這種態(tài)度。

    “我就在家里?!蔽覜]好氣地說。

    “沒有出去過嗎?”

    “沒有。”

    徐良舉起筆,作勢要記錄下些什么,問:“能不能具體說說你在家做了什么?或者看了什么電影電視劇之類的?!?/p>

    “誰會去記這些……”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被盤問的對象,我完全沒有考慮過昨天的不在場證明。

    “可你居然記得四月份一個陌生快遞員受傷的手。”徐良笑著對我說。

    他的笑容讓我越來越憎惡了,這場不愉快的交談也接近尾聲。徐良似乎收獲頗豐,哪怕我沒給他好臉色,他也始終掛著滿足的笑容,絲毫不介意沉悶的氣氛。

    待他收起記事本,徐良總算起身告辭,我心里吊著的石頭落了地。

    臨出門前,徐良轉(zhuǎn)身問我:“還有一個問題,您是不是有潔癖?”

    “嗯?什么意思?”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事,只是隨便問問?!毙炝冀忉屨f,“上洗手間的時候,洗手盆龍頭流出的熱水都很燙,看您手上的皮膚都有點皺,看起來平時洗手洗得很勤快,所以我才會胡亂猜了一通。不多說了,打擾您了,再見。”

    我沒有說“再見”,因為我不想再和他見面了,他身上那種無時無刻不在刺探你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我在貓眼里目送他離開,把門反鎖了起來。

    迫不及待地從抽屜里取出那個信封,這是守雄一直用的牛皮紙信封,信封有點沉,撕開封口,從里面拿出信紙,與之前守雄的來信無異,同一種紙張,同樣的打印字體,目光剛剛掃過第一行字,就讓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干的壞事,要是不想讓人知道,就來找我吧。

    信封內(nèi)還有東西,我伸手去掏,指尖觸碰到了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竟是一把帶血的剪刀。

    我立刻沖進了洗手間,擰開龍頭,用溫?zé)岬乃疀_洗著摸過剪刀的手。我將水溫常年設(shè)置在60度,這是普通人會覺得燙手的溫度,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水溫的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夠洗凈污穢。不知該說這是強迫癥還是潔癖,眼光毒辣的徐良居然能夠猜到這點,這個人絕對不容小覷。

    但現(xiàn)在不是擔(dān)心他的時候,真正的連環(huán)奸殺惡魔給我寄來了兇器,或許他此刻正通知警察來我的家里搜查,找出殺人兇器這樣的鐵證。

    這樣一來,他無須冒任何風(fēng)險,就可以把所有的罪名都嫁禍給我。

    我陷入了完全的被動,惡魔肯定在殺害守雄之后,搜查守雄對我所說的“決定性的證據(jù)”時,在守雄的身上找到了我們的信件,他完全了解我對整個案件的看法,并且知道案發(fā)時來到現(xiàn)場的人就是我。在案發(fā)后,新聞里播報的案情又與他離開時不一樣,只要簡單地推理一下,很容易就知道是我改動了現(xiàn)場。

    我的電話響了,《詭計》的主編給我來了電話,他語速很快,幾乎沒有讓我插嘴的機會,他替我安排了多家媒體的訪問,以及希望我盡快寫出關(guān)于桐城連環(huán)奸殺案真兇落網(wǎng)的感言。主編那邊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透過聽筒傳來,看來雜志上我的推理已經(jīng)引起了巨大的關(guān)注。

    這次主編開出的稿費條件,幾乎難以置信,而且他馬上就會預(yù)付一筆不菲的定金給我。

    這對失業(yè)后一直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我,無法抗拒的條件。

    “好的,我明白了?!蔽乙豢诖饝?yīng)下來。

    眼下的情況,逼得我不得不與惡魔結(jié)為同盟,一旦我偽造現(xiàn)場的事跡敗露,不單身敗名裂,更可能會有牢獄之災(zāi),那個笑里藏刀的徐良是絕對不會放我一馬的。

    我貼近窗戶往樓下的后巷張望,巷子里除了一排垃圾筒,連行人都沒有。雖然這條巷子是位于市區(qū)新老住宅區(qū)的交界處,除了住在周旁的居民,很少有人知道這條通往長途汽車站的快捷方式。

    既然惡魔拿到了守雄的信,那我的住所也為他所知,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又在窗邊觀察了兩分鐘,確信沒有人在盯梢,我拉起窗簾,戴上手套,又重新審視起那把寄來的剪刀。從外形上來看,圓形的指套,修長的刀刃,它應(yīng)該是一把用來理發(fā)的剪刀?;叵肫鹗匦鄣耐评?,兇手使用理發(fā)刀脅迫和殺害被害人,他的職業(yè)是一名美發(fā)師。如果將幾處作案地點連起來,在地圖上畫出一個圓,那么在這個圓圈范圍內(nèi)很可能就有兇手棲息之所。在這個圓圈范圍內(nèi)的美發(fā)店,大約有四五家左右,所有員工加起來超過一百個人,就算把女員工排除在外,要在這么多人當(dāng)中找出真兇,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真兇那么狡猾,我想想還是放棄吧。

    電視上終于公布了嫌疑人的名字:沈大海。

    這才知道被我陷害的大個子的名字,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名字,就像兇手,雖然震驚全市,但如果他站在你面前,你絕對想不到這個人就是奸殺惡魔,否則也不會有年輕女性相繼被害了。

    聽徐良透露的情況來看,假如我將兇器栽贓到沈大海的家里,就可以為整個案件蓋棺定論了。

    手機來了短信,《詭計》主編的稿費已經(jīng)到賬了。

    窗外風(fēng)和日麗的天氣忽然變了臉,烏云密布,狂風(fēng)大作,一場疾雨淋了下來。

    我下定了決心。

    5

    兇手的來信落款只有一個字:譚。

    不清楚這個字的用意何在。是他的姓嗎?謹言慎行的他怎么會把自己真實的姓告訴我呢?先不管這些,我暫且就稱他叫老譚吧。

    桐城市豐永街98號119室。

    連環(huán)奸殺案兇手落網(wǎng),這么大的事件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早就炸開了鍋,沈大海的家庭住址很快就被人肉搜索了出來。因為沈大海包干這一片地區(qū)的快遞,所以住的離我并不算太遠,這一點上面也符合兇手的特征。

    我還沒走出多久,遠遠就能看見警察拉起的警戒線,以及沈大海家門窗上的封條。

    沒準(zhǔn)附近還有幾個警察蹲守著呢。

    我穿著雨衣,夾緊裝著兇器的包,迂回徘徊在沈大海的住所周圍。在大雨的掩護下,我才不至于太過招人注意。

    他的住所是位于街角的一棟三層居民小樓,沈大海住在一樓,黑心的房東將原本就不大的房間分隔成了好幾個更小的房間,分租給外地的租客,比如沈大海這樣的人。因為一樓貼近馬路,所以很多租客破墻開門,把原本只能居住的房間改建成了沿街店鋪,沈大海的房間就擠在這些店鋪之間。

    繞了一圈,除了穿過店鋪,在店主們眼皮底下撕開封條,沒有別的方法進入沈大海的房間了,我根本沒有機會將兇器放進沈大海的房間里。

    況且警察肯定已經(jīng)徹底搜查過了房間,這時候突兀地冒出來一個關(guān)鍵性證據(jù),傻子也知道是栽贓嫁禍。這樣反而適得其反,讓警察有了懷疑真兇另有其人的理由。

    必須改變策略,我注意到在沈大海住所的馬路對面,呈射線的兩條馬路夾角之間,有一片街心綠化帶。綠化帶上的草坪被為了抄近道的路人踩得坑坑洼洼,供人休憩的木制長椅也被流浪漢長期占據(jù),骯臟的座椅也沒人愿意去做。唯有矗立在草坪中心的一座雕像,還有幾分生機。

    這是一件十分抽象的雕塑作品,三個大小不一的圓環(huán)交錯環(huán)繞,形成了三口之家牽手出行的構(gòu)圖,象征著家庭的圓滿。風(fēng)吹雨淋之下,鐵質(zhì)的圓環(huán)幾乎快銹斷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站在草地上穿過圓環(huán)恰巧對著沈大海房間的窗戶。

    靈光一現(xiàn),我想到通常高明的罪犯都不會把重要的證物隨身攜帶,必定會藏匿在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隱蔽地方。如果我是沈大海,把兇器埋在這座雕塑下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僅每天可以從窗口留意這片草地,而且就算警察展開搜查,也想不到兇器會藏在這樣一個地方。

    我踩了踩腳下的爛泥,在雕塑下面找了一塊相對松軟的土,用戴著手套的手刨出了一個不深的小坑,將包里的兇器埋了進去,拍實了坑上的土后,想找樣?xùn)|西做個記號,可周圍找不到可以做標(biāo)記的東西,我隨手拿出了一張紙幣,用石頭壓在了坑上面。雨水很快在坑的四周形成了水洼,紙幣也浸泡在了水中,相信雨后會有人會發(fā)現(xiàn)它的。

    我將沾滿爛泥的雙手藏進雨衣里,站起蹲酸的腿,以雕塑為掩護,觀察周圍有沒有注意到我的人。好在大雨為整個世界披上了一層朦朧的薄紗,讓人們又回歸了一個個小個體。撐傘低頭趕路的行人、愁眉苦臉的店主、搶修下水道的工人,哪怕抬頭可見,也沒有人注意到我的舉動。

    擺在我面前還有最后一個難題,怎么讓警察找到我埋下的那把刀。

    刀?為什么我埋的是刀而不是剪刀?

    沒錯,我正是用這把小刀,刺死了戴鶯。

    戴鶯是連環(huán)奸殺案中第三名被害人,她被我一刀斃命后,脫掉衣服偽裝成為遭到殺人惡魔奸殺的樣子。所以第三起案件有許多不同之處,被害人的尸體沒有被刺得滿目瘡痍,對著已經(jīng)死掉的人我下不了手,就和對著守雄的尸體時一樣。因為之前沒有公布案件細節(jié),我以為奸殺案的被害人都是被脫光衣服后性侵,但實際上,所有報告上,對于被害人陳尸的描寫都是上衣被推至雙乳之上,褲子被扒至腳踝處,所以先前四起案件之中只有戴鶯的尸體是赤身裸體的。

    然而讓警察將這起案件歸為連環(huán)奸殺案的證據(jù),是那只遺留在現(xiàn)場,上面帶著第二起被害人的血手套。

    那只手套是我撿到的。

    記得很清楚,3月16日晚上,我聽見后巷有動靜,走到窗邊一看,一個男人正打開垃圾筒蓋子往里面扔著什么。這條小巷平時很少有人走,更別提晚上走到這里來扔垃圾了。那個男人被一種陰森的氣質(zhì)所籠罩,由于是俯視的視角,加上他穿的又是黑色的外套,我猜不準(zhǔn)他的身高。男人的臉埋在陰影之中,他扔完東西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點起了一根煙,火光映襯出他棱角分明的半張臉,很快又隱沒入黑暗之中。我想看個仔細,臉幾乎貼到玻璃的時候,他猛然抬頭看向我的窗戶,我慌忙閃到窗簾后,過了大約一分鐘,我才敢慢慢探出頭去,男人已經(jīng)不知所終。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否看見了我的臉,可我看見了他扔的東西上沾有紅色的液體。

    趕在次日回收垃圾的環(huán)衛(wèi)車來之前,我去翻了后巷的垃圾筒,發(fā)現(xiàn)了帶血的手套和沾著精液的紙巾。正是在這一刻,我醞釀出了殺害戴鶯的計劃,將這兩件東西故意遺留在了現(xiàn)場。

    而我正是發(fā)現(xiàn)戴鶯尸體的那個室友,還編造了目擊穿著雨披的男人背影的謊言。

    從那之后,我總覺得洗不干凈自己的雙手,指甲縫里、皮膚褶皺里總能聞到血的味道,我用肥皂、洗手液甚至帶有腐蝕性的洗滌液,都去不掉這個味道。唯獨滾燙的熱水,能從我肌膚的紋理沁入,沖刷掉戴鶯的血。家里里熱水器的溫度最高可以設(shè)置到60度,這個水溫大多數(shù)人都會燙得哇哇亂叫,而我洗起來卻無比愜意。

    所以當(dāng)徐良叫出我真名的時候,我有點緊張,我殺死戴鶯的那一晚,回想起來滿是破綻。好在我擁有最強的一張王牌,警察是絕對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來的。

    我快步離開綠化帶,背后有個稚嫩的聲音喚道:“姐姐,你的包!你的包掉了!”

    我拉緊了雨衣的帽子,遮住大半張臉,頭也沒回地回答道:“那是炸彈,快報警!”

    小女孩不知所措地站在雕塑下,我的空包正放在埋兇器的土坑旁,相信趕來“拆彈”的警察一定會有所發(fā)現(xiàn)。

    雨勢漸漸小了,空氣中還能依稀聞到雕塑的鐵銹味,也許是剛剛不小心沾到手上的,明明戴了手套還是沒用。

    我又開始急切地找起熱水龍頭來了。

    6

    戴鶯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我最好的閨蜜??伤自捳f:防火防盜防閨蜜,我沒想到她會和我的男朋友鬼混在一起。有一次我提早下班回來,發(fā)現(xiàn)男友和戴鶯赤身裸體抱在一起,原來男友總是借口在家等我下班,是為了和戴鶯纏綿。我失去了理智,對著男友又踢又咬,男友自知理虧,招架著我的拳腳逃走了。戴鶯滿臉悔意地哭著跪在我面前,發(fā)誓說只是和他玩玩而已,并且立刻會和我的男友一刀兩斷。

    我邁不過心里的坎,于是租了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一個人搬了出來。搬家耽誤了打工的時間,等我再去上班,被老板炒了魷魚,屋漏偏逢連夜雨,剛付了房租的我,手頭變得更加緊巴巴了。

    過了幾天,我回到和戴鶯的合租房取自己衣服,又一次撞見了他們兩個人在一塊兒。

    當(dāng)晚,我撿到了那副血手套,殺意萌生。

    整整計劃了半個月,期間先前發(fā)生了兩起奸殺案,于是我想到了偽裝成系列奸殺案。身為女人,就有了得天獨厚的偽裝,沒有人想得到女人會是奸殺案的兇手,這就是我的王牌。

    我騙過了所有人,只有兇手知道,這起案件不是他干的。

    可我也快讓兇手露出他的廬山真面目了。

    聰明反被聰明誤,說的大概就是這樣子的情況了。

    老譚寄來的剪刀是他最大的敗筆,那把剪刀的材質(zhì)很高檔,價格不菲。附近五家美發(fā)店里有兩家規(guī)模很小,設(shè)備陳舊,應(yīng)該不會買這么貴的剪刀。剩下的三家分別叫做“簡發(fā)”、“飛思”“時光隧道”,按照距離家的遠近,我依次明察暗訪起來。

    “簡發(fā)”店里的美發(fā)師陰盛陽衰,只有兩個男的,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兇手不在這家店里。那兩個男美發(fā)師,一個染了滿頭金發(fā),一個染了滿頭紅發(fā),店門口的廣告牌是半年前拍的,他們倆的造型和廣告牌上一模一樣。如果頂著這樣的腦袋去作案,沒有目擊證人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距離“簡發(fā)”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就是我的下一個目標(biāo)地點——“時光隧道”。它占據(jù)著非常有利的地理位置,處在人流密集的轉(zhuǎn)角,透過落地的透明玻璃櫥窗,可以看見每一位在為客人修剪頭發(fā)的美發(fā)師。

    我巡視著他們中的每一個人,其中一個美發(fā)師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長相平凡無奇,不太容易惹人眼球,身高不足一米七,體形消瘦,所以他才需要將被害人割喉,降低制服被害人的難度。他手法利落,手里的剪刀上下飛舞,一簇簇頭發(fā)落在客人白色的圍兜上,肌膚毫發(fā)無損。如果用剪刀當(dāng)兇器,沒有人可以比他更加快準(zhǔn)狠了。

    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著,腿腳卻不知不覺帶我走進了“時光隧道”。一位迎賓小姐熱情地朝我走了過來,拿著衣架準(zhǔn)備替我掛起外套:

    “小姐,您是洗頭還是理發(fā)?”

    “哦。我……”本就沒打算進來的我,不知該怎么回答,不由自主朝靠窗的那個矮小的美發(fā)師看了一眼。

    迎賓小姐誤會了我的意圖,對我說道:“許巖是您的預(yù)約美發(fā)師吧。您稍等,他很快就可以為您服務(wù)了。”

    原來他叫許巖,我看著他有條不紊地為客人解開圍兜,用刷子清理著脖頸處的碎發(fā)。

    “不不不。我是第一次來,我不認識許巖?!蔽亿s忙推托。

    “既然第一次來,就更要讓許巖為您服務(wù)了。”迎賓小姐幾乎是扒下了我的外套,推著我走向了許巖,邊走邊向我介紹,“許巖可是我們店里最忙的美發(fā)師,找他的客人多得數(shù)不過來,他幾乎年中無休?!?/p>

    “是嗎?”

    “當(dāng)然,不信你看預(yù)約板?!?/p>

    在正對大門的一面墻上,懸掛著一塊白板,上面密密麻麻打著格子,黑色的記號筆標(biāo)示著當(dāng)日客人預(yù)約的時間和美發(fā)師。正如迎賓小姐所說,許巖的名字是出現(xiàn)最多的。

    這是最好的不在場證明核對表,只要看看之前發(fā)生案件的日子,許巖是否在店里就知道了。

    我問道:“你們店里這個預(yù)約板有存檔嗎?”

    迎賓小姐搖搖頭:“通常我們只接受當(dāng)天預(yù)約,預(yù)約板到晚上閉店的時候就會全部擦干凈?!?/p>

    可惜,僅有能想到的證據(jù)也沒有了。

    我被按在了許巖的座位上,許巖正在門口和他的客人寒暄揮別,很快就要回來了,他會認出我來嗎?當(dāng)著店里這么多人的面,他應(yīng)該不敢對我動手吧。

    我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如坐針氈。

    迎賓小姐為我倒來一杯茶水。

    “您有辦過我們店里的會員卡嗎?”

    “沒有?!蔽医舆^水杯。

    “您需要辦理一張嗎?”迎賓小姐向我推銷起充值性質(zhì)的會員卡來。

    許巖送別了客人,客套的笑容轉(zhuǎn)瞬即逝,換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信步朝我走來,插在他胸前口袋里的剪刀,閃著寒光,和我收到的那把剪刀是同一個款式。

    “我考慮辦一張卡試試?!蔽叶酥鹕黼x開了座位,跟著迎賓小姐到前臺填寫數(shù)據(jù)。

    與許巖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假裝喝水擋住了半張臉,他似乎也沒留意到我。他身上擦了香水,經(jīng)過時身后留下濃烈的氣味。

    我胡亂填寫著自己的個人資料,忽然想到一點。

    “剛才你說,會員卡可以查詢消費記錄對嗎?”

    “是的。您可以在前臺查詢您每筆消費的情況?!?/p>

    “包括哪名美發(fā)師為我服務(wù)也能查到嗎?”

    “沒錯。因為美發(fā)師也是按照客人的消費金額提成,所以這個一定會有記錄。”

    太好了!我在心里歡呼起來。

    我找兇手并不是為了將他繩之以法,而是為了保全我自身的安危,只有兩個人處在對等的條件下,互相掣肘,才會互相保守秘密。

    “你剛才說許巖是店里最忙的美發(fā)師,我可以看看他之前幾個月的預(yù)約嗎?”理由有點牽強,我又補充道,“如果真的很多客人預(yù)約,我也希望請他做我的私人美發(fā)師?!?/p>

    “沒問題?!庇e小姐滑動鼠標(biāo),輕點了幾下,許巖大半年的業(yè)績記錄就顯示在了計算機屏幕上。

    我把手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放下杯子,開始滾動鼠標(biāo)滑輪翻閱。來到三月的記錄,第一和第二起案件的案發(fā)時間,也就是3月16日和3月25日,從下午到晚上,許巖都有預(yù)約,而且不止一個客人,兩位客人之間的間歇時間,也不夠他外出犯案。

    略感灰心,瞬間就失去了和迎賓小姐糾纏下去的理由。我冷酷地拒絕了辦理會員卡的推銷,借故有急事要離開。

    走出店外,隔著玻璃看見許巖正在細心清理椅子上的碎發(fā),時不時看一眼手表,專注于他下一位客人到來時的體驗。

    也許他真的只是一位很棒的美發(fā)師吧!

    只剩下最后一家“飛思”了。在一排老舊的房屋之中,以白色為主基調(diào)裝修風(fēng)格的“飛思”格外扎眼,門口旋轉(zhuǎn)的霓虹燈下,擺放著琳瑯滿目的美發(fā)產(chǎn)品。相比之下,挨著“飛思”的文具店、牙醫(yī)診所就相形見拙了。

    按照我的推理,兇手應(yīng)該就在這家店里面。

    走了那么長的一段路,肚子也有點餓了,想到可能很快就要和兇手正面對決,我打算先去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選了一家西餐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店里客人不多,勤快的服務(wù)員為我送來菜單。這家店和戴鶯一起來吃過兩次,每次都是戴鶯點餐,今天我一個人猶豫了半天也沒選好主食,不好意思讓服務(wù)員站著等太久,于是就先點了一杯熱牛奶,余點時間再想想。

    服務(wù)員在手里的本子上打了個勾,轉(zhuǎn)身去倒牛奶了。

    喝牛奶的習(xí)慣是從交往男友開始養(yǎng)成的,那時候,男友每天早晨都會給我準(zhǔn)備一瓶牛奶,起初我的腸胃不適應(yīng)早晨喝牛奶,一喝就會拉肚子,記得那個討厭的警察徐良腸胃也有這樣的問題。為了避免到處找?guī)膶擂危看挝叶纪低档匕雅D趟徒o戴鶯喝。

    可能就因為如此,當(dāng)我將她的尸體剝得精光,她的皮膚看起來依然白皙光潔,就像在牛奶中浸泡過一樣,我也正是用牛奶瓶塞進了戴鶯的身體,偽裝出性侵犯的痕跡。餐廳玻璃窗上若隱若現(xiàn)映襯出我的臉,一張算不上漂亮的臉,浮腫的眼圈,渙散的目光,略高的顴骨顯得面相有點兇,薄薄的嘴唇透出幾分涼薄,粉紅色的花飾和襯衣和我的膚色并不相稱,沒準(zhǔn)我換上一身男裝,讓人更加舒服。

    換作我是男人,在我和戴鶯之間,也肯定會選擇她。我一度覺得戴鶯只是我的發(fā)泄物,就像孩子生氣時砸壞的玩具,就像汽車拋錨時踢一腳輪胎,可付出一條生命的代價著實有些大。這些想法在我策劃謀殺的十三天里,完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直到我在現(xiàn)場布置完了一切,站在戴鶯尸體旁邊看她最后一眼,巨大的空虛感向我襲來,為什么戴鶯會躺在這里,我不能理解自己為什么要殺人,為什么要讓自己的雙手沾滿罪惡的鮮血,最該死的人不應(yīng)該是那個喜新厭舊的男人嗎?

    牛奶端了上來,冒著熱氣,看起來很舒服,像我洗手時的熱水。

    “蘇湘寧小姐,您的牛奶?!?/p>

    服務(wù)員變成了男人,可他為什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徐良?”我抬頭看見了耳邊精修細剪的鬢角,那排牙齒光彩奪目。

    他還是上次見面時的那身西裝,他朝我欠了欠身,在我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

    “對不起,我沒有話要和你說,請你離開?!蔽夷闷鹋D毯攘艘豢?,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抱歉,今天你不得不和我聊一會兒了?!毙炝紡奈餮b口袋掏出一張紙,鋪平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蠅頭小楷的字體看著眼花,只有“逮捕令”三個大字我看得真切。

    “有證據(jù)了?”我繃緊的神經(jīng)松了下來,反倒釋然了。

    “嗯。我們在現(xiàn)場找到了你的腳印?!?/p>

    不可能!當(dāng)天我?guī)Я撕脦讓雍窈竦男?,手套和頭套也都裝備齊全,我沒有刻意去打掃現(xiàn)場,因為本身那房子就是我和戴鶯合租的。在我殺人之前的痕跡,根本夠不上定罪的證據(jù)。可是看徐良的樣子又不像是在騙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證據(jù)拿到了逮捕令。

    “連環(huán)奸殺案的兇手是一個女人,這樣公布案情不怕被公眾嘲笑嗎?”我依然握有我的王牌。

    “不,我想是你搞錯了。逮捕你并不是因為之前四起連環(huán)奸殺案,而是你涉嫌謀殺了前幾天那名殘疾女青年——守雄?!?/p>

    我愣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他搞錯了案件,冤枉了我。

    “我沒有殺她!”我勃然大怒。

    “你再好好想想,我們在她門口走廊的墻上找到了一枚你清晰的腳印?!毙炝伎戳艘谎畚夷_上的皮鞋,“應(yīng)該就是你現(xiàn)在穿的這雙?!?/p>

    我想起來,敲門時掉落到鞋子上的粉末,我在清理皮鞋時一只腳踩在了墻上,腳印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雖然我在現(xiàn)場偽造出許多快遞員的痕跡,可忘記銷毀屋子外重要證據(jù)了。

    “這也只能證明我去過那里,沒法證明人是我殺的?!?/p>

    “你再想想為什么守雄的尸體會是赤裸的呢?”徐良露齒一笑,右邊臉上立刻凹陷下去兩個甜甜的酒窩。

    看來徐良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就差我自己的口供了。被冤枉的感覺不好,我此時能理解同樣被冤枉的快遞員沈大海的心情了,縱使百口莫辯,踏入罪惡的泥潭就難以自拔。

    六十度的熱水才能洗凈我手上的鮮血,哪怕我已經(jīng)把手掌搓得起皮,溫度不夠的話,我依然無法忍受。只有水溫達到了皮膚的臨界點,我才覺得可以洗凈雙手,哪怕只低了一度,尸體身上令我作嘔的血跡、氣味和皮屑,就有可能會留在我的身上,揮散不去。

    這種心理上難以跨越的障礙,一直困擾著我。而在守雄家里發(fā)生的一個意外,幾乎將我推上絕路。

    我擰開龍頭流出一截水之后,就再也沒有水了。我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弄濕我的手,就停水了。

    我舉著沾滿了血的手,束手無策。檢查了水閥,確實是打開的狀態(tài),我找不到其他的原因,但我總不能就這樣下樓,雖然公寓樓開電梯的工作人員視力不佳,但近在咫尺不可能逃過她的眼睛。

    找遍了守雄家所有的衣柜,也沒有找到手套之類的東西。我這才想起,殘疾的守雄沒有戴手套的必要。

    在現(xiàn)場呆的時間越長,風(fēng)險也越大,我必須快速離開了。看著守雄的尸體,我閃現(xiàn)出一個絕妙的注意。守雄腳上穿著五指的黑色絲襪,我把它們脫了下來,套在了自己手上,弄成了長袖手套的樣子。為了不讓警察猜到我脫掉絲襪的用意,索性把守雄的衣服都脫光,反正這是連環(huán)奸殺案的兇手干的。

    黑絲襪有效地幫我避過了所有人的眼睛,在乘坐電梯下樓的時候,我看見了電梯門口張貼的停水通知,今天是這座公寓樓清洗樓頂水箱的日子,所以停水四個小時。

    直到回到家里,我才得以徹底清洗干凈手上的血跡,那雙絲襪也被我放在洗手盆里燒成灰,沖進了下水道里。

    徐良告訴我,他在看見停水通知的時候,就想到了兇手沒有辦法用水來清洗的問題。沒有實施性侵卻脫光了被害人衣服,顯然是發(fā)生了意外的狀況,結(jié)合尸體腿上絲襪的勒痕,徐良詢問了電梯里的工作人員,證實有長袖手套的人出入過,由此特征鎖定了嫌疑人是女性。

    “一定是守雄掌握了你的重要證據(jù)吧。”徐良問我。

    “我到那里的時候她已經(jīng)死了。她說她有了決定性的證據(jù),聽起來她可能知道兇手是誰了?!?/p>

    “既然人不是你殺的,你為什么要偽造現(xiàn)場?”

    徐良問住了我。我總不能告訴他,是為了將讓沈大海成為連環(huán)奸殺案的兇手,將我殺人的案件也扣在他頭上。

    “我只是為了錢,讓案件看起來和我推理的一樣,這樣雜志就會多發(fā)表我的稿件,多賺點稿費。”

    “那么你有拿到關(guān)鍵性的證據(jù)嗎?”

    “沒有。被兇手搶先了一步。”到了這個時候,只要不涉及到我的秘密,其他事情我對徐良都毫無保留。

    “你想過沒有,也許守雄根本就沒有證據(jù)?!?/p>

    我不贊同徐良的觀點:“那兇手為什么還要殺了她?也許她自己就是證據(jù)。兇手一定也會看“大推理家”欄目,守雄從欄目中篩選出了兩位懷疑的對象,其中就包括了我和兇手,于是她虛張聲勢地向我們兩個人都發(fā)布了有重要證據(jù)的訊息,如此一來,在見面的時候,真正的兇手就會露出正面目了。守雄與兇手相約見面的時間可能比我提早一個小時,結(jié)果被兇手滅口了。勢單的守雄不可能不做任何防范措施就和兇手見面,但你們警察似乎還沒有找到證據(jù)?!?/p>

    “防范措施?會是什么?”

    “她有一個同伴。”我推測道,“守雄先將重要的證物放在了同伴那里,告訴同伴如果自己出事,就將證物交給警察。守雄在被兇手逼問的時候慘遭殺害,但應(yīng)該沒有拿到證物,我剛現(xiàn)場的時候兇手逃得很匆忙?!?/p>

    似乎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徐良點點頭。

    這是博取徐良的最佳時機,我告訴了他,兇手給我寄了剪刀的事情,并且按照我眼下的推理,真兇就在“飛思”美發(fā)店里。

    徐良起身整了整衣服,端起我面前已經(jīng)變涼的牛奶,對我說:“具體的調(diào)查,我們還是回警察局里再細談吧?!?/p>

    窗外,路邊的警車上,下來兩位身著制服的警察,徐良迎面朝他們走去。

    我想他們是來逮捕我的吧。

    還沒吃飯的緣故,胃開始痙攣,我捂著肚子伏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來。

    兩位警察來到我的面前,依程序向我出示了證件。

    “蘇湘寧小姐,有關(guān)您在“大推理家”上發(fā)表的推理,我們有些地方想要請教您?!本旃Ь吹卣f道。

    我疑惑道:“你們不逮捕我了嗎?”

    “逮捕你?為什么?”警察表情困惑。

    不對!事情似乎有點奇怪了。

    “你們有個同事叫徐良嗎?”

    “徐良?”兩個警察互相交流了一下,問,“是我們轄區(qū)的嗎?”

    “應(yīng)該是吧。負責(zé)連環(huán)奸殺案的偵辦工作?!?/p>

    “不可能,這案子由我們兩個負責(zé),況且據(jù)我所知,我們同事里也沒有叫徐良的。”

    “媽的?!蔽乙а懒R道。我沖出餐廳,人來人往的馬路上早已沒有了徐良的蹤影,我向街尾跑去,轉(zhuǎn)過拐角,蕭瑟的小路上只有“飛思”美發(fā)店的霓虹燈在旋轉(zhuǎn),空無一人。

    我的推理錯得徹底,兇手不是什么美發(fā)師或者快遞員,他偽裝成警察,這是最讓被害人放心的身份,所以才可以騙開被害人的門。徐良的外表也容易使人放下警惕,就比如我,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懷疑過徐良的身份。

    徐良對我進行的審訊,所有事情都是從電視上得知的,沒準(zhǔn)還胡謅亂編了一些。守雄門外走廊上的腳印,可能是他當(dāng)時在現(xiàn)場聽見我敲門的動靜后,推理得出的結(jié)論。

    既然徐良并沒有拿到守雄留下的重要證據(jù),那么證據(jù)在哪里呢?

    剛才徐良在聽見我提到那把剪刀后,立刻中斷了我們的對話,很明顯先前他并不知道剪刀的事情。

    那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性,剪刀是守雄的同伴寄給我的。

    重要的證據(jù)并不是這把剪刀,而是守雄和她的同伴。她們目擊了兇手的樣子,行兇時,徐良很可能穿著警服偽裝成警察。于是守雄不敢報警,從案件一些細節(jié)中可以感覺到兇手也看《大推理家》雜志,守雄遂通過在《大推理家》上尋找真兇,成功試探引出了兇手。守雄很可能想要敲詐兇手,于是讓她的同伴做掩護,結(jié)果卻被滅口。

    守雄被殺后,誤以為兇手是警察的同伴不敢報警,想到求助同樣熱衷此案的我。依照原來的通信方式,給我寄來了剪刀,剪刀上的血是假的,只是為了增加效果。這把剪刀并不是殺人的兇器,而是守雄同伴讓我找到她的線索。

    我要找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女人。

    一位姓譚的美發(fā)師,她是重要的目擊證人。

    我的頭就像要炸了,以前兩家美發(fā)店里都沒有姓譚的工作人員,她應(yīng)該就在“飛思”美發(fā)店里。顧不得身后趕來的兩位警察,我飛奔向“飛思”美發(fā)店,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沉重,泛起的胃液直逼喉嚨口,酸苦的味道讓我直打惡心。

    “你們這里姓譚的美發(fā)師在嗎?”我推開“飛思”笨重的玻璃門就問。

    “她剛剛跟一位警察走了?!辈幻骶屠锏挠e小姐被我的樣子嚇住了。

    “那個……那個警察是不是笑起來右邊臉上有……有兩個酒窩?”剛才跑的這一小段路,怎么會這么喘呢?

    “沒錯……”迎賓小姐的聲音在耳邊越來越飄渺。

    我還想追問下去,可舌頭不聽使喚了。

    整個人仿佛浮了起來,我看見兩位警察也推門沖進了“飛思”,所有人在我面前劇烈搖晃起來。突然間,整個世界轉(zhuǎn)了九十度,我的腦袋受到了猛烈的撞擊,剛才喝下的那口牛奶嘔了出來,一股難聞的氣味。

    殘存的意識告訴我,那杯牛奶被下藥了。

    眼皮被抽去最后一絲力量,耷了下來。

    世界一片黑暗。

    7

    蔚藍天空不見一絲浮絮,多日不見的太陽終于露了臉,和煦的陽光暖暖鋪下來,久違的一個慵懶午后時光。

    我的額頭還纏著紗布,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引起腦震蕩后遺癥,總覺得自己平衡感不如以前了。

    連環(huán)奸殺案的案情出現(xiàn)了新情況,警察接到一通匿名電話,來電者詳細講述了奸殺案的細節(jié),然而這些細節(jié)只有兇手才可能知道,來電者提醒警察抓錯了人,自己才是他們的目標(biāo)。

    經(jīng)過反復(fù)調(diào)查取證,被捕的嫌疑人沈大海的不在場證明被找到,無罪釋放。桐城連環(huán)奸殺案的真兇依然逍遙法外,尚未伏法。

    我不明白徐良為什么要打這通電話來解救沈大海。

    后來,我又去“飛思”找過姓譚的美發(fā)師。

    她叫譚薇,是“飛思”美發(fā)店里資質(zhì)最淺的美發(fā)師。我坐在等待區(qū)的沙發(fā)上,譚薇披著一件白大褂,略顯笨拙地為一個顧客染發(fā),我在想徐良為什么沒有將她也滅口。

    替顧客套上蒸汽機蓋,譚薇擦著手掌上的染發(fā)膏問我:“您找我有事嗎?”

    我開門見山:“那個徐良是兇手,你早就知道了,為什么不報警?”

    沒有人注意到我們在說什么,美發(fā)店里每個人都在忙碌著。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弊T薇在裝糊涂,她很明顯壓低了聲音,不想讓周圍的同事聽見。

    “那個男人殺死了很多人,也包括你的朋友守雄?!?/p>

    “如果你不弄頭發(fā),就趕快離開這里吧?!弊T薇慍怒道。

    她晃動的眼神中,我看見了深深的恐懼。

    “我知道是你寄了那把剪刀給我,希望我可以找到你,但我現(xiàn)在找到你了,你卻什么都不肯說!”我央求道,“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而已?!?/p>

    譚薇動搖了,她咂了咂嘴唇,欲言又止。

    我再度懇求。

    她掀開白大褂的下擺,從牛仔褲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銅黃色的鑰匙,隨后報了一個門牌號碼給我,這個地址就和“飛思”之間只隔了一戶人家。

    染發(fā)顧客頭上的蒸汽機沒水了,閃起紅色的指示燈。

    譚薇冷冷地對我說:“你去過這個地方以后,就別再來找我了。”

    “為什么他不殺你?”這是我最后的問題。

    “和你一樣?!弊T薇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也是她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說完,她趕著去料理滿頭是汗的顧客,撇下了手拿鑰匙的我。

    譚薇給我的鑰匙,是“飛思”隔壁一家牙醫(yī)診所的,它們之間只隔了一間文具店,文具店門口擺著落地招牌,上面寫著“打印復(fù)印”的字樣,想必守雄和譚薇就是在這家店里給我打印回信的。

    再走過去幾步,就是牙醫(yī)診所的大門了。鑰匙插入卷簾門的鎖孔,順利打開了鎖。我把卷簾門拉到足夠我通過的高度,就鉆了進去。

    這家診所不大,接待室大約十平方米,屋子里彌漫著診所特有的氣味,顯然診所歇業(yè)有段時間,瓷盤上擺放著大大小小長短不一的工具,手套和手術(shù)刀也一應(yīng)俱全。專供病人躺下治療牙疾的躺椅,蒙上了薄薄一層灰。我想象著牙醫(yī)握著手術(shù)刀,刀下是病人毫無防備的脖子,會不會產(chǎn)生刺下去的沖動呢?

    墻壁上懸掛著這個診所主治醫(yī)生的行程表,在今年的四月到九月之間,他前往日本參加了學(xué)習(xí)和研討的課程,那段時間正是命案中斷的日子。行程表的上面,張貼著他通過課程考核后頒發(fā)的證書,證書上印著學(xué)員的照片,一個男人微笑面對鏡頭,他右側(cè)臉頰有兩個深深的酒窩。

    身為牙醫(yī),他的牙齒這么好也不足為奇了。

    那些被害人也許都在這里治療過牙齒,這樣的私人診所并不會留下什么醫(yī)療記錄,難怪警察找不到被害人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我總覺得切下尸體部分并帶走這樣的事情,不是學(xué)醫(yī)出生的人難以辦到。

    穿過接待室往里,有一個小小的辦公室,僅僅是用了門簾分隔。墻上釘著一層隔板上,上面摞著近半年以來每一期的《詭計》雜志,在雜志的旁邊,擺了六七個廣口瓶,整齊地排成一排。渾濁的液體里浸泡著某種物質(zhì),我湊近觀察著它們。有假牙、也有真牙、有動物的尸體、可惜沒有發(fā)現(xiàn)人體組織和碎片。

    地上的角落里放有三個廣口瓶,里面什么都沒有,看它尚未干透的濕滑內(nèi)壁,不久之前瓶子里一定裝了什么,最近有人倒光了里面的東西。

    和被害人預(yù)約上門治療牙齒,就可以在對方毫無防備下割喉,幾乎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且被害人的血一滴都不會留在他的身上。奸尸后用洗潔精和洗發(fā)膏處理現(xiàn)場的方式,主要是為了除去現(xiàn)場所留下的氣味,那種醫(yī)生所特有的氣味。也許從被害人身上切下的人體組織,可以幫助他的醫(yī)學(xué)研究,也或許只是滿足他的收藏怪癖。

    當(dāng)他聽聞戴鶯被殺一案的時候,就開始關(guān)注起我來,他知道我在說謊,我根本不可能看見過兇手的樣子,因為那時候他在日本進修。

    找到這家店鋪的主人,他告訴我牙醫(yī)診所的主人去國外留洋,應(yīng)該不會再回來了。這家店鋪也已經(jīng)轉(zhuǎn)讓出去,幾天后,新的主人將拆空現(xiàn)在的牙醫(yī)診所,重裝一新,搖身一變成為一家小資情調(diào)的咖啡館。

    證據(jù)在時間的洗刷下,漸漸消隱。離開桐城的兇手不會再犯案了,至少在這座城市里不會了,他在人們的記憶隨之淡去。若干年后,老者們在茶余飯后提起此案,兇手更多了一層神秘色彩,少了一份對被害人的哀悼,沒有人會記得她們的名字。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譚薇了。

    很偶爾的機會,在“飛思”的首席美發(fā)師名單上,我居然看到了守雄的名字。

    “和你一樣!”我重新回味譚薇這句話的意思。

    譚薇和我都是兇手的同謀,所以我們和兇手共同守護著秘密。

    我殺死了自己的室友,為一個不值得去愛的男人。而譚薇也許沒有親手殺死守雄,但她目睹了守雄被害的過程,卻袖手旁觀,沒有對好朋友施予援手。是嫉妒讓她喪失了良知,比她少一只手的守雄,竟然可以在“飛思”當(dāng)上首席美發(fā)師,這讓四肢健全的她在“飛思”美發(fā)店里倍感屈辱。

    最濃烈的殺意,就在離你最近的地方,被深厚的愛包裹,偽裝成世間最善良的臉龐。

    我朝著太陽的方向抬起手掌,陽光直射下的雙手被一圈毛茸茸的紅暈所包圍,蛻皮的指縫間像是有未洗干凈的血跡。

    看來我又該洗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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