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熱愛的事物（外十首）

我已經(jīng)沒有獨到的觸覺敏感的思維

我只關心身邊與我朝夕共存的事物

例如，穩(wěn)穩(wěn)落入大山懷抱的落日

例如，腳下一些沒有名分的小花小草

例如，窗邊突然吹來的某一陣溫暖的風

以及不經(jīng)意間照亮我淚花的星光和月色

正是它們的沉默謙卑和微小

讓我越來越想擠入他們中間

被一個叫泥土的親人

滋養(yǎng)，呵護

像呵護它的一個孩子

正是這些我所熱愛的事物

讓我真切感受到

無處不在的神性光芒

春 日

多么好的春日，如果可以

我想走到媽媽墓前

和她聊一聊春天的小草和落葉

如果可以

我想去到女兒身邊

和她一起聞聞白云山的花香

陽光燦爛，春風和煦啊

如果可以

我想給自己的身體加一抔泥土

我還需要它繼續(xù)行走

如果可以

我還想來到自己的心上

那一面越來越安靜的湖

是死亡和重生的交集

路 過

看見他的時候

他正坐在街邊轉角的石階上

衣衫襤褸，目光呆滯

這時傍晚的夕光微微發(fā)亮

我的腳步心靈在回家路上

他的目光心靈在尋找家的路上

照著我的微光也照著他

在上帝眼里

我和他一樣

我們都是上帝的孩子

我們都只是路過人間

深夜，遇見奧斯維辛出逃的靈魂

白色屋頂?shù)哪痉孔?，飄蕩在

燃煤機車的汽笛聲后面

那片埋葬的森林里

總有清香和腐朽的氣息

同時升起

木屋呆在林間深處很久了

等待認領的人

繞過去或者走進去

你看，有人在木屋里大聲喧嘩

選擇合適的詞語討論靈魂

有人把死亡當成花朵

這邊從窗外扔進去

那邊有人撿起來

這看起來像某個電影畫面

其實，上帝只是打了個盹

黑夜是張裹尸布

隔著河岸，我看見

白色屋頂，木屋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

他們高揚起來的手

夢一般

消失在深夜的飄渺里

夜，和一些夢

黑夜是可以忍受的

雖然光明消失于白晝

雖然不能看見

光明一樣的你

天花板安詳

露珠安詳

思念安詳

我們相見的地方

它們無處不在

還有什么可以被忽略

詞語，詩歌，擁抱，深吻

這些黑夜和夢的組成部分

它們秉燭夜游

我在黑夜里蛻變

夢這個大容器

靈魂在里面會師

消 失

母親還在時

讀《南宋莊》，讀到

從一粒粒小米中挑選沙粒的母親

老眼昏花的母親

用棉布條扎口袋的母親

仿佛我的母親就坐在我身邊

后來，我的母親消失在塵世

再讀南宋莊

我發(fā)現(xiàn)寫詩的人消失了

再后來，編輯詩集的人消失了

這讓我感到害怕

我害怕那些在詩歌里喂養(yǎng)我的小米

忽然有一天，也消失在

茫茫沙礫中

一場雨，落在深夜

小寒剛過，一場冬雨

落在了深夜

沒有你打傘的雨

落下又有什么用

我用它澆息塵世的火

又有什么用

我聽不到你的呼吸

只有窗臺

傳來均勻的敲打聲

媽媽，我已經(jīng)到了

知雨知寒的年齡

世間，卻再也沒有了

你打傘的手

暮色·空山

橘紅色的幕墻開始脫落

石頭的影子越來越難以辨認

海水貼上標簽被抽到天上

橫渡的人，給自己套上繩索

紅衣人手中的咔嚓聲

驚飛了一只鳥

如果此時還有其他聲響

一定是木魚聲聲

活 著

一點一點撕開，倒出

蒼術，荊芥，苦參，蟬蛻，知母的粉末

一如撕開隱藏很久的面紗

身體里饑餓的蚯蚓一條一條爬出來

它們一再拷問我

活著的理由

這些讓我苦不堪言的粉末

難道是我

活著的見證

驚 蟄

我只是往一杯苦咖啡里加入三勺奶粉

它立刻讓我有了全新體驗

這是驚蟄

我的詩歌還在沉睡

或者說，我的思想還沒有醒來

醒來的，是我的味蕾

這樣一個小添加

是鹽是醋是酒

甚至是黃連是辣椒

我都想把它推廣

推廣到

已經(jīng)麻木的

生活的各個領域

雨 滴

四月的最后一個黃昏

我來到植物們中間

雨已經(jīng)下了一整天

除了滴答聲，我還看見葉紋

悲傷是看不見的

它不是雨滴

作者簡介： 心帆，女，原名龐小紅。生于廣東湛江，現(xiàn)居廣東韶關市，工作于韶關某機關學校。韶關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東省五月詩社成員，有作品入選花城版《2014中國散文詩年選》和《中國詩歌》。已出版詩集《給心一個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