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多忙 夏至多美

翁秀美

芒種來時，已是五月。

芒種一詞，最早出自《周禮》：“澤草所生，種之芒種?！睎|漢鄭玄說道：“澤草之所生，其地可種芒種，芒種，稻麥也?！泵?，指殼實尖端的細毛，指稻麥。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解釋為：“五月節(jié)，謂有芒之谷可稼種矣?！泵⒎N忙，麥上場。此時正是“夏收、夏種、夏管”的“三夏”大忙季節(jié)，夏熟有芒作物——小麥、大麥等已飽滿成熟，只待收割。農(nóng)人搶晴收麥，收大豆、芝麻、高粱等農(nóng)作物，其他秋熟有芒作物跟著要播種，真是：栽秧割麥兩頭忙。農(nóng)諺說：“芒種不種，再種無用?！?/p>

芒種后，又值梅雨來臨。宋代范成大有詩《芒種后積雨驟冷》：

梅霖傾瀉九河翻，百瀆交流海面寬。良苦吳農(nóng)田下濕，年年披絮插秧寒。

梅雨久下不停，填滿河溝，寒冷中，吳地的農(nóng)民們披著棉絮在田里忙著插秧。

楊萬里也有首《插秧歌》，詳細描述了農(nóng)人插秧的繁忙?！疤锓驋佈硖飲D接，小兒拔秧大兒插。”此時也正是下雨，于是，“笠是兜鍪蓑是甲，雨從頭上濕到胛?！泵坝陝谧?，趕時栽秧，即使妻子喚丈夫休息片刻都沒工夫，“喚渠朝餐歇半霎，低頭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蒔未匝，照管鵝兒與雛鴨?！毖磉€未栽完，且剛栽下的秧尚未挺勁，要提防家里的小鵝小鴨們來踩踏壞了?！懊⒎N忙種，忙收又忙種”，一天一刻也耽誤不得。

東風(fēng)染盡三千頃，白鷺飛來無處停

農(nóng)人忙于農(nóng)事，民間關(guān)于芒種時的風(fēng)俗也與農(nóng)事相關(guān)。皖南地區(qū)，每到芒種時節(jié)，種完水稻，家家戶戶用新麥面蒸發(fā)包，把面捏成五谷六畜、瓜果蔬菜等形狀，并用蔬菜汁染色，作為祭祀供品，以祈求五谷豐登、如意平安。

才剛麥浪翻滾，麥粒歸倉，展眼水田如鏡，秧苗碧青，“東風(fēng)染盡三千頃，白鷺飛來無處?！?。大地，被一層一層的金黃與嫩綠打扮著鋪蓋著，鋪著農(nóng)人的希望與企盼，時序是如此美妙與奇特，然節(jié)氣之細微之處或是動物感知更明顯——

芒種之日，螳螂生。螳螂以啃食青草、捕食昆蟲為生，頭小肚大，前臂很長。有螳臂當(dāng)車之說。清人李元《蠕范》卷五里形容螳螂的生態(tài)：“螳螂……深秋乳子作房粘枝上，即螵蛸也；房長寸許，內(nèi)有隔房，每房有子如蛆，仲夏芒種始生，有百子?！泵⒎N時，麥子成熟，小螳螂們也出生了，往來于田間地頭。

后五日，鵙始鳴。鵙指伯勞或博勞?！安畡谝晕逶馒Q，其聲鵙鵙然”，《詩經(jīng)》里說：“七月鳴鵙?！敝芷咴录聪奈逶?。伯勞體長六七寸，是長相艷麗的鳴禽，有雀類中的猛禽之稱。平時很少叫，芒種中期，開始在枝頭出現(xiàn)并鳴叫。曹植認為伯勞鳥在五月鳴叫，是它感受到了陰氣的涌動，鳴叫有助陰損陽的作用。

再五日，反舌無聲。反舌指百舌鳥。螳螂與鵙屬陰類，感微陰生而鳴，反舌則是感陽而發(fā)，遇陰則無聲。百舌鳥是一種善于鳴叫的小鳥，“能反復(fù)為百鳥之音，圓轉(zhuǎn)如絡(luò)絲”。隋初人韋鼎有《長安聽百舌》：“萬里風(fēng)煙異，一鳥忽相驚；哪能對遠客，還作故鄉(xiāng)聲？”百舌鳥春天時的鳴叫聲就像“春起也——春起也——”，夏初，鳴叫則似“春去也——春去也——”，芒種時，已是夏日，便不再叫。

芒種蝶仔討無食

芒種節(jié)又恰逢端午。人們賽龍舟，吃粽子，掛艾草，菖蒲，戴長命縷，香包，飲雄黃酒，祈求平安。浙江端午吃五黃，為黃酒、黃瓜、咸鴨蛋、雄黃酒和用黃豆包的粽子；不過我記得小時候過端午時，是要吃五紅的，有莧菜、龍蝦、紅得流油的鴨蛋、烤鴨、黃鱔，吃了可以驅(qū)毒辟邪。

俗語云，芒種蝶仔討無食。意思是說，芒種在農(nóng)歷五月，已過花期，蝴蝶兒沒有花粉可采了。南朝梁代崔靈思在《三禮義宗》里說，五月芒種為節(jié)者，言時可以種有芒之谷，故以芒種為名。芒種節(jié)舉行祭餞花神之會。

《紅樓夢》第二十七回提到芒種節(jié)：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jié)。尚古風(fēng)俗：凡交芒種節(jié)的這日，都要設(shè)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然閨中更興這件風(fēng)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系了。每一棵樹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這些物事。滿園里繡帶飄搖，花枝招展……

別院深深夏席清，石榴開遍透簾明

花神雖退，然五月依然有花，“別院深深夏席清，石榴開遍透簾明”，被封為五月花神的石榴花如火一般耀眼熱烈，更兼茉莉香清，梔子香野，如鄰家女兒，瑩凈潔白，亭亭玉立。

節(jié)序中的自然，處處都是幽雅嫻致的圖畫。看宋人雷震筆下的《村晚》：

草滿池塘水滿陂，山銜落日浸寒漪。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

畫面一轉(zhuǎn)，又恍似走進“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的美好時節(jié)，這里青草池塘，蛙聲處處，我是詩人等了千年、遲到千年的客人，今日來時，正見他在窗前，一個人無聊得敲著棋子，震得燈花撲落。這情景，暖至心扉。

日升月落，一轉(zhuǎn)眼可是夏至了。

夏至，古時又稱“夏節(jié)”“夏至節(jié)”，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最早被確定的節(jié)氣之一。夏至，在五月中，夏為大，至為極，萬物到此壯大繁盛極至，陽氣也達到極至。夏至這天，太陽直射北回歸線，是北半球一年中白晝最長、夜晚最短的一天，夏至也叫晝長至、夜短至。從這天開始太陽光照也一天短似一天。民間有“吃過夏至面，一天短一線”之說。

夏至高溫，多雨，芒種下的植物已長大，同時雜草瘋長，害蟲蔓延，故要多鋤草除蟲?！胺镤z一遍，賽過水澆園。”“夏天不鋤地，冬天餓肚皮?！惫爬系霓r(nóng)諺指導(dǎo)著人們生產(chǎn)的方向，勤勞的莊稼人，從來沒有拖延癥。

夏日炎熱，唐權(quán)德輿《夏至日作》：璿樞無停運，四序相錯行。寄言赫曦景，今日一陰生。雖才夏日，但秋已在即，時間一刻不停。大自然中陰陽相互倚伏，陽盛之時，陰氣萌生。夏至后，白天漸短，以為陰氣初動。古時也稱夏至為“一陰生”。

《史記·封禪書》：夏至日，祭地，皆用樂舞

夏至有三候：

一候，鹿角解。鹿是山獸，屬陽，角朝前生；麋，形大，屬陰，角向后生，夏至一陰生，感陰氣而鹿角退落。麋是屬陰的澤獸，麋冬至一陽生，感受到陽氣而角脫落。

二候，蜩始鳴。蜩，音“條”，古時楚稱蜩。秦晉稱蟬。蜩螗沸羹，叫聲沸稠而粘羹。蜩即夏蟬，黑大，叫聲清亮，又稱“知了”。蟬生長盛陽之時，覺陰氣滋長，便鼓翼而鳴。

三候，半夏生。半夏喜陰，因為在夏天過了一半時出現(xiàn)，所以叫“半夏”。半夏是一味中藥，白色塊莖，半夏的根搗爛敷在被蝎子蜇到的傷口上可以止痛，因此也叫“蝎子草”。還有一種中草藥夏至草，也叫燈籠棵，長到夏至第三候時，就可以采株入藥了。另一種夏枯草，也長得極旺。

過了夏至，陰氣一天比一天多，夜也越來越長。喜陰的生物開始出現(xiàn)，陽性的生物也正在衰退。冬至后，則陰氣漸消，陽氣漸長。因此夏至后感陰而開的花如鹿蔥花、梔子花都是六瓣，六是偶數(shù)，屬陰。冬至以后感陽而開的花都是五瓣，五為奇數(shù)，屬陽。如梅花、桃花、李花、杏花等。

周代在夏至有祭神儀式，意為清除疫疬、荒年與饑餓死亡?！妒酚洝し舛U書》記載：“夏至日，祭地，皆用樂舞?！边@種儀式至今仍存民間。浙江金華在夏至要祭田公、田婆（即土地神），祈農(nóng)業(yè)豐收。

夏至?xí)r，廣東陽江有開鐮節(jié)，在開鐮節(jié)前一天晚上，家家做面餅、茶，備酒，跳舞，叫禾樓舞，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竹深留客處，荷凈納涼時

夏至多美！

樹木蔥蘢，綠蔭寂靜，聽蟬聲聯(lián)唱，此起彼伏；翠竹陰陰下，小風(fēng)起處，紅渠細細香。隔簾一望，山含黛，柳垂青，更有木槿，那鮮艷的粉紅、玫瑰紅、藍色、白色，盛妝于萬綠叢中，點綴大地五月的容顏，雖朝開暮落，榮于一瞬，花朵卻極艷麗，花期也很長?！皫Щㄒ茦湫?，插槿作籬新”，木槿可觀可賞，可插成籬笆，嫩葉可作為蔬菜，也可以做茶葉泡茶喝，白色木槿花可入藥、入饌，江西、湖南一帶采集白色木槿花來做湯，味道鮮美。

“木槿花開畏日長，時搖輕扇倚繩床。初晴草蔓緣新筍，頻雨苔衣染舊墻?！痹凇侗苁罴{涼》的詩意中，與錢起共看槿花娟娟，想那時夏日，詩人眼中，有花開，有草藤，有新筍，苔蘚染綠老墻，靜中觀物，目光所及處，物物皆妙。這般納涼時，家中有酒，實該痛飲一番的。

過了夏至，陰氣一天比一天多，夜也越來越長。喜陰的生物開始出現(xiàn)，陽性的生物也正在衰退。冬至后，則陰氣漸消，陽氣漸長。因此夏至后感陰而開的花如鹿蔥花、梔子花的花瓣都是六瓣，六是偶數(shù)，屬陰。冬至以后感陽而開的花兒的花瓣都是五瓣，五為奇數(shù)，屬陽。如梅花、桃花、李花、杏花等。

冬季有數(shù)九歌，夏季有“夏九九歌”，南、北方都有，從夏至這天開始數(shù)，反映夏至后的氣溫從熱到?jīng)龅淖兓?。以北方農(nóng)村的“夏九九歌”為例：

一九至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汗?jié)褚路?；五九四十五，樹頭清風(fēng)舞；六九五十四，乘涼莫太遲；七九六十三，夜眠要蓋單；八九七十二，當(dāng)心莫受寒；九九八十一，家家找棉衣。

周代在夏至有祭神儀式，意為清除疫疬、荒年與饑餓死亡。《史記·封禪書》記載：“夏至日，祭地，皆用樂舞。”這種儀式至今仍存民間。浙江金華在夏至要祭田公、田婆（即土地神），祈農(nóng)業(yè)豐收。廣東陽江有開鐮節(jié)，在開鐮節(jié)前一天晚上，家家做面餅、茶，備酒，跳舞，叫禾樓舞，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夏至節(jié)各地食俗稍有差異，吃面則是共通的。夏至后新谷登場，吃面也稱為“吃新”。江蘇儀征這天吃豌豆糕，清人厲惕齋《真州竹枝詞引》上說：“夏至節(jié)，人家研豌豆粉，拌蔗霜為糕，問遺親戚，雜以桃、杏、花紅各果品，謂食之不蛀夏?！?/p>

關(guān)于夏至，有一個有趣的說法：貓的鼻子一年四季都是冷冰冰的，唯夏至一日暖。出自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續(xù)集》，不知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