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不敢嫁人（中篇小說）

杜光輝，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海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海南熱帶海洋學(xué)院海南省文學(xué)研究基地主任、教授。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散文隨筆作品600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大車幫》《可可西里狼》《涌動的漿糊》《闖海南》，散文集《浪跡巴山》。曾獲《中篇小說選刊》2000-2001年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上海長中篇優(yōu)秀作品大獎、全國首屆環(huán)境文學(xué)優(yōu)秀作品獎、遼寧省期刊優(yōu)秀作品獎、全國鐵路文學(xué)獎、海南雙年文學(xué)獎等獎項。29部作品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中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報告文學(xué)選刊》《新華月報》等轉(zhuǎn)載。長篇小說《可可西里狼》入圍第八屆茅盾文學(xué)獎并被澳大利亞國家圖書館收藏，中篇小說《陳皮理氣》、短篇小說《洗車場》、長篇小說《大車幫》分別入選2008年、2009年和2012年中國小說排行榜。

一

這個被王婷婷稱作姐的女人，叫劉麗敏，三十八歲還沒嫁人，她也不敢嫁人。

女人這么大歲數(shù)還沒嫁人，不是條件太差嫁不出去，就是條件特別好三挑兩挑把自己挑耽誤了。劉麗敏就是條件特別好的女人。圍著她轉(zhuǎn)圈的男人，有未婚的，也有已婚的；有身價數(shù)億的，也有身居高位的；有持美國綠卡的，還有在省隊當(dāng)教練的。這些男人都是條件好上加好，優(yōu)秀得不能再優(yōu)秀的男人，但她就是不敢嫁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漂亮就是生產(chǎn)力，也是掙錢的重要因素。劉麗敏身高一米七二，女人有這樣的身高，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二十歲那年，她參加亞洲小姐中國內(nèi)地選區(qū)預(yù)選賽，一路過關(guān)斬將，最終代表中國內(nèi)地參加亞洲小姐總決賽。賽事結(jié)束就被香港一家公司的老板楚銘軒看中，招到麾下，擔(dān)任董事長助理，年薪一百五十萬。幾年后，香港老板楚銘軒提拔她任中國內(nèi)地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兼財務(wù)總監(jiān)，地地道道的實權(quán)派。她還有一家自己的公司，遇到特別賺錢的項目，她就獨吞。

周五下午還沒到四點，母親李石梅的電話就打來了，敏敏，下班回來吃飯。你爸都嘮叨大半天了，你這禮拜五一定要回來吃飯。我中午就把烏雞老鱉湯燉上了，就等你回來吃。

劉麗敏是孝順的閨女，再忙也不能放棄盡孝道，就說行，我下班就回去。她想今晚無論誰約，都不能答應(yīng)，必須回家陪父母吃飯。

剛收了線，手機又振鈴。電話是王婷婷打來的，聲音里帶著哭腔說，姐晚上坐坐？

又出事了，志堅把你怎么了？

唉，一兩句話說不清，見面時再說，我快被他爺倆折磨死了！

今晚不行，我答應(yīng)老爸老媽今晚陪他們吃飯，改日我約你吧。

王婷婷不肯掛電話，搶著說，姐，我今天說啥也得見見你，不給你嘮叨一陣，毒氣憋在肚子里會爆炸的。

王婷婷是劉麗敏的大學(xué)同學(xué)，鐵桿閨蜜，好得恨不能合穿一條褲子。要是今晚不和她見面，她絕對敢沖到她獨居的房里跟她論長短。劉麗敏只好說，晚飯后要是沒事，我約你！

好的，我等你，等到天亮也等你。姐你要是敢不約我，我沖到你家也要把你揪出來！

當(dāng)初你火燒眉毛地要結(jié)婚，我是怎么說你的？你非把枷鎖朝自己脖子上戴不可，不知道戴的是苦難，還以為戴的是鉆石項鏈！

我哪有姐的目光遠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老鼠目光，老犯傻，被符志堅那王八蛋的甜言蜜語欺騙了。我要是有你的遠大目光，這陣也像你一樣享受青春年華！

王婷婷最后一句話，像繡花針在她心上扎了下。三十八歲了，還青春年華？青春年華用在二十年前，絕對沒錯?，F(xiàn)在是什么？是中年婦女。劉麗敏收了線，從挎包里掏出化妝盒，用鏡子照臉，還是那么艷麗，玉潤，楚楚動人，又用鏡子照眼角，細心察看那些可惡的皺紋，心里又泛起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悲摧。

她還不想離開辦公室，預(yù)感有電話打來。不一會兒，手機振鈴，是楚銘軒打來的。接電話的口氣立即親近起來，還有嬌嗔、渴望地說，老公——你多長時間沒過來了，恐怕把這個公司忘了吧？

楚銘軒哈哈笑著說，寶貝，我怎么能忘了你？這不是給你打電話了嘛！

還說沒忘呢，都三個多月沒過來了，打個電話管什么用？要的是你的人，不是電話。劉麗敏還是不依地撒嬌說，我都跟你十七年了，為了和你在一起，人家都三十八歲了還沒嫁人，把一輩子都交給你了。

我給你打電話，就是告訴你，我最近抽時間去看你，我也想寶貝了！

劉麗敏立即表現(xiàn)出急不可待的樣子，追一句，什么時候的飛機？哪個航班？

具體時間定下后告訴你！

劉麗敏又做出極度失望的樣子說，該不會又給我畫了個大餡餅，讓我望梅止渴吧！

劉麗敏和楚銘軒又扯幾句。楚銘軒問，你現(xiàn)在什么地方？

在辦公室。我估計你要來電話，就在這兒等你電話。

你晚飯怎么安排？

我媽燉了烏雞甲魚湯，等我回去吃。

早點回去，多陪陪老人。

劉麗敏立即像乖乖女樣答應(yīng)，我聽你的，這就回去，多陪陪老人家。

收線后還坐在辦公室里，她預(yù)感還有電話打來。這些男人，到了周末，都要編假話騙老婆，出去花天酒地，尋春獵艷。果然，沒等五六分鐘就有電話打來，看了下是副市長郝宣海的電話，她故意讓電話響了四五遍鈴才接聽。還是做出期待很久，終于聽到對方電話的驚喜樣子，搶在郝宣海前邊說，郝市長，難得聽到你的聲音，今天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郝宣海大笑著說，上個周六還在一塊兒，怎么能說難得聽到我的聲音？

上個周六距離今天已經(jīng)六天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六個三秋就是十八年，十八年難得見次面，你說時間長不長？

郝宣海又“嘿嘿”地笑著說，難得麗敏有這么深的情意，要不今晚咱們見個面？你有安排沒有？

劉麗敏做出心花怒放的樣子說，就是有安排，也得給你讓路，都要歸零。只是老爸老媽中午就打來電話，讓我回家和他們一塊兒吃飯，吃過飯以后直到周一早上全部給你安排！

百善孝為先，回家陪老人吃飯，天經(jīng)地義，誰都不能干擾。郝宣海說，你好好陪老人家吃飯，代我問候老人家。吃過飯后，陪老人家多聊一會兒。我今晚有個接待，估計要到十點半。我到了酒店給你打電話，你趕過去就行了。

劉麗敏又做出幸福從所有的窟窿眼里朝外冒的樣子說，太好了，人家想了一個星期，終于能見上面了。宣海，你把嫂子安排好沒？我搶了嫂子的好事，總覺得對不起她！

你嫂子中午回老家了，我親自送她到的機場。這個你放心，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我絕不會約你！

劉麗敏又做出敬佩得五體投地的樣子說，你做事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絕對不會去做。要不和你一塊兒參加工作的，都還在副科正科上掙扎呢，你都快升到省部級了。

郝宣海笑笑說，進步得越快，嫉妒的人越多，得罪的人越多，瞅空子就搞你一下。你看現(xiàn)在網(wǎng)上的視頻，某個領(lǐng)導(dǎo)在酒店和情人會面，上頭不查也得查。哪怕就是摟了一下小姐，還沒搞，被人家視頻了，傳到網(wǎng)上就把官丟了。在仕途上打拼了幾十年，圖了一時的快活，老二把老大害了，你說劃得來劃不來？

劉麗敏又做出替郝宣海擔(dān)憂的樣子說，真不知道那些人咋想的，竟然去玩歌舞廳的小姐，多臟呀。你可不要去那些地方，不干凈，不安全?，F(xiàn)在的手機都能拍照，是個人都有手機，就是鉆到老鼠洞里搞那事，都有人給你拍照。要是染上了淋病梅毒尖銳濕疣——弄不好還會染上艾滋病，就是人家不整咱，咱自己也完了。你又不是沒有人，我就在你身邊，隨叫隨到，何必冒那個險？

還是麗敏跟我貼心，啥都替我想。話說回來，你啥時候聽說過我到歌舞廳去過？更別說找小姐了。要說我思想多先進，能力多強，貢獻多大，都是屁話。但有一點絕對可以保證，就是不近女色。

劉麗敏裝成揶揄他的樣子，親親地開他的玩笑，我前幾天在網(wǎng)上看到有篇文章，說中國官場已經(jīng)形成一種文化，臺面上一套，臺下邊一套。就像下水道，蓋子上邊種滿鮮花，滿是香味。揭開蓋子，下邊全是骯臟蛆蟲，臭味沖天。

中國的官場文化和我格格不入。我不敢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起碼也是潔來潔去的林黛玉。

劉麗敏開玩笑地說，全中國的官員，誰敢站出來說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潔來潔去？網(wǎng)友要是知道了，絕對人肉他。只要被網(wǎng)友人肉了，隨便查一下，輕了判個十年八年，說不定還是死緩無期。

郝宣海和她逗了一會兒嘴，說我收線了，你到了十點后，注意接我的電話。

你放一萬個心，到了十點，我就把手機拿到手上，隨時準(zhǔn)備接聽。

劉麗敏早就瞄準(zhǔn)了藕香亭景區(qū)附近的一千畝土地，按照有關(guān)部門的要求，項目規(guī)劃、申請報告、可行性報告，全部報上去了。有關(guān)部門也把這些材料呈報到具體分管的副市長郝宣海那里，他簽字就通過。

凡拿房地產(chǎn)項目，哪個不靠錢沖鋒陷陣？不送錢，只能看著別人拿項目，自己流涎水。劉麗敏知道郝宣海不缺錢，但再不缺錢也得給他送，沒有誰會嫌自己的錢多。一年多前，劉麗敏就承諾，只要他把那一千畝土地批給她，就給他兩千萬。你劉麗敏能拿出兩千萬，別的老板也能拿出兩千萬，甚至拿四千萬五千萬。但是，自己這樣的檔次，這樣的姿色，這樣的富貴氣質(zhì)，別的老板是絕對無法具備的。就是別的老板挖空心思物色到一個，也不一定有名氣，即便是有點名氣，還能敵過自己？現(xiàn)在的社會，干什么都得靠名氣，自己的名氣在這個市，甚至整個省，可以說是獨一無二。

劉麗敏剛萌生拿那一千畝土地的念頭時，就請了郝宣海吃飯。她稍一投桃，郝宣海就報李，接下來的事誰都明白。

二

劉麗敏很孝順，她怕父母飯后沒事干，閑得難受，就雇了保姆江芽妹，說是照顧他們的生活，實際上李石梅嫌她做飯沒味道，只讓她買買菜，打掃打掃衛(wèi)生。

江芽妹走過來，站在李石梅跟前問，阿姨，今天買什么菜？

今天女兒回家吃飯。你買只烏雞，再買只野生老鱉和五六樣新鮮青菜就夠了。下午就別回家了，咱們一起吃晚飯。

那我現(xiàn)在就去菜市場。阿姨，劉總難得回來，你們就好好在一塊兒吃頓晚飯。我就不在這兒吃飯了，今天是星期五，孩子從學(xué)?；貋?，我得趕回去給他們做飯。

去菜市場的路上，她想，老兩口不動不搖，就有花不完的錢，住四百多平方米的別墅，吃喝都是最好的，身體明明沒有病，還要到醫(yī)院體檢。自己家六口人，才住四十多平方米的房子，轉(zhuǎn)個身不是屁股撞屁股，就是后背碰后背。公公婆婆都比他們倆的歲數(shù)大，天剛亮就下地做活，天黑了才敢回家。年初婆婆生病，不得不住院，把錢花得凈光，病還沒治好，人就被醫(yī)院趕出來了。公家講勤勞致富，自己一家人這么勤勞，咋就不能致富？看看人家劉總，錢就多得花不完。心想她不跟老人一塊兒住，不就是圖和那些大老板大官員們睡覺方便嗎？人家一高興就給她錢，給她批項目賺大錢。越想心里越氣，越氣越窩火，恨得她牙根癢癢，像點燃的液化氣，火苗直往外冒，但又想想人家給自己開那么高的工資，火苗就熄滅了大半。

別墅太大了，老兩口住著顯得落寂，一點都沒人氣?？帐幨幍目蛷d只有他倆坐在沙發(fā)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怎么看都還是那張舊船票，看不出多少審美價值來。這樣一看，他們倆又想抱外孫了。心想，三十八歲的獨生女再過放個屁的工夫，就四十了，女人一過四十歲，再怎么著都是豆腐渣，想嫁人都沒人要；要是再晃蕩幾年，恐怕連孩子都生不出來，到那時候就更沒有人要了。

劉宏柱想到這里，唉聲嘆氣地說，她媽，麗敏都小四十了，該成家了，你也說說她！

李石梅也連連嘆氣，誰說不是呢？早該成家了，我都磨破嘴皮子了，給她說，趁咱們現(xiàn)在身板還行，能幫她帶孩子。

劉宏柱再沒說話，腦子卻在構(gòu)想，調(diào)皮的小外孫在身邊跑，滾，蹦跳，翻跟頭。他們老兩口整天圍著小搗蛋，不得清閑，忙并快樂著。她咋就不體諒老爸老媽呢？你不結(jié)婚，老兩口就沒外孫抱，日子過得沒滋沒味，寡情乏趣。

午飯后，李石梅對江芽妹說，你不能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就早點回去給孩子們做飯。

阿姨，樓上的陽臺還沒打掃，打掃完再回去。

沒打掃完就沒打掃完，今天打掃干凈了，明天又臟了，一輩子都打掃不完，今天不干了，快回家給孩子們做飯去。

阿姨，你和大叔真享福，這別墅冬天住向陽，夏天住背陰，要是在院子里種點青菜，絕對生態(tài)又環(huán)保。等劉總有了孩子，這么大的院子，像小馬駒一樣可著心跑，也不會磕著絆著。

老兩口聽江芽妹說到孩子，心一沉，不說話了。

江芽妹立即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在臉上“啪”地扇了一下說，我這臭嘴就會胡說。

你說的沒錯，我們也盼著有個外孫帶。李石梅說完又接著說，你等等，我給你拿件東西。她從臥室里拿出一個非常精致的盒子，遞到江芽妹手邊說，這是麗敏從香港帶回來的，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咋能戴這么艷的圍巾？你年輕，剛好能戴。

江芽妹把手縮回去，說這東西很值錢，盒子上印著純羊毛圍巾。

再值錢的東西，我們不能用，放著就一分錢不值，你拿去戴。這兩年多來，你天天買菜，天天打掃這么大房子，也夠累的，我跟她爸真的很感謝你。

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劉總給我開那么高的工資，我到哪里找這么好的東家？我得好好報答劉總和二老才對！

三

劉麗敏終于走出辦公室，鉆進寶馬車里。經(jīng)過免稅商場時，她突然萌發(fā)出給兩個老人買點東西的想法。老人不一定用這些東西，但他們看到這些東西感到女兒孝順，心里就是高興。上大二時，聽教授講曾國藩的“八本”，其中就有“養(yǎng)親以得歡心為本”。

她鉆出寶馬車，北風(fēng)撲面而來，還裹挾著雪霰。雪霰落在她臉上、脖子上，她才意識到出門的時候沒有裹圍巾。她雙手插進大衣口袋，沒有像別人那樣縮短脖子，防止雪霰朝脖子里鉆。走進商場，暖氣撲面而來，海水樣淹沒了她，她覺得自己墜入溫馨的海洋，精神和肉體都得了放松。她匆匆走到化妝品柜臺，給母親選了一瓶護膚脂。又走到運動服裝專賣柜，給老爸選了一雙防滑運動鞋。別人到免稅商場購買物品，當(dāng)時無法取走，只有進了飛機場，過了安檢，才能取到商品，目的是防止本市居民購買免稅商品。但是，有一定級別的領(lǐng)導(dǎo)都能得到優(yōu)待卡，憑優(yōu)待卡可以直接拿走購買的商品。她持有的這張卡，就是一個領(lǐng)導(dǎo)送的。她向服務(wù)小姐出示這張卡時，看到服務(wù)小姐臉上出現(xiàn)的驚詫，瞬間又轉(zhuǎn)換為尊敬，雙手接過她的卡，檢驗后又雙手還給她。這時，她騰涌出得意、自豪、驕傲、滿足的情愫。她接過服務(wù)小姐包裝好的運動鞋，朝外走的時候，感覺服務(wù)小姐還對著她的后背深深鞠了一躬。

時間一到，李石梅就跑到廚房張羅著要炒菜，劉宏柱也跟到廚房，說她，麗敏還沒到家，就急著炒菜，等她回來就涼了，還得熱，菜也不好吃了。

她又關(guān)上煤氣灶，嘆一口氣說，我咋老糊涂了呢！說完，透過窗戶，看越來越大的北風(fēng)，越來越大的雪霰，心里有了擔(dān)憂地說，馬路上有雪，車輪會打滑，麗敏開車會不會出啥事？說完又覺得不吉利，對著地板呸呸吐了幾下說，打你這張臭嘴，胡說啥哩！

咱麗敏開的是寶馬車，專家都說了，寶馬車開到玻璃上都不會打滑。再說，咱麗敏開了快二十年的車，絕對不會出事的。

對了，這一百五十多萬的車，咋能在這么小的雪上打滑？我聽麗敏說，她的車要是和別的車撞了，車里會彈出一堆膠皮袋，把人包在中間，連根毫毛都傷不了。

過一會兒，劉宏柱看看手機里的時間，禁不住嘮叨起來，都快六點半了，該到家了呀。

李石梅也著急了，透過窗戶朝院子里看。風(fēng)比剛才更急了，雪比剛才更大了，院子里的樹上、花草上，都有了落雪，大門還是沒有一點動靜。便耐不住地說，要不要給麗敏打個電話，問問她在啥地方？

劉宏柱打開手機，打過去。劉麗敏接了電話說，剛從免稅商場出來，估計再有二十多分鐘就到家了。

我跟你媽等著你回來吃飯，跑商場干啥？

我給俺媽買了瓶護膚脂，俺媽天天做飯，手要沾水，弄不好會開裂。還給你買了雙防滑運動鞋。下雪了你穿上防滑鞋出門我才放心。

劉宏柱覺得心里的喜悅像旺盛的泉水，咕嚕咕嚕朝外冒，還泛著熱騰騰的氣泡，說話的口氣柔和許多，我都五六雙運動鞋了，還買，多浪費……他還沒對女兒說完，轉(zhuǎn)臉對李石梅說，女兒給你買了瓶護膚脂，天冷了怕你的手開裂，還給我買了雙運動鞋，還是防滑的。

李石梅心里同樣冒出一嘟嚕一嘟嚕的歡愉，裝成責(zé)怪女兒的樣子說，這丫頭也不想想她媽是多大歲數(shù)的人了，要那么多化妝品有啥用處！

劉宏柱開玩笑地說，女兒給你買化妝品，讓你美容哩，把你打扮成老妖怪！

我要是成了老妖怪，就把你吃了，省得我一天操心你跑出去找小姐。

哪有七十歲還找小姐的，不要命啦！

我前天在電視上看了，有個八十歲的老漢，跑到公園里找小姐，讓公安逮住了。

逮住了能咋的？打不敢打，關(guān)不敢關(guān)，罰錢沒有，只好批評幾句放人。放出去還找小姐，公安再遇到，老遠都繞著他走。

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就倚老賣老，知道公安不敢把你們咋樣，放開膽量找小姐！

麗敏到家還得一會兒，咱站在廚房干啥？看電視去！

老兩口回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一個歹徒拿刀子逼著人質(zhì)的脖子，與無數(shù)的公安、武警對峙。突然，隱藏在暗處的武警，一槍擊中歹徒的腦門，人質(zhì)得到解救。李石梅覺得從尾巴骨上騰升起一股冰冷，一直躥到后腦勺，盈滿整個腦袋，遍布全身，簌簌地打冷戰(zhàn)，對劉宏柱說，他爸，咱麗敏那么有錢，人那么漂亮，會不會也有壞人打她的主意？

就你瞎想，不過一會兒女兒回來了，咱得給她說說，以后出門辦事要多加小心。

要是壞人綁架不了麗敏，綁架咱倆咋辦？

咱這把年紀，怕他做甚？咱提前給麗敏說好，要是壞人把咱們綁架了，讓她不要贖咱。反正也活不了幾年，何必花那冤枉錢？

你個老不死的要錢不要命。要是壞人把你綁架了，人家要多少錢，我叫麗敏掏多少。要不就把麗敏給我買的化妝品全給他們。

劉宏柱嘴角一咧，嘲笑地說，要是壞人把我綁架了，靠你那些化妝品能把我贖回來？現(xiàn)在的綁匪，張嘴就是幾十萬上百萬的，拿不出就撕票，你知道撕票是啥意思不？

你說撕票是啥意思？

撕票就是把人給殺了！

李石梅又打起冷戰(zhàn)，覺得自己像墜到冰河里，里外都發(fā)冷，說要想辦法不讓壞人綁架咱們，不給麗敏惹麻煩。你點子稠，咋就想不出好點子了？

劉宏柱絞盡腦汁地想，終于想出了辦法，高興地一拍沙發(fā)說，有辦法了！

李石梅急問，啥辦法？

咱養(yǎng)幾條大狗，壞人要是敢進咱家院子，就放狗咬死他狗日的！

這辦法不錯，養(yǎng)條啥樣的狗好？

養(yǎng)藏獒。藏獒最忠于主人，再厲害的人也招不住它一嘴咬！對，就養(yǎng)藏獒。

我看電視上說，一條藏獒值幾百萬上千萬，要是養(yǎng)那么貴的狗，壞人就不綁架咱們了，把狗綁架了就賣不少錢，咱就養(yǎng)條大狼狗，狼狗照樣能把壞人咬死。

過一會兒麗敏回來，咱就給她說，想養(yǎng)條狼狗玩。

天色越來越暗了，風(fēng)更大了。院子的燈光里，雪在斜斜地墜，密密匝匝。老兩口坐在客廳里，眼睛瞅著大門。突然，兩道雪亮的光柱，射穿雪天的初夜，朝著別墅駛來。劉宏柱急忙站起說，麗敏回來了！

李石梅也急忙站起說，我趕快去炒菜，麗敏一定很餓了！

劉宏柱急忙打著傘走過去喊，麗敏先甭出來，等我把傘打過去，不要淋了雪。

劉麗敏一邊朝外鉆，一邊說，就幾步路，能淋個啥？爸你小心點，不要滑倒！

劉麗敏跑過來，接過傘，替他打著。劉宏柱感覺到女兒的孝心，心里又涌出幸福的波浪，拍打著他的情感世界，身子不由得朝女兒靠了下，和女兒挨得很緊地進了房間。

李石梅從廚房出來，接過劉麗敏手里的傘，親親地抱怨道，咋到這時候才回來？你不回來，我都不敢炒菜，怕涼了不好吃。

劉麗敏把運動鞋放到茶幾上，又從挎包里取出護膚脂說，本來能早點到家，走到半路上，拐到免稅商場給爸買了雙防滑運動鞋，給媽買了瓶護膚脂，把時間耽誤了。

劉宏柱摸著運動鞋，心里又泛起暖心暖肝的幸福，說，你給我買了那么多運動鞋，穿到死都穿不完，看看又買一雙，多浪費！

運動鞋穿一段時間，就會變形，不能再穿了。爸受一輩子苦，現(xiàn)在該享受了，不要考慮浪費不浪費的。

你又給我買化妝品，我都七老八十的了，要化妝品干啥？又用不完，都送給保姆好多。

媽，你不喜歡的就給保姆。咱對保姆好些，保姆就跟咱貼心，把你們照顧得更好。

李石梅又說，以后下班早點回家，現(xiàn)在這世道，搶劫綁架殺人天天都有……話沒說完，劉宏柱搶著說，我剛才在電視里還看到，壞人劫持了一個人質(zhì)，要人家出兩百萬才放人，還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被武警一槍擊斃。

這是運氣好的，武警擊斃了歹徒。李石梅說，要是運氣不好的，歹徒會殺了人質(zhì)。

劉麗敏的精神緊張起來，皮膚發(fā)緊，頭皮發(fā)麻，尾巴骨有冰冷朝上騰升，說道，爸，媽，不要說這些啦，一聽心里就打戰(zhàn)。

李石梅立即沖著劉宏柱說，你個老不死的，哪壺不開提哪壺，說這些事干啥？

行！行??！不說這些，不說這些了。你還不快炒菜去？麗敏該餓壞了。

李石梅急忙朝廚房跑，邊跑邊說，把老鱉湯端出去，你們爺倆先喝著，我炒菜！

李石梅很快就把四個菜炒好。劉麗敏把菜端上飯桌問，爸，您喝點什么酒？

你喝什么酒，我就喝什么酒。

我跟俺媽喝點葡萄酒，爸喝紅酒不過癮，喝點白酒，不要多喝，二三兩就可以。

好好，你跟你媽喝紅的，我就來二兩白的。

劉麗敏倒好酒，端起酒杯說，我祝老爸老媽身體永遠健康，全家平安吉祥！

李石梅看了劉宏柱一眼，暗示劉宏柱說幾句。劉宏柱琢磨了兩三秒鐘，不知說什么好，著急中竟說，我祝咱全家平安無事，順順暢暢過一輩子！

哎呀！你個死老頭子，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劉麗敏替老爸解圍說，俺爸說的一點都沒錯，平安是福。人能一輩子平平安安，沒災(zāi)沒難，沒病沒禍，就是大福。像咱家要錢有錢，要房有房，要車有車，想吃啥買啥，想穿啥買啥，想到哪兒玩就到哪兒玩，再平平安安，不是大福是啥福？

麗敏說的沒錯，人這輩子，錢多多花，錢少少花，沒錢不花，就是不能出事，就是不能生病。那些當(dāng)官的，人家一查，跳樓抹脖子，坐牢槍斃，啥福都沒享上，你說劃得來劃不來？

劉麗敏端著酒杯，聽老爸老媽嘮叨，絲毫不著急，臉上堆的全是笑。

劉宏柱擋住李石梅的話說，老婆子你就甭啰唆了，麗敏還沒吃飯，肚子早就餓了！

李石梅急忙剎住話，說喝酒吃飯，吃飽肚子再諞！

李石梅給劉麗敏碗里添了些湯，說營養(yǎng)全在湯里，哪怕少吃點飯，都要多喝湯。

劉宏柱幾杯茅臺下肚，酒勁一上來就想起養(yǎng)狗的事，跟劉麗敏說，下午我和你媽商量了，我們想養(yǎng)條狗。

好呀，爸媽你們想養(yǎng)什么狗？

我們想養(yǎng)大狼狗。

大狼狗咬人，要是把人咬了，就惹出麻煩了。

對！就要養(yǎng)咬人的狗，不咬人的狗養(yǎng)它有啥用處？

劉麗敏迷惑了，看著爸爸媽媽，沒說什么。

李石梅連忙解釋說，下午的時候，我跟你爸在電視里看到綁匪劫持了一個人，心里就害怕。你說我們家這么大的別墅，就我跟你老爸倆老人，隨便進來個人就能把俺倆收拾了。要是養(yǎng)條厲害的狗，起碼能抵擋一陣，俺倆還能打110。

劉麗敏心里又有了恐懼、緊張，不由得朝外邊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燈光昏暗，北風(fēng)裹挾著雪花在空中亂舞。她覺得黑影處藏著很多歹徒，隨時都可能沖進別墅。她想到這里就說，我明天就到養(yǎng)狗基地，讓他們送來一只最兇猛的狼狗。

劉宏柱說，那就買條剛滿月的狗娃，狗長得快，七八個月就長成大狗了。

買狗的事情定了，劉宏柱又想跟前沒有小娃的哭鬧嬉笑，兩個老人過著這無味的日子，就給李石梅使眼色。李石梅琢磨了一會兒，看著劉麗敏試探著說，麗敏，我跟你爸有句不該說的話，不知道能不能說。

媽你說的啥話，當(dāng)父母的在女兒面前還有什么不該說的話？你和俺爸有話盡管說，我能做的一定做好！

李石梅這才說，你今年都三十八歲了，還沒有找對象。這世上的男人吧，總得娶妻生子，女人呢，總得嫁漢生孩子，要不到老了，誰管？

劉麗敏就笑著說，爸媽你們就別操心了，像我現(xiàn)在的情況，還愁老了沒人管？我在報紙上登個招聘廣告，伺候我的人能編一個加強連。就是你跟我老爸，也不是我親自在你們面前盡孝，是我掏錢雇人替我孝順你們。你們要是想抱外孫了，我明天買大狼狗的時候，再給你們買條小貴賓，你們就把它當(dāng)外孫。保證不出一個星期，你們覺得它比親外孫都親。說完，給媽碗里夾了一個海參，給爸碗里夾了一塊牛肉說，你們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好好享受，活過一百歲。

吃過飯，劉麗敏搶著收拾碗筷，李石梅擋住她說，你不要管這些，坐到沙發(fā)上陪你老爸好好諞諞。

劉麗敏本來想說馬上要出門和王婷婷見面，媽這么一說，就不好再開口了，走到客廳問爸，你喝什么茶？

晚上不能喝茶，喝了半夜都睡不著。

不喝茶，那就喝點別的東西。

剛才吃飽了喝足了，啥也不喝了，咱就坐著諞閑傳。

劉麗敏坐在爸的旁邊，沒話找話說，老爸，下個星期你和俺媽到醫(yī)院做個體檢？

幾個月前才檢查了，咋又檢查？身子沒病都檢查出病了。

不一會兒李石梅回到客廳，坐到劉麗敏旁邊，說俺在農(nóng)村的時候，就沒聽說過沒病上醫(yī)院，身體好好的有啥檢查的？咱再有錢，也不能花冤枉錢。

劉麗敏陪父母聊著，但心里卻著急，王婷婷是非見不可的，到了十點半，郝宣海一個電話打過來，自己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她心里著急，又不好說，就一個勁地瞅茶幾上的手機，王婷婷這個時候打來電話，自己就能趁機離開。又覺得自己真的離開了，對不起老爸老媽，一個星期就陪他們一個晚上，還不能多陪一會兒，又有了對老爸老媽的愧疚。她左右為難的時候，手機突然響鈴。

王婷婷問，姐，你吃過飯沒？

吃過了，在陪老爸老媽聊天哩！

你答應(yīng)晚上陪我喝茶，到現(xiàn)在還不打我電話，你看看都幾點了？

劉麗敏看了一眼墻上的石英鐘，故意驚詫地說，咋都到八點半了？我馬上趕過去，你在什么地方？她收線后，裝成很不情愿的樣子站起來，無奈地跟老爸老媽說，王婷婷家里又鬧事了，她逼我過去幫她解決！

老兩口知道她和王婷婷的關(guān)系，舍不得女兒離開，但又不好阻擋，站起來做出送劉麗敏出門的樣子說，這個王婷婷，下這么大的雪，還不讓麗敏消停一會兒。說完，又對劉麗敏說，下這么大的雪，刮這么大的風(fēng)，開車小心點！

四

王婷婷坐在常春藤咖啡館靠窗的咖啡座上，心里焦焦地等待著。猛然間，她看到劉麗敏出現(xiàn)在門口就急忙站起。劉麗敏看見王婷婷，快步向她走去。王婷婷迎著她走過來，悶聲說，姐，你到底來了。

劉麗敏坐下說，這么大的風(fēng)雪，就是省委書記召見我，我都不一定去。你找我，我就是有天大的事，都得擱下不管。

王婷婷苦笑說，誰讓咱們是同學(xué)，是鐵桿閨蜜！我心里難受了，全地球的人都不會關(guān)心我，只有你會關(guān)心我。

你點單了沒有？

我等你來了再點，你不來我咋能點？

劉麗敏拿過酒水單問，你想喝點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喝，也沒心情喝。

那給你來杯人參茶，咋樣？

行，就來杯人參茶。

劉麗敏對服務(wù)生說，給這位女士來杯人參茶，給我來杯鮮牛奶，不加糖。服務(wù)生離開后，劉麗敏說，我們十點半前必須結(jié)束，我十點半后還有事。你們又鬧起來了？

王婷婷還沒有說話，眼淚就洶涌出來說，姐，我跟那個王八蛋實在過不下去了！

志堅又把你怎么了？

那個王八蛋十七年前，恨不得天天給我打洗腳水，現(xiàn)在比皇上還皇上，我倒成了伺候他的宮女！

劉麗敏的思緒又回到從前。十七年前，還在大學(xué)讀書的時候，天剛破曉，女生還沒起床，符志堅就衣帽整齊地守在女宿舍樓前。王婷婷早早就走出宿舍樓，挎著符志堅的胳膊，偎依在他身上，一派小鳥依人的幸福狀。兩人一塊兒打早餐，一塊兒吃飯，你喂我一口咸菜，我喂你一口饅頭，看得周圍的人都不好意思。上課的時候，兩人還坐在一塊兒，你替我做筆記，我替你答題。晚自習(xí)為兩個人能坐在一塊兒，一個替另一個占座位。晚自習(xí)后，兩個人還不愿回宿舍，跑到操場外邊的樹林里，擁抱接吻撫摸，享受愛情。畢業(yè)的時候就送了請?zhí)?/p>

王婷婷坐月子，但沒有奶喂孩子。婆婆天天黃豆燉豬蹄子，頓頓逼著她吃，說是吃這東西奶像噴泉樣朝外涌，吃得王婷婷胖了三十多斤，吃得她聞見豬蹄味就惡心，乳房還是癟茄子，孩子只好吃奶粉。聽說有孩子吃國產(chǎn)奶粉，變成了大頭娃娃，還傻得到七八歲都分不清哪個是爸哪個是媽，走路兩腿發(fā)軟。王婷婷擔(dān)心孩子吃成大頭娃娃，就哭就鬧要符志堅給孩子買進口奶粉。小兩口一鬧，符志堅的父母天經(jīng)地義地站在兒子這一邊，指責(zé)王婷婷，再瘦的母豬下了崽都有奶喂，你生孩子沒奶，還有理了？王婷婷突然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日子沒法過了，除了懷里抱著的孩子，她恨這個家庭的所有成員。她想抱著孩子離開這個家庭，脫離無邊苦海，但離開了誰養(yǎng)活母子倆？哪個男人都不會傻到把兩座大山朝自己肩上扛的地步。她只好在苦海中撲騰，撲騰得精疲力竭了，想起了姐來，就第一次約到這家咖啡館哭訴?？粗蹑面?，結(jié)婚才多長時間，那張紅潤玉澤，捏一下都能流出水的臉變得粗糙、黯淡、沒有光澤，活像四五十歲患慢性病的大媽，把頭發(fā)弄得像酷冬的干茅草，要是走到大街上真的不敢認她！

在咖啡廳里雖不敢放肆地哭，但王婷婷還是哭得梨花帶雨，邊哭邊訴苦，我沒奶喂孩子，吃國產(chǎn)奶粉，營養(yǎng)不全面，整夜哭鬧，折騰得我整夜睡不成，再這樣折騰下去，活不過幾年就活不下去了。看著她心碎的樣子，劉麗敏心疼她和孩子，就到外面銀行的取款機里取了三萬塊錢給她說，拿去給孩子買奶粉，咱無論如何不能讓孩子長成大頭娃娃，傻得分不清男女衛(wèi)生間。

孩子吃上了進口奶粉，沒有長成大頭娃娃，也沒有變傻分不清爸媽，像棵水肥充足的苞谷苗，茁壯成長。孩子三歲的時候，王婷婷想讓孩子上雙語幼兒園，為這事她和公公婆婆還有符志堅又大鬧起來。事后王婷婷又約她到這家咖啡館來哭訴。

王婷婷不想讓公公婆婆帶孩子，也有她的道理。公公婆婆剛從農(nóng)村過來不久，身上的壞習(xí)慣還沒有被城市改造過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的文化太低，連四則運算都應(yīng)付不了，更別說教孫子學(xué)英語了。

王婷婷邊哭邊說，人家的孩子兩歲多會背一百首唐詩，四歲會說一口流利英語，咱的孩子三歲還不知道唐詩是啥。教他兩句英語，孩子不愿學(xué)，爺爺奶奶就護短。這還不說，公公婆婆張嘴就是粗話，每一句話都帶些臟字。有天我買菜回來，兒子看見我回來，高興地跑著迎接，邊跑邊喊，你個驢日的回來啦！弄得我這個做媽的哭笑不得，這是公公的口頭禪，不知不覺地遺傳到他孫子的身上。

王婷婷學(xué)了三歲孩子一句“你個驢日的回來啦！”弄得劉麗敏“撲哧”一笑，但又覺得不妥。唉，真不知道孩子在那種家庭環(huán)境下會長成什么樣子。

王婷婷還是停不下抽泣，依然壓著嗓門訴苦，我們家是社會最下層的家庭，沒有權(quán)力也沒有財產(chǎn)讓孩子繼承，只能給人家打工。打工也得有本事，將來考不上大學(xué)，只能打人家不打的工，我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所以必須讓孩子上雙語貴族幼兒園，但學(xué)費一年兩萬，比上大學(xué)都貴。別的家庭兩代六臺抽水機拼命抽水，澆灌一棵獨苗，是不在乎那兩萬塊錢的學(xué)費，我們家哪怕是八臺抽水機抽水，也會讓這顆獨苗干死。

那天劉麗敏就問王婷婷，你們一家后來怎么商量的？有什么打算？

王婷婷說，她跟符志堅和公公婆婆說要送孩子上雙語貴族幼兒園時，符志堅眼睛瞪得像外星人要吃她一樣說，你沒發(fā)燒吧，咱憑啥送孩子上雙語貴族幼兒園？就憑咱沒錢？一年的學(xué)費就得兩萬元，我一年工資才多少？

王婷婷那天蠻不講理地說，我管不了那么多，你圖一時快活，就要對快活的后果負責(zé)，不負責(zé)就得和你鬧，鬧死你！符志堅就耍賴地說，我承認我圖快活，你就沒圖快活？你不快活還一個勁地叫，我要，我還要，我就要。王婷婷一聽就撒潑耍野，撲到符志堅跟前，抓他的臉，踢他的褲襠，更加撒潑地罵，王八蛋你不要臉，你不是人養(yǎng)的！我踢癟你的卵子，看你還能快活！符志堅掄起胳膊扇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把王婷婷打瘋了，拼命地和符志堅對干，兩手抓住符志堅的老二不要命地往外拽，疼得符志堅嗷嗷叫。公公婆婆就來拉架，婆婆拉偏架不說，還火上加油地責(zé)罵，你個懶婆娘倒是大學(xué)畢業(yè)，憑啥讓孩子上幼兒園？你在家專門帶孩子，咋不能教孩子？都是慣出來的懶毛?。∷牒推牌潘洪_臉大吵一架，但晚輩和長輩吵架，鬧到天邊都是晚輩不對，有苦沒處訴，就給劉麗敏這位姐打電話，還是在這家咖啡館向她哭訴。

看著王婷婷越來越蒼老、越來越粗糲的臉，比過去更干枯的頭發(fā)，看著她痛苦，甚至絕望的神情，劉麗敏突然覺得現(xiàn)在的家長活得太累，孩子更累。在娘肚子里還是一肉疙瘩時，就被迫接受胎教，三歲要背唐詩，四歲要學(xué)英語，上學(xué)后天不亮就背著七八斤重的書包往學(xué)校跑，天黑回到家還要做作業(yè)，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拼命也要考重點學(xué)校。好不容易熬到畢業(yè)，過不了幾年又得買房結(jié)婚，現(xiàn)在房價像西昌發(fā)射的火箭，嗖嗖地朝上躥，東借西挪交首付，還得節(jié)衣縮食十幾二十年做房奴。結(jié)了婚就要生孩子，首付借的錢還沒還完，孩子一下從娘的肚子里出來，又得養(yǎng)孩子，供孩子讀書考大學(xué)。房貸剛剛還完，孩子也長大成人該結(jié)婚了，又得攢錢給孩子買房買車。這樣的人生歷程，一代一代地朝下傳，誰都活得累。

婷婷呀婷婷，你那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呀？唉——真替她難受，替她悔得腸子發(fā)青，但也被她的遭遇引起陣陣恐懼。自己要是像王婷婷那樣，糊里糊涂地結(jié)了個婚，再糊里糊涂地生個孩子，肯定不缺給孩子買奶粉的錢，也不缺讓孩子上雙語貴族幼兒園的錢，只要孩子不要原子彈導(dǎo)彈飛機大炮，想花多少錢有多少錢。但絕對不能保證孩子會努力讀書，會品學(xué)兼優(yōu)，不會成為社會垃圾。

劉麗敏見王婷婷哭夠了，說累了，情緒平靜了一些，就出去取了錢放在王婷婷面前說，都是這東西惹的禍，這是八萬塊錢，夠孩子上雙語貴族幼兒園的了。王婷婷突然大哭起來，淚水泉水樣地朝外冒，哽咽著一抽一抽地說，姐，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難受，就想找你訴訴苦，不是找你借錢。再說，前幾年你給的三萬塊錢，還沒有還給你。

這些錢是給孩子的壓歲錢，是送不是借，你也別打算還，你有難處，我不幫你幫誰！

孩子上小學(xué)的時候，又幫孩子出十萬塊錢學(xué)費上貴族學(xué)校。孩子讀八年級那年的一天下午四點多鐘，她剛剛開完會回到辦公室，連水還沒來得及喝，王婷婷的電話就打來了。還沒說話就哭叫起來，麗敏姐，你說那個王八蛋還是人不是人，竟然干這種丑事。

當(dāng)時劉麗敏就皺了下眉頭，心里泛出一絲厭惡，關(guān)系再好也不能這么纏人呀，這個時候工作那么忙，哪能騰出時間聽你扯家事？但這些話只能在心里說，嘴上還得做出關(guān)心她的樣子說，婷婷，不要哭，慢慢說，天大的事有姐在就有比天大的辦法。

王婷婷哭罵了五六分鐘，才轉(zhuǎn)入正題說，符志堅那個王八蛋去嫖妓，被公安抓住了。公安打來電話讓交五千元錢的罰款，還要拘留十五天。姐，你說這個王八蛋還是不是東西！我天天守在家里，他啥時候想要我啥時候給，他要我側(cè)身子，我就側(cè)身子，他要我撅屁股，我就把屁股撅給他，放著現(xiàn)成的肉不吃，還跑到外邊打野雞。

劉麗敏知道這事躲不過去了，王婷婷是老同學(xué)，符志堅也是老同學(xué)，老同學(xué)出了這么大的事不管，傳出去會被同學(xué)們罵死的。在同學(xué)中，只有自己把事干大了，少不了接濟這個接濟那個，更少不了接待了這個接待那個。外地的同學(xué)來了，不管誰得到消息，第一個就通知她去作陪，明擺著就是讓她埋單。你那么有錢，你不出誰出？就這還有多少同學(xué)眼紅嫉妒，說三道四?，F(xiàn)在的人都是這德行，你過得好了，他嫉妒你，恨不得你暴病而死，盡管你死了他得不到一點遺產(chǎn)。你過得不好，他看不起你，走到你跟前把頭仰得老高，恨不得再踏上一只腳。

她替符志堅交了五千元罰款，又給公安分局局長打了電話，才免了十五天的拘留，還把這兩口子拉到酒店吃上一頓，好像哪輩子欠了他們的。

飯桌上還得當(dāng)和事佬，對他倆說，今天的事就翻過去，今后誰都別提了，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孩子也大了，婷婷也不能老待在家里，要出來工作，準(zhǔn)備一下就到我的分公司去。先去學(xué)財務(wù)培訓(xùn)，等拿到證書就當(dāng)出納。培訓(xùn)費我出，培訓(xùn)期間工資照發(fā)。等孩子從學(xué)校出來就到公司干，公司的錢不讓自己人掙讓誰掙？

王婷婷有了工作，有了收入，開始化妝，注意衣著打扮，臉色滋潤起來，顯得年輕好幾歲。王婷婷的變化，她看得清清楚楚。有幾次電話約婷婷出來吃飯，她說在商場買東西。但手機里除了婷婷說話外，再沒有別的聲音。這種情況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些當(dāng)官的或大老板跟她在酒店滾床單，遇到電話不是說開會，就是說接待領(lǐng)導(dǎo)陪客人。你在商場？就騙鬼吧。有本書上寫道，女人是土地，男人負責(zé)耕種，深耕細作，水肥充足，莊稼就長得旺盛。憑感覺就知道，耕種王婷婷這塊土地的男人，絕不是符志堅。符志堅在王婷婷眼里，已經(jīng)沒有魅力了。

一個周末下午閑得無聊，約王婷婷出來喝茶。還是常春藤咖啡館，咖啡館里照樣悠閑安靜?？粗蹑面?，感覺她重新獲得了人生。女人只要得到愛的滋養(yǎng)，生命就會煥發(fā)出光彩。婷婷的手機振鈴，她打開看了，臉上又涌出幸福的韻光，回了信息，再看劉麗敏的時候，臉上竟有了淡淡的紅暈。追問下，當(dāng)王婷婷說出和她生米做成熟飯的是葛悅水的時候，就知道她完了。葛悅水是公司的財務(wù)總監(jiān)，業(yè)務(wù)水平高，舉止有教養(yǎng)，風(fēng)度翩翩，但就是喜歡拈花惹草，到處播種愛情。七八年前離婚后，他不再結(jié)婚，公司里很多女人被他寵幸過，甚至一些剛畢業(yè)的女大學(xué)生女研究生，都被他迷得三魂六魄變成了二魂五魄。他一直都是今天換這個，明天換那個，后邊還擁擠著期待他寵幸的女人。像王婷婷這種徐娘半老的女人，不可能會入他的法眼，可能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或者想嘗嘗王婷婷這“資深美女”的味道。

當(dāng)時就提醒她，你可以和他交往，但要做好被他甩的準(zhǔn)備。她蠻有把握地說，悅水都說了好多遍我是他一輩子唯一愛的女人。姐你是不知道，他多么溫柔，多么體貼，多么愛我。果然，一個月不到王婷婷打來電話，帶著哭腔說，麗敏姐，這回我真的要死啦！沒法活下去了，快來救救我！像王婷婷這種從來都在婚姻圈里打轉(zhuǎn)轉(zhuǎn)的女人，一旦看中了哪個男人，就會全身心地把一腔真愛付諸那個男人，把他看成自己的天地。一旦那個男人離開自己，她的天就塌了，地就陷了，太陽隕落了，月亮被天狗吞了，眼前一片黑暗。

王婷婷說，姐啊——我活不成了，我把心全摳出來給他，他竟然不珍惜，只一次就不再理我了。王八蛋，玩弄我，我要報復(fù)他！

你報復(fù)他？報復(fù)的結(jié)果是讓全中國的人都知道你搞婚外情，你會家庭破碎，被符志堅掃地出門。他是單身，談戀愛找對象天經(jīng)地義，更不會家庭破裂。你要這么想，他玩了你，你也玩了他，他快活了，你也快活了，兩不吃虧。嘴上這么說，但還是擔(dān)心王婷婷想不開，整出大事來，就對她說二十分鐘后到停車場等我，我開車帶你到鄉(xiāng)下散散心，聞聞田園里的空氣。

秋風(fēng)在肌膚上撫摸，給人以清爽愜意的感覺，精神和靈魂都有了快感。一幅田園風(fēng)光展現(xiàn)在她們眼前。放眼望去，視野開闊：遠處是南山，山脈墨黛。近處是田野，莊稼成熟，等待收割。跟前是片菜地，果蔬飄香。幾個農(nóng)人在菜地里忙活，沒有顧及她們的到來。田埂上有一兒童騎著水牛，牛低頭吃草，兒童吹笛，笛聲嘹亮悠揚。路上有個婦人抱著孩子，匆匆走來，匆匆走去。忽然不遠處傳來：“風(fēng)吹著楊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水流得兒，嘩啦啦啦啦啦；誰家的媳婦，她走得忙又忙呀……”

《回娘家》的歌聲和著牧童的笛聲，還有老牛間或的哞哞聲，她們聽著的這些聲音多么親切、多么柔和、多么和諧，真是大自然合奏的天籟之音。她們望著延綿的南山，看著秋田中的村落藏在一片茂密的樹林里；瞅著無垠的莊稼田地里忙活的人們；注視漸行漸遠的農(nóng)婦，留下很淡很淡的身影。開闊的場景撥去了她們心中的霧霾，心胸透亮了許多。

王婷婷突然說，麗敏姐，我現(xiàn)在才明白，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天生就是玩女人的貨！麗敏姐，我真的把啥都看開了，我犯不著為符志堅生氣，更犯不著為葛悅水尋死覓活。我的親姐姐，你說得太對了，葛悅水玩了我，其實我也玩了他，還賺了一頓西餐。

聽了婷婷這么一說，劉麗敏雖沒言語，卻在思考。做女人多么可悲，不敢去愛一個男人，你把真心奉獻給他，又怕他傷了自己的心。又不敢接受男人的愛，怕他隨時把對你這份愛投到別的女人身上，讓自己的愛情落個白茫茫一片空白。聰明女人可以逢場作戲，但絕對不要真愛，你可以利用自己的條件，讓那些男人為你服務(wù)。男人玩女人，女人照樣也能玩男人，就看女人怎么看待這種事。自己在楚銘軒眼里，僅僅是漂亮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善解他的心意，能迎合他，讓他高興，令他滿足，才能在他懷里一待就是十七年。這十七年里，她由一個窮學(xué)生變成身家過億的富婆。自己最清楚，楚銘軒在全世界都有女人，他的公司辦到哪里，他的女人就會在哪里誕生。他能給自己那么多錢，也會給別人那么多錢。如果看不透這些，以為他真心愛自己，為他吃醋，那你就是傻逼一個。要是把這些看透了，自己也在外邊找男人，付給他們假惺惺的愛加上艷麗的身體，讓他們給你走關(guān)系，批項目，從而換來巨大的財富，傻子才不去做。

王婷婷這次把劉麗敏約到咖啡廳，情緒悲摧到了極點，目光昏暗，臉色發(fā)青，身子軟軟地靠在椅子上，不再號哭不再傾訴，木呆呆地看著劉麗敏，像是害了大病。劉麗敏害怕了，悲痛憤怒要是發(fā)泄不出來，非常可怕，小聲問，婷婷，你怎么了？

王婷婷不說話，木呆呆地看她，手還劇烈地顫抖。

婷婷，你說話呀！

她還是不說話，眼神更加癡呆。

婷婷，要不要我送你到醫(yī)院？

王婷婷就是不說話。

劉麗敏取出錢，給服務(wù)生說，埋單，找的零錢給你！走過去攙起王婷婷朝外走去。

劉麗敏把王婷婷塞到副駕駛位置上，自己跑到駕駛員車門前，拉開車門，把身子塞進去。準(zhǔn)備發(fā)動車的時候，王婷婷猛地號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叫，我徹底完了，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呀！

劉麗敏沒有發(fā)動車，聽王婷婷哭叫。她哭叫累了，停下來又訴說自己的不幸。

婷婷十七歲的兒子在劉麗敏的資助下在貴族中學(xué)讀高二，每次考試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居倒數(shù)第一的位置。這孩子學(xué)習(xí)不好，卻特別能俘虜女孩子，讓好幾個女同學(xué)為他獻身，還把一個女同學(xué)的肚子搞大了。人家父母帶著女孩找到家里，符志堅不管，人家就和他吵。符志堅說，這種事男女各占一半，你女兒不同意，我兒子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成！你把女兒送到醫(yī)院，把孩子做掉，我們付一半費用。人家不依，要符志堅賠女兒的青春損失費、醫(yī)療費、營養(yǎng)費、精神損失費，算下來要幾十萬。符志堅就跟人家耍賴，說我兒子的損失更大，消耗的體力更多，我們要是跟你們認真起來，起碼多十多萬。孩子出了這事，指望他成龍成鳳的希望徹底落空。符志堅跟人家吵架，惹得好多人家都打開窗戶聽。她心里嘟囔，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老爹上大學(xué)把為娘的肚子搞大了，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上中學(xué)就把女同學(xué)的肚子搞大了，比你老爹的本事還大。她扇他一個耳光，罵道，小王八蛋，凈給老娘惹事，到底是咋回事？她心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會不會女孩子不檢點，跟好幾個男生發(fā)生關(guān)系，肚里懷的孽種不是自己兒子的。扇兒子耳光，是希望兒子不承認，相信女方絕對不會做親子鑒定。誰知，兒子沒領(lǐng)會為娘的意圖，老老實實地承認說，我們就做了三次……

對方家長見這小子承認了，更加理直氣壯地索要賠償。王婷婷一時語塞，無計可施，誰讓自己的兒子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符志堅的聰明才智這時候充分顯示出來了。他走到對方的父親跟前，把人家的肩膀一拍，老朋友似的說，我說兄弟，要不這樣，我兒子把你女兒的肚子搞大了，已是鐵板釘釘，現(xiàn)在去責(zé)備倆孩子都晚了。還不如成全他們，讓他們把孩子生下來，就是我家的孫子，你家的外孫。我父母身體還好，帶孩子不成問題。你們要是想帶，就把孩子帶回去，我們給孩子付生活費。對方父母看看房子才幾十平方米，屋里連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兩個土里吧唧的老人，讓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家，不是把女兒朝泥沼里推？再鬧下去，也鬧不出幾十萬的賠償費，就有了鳴金收兵的意向。符志堅見對方斗志不再膨脹，趁風(fēng)揚場，又將了一軍，老哥，你要是不想讓女兒嫁給我兒子，我們兩口子也不勉強，畢竟你們是大戶人家，有資產(chǎn)，是老板。我們是打工族，月光族，把你家的女兒嫁給我家的兒子，虧大了。再怎么說我都得求二位，就是最好不要把這事聲張出去，我兒子才十七歲，以后還要走向社會，娶妻生子，現(xiàn)在把名聲搞壞了，誰還愿意嫁給他？恐怕要打一輩子的光棍，斷了俺符家的香火。符志堅說著自己兒子，指的卻是對方的女兒。中國的傳統(tǒng)道德，男孩子不講貞節(jié)，女孩子必須講貞節(jié)。女孩子壞了貞節(jié)，嫁人就增加困難。盡管現(xiàn)在社會寬容，不苛求貞操，但哪一個男人娶老婆都不愿找讓別人享受過的女人，誰愿意吃別人嚼過的空心菜？

王婷婷唯一的指望是兒子考上名牌大學(xué)，出人頭地，給自己臉上增添光彩。沒想到兒子成績落在最后，談戀愛搞女同學(xué)卻跑到人前。她放棄了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成績是什么樣就什么樣，愿搞哪個女同學(xué)搞哪個，只要人家同意他搞，別搞出強奸犯就成。王婷婷的希望破滅了，就破罐子破摔。女人有了這種心態(tài)，唯一的表現(xiàn)就是放蕩。不出幾個月，全公司的人都知道王婷婷是輛公共汽車，票價便宜，購票上車。

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到劉麗敏耳朵里，劉麗敏就閉上眼睛，自言自語，女人呀，結(jié)婚這步路要是選錯了，一輩子都別想翻過身！

五

劉麗敏抬頭看了咖啡廳墻上的掛鐘，快到十點半了，就把手機從挎包掏出來，放在咖啡桌上，注意聽郝宣海的電話。

王婷婷問，麗敏姐，你還有事？

你下午約我的時候，我就跟你說了，我晚上有事。為了你，我把很多應(yīng)酬都推了。

我這輩子，就姐對我是真心好，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你！

咱們是老同學(xué)，不要說報答不報答的話。其實，我也沒有給你做什么。

她們正說著，劉麗敏的手機響了，她急忙抓起看，果然是郝宣海。站起身走到咖啡座外邊，小聲說，你好！

郝宣海那邊的聲音也很小，報了房間號就收線。劉麗敏回到咖啡座跟前，對王婷婷說，一個美國客戶打來電話，有項目要談。

王婷婷知趣地拿起挎包，站起身子說，麗敏姐，你去忙吧，我也該回家了！

酒店是本市最高檔的酒店，超五星級，也是郝宣海和劉麗敏密會的老窩。開車從常春藤咖啡館到酒店需要二十多分鐘。郝宣海不是胸懷開闊的人，如果密會遲到，他會反復(fù)盤問。而且他一再跟劉麗敏說，不希望你還有別的男人。我把這個項目給你，你差不多能賺兩個億，你要對得起我！

劉麗敏也再三給他盟誓，我除了你，絕對不會讓任何男人沾我的身子！

她走到咖啡館門邊，從挎包里取出口罩戴上?？谡趾艽螅搜劬皖~頭，剩下的地方被全部遮住。又取出墨鏡戴上，這是她在美國買的，能過濾強光，使強光不強，還能增強弱光，使弱光不弱，增強視線。戴上這個眼鏡，在任何條件下，眼前的亮度始終一致。這種墨鏡的顏色特別深，鏡框特別大，和口罩配合起來，基本把面部和額頭全部遮蔽。

劉麗敏走出咖啡廳，目光朝四周巡視。風(fēng)雪籠罩的停車場，沒有一個人影。她還不放心，從挎包里掏出五十塊錢，送到保安手里說，你把我送到車跟前！

保安看見錢，立即變成狗態(tài)，連著給她躬了幾下身子，把手里的警棍晃了幾下說，我在前邊開路，你在我后邊。不是吹的，我學(xué)過三年泰拳，還跟著少林的武術(shù)教師學(xué)了幾年少林拳，對付幾個人綽綽有余！保安把她送到車跟前，替她打開車門，還用手遮住車門上方，防止碰磕了她的腦袋，等她鉆進車里，又替她關(guān)上車門，躬了幾下身子說，老板走好，老板慢走！

劉麗敏拿出手機給郝宣海撥電話說，親愛的，我已經(jīng)發(fā)動車了，二十五分鐘后到酒店，耐心等待哦。

開車小心點，路上全是積雪，注意防止車輪打滑！

劉麗敏進酒店的時候，戴著口罩墨鏡，直到房間才摘下。

這一夜，劉麗敏竭力伺候，認真服務(wù)，郝宣海吃了進口偉哥，他們真是龍騰鳳舞，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折騰上一陣，休息兩個小時，再次交戰(zhàn)，反反復(fù)復(fù)，直到天亮。郝宣海成了旱灘上的干魚，出氣都不均勻，骨頭像被劉麗敏剔去了，像堆肉泥癱在床上。

劉麗敏坐起來，撫摸著他的身子，獻著殷勤地說，你太棒了，讓我享受了一夜！

郝宣海閉著眼睛，沒有說話，他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要不要我點個人參燉水魚，讓他們送進房間，你補補身子！

郝宣海這才睜開眼睛說，也行，我十點鐘有個外事活動，讓他們八點半送進來。

我再點幾個菜，你一定要吃好，我還指望你的身體越來越好，和你相好一百年，享受一百年呢。說完又說，我給你點過菜后就離開，讓人看見我在這里不好。

我們的交往一定要保密，現(xiàn)在官場上的競爭太激烈。馬市長明年要退休，幾個副市長都盯著那個位子。表面上你說我好，我說你好，一團和氣，背后互相捅刀子，你寫我的舉報信，我收集你的黑材料，不把對方整倒自己就上不去。

劉麗敏洗過臉，化過妝，又香氣四溢地爬到床上，偎依在郝宣海懷里，撒嬌地說，真不想離開你！

天長日久，不在乎這點工夫。

日久見人心！

日久生情，越日越有感情，感情都是日出來的，不日就沒有感情！

劉麗敏拍了他一巴掌說，你壞死了。

假如我不壞，昨晚咱們坐在會議室里，拿張報紙，我給你念新聞報道，你給我講倫理道德，你愿意不？

當(dāng)然不愿意，誰會把那么好的時光浪費在那上頭！

這就對了。人其實都很壞，也都想壞，就是不敢壞，逮住機會比誰都壞，誰的褲襠里裝的都不是正人君子，這才是絕對的真理！

劉麗敏見郝宣海高興了，趁機說，我們公司那個項目怎么樣了？趁你現(xiàn)在還在這個位置上，早早批了。要是提了市長，旁人就占了這個位置，各都有各的人，到時候就不批給我們了。

郝宣海就笑，擰了一下劉麗敏的臉蛋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當(dāng)然是真傻了，要是不傻，像你那么聰明，也像你一樣當(dāng)官了！

其實，我當(dāng)這個副市長也沒有你的錢多。你把這個項目拿到手，最少能賺兩個億，我當(dāng)副市長才拿多少工資？

劉麗敏撇嘴，故意說，瘦豬哼哼，肥豬也跟著哼哼。你批了那么多項目，拿項目的人不會都不懂事吧？再說，咱倆成了這關(guān)系，比夫妻都親，我賺的還不是你賺的？我早就跟你說了，我拿到批文了，立即把兩千萬送過去。你幫我拿項目，我?guī)湍阗嶅X，多好的事！

郝宣海裝模作樣地思考，難為情地說，這樣吧，我冒著犯錯誤的危險，星期一就給你批，你星期二就可以拿到批文了！

我拿到批文就給你送來兩千萬，周二晚上我開房，等你過來！

咱不談錢的事，我要是拿了你的錢，就是腐敗，我怎么能做貪官？

這錢和項目沒關(guān)系，是妹妹送給哥哥的，妹妹幫助哥哥過日子，怎么能算腐敗？

郝宣海琢磨了一會兒說，照妹妹這么說，真不能算腐敗，誰家兄妹之間沒有經(jīng)濟來往？

劉麗敏出門的時候，又走到床邊，抱著郝宣海親了一陣，才從挎包里取出墨鏡口罩，戴好，拉開房門，閃了出去。

回到家，她脫了衣服就把自己朝床上扔，心里罵，這個王八蛋，搞起女人不要命，不知道吃了多少偉哥！她一直睡到下午，醒來還賴在床上不想起來。賴床的感覺真好，人從睡眠中醒來，還沒有完全清醒，朦朦朧朧，迷迷瞪瞪，似睡非睡，慵倦地躺在床上，度著懶散的時光。她就這樣賴了二十多分鐘，爬起來，赤裸身體，跑到衛(wèi)生間，排泄，洗漱，而后從酒柜里拿起一瓶葡萄酒，給杯子里倒了，慢慢品。又想起郝宣海給自己的承諾，周一就把一千畝土地批給自己了，自己付出的就是陪郝宣海睡了一年多的覺。話說回來，郝宣海才五十來歲，長得不算丑，他在自己身上得到了快活，自己也在他身上得到了快活，既得到了快活又拿到了項目，一舉幾得，多好的事，何樂而不為？

手機響鈴，她看了來電顯示，秘書打來的，就問，小何，有事？

秘書說，郝副市長出事了！

她一驚，感覺一桶冰水撲頭蓋臉澆下來，連著打了幾個冷戰(zhàn)，急忙問，出了什么事？

網(wǎng)上貼出了視頻，郝副市長昨晚在酒店開房，和一個女人住了一夜！

劉麗敏腦袋轟地一下，嗡嗡起來，眼前一陣眩暈，好幾秒鐘沒有說話。秘書在手機里叫，劉總！劉總！她這才清醒過來，馬上問，他和哪個女人在酒店開房？

女的戴著墨鏡口罩，看不清是誰。

郝宣海的五官看得非常清楚，網(wǎng)上寫著時間地點。秘書說，看樣子被人家跟上了，提前把攝像機都架好了。

劉麗敏聽秘書說看不清女的是誰，心里就輕松些，說，超五星級酒店到處都是攝像頭，根本不用提前架攝像機，把監(jiān)控室的攝像調(diào)出來就行了。

秘書說，酒店的攝像不是誰都可以調(diào)出來的。

一般人調(diào)不出來，權(quán)力部門可以調(diào)出來。

劉麗敏收線后，用手機上網(wǎng)，果然看到那段視頻。郝宣海走進酒店，到前臺拿了鑰匙，又走進房間。二十多分鐘后，自己戴著墨鏡和口罩，也走進房間。視頻上注明了郝宣海和自己走進酒店和房間的時間。接著視頻上又出現(xiàn)自己走出房間的視頻，還是戴著墨鏡和口罩，還是注明自己離開房間和酒店的時間。而后，視頻里又出現(xiàn)郝宣海走出房間的視頻，也是注明了時間。她看后又琢磨，網(wǎng)上一旦貼出這樣的視頻，有關(guān)部門肯定要調(diào)查?，F(xiàn)在的官員，十個有九個都經(jīng)不起查，只要查必有問題。據(jù)自己對郝宣海的了解，他還不是小問題，查出來沒有幾個億也差不多，當(dāng)然還會查出一堆的情婦。當(dāng)了那么多年管項目的副市長，人又那么貪，那么色，就是用屁股思考都知道他有問題。關(guān)鍵是不能把自己拖進去，幸好自己進出酒店房間的時候戴著墨鏡口罩。視頻上只能看到身材，很難從身材上判斷是哪個女人，網(wǎng)友要是人肉搜索，那可很難說了。她還判斷，郝宣海不會把自己供出去。因為把自己供出去，對他沒有一點好處，還會牽出過去給他行賄的事。她略一思考，就有了補救的辦法，拿起手機給王婷婷打電話，要她馬上趕到常春藤咖啡館，有事和她商量。

王婷婷受了劉麗敏那么多恩惠，成天想著怎么報答劉麗敏，放下電話什么話都沒說，打的就朝常春藤咖啡館趕。劉麗敏趕到常春藤咖啡館的時候，王婷婷已經(jīng)在咖啡座等她了。劉麗敏走進去，坐在王婷婷對面。王婷婷問，麗敏姐，你這么著急把我召來，有啥事？

劉麗敏已經(jīng)鎮(zhèn)靜了情緒說，沒什么事，周末沒事，心煩，找你聊天。

姐，你啥時候空閑過？肯定有事找我。有事就說，我能辦的一定用心辦。你幫了我那么多忙，我就找不到機會幫你！

小事一樁，不著急，咱們先把喝的東西點了再說。說完，跟服務(wù)生說，我來一杯鮮牛奶。又問王婷婷，給你來杯哥倫比亞咖啡？我感覺你喜歡這種咖啡。

這種咖啡的味道還真是夠地道！

點過單，王婷婷還是憋不住地問，麗敏姐，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事？

沒有什么大事。我們昨晚是不是在這里喝茶了？

就是在這里喝茶了，你怎么這么快就忘記了？

我記得好像喝到十一點多才離開。

我沒記時間。

要是有人問你，我們昨晚喝到幾點，你就說喝到十一點多。

為啥這么說？是不是出了啥事？

沒出什么事，你就這么說就行了。

好，要是真有人問我，我就說咱們倆喝到十一點半。

行，就說喝到十一點半！

周一上班了，劉麗敏的情緒十分低沉，自己在郝宣海身上下了那么大的本錢，全打了水漂。白白陪他睡了一年多，在他身上花了上百萬，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又安慰自己，啥是投資？這就是投資，投資就有風(fēng)險。要是所有的投資都有收入，人人都可以當(dāng)老板了。十點多鐘，秘書推門進來，向她請示，外邊來了兩個自稱紀委的人，要見你。

你請他們進來。

紀委的人，不是你想見就見，不想見就不見的，你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你敢不見，他們就敢采取措施迫使你見，這就是所謂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紀委的人一進門，劉麗敏立即站起，快步走到門口，表示禮貌。在商場打拼了十七八年，見的世面比這大多少的都有，應(yīng)付紀委兩個干部，真是小菜一碟。她指著辦公室里的會議桌，躬了下腰說，二位請坐！秘書急忙走進來，把礦泉水?dāng)[在他們面前。劉麗敏說，泡茶，把前些日子馮總送的鐵觀音泡上。秘書把茶泡好后，知趣地退出去。紀委的人打開公文夾，擺出詢問的架勢說，我們找你想了解點情況。

劉麗敏笑了下，什么話都沒說。

紀委的人問，你昨晚做什么了？

劉麗敏說，和老同學(xué)喝茶。

在什么地方喝茶？

常春藤咖啡館。

是和誰一起？

我大學(xué)的同學(xué)，現(xiàn)在的同事王婷婷。

她在哪里上班？

我公司財務(wù)部。

喝到幾點？

十一點半。

而后干什么去了？

回家，睡覺。

你說的都是真的？

絕對真實！

紀委的兩個人，一問一記，問話完了，也記錄完了，把記錄放在她面前說，你仔細看看記錄的真實不？如沒有異議，請簽上你的名字。

劉麗敏就看詢問記錄，在上邊簽字，然后說，中午吃個便飯？

公務(wù)在身，怕不方便。

方便的時候打個電話，吃頓便飯算不上什么腐敗。

紀委人員再沒說話，把公文夾收拾完畢問，王婷婷現(xiàn)在什么地方？

劉麗敏熱情地說，我讓秘書帶你們?nèi)フ宜?/p>

一個多小時后，王婷婷打來電話，剛才來了紀委的兩個人，問咱們昨晚在哪個咖啡廳喝茶，喝到幾點，我按咱們商量的說了。

這事你知道就行了，跟誰都不要說。

我怎么會跟別人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下午，劉麗敏還是提不起精神，心里七上八下。盡管她心里清楚，就是查出來這個女人是她，案子也扯不到她身上。她是準(zhǔn)備給郝宣海兩千萬，但沒有給，就沒有形成事實。自己再傻，也不會主動跟紀委的人說自己打算給他兩千萬。但郝宣海出事，那塊土地是拿不到了，兩三個億的利潤也泡湯了。心里苦悶，就想發(fā)泄，她發(fā)泄的辦法就是做愛，在床上拼命消耗體力，把自己搞得渾身疲軟。她拿起手機，給健美教練打電話，讓他立即趕到酒店，把房間開好，等她。

這個健美教練原來在省體操隊，國家培養(yǎng)他參加國際比賽奪金牌，誰知到十六歲時，個子拼命朝上長，長到一米八五，讓一米八五的人去做吊環(huán)，翻跟頭，實在難為他了。運動員拿不到冠軍，下場跟農(nóng)民工差不多，只好到健身館當(dāng)教練。

劉麗敏讓自己和教練瘋狂了一夜，把兩個人都折磨得像剔去骨頭的爛肉。天破曉時，才對教練說，在我包里拿兩萬塊錢，我要睡覺了。

教練立即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服，從劉麗敏的挎包里取出兩萬塊錢，退出去。教練離開房間后，劉麗敏覺得疲倦、慵懶，還有瘋狂做愛后的放松、安逸，潮水樣襲來，很快就進入睡眠中。突然，手機響鈴，很不情愿地拿起手機，看來電顯示是楚銘軒的電話，裝成被電話吵醒的神態(tài)說，老公，你怎么這時候打電話來？

楚銘軒說，我已經(jīng)登機了，上午十點到。

劉麗敏裝成十分高興的樣子說，老公，你給了我一個驚喜。我馬上起床，到機場接你！

開車去機場的路上，劉麗敏覺得腦袋眩暈，身子發(fā)軟。畢竟三十八歲了，和郝宣海激戰(zhàn)了一個通宵，又和教練激戰(zhàn)了一個通宵，今晚又要和楚銘軒激戰(zhàn)。楚銘軒七十多歲了，但他肯定服用比偉哥還有威力的催情藥，他那么多的錢，舍得花在這上頭。

六

劉宏柱和李石梅早早就起床了，他們剛走出臥室，臥在門口的小狗孫孫就撲過來，一蹦一蹦地朝他們身上跳，要他們抱。這種狗沒別的本事，就會討主人高興，還極端聰明，養(yǎng)狗專家說這種狗的智商相當(dāng)于五歲的兒童。劉宏柱和李石梅覺得，孫孫比五歲的兒童都聰明，除了聽不懂英語背不了唐詩，別的什么都懂。李石梅彎下腰，把孫孫抱起來，孫孫趁機在她臉上舔了幾下。李石梅高興地說，你看你，才一夜沒見，都親成這樣子了。

劉宏柱走到李石梅跟前，從李石梅懷里要過孫孫，對孫孫說，孫孫，讓爺爺抱抱！

孫孫就從李石梅懷里掙出來，撲到劉宏柱懷里，又趁機在他的臉上親了幾下。老兩口抱著孫孫，下到一樓，臥在院子里的德國黑背狼狗跑過來，站在他們面前搖尾巴。劉宏柱拿著狗糧口袋，朝狗食盆里倒，邊倒邊說，黑黑，朝飽里吃，你把身子吃壯實了，來了壞人就有力氣跟他們搏斗。他一邊嘮叨，一邊在黑黑的背上撫摸。黑黑吃飽了，站在他面前，扭腰肢，搖尾巴，承受他的撫摸，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樣。女兒不肯結(jié)婚，抱不成外孫，就把狗狗當(dāng)外孫抱，還真抱出了感情。

往常這個時候，江芽妹已經(jīng)來上班了，今天到這時候還沒來。劉宏柱和李石梅也不介意，別說晚來一會兒，就是三天五天不來，也不會扣她工資。誰家沒有點事？人家掙你的錢，又沒有把人賣給你們。家里就兩個老人兩條狗，她除了打掃衛(wèi)生，也沒多余的事。半個多小時后，江芽妹來了，臉色很憔悴，神情很疲憊，進門就道歉，對不起，我遲到了！

李石梅說，沒關(guān)系，遲到就遲到了，家里要是有事，打個電話就行了。那些衛(wèi)生，有時間了再打掃，沒時間就不打掃。

劉宏柱走到她跟前問，家里遇到啥事啦？

我公公昨晚犯病了，連夜送到醫(yī)院。今早醫(yī)生說心臟有問題，要裝支架。

聽說裝個支架要好多錢哩。

醫(yī)生還沒談到錢的事，但他們透了口風(fēng)，說好點的支架需要十多萬，差點的也得七八萬。俺這樣的家庭，甭說裝好的支架，就是差的支架也裝不起。俺婆婆說了，實在不行就把人拉回來，活一天算一天。

劉宏柱不再說話了，他也是農(nóng)村出來的，農(nóng)民要是得了病，沒錢進醫(yī)院，就躺在家里扛，扛過去算命大，扛不過去也不怨誰，誰讓自己沒錢？

李石梅說，你回去吧，專心伺候老人。這邊的事我們慢慢做，不扣你一分錢工資。

我沒給你們干活，咋能拿你們的工資？

誰家能不遇到麻煩事？再說人活在世上，不全是錢把人聯(lián)在一起的。你在俺家干了兩年，把我們照顧得這么好，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現(xiàn)在遇到事了，我們不能不管！

劉宏柱和李石梅把江芽妹勸回家，劉宏柱對李石梅說，還是跟麗敏說說，看她能不能幫幫。

劉麗敏聽了李石梅的嘮叨，就說，這幾天就不讓江阿姨上班了，讓她專心在醫(yī)院服侍她公公。讓她周五晚上到家里來，咱們商量怎么幫她。

到了周五，江芽妹兩點多鐘就來打掃衛(wèi)生了。四五天沒打掃了，到處都蒙了灰塵。城市處處都在搞開發(fā)，蓋房子，滿天都是灰塵，一天不打掃都不行。江芽妹見自己沒來上班，人家照樣給自己發(fā)工資，還要幫自己，心里的感激就一嘟嚕一嘟嚕地朝外冒。這些感激又化作力量，動作飛快：擦抹，掃地，洗東西。江芽妹把活路干完，對李石梅說，阿姨，我把該干的活都干完了，咱們給狗洗個澡吧。

李石梅驚詫，狗還洗澡？她只知道人要洗澡，從沒聽說過狗要洗澡，就說，狗還要洗澡？

江芽妹說，我過去伺候的那家人，養(yǎng)了兩條狗，每個星期都要洗澡。狗經(jīng)常洗澡，就不長跳蚤，毛還蓬松，沒有味道，抱在懷里的感覺都不一樣。狗有專門洗澡用的東西，超市和寵物店都有，我現(xiàn)在就去買。

劉宏柱也好奇地說，城里的狗都會享受，還要洗澡，還有專門洗澡的東西，成精了！

李石梅取出一百塊錢，交給江芽妹說，一百塊錢夠不夠？

夠了，我順便再買個電吹風(fēng)，洗過澡后給它們吹干，就不會感冒。

李石梅驚詫地問，狗還能感冒？

是的，狗跟人一樣，弄不好就感冒，現(xiàn)在很多寵物醫(yī)院給狗治病。給人治病的醫(yī)院排隊掛號，排隊住院，給醫(yī)生送紅包。給狗看病的醫(yī)院照樣排隊掛號，排隊住院，給獸醫(yī)送紅包。

江芽妹在他倆的目瞪口呆中，騎上電單車，去給狗買洗澡用的東西了。

李石梅把孫孫抱到衛(wèi)生間，江芽妹往浴盆里放了熱水，用手試了溫度，覺得不熱不涼時，才對李石梅說，您試下水的溫度。孫孫這種狗嬌氣，洗澡的水不能熱，不能涼，熱了它鬧，涼了感冒。

站在旁邊觀看的劉宏柱就嘟囔，驢日的不就是一條狗嗎？活得比人都嬌貴！

江芽妹笑著說，有錢人家的狗就是比人活得嬌貴。我原來當(dāng)保姆的那家人，養(yǎng)了兩條狗，一條藏獒，一條阿富汗犬。那條藏獒值五百多萬，煤礦塌死一個人才賠五十萬，人命連狗命的十分之一都沒有。人家專門雇了學(xué)獸醫(yī)的大學(xué)生遛狗，一次遛一個小時，早上六點一次，晚上七點一次。一個月發(fā)三千塊錢工資，比酒店服務(wù)員的工資都高。

孫孫是小狗，好洗，用不了多大工夫就洗好了。江芽妹用毛巾被把孫孫裹住，又把空調(diào)打開，生怕它受凍感冒。三個人又圍著它，給它吹風(fēng)。吹干后抱在懷里，感覺就是不一樣，毛蓬松了，身上散發(fā)出淡淡的幽香。

李石梅說，孫孫洗過澡后，再抱在懷里，毛就是蓬松！

劉宏柱也感慨地說，城里人會享受，城里的狗也會享受。咱農(nóng)村人哪能一個星期洗一次澡？一冬天都不洗澡，捂到過年才洗澡。要是一個星期洗次澡，哪來那么多柴火燒水？

給黑黑洗澡就不容易了，黑黑個大力壯，怎么都不肯朝浴盆里跳。江芽妹抱不動，還不敢強迫它，怕它咬。黑黑不咬劉宏柱，也不咬李石梅，但他們倆抱不動它。江芽妹只好說，黑黑不愿朝浴盆里去，就不要強迫它，讓它站在蓬頭下邊，也能洗。于是，黑黑就站在蓬頭下邊，江芽妹拿著移動蓬頭，把熱水朝它身上澆。黑黑覺得洗澡并不可怕，還享受，就耷拉著腦袋，讓熱水在身上淋。江芽妹把它身上淋遍了，又把給狗狗洗澡用的沐浴液朝它身上抹，揉搓，黑黑身上就泛起雪色泡沫。給黑黑洗過，也用電吹風(fēng)機吹，黑黑的個子大毛多，吹了二十多分鐘，才勉強吹干。

李石梅見江芽妹累得滿臉是汗，衣服濕了很多。這么冷的天，衣服濕了再穿，會生病，過意不去地說，差不多吹干了，你也該歇口氣了。

江芽妹繼續(xù)給黑黑吹毛，還沒有太干，必須徹底吹干。要不它出去被風(fēng)一吹，就會感冒。狗狗看一次病，比人看病貴多了。

劉宏柱說，你穿著濕衣服，會生病的。

江芽妹說，我們這些人哪有那么多講究？身子皮實著哩。就是感冒，回家睡上一夜就扛過去了。她堅持把黑黑身上的毛全部吹干才說，我趕快把衛(wèi)生間打掃了，給狗狗洗過澡，衛(wèi)生間就有味道，還有這么多狗毛，必須徹底打掃。她顧不上換衣服，把衛(wèi)生間里的狗毛打掃了，又用消毒液擦了，還把窗戶打開，讓里面的氣味透出去，而后對李石梅說，阿姨你聞一下，還有狗的氣味沒？

李石梅走進衛(wèi)生間，吸了幾下鼻子說，沒有氣味了！

沒氣味我就放心了，劉總晚上回來吃飯，要是到衛(wèi)生間，聞到狗的氣味，會不舒服的！

劉宏柱又看了江芽妹的濕衣服說，你用電吹風(fēng)把身上的衣服吹干，穿濕衣服會生?。?/p>

江芽妹說，三樓的陽臺還沒有打掃，我上去把它打掃了。劉總回來了，看到家里干干凈凈，心里就舒暢！說完，拿起掃把、拖把，上三樓去了。

別墅外邊，風(fēng)比剛才還大，氣溫比剛才更低。江芽妹走上陽臺，就打了一陣冷戰(zhàn)，心底又泛出冰冷，覺得身里身外都被冰水浸泡了。自己這是圖啥哩？不就是圖多給人家干點活，讓人家高興，少扣自己的工資，多給自己發(fā)錢？世道咋這么不公道？他們憑啥那么有錢？錢多得不知道有多少。自己為什么就沒錢？連住院看病的錢都沒有？江芽妹是個初中都沒畢業(yè)的農(nóng)村婦女，思考不出這里面的道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有錢人可憐自己，多給有錢人干活，多向有錢人獻殷勤，有錢人才會把錢給自己，自己才能活下去。想到這里，心底又涌出對自己的悲憐，眼睛有了潮氣，嘆了口氣，擦了下眼睛，繼續(xù)打掃陽臺。

劉麗敏的寶馬車開進院子，黑黑叫了一聲，撲上去迎接。

劉宏柱、李石梅、江芽妹看見寶馬車的燈光，從房子里跑出來迎接。劉麗敏鉆出車，黑黑跑過去，扭腰肢，搖尾巴，咬著劉麗敏的褲管朝房里拖。劉麗敏笑著吼黑黑，黑黑，松口，把我的褲子咬破了！

黑黑這才松了嘴，要跟著進屋，劉宏柱指著它說，你不能進去，天黑了，你要站崗放哨！黑黑就看著主人進了房子，怏怏地回到狗窩，履行自己的職責(zé)。

他們進了房子，又出現(xiàn)歡蹦亂跳的孫孫，一蹦老高地朝劉麗敏懷里撲，要劉麗敏抱抱。劉麗敏彎下腰，抱起孫孫，在它腦袋上撫摸，毛真柔和，真蓬松，還有淡淡的香味。突然，她胸中繁生出母性的慈愛，感覺懷里抱的不是狗，是自己的孩子，把臉貼在孫孫的腦袋上。孫孫蓬松的鬈毛摩挲著她的臉腮，更激發(fā)她內(nèi)心深處的母愛，抱孫孫的手不由得用上力氣，呆呆地站了一兩分鐘，才長嘆口氣，放下孫孫，揉了下眼睛問，今天給它們洗澡了？

李石梅說，我跟你爸咋知道狗還要洗澡？江阿姨說城里的狗要洗澡，她給它們洗的澡，把自己的衣服都弄濕了，現(xiàn)在還沒干。

劉麗敏看著江芽妹說，快把濕衣服換掉，要不會生病的。說完，對李石梅說，把你的棉衣拿出來，讓江阿姨換上。

江芽妹說，不用換，都快干了。

劉麗敏又看了江芽妹的衣服，果然快干了，就不再說啥。

李石梅催劉麗敏，快去洗手，吃飯，這次給你燉的是水魚墨魚老母雞，放了五指山的野生黑靈芝，藥店的人說這種靈芝很稀少，一萬多塊錢一斤，我花了五千塊錢買了四兩，今天就放了二兩。

劉麗敏到衛(wèi)生間洗過手，出來時說，老媽你這主意就對了，錢是什么東西？錢就是一張紙，把錢買成東西，吃到自己嘴里，穿到自己身上，才是錢。身體養(yǎng)好了，多活幾年，比啥都好……

江芽妹幫李石梅把菜、飯、湯朝餐桌上端，飯菜擺全了，就退到一邊等劉麗敏和她說話。

劉麗敏指著空凳子說，你也坐過來一塊吃。

江芽妹后退一步說，你們吃，我一會兒回家吃。

劉麗敏說，你坐下一塊兒吃，都這么晚了，回家也沒現(xiàn)成的飯吃。

江芽妹推辭不過，只好走過去，坐下，還不敢把屁股全坐在椅子上，只跨著椅子的邊沿，還不敢伸手拿筷子。

李石梅拿起筷子遞到她手里說，你這人真是的，在咱家干了兩年多了，還這么生分。

吃飯的時候，江芽妹低著頭，只敢把米飯朝嘴里扒。李石梅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夾菜，說吃菜，我今天炒的菜多。說完，把盛著水魚燉野生靈芝的湯碗推到她面前說，你把這碗湯喝了，這湯補人哩！

吃過飯，劉麗敏放下筷子，江芽妹急忙站起來，要收拾碗筷。劉麗敏朝她擺了下手，她又坐下，看著劉麗敏，等她發(fā)話。

劉麗敏問，你家老人病了？

江芽妹把公公生病住院，要安裝心臟支架的事說了，還說自己想請幾天假，到醫(yī)院照顧公公。

劉麗敏說，前幾天我媽打電話跟我說了，她肯定把我的意見給你傳達了。你放心去照顧老人，多長時間都行，工資照發(fā)。聽說你有個兒子，歲數(shù)也不小了，要是沒有上班，讓他到我公司干，我給他的工資開高點。

江芽妹說，他二十歲了，三個月前被一個老板看中，掏錢讓他去學(xué)卡車駕駛，學(xué)成后給的工資很高。

劉麗敏不再說什么，走到沙發(fā)跟前，拿起挎包，取出錢，放到江芽妹面前說，這是三萬塊錢，你拿去，再找親戚朋友借些，把支架裝了。

江芽妹看著錢，心里的感激又朝外冒，想說感激話，又不知該怎么說。這兩年間，自己家里只要有事，劉麗敏都要給筆錢，對自己真是恩重如山。就是把自己的命搭給人家都愿意！

七

郝宣海還是在經(jīng)濟上查出了問題，三千多萬，判了無期。換了新的副市長，劉麗敏自然拿不到那塊土地了。她的觸角很快轉(zhuǎn)到了別的領(lǐng)導(dǎo)身上。亞洲小姐前十名入選者，盡管到了三十八歲，顏值還是一般女人望塵莫及的?，F(xiàn)在的領(lǐng)導(dǎo)，有幾個能拒絕這種投桃而不報李？她的公司照樣拿到項目，財源照樣滾滾而來。中午快下班時，她批閱了幾份公司內(nèi)部文件，清閑下來，讓秘書給自己泡了杯信陽毛尖，看著茶杯里冒出淡淡的氤氳，氤氳里蘊含著茶香，吸了口氣，覺得茶香吸進肺葉，全身都放松了。

手機振鈴，接聽。電話是王婷婷打來的。

王婷婷說，麗敏姐，我要死了！

你都死過多少回了，這回又怎么了？

她帶著哭腔說，這回是真的要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

你現(xiàn)在忙不忙？我到你辦公室說！

不忙，你過來吧。

王婷婷走進劉麗敏的辦公室，把門關(guān)好，走到大班桌前，把一張醫(yī)院的檢查報告放在桌上說，麗敏姐，你說我倒霉不倒霉，咋染上這種病了！

啥??？

梅毒。

符志堅傳染給你的？

不是他，我們有兩年時間都是有名無實了。

不是他又能是誰？

我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傳染了我！

你也太那個了，起碼要注意安全，現(xiàn)在到處都是淋病梅毒艾滋，傳染上一輩子都完了。

我說戴套，他們硬說戴套不舒服，還說那膠皮玩意兒夾在兩個人中間，不刺激！

劉麗敏想到自己，楚銘軒不喜歡戴套，郝宣海不喜歡戴套，健美教練不喜歡戴套，那些大老板大領(lǐng)導(dǎo)都不喜歡戴套。自己要是傳染上這些病，也確實惱火，就問，醫(yī)生說怎么治療？

醫(yī)生說了，在三十多年前，這種病罕見，現(xiàn)在和傷風(fēng)感冒那么普遍。他們醫(yī)院有種進口的植物性針劑，打上三針徹底治愈，永不復(fù)發(fā)，就是貴，兩萬多塊錢一針。我下午就請假到醫(yī)院，先打上一針。王婷婷說到這里，臉上的沮喪、恐懼，全沒有了，甚至還有點慶幸。

這時王婷婷的手機振鈴，符志堅打來的，她一驚，不知道他有什么事。這兩年里，他基本沒打過她的電話，平時連話都不說，就問，有事？

符志堅說，出事了！

出啥事了？

兒子被公安抓了！

王婷婷身子一哆嗦問，他弄啥事了，人家抓他？

公安送來的拘留證上寫的是“涉嫌吸毒販毒”。

王婷婷身子一軟，就要朝地上倒。劉麗敏急忙跑過去，扶住她，摁桌上的按鈴。秘書進來，劉麗敏對她說，你把她攙到公司門口，擋輛出租車，讓她回家。

劉麗敏看著王婷婷心里突然涌出一陣悲哀，為王婷婷悲哀。早早就結(jié)婚嫁人，把一生的希望寄托在婚姻上，沒想到婚姻使她陷入貧窮的深淵，丈夫嫖娼，幸福遠離；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沒想到兒子不爭氣，到處惹事，到處打炮，最后進了牢房，人生的希望徹底破滅。

幾個月后，王婷婷的兒子判下來了。王婷婷多少受了刺激，上班時癡癡呆呆坐著，什么也不知道干，勉強干幾件事，也都干錯。穿著不講究了，頭發(fā)蓬亂了，不化妝了，見了男人眼里就射出仇恨，目光像刀子刺向人家。她過去的那些男人遠離而去，另尋新歡。劉麗敏見她干不了工作，還有損公司形象，就讓她回家休息，工資照開。

天上的黑云像生鐵塊子，死死地壓著地面。雨窮兇極惡地朝地上澆。劉麗敏開著寶馬，朝度假山莊駛?cè)ィ粋€大領(lǐng)導(dǎo)今晚要在那里過夜，她要去陪同。她謹慎駕駛，減慢車速。突然，迎面開來一輛大貨車，和寶馬車相會時，突然滑到她的道上，直接撞到她的駕駛室車門上，將寶馬車撞到路邊的溝里。

事故勘察結(jié)束，大貨車的駕駛員是江芽妹的兒子，駕齡三個月。

劉麗敏在醫(yī)院清醒過來，看到江芽妹跪在床前，哭著說，他真不知道撞的是你呀，他要是知道是你，絕對不會去撞你！

劉麗敏出院了，傷了一條大腿，手術(shù)后恢復(fù)得很好，行走和平常沒有兩樣。她住了兩個多月醫(yī)院，人得到將息滋養(yǎng)，比過去更漂亮更艷麗了。

江芽妹的兒子被判了半年徒刑。他坐牢的時候，家里把所有的欠款還完了，還在城里買了一套商品房，作為他的婚房。

熟悉他家的人都奇怪，他家哪里來的那么多錢？

劉麗敏住院期間，江芽妹天天待在醫(yī)院，端屎端尿，跑前跑后，盡心盡力。還從醫(yī)院跑到別墅，帶來燉湯飯菜，人瘦了七八斤，沒有絲毫怨言。

劉麗敏心里透亮得像裝了燈泡，非常清楚這起交通事故并非意外。或者是自己的競爭對手，仇恨自己搶走了他們的項目；或者哪個老板哪個領(lǐng)導(dǎo)的夫人，仇恨自己勾引了她們的丈夫，雇兇殺人。那個大貨車司機完全可以把自己置于死地，他要是不剎車，讓大貨車壓在自己的寶馬車上，會把自己和寶馬車壓成鋼鐵和骨肉嵌合的薄餅。劉麗敏還知道，這是一樁懸案，誰都不會繼續(xù)追查，誰也不敢繼續(xù)追查。以后會不會繼續(xù)發(fā)生，很難預(yù)測。

三個月后，劉麗敏突然召開公司高層領(lǐng)導(dǎo)會議，請法律顧問宣讀一份公證處的文件：劉麗敏辭去在公司擔(dān)任的所有職務(wù)，只擔(dān)任法人代表。法律顧問宣布完，劉麗敏在所有參會人員驚詫迷惑的目光中，大步走出會議室。

責(zé)任編輯 侯建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