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邊緣人”的文化想象

【摘要】女性性別敘事是嚴歌苓很多小說的特點，《誰家有女初長成》以獨特的性別視角講述了農(nóng)村女孩潘巧巧殺夫的悲劇故事。農(nóng)村女性作為一個弱勢群體身上有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她們不僅代表著女性對于都市的渴望更代表著鄉(xiāng)村對于都市的想象。農(nóng)村女孩的悲慘命運喻示著一部分鄉(xiāng)村在城市化的過程中遭遇的劫難，無論是人的悲劇還是鄉(xiāng)村的悲劇都與自身和社會有關。探討悲劇背后的成因，能夠讓我們正視自身的缺陷獲得成長。

【關鍵詞】城市的美化想象；鄉(xiāng)村女性命運悲??；男性救贖

旅美作家嚴歌苓的小說多以各色女性為主角展現(xiàn)女性掙扎和不幸的命運。《誰家有女初長成》講述的是一個懷揣“城市夢”的鄉(xiāng)村少女被拐賣踐踏后奮起反抗而“揮刀殺夫”最終被判處死刑的悲劇故事。少女巧巧的悲劇命運是由多方面的原因導致的，不僅因為社會人心的殘忍自私、不法分子唯利是圖毫無底線的欺詐行騙，更因為巧巧自我意識欠缺而盲目無知?？释M城務工的鄉(xiāng)村女性代表著一部分農(nóng)村人對城市的向往和期冀，隨著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的發(fā)展城市越來越成為鄉(xiāng)下人心中的“樂園”，而祖祖輩輩向土地討要生活的命運讓鄉(xiāng)下人無比羨慕城里人的生活，在這種心態(tài)的影響下如巧巧一樣的鄉(xiāng)下人對城市的美好幻想就蒙上了一層理想的面紗，正是在這樣的想象下一大批鄉(xiāng)下女性義無反顧地走上了進城之路，因為無知和弱勢等待她們的也只能是被剝削被踐踏的命運。鄉(xiāng)村女性渴望走出生存困境，走向都市，獲得立足之地但最終也只能成為依靠簡單機械勞動獲得生存資本的城市“邊緣人”。社會給予她們的并不是熱心的幫助，而是隨處可見的“陷阱”。

《誰家有女初長成》分上下兩卷講述了巧巧悲慘而短暫的一生。上卷采用女性視角，第三人稱敘事揭示巧巧的心路歷程：“巧巧跟所有的鄉(xiāng)村女孩一樣，頭次走西安這樣的大碼頭，渾身都是一個知趣?！边@是十分典型的自卑膽怯的鄉(xiāng)村少女形象。走出鄉(xiāng)村的巧巧疑慮防備卻也是心甘情愿地步入由男性主導的世界中，也意味著鄉(xiāng)村女性懷揣著對都市的美好想象“積極地”走向了被人“宰割”的命運。下卷主要采用男性視角，遭受了苦難的巧巧不再直接向讀者袒露自己的痛苦，而是由身邊人的反應和情感變化來傳遞苦難的感受。在受人追捧的男性世界中，巧巧度過了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墒撬拿擅梁腿狈Κ毩⑿允顾裏o法擺脫最終的悲劇命運。

一、鄉(xiāng)村少女對城市“無知且美化的想象”

黃桷坪的人們恣意生長著對城市的渴望，女孩們被走出去的人攪亂了心，特別是那些被母親們挨家挨戶展示的匯款單和照片牽扯出許多愿望。而他們關于城市的想象僅僅來源于像曾娘這樣靠坑蒙拐騙混生活的人制造出來的假象，因為無知，所以膽怯地向往并自我過濾掉事實存在的疑點和殘酷，總有女孩無故消失，混的好孬父母一字不提?！包S桷坪走出去的女孩，如果沒有匯款單來，她們的父母就像從來沒有過她們一樣，就像懷胎懷的有鼻子有眼了，硬給計劃生育主任押解去打掉的那些娃兒們一樣，落一場空?！辈粌H是鄉(xiāng)村中的少女，整個鄉(xiāng)村都沉浸在對城市的美好想象中，地域的閉塞和生活的艱辛以及偶爾飄來的外來信息刺激著這里的人們，使他們貧乏的想象力能夠活動起來的是“慧慧嘴里深圳的好”和“曾娘洋氣的打扮”。巧巧這樣要強的女孩必定更加渴望走出鄉(xiāng)村，在深圳的流水線上做簡單的工作像城里人一樣生活。作者預言式的寫作方式早已揭示了結局，以及間或跳出來的巧巧對過去的回想和醒悟使整個敘事都帶有宿命的意味。“巧巧會回顧這時的自己。那時她將此時的自己看得很清楚：輕信，膽大妄為，急于馬上討得城里人的認同?！比缜汕梢粯拥泥l(xiāng)村少女正是在這種美化的想象中膽怯地走向了未知的命運。

鄉(xiāng)村少女代表著鄉(xiāng)下人對城市的想象，她們在城市中的命運也暗示著鄉(xiāng)下人在城市里將要遭遇的困難，“‘女性作為一個不可見的、遭潛抑的身份，同時是一個重要而灼然的‘空洞的能指?！薄氨恢糜凇?女性的文化位置之上”的現(xiàn)象通過這種講述能夠更形象地被人們所理解，畢竟女性生存的困境是司空見慣的。鄉(xiāng)村的少女渴望脫離山村但對外面的世界卻一無所知，盲目地踏上尋找“都市”的道路，這也是鄉(xiāng)村為連接都市而做出的嘗試但最終以失敗而告終。巧巧一路的疑慮都很快以自我說服結束，不管哪里有錯都先認下來。面對自稱是陳國棟的陌生男人她缺乏警惕盲目相信，每一次的懷疑和擔憂都讓巧巧自己找各種理由解釋通了。她甚至不需要騙子苦心積慮地編造借口，對陳國棟的入侵也沒有極力反抗。因為在巧巧的意識中陳國棟是城里人，被一個城里人喜歡是巧巧的“勝利”。她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毫不懷疑人販子的話。所有關于城市的一切都被巧巧美化，就連游走在城市的渣滓也進入她美好的想象中，因為迫切地想要融入城市她是樂于自我欺騙的。城市中等待著無知而理想化的“巧巧們”的必將是處心積慮的陷阱。

二、從“認命”到毀滅性的反抗

巧巧被人販子賣到西北邊遠小鎮(zhèn)給養(yǎng)路工人郭大宏做老婆，明白真相的巧巧最開始是強烈反抗，因為她的城市夢就此破碎。不僅去不了深圳做流水線的工作，連與陳國棟的愛情幻想也被證明是人販子騙人的伎倆，一心向往城市的巧巧走入了“買婚”的陷阱而她也無力掙脫困境。她一下明白了黃桷坪消失的那些女孩們是遭遇了怎樣的命運，現(xiàn)在她也面臨同樣的境遇，但巧巧再一次地說服自己認命。從大宏的口中得知他每月能掙一百元還有城市戶口，巧巧的生活哲學暗自衡量了這些條件的好處，也就欣然地開始接受被賣的命運了。她開始扮演妻子的角色做飯洗衣似乎營造出家的溫情，無意識地迎接下班回家的郭大宏，行使妻子的權利。在醫(yī)院里與另一個同樣被拐賣的女子攀談家事，居然還在競爭中找到了滿足感，寄回家伍佰元和一張代表生活幸福的合照為的也是讓母親穿街走戶地宣傳她“不錯”的生活。巧巧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她的角色，雖然心中依然還有離開的念頭但這薄弱的想法已經(jīng)逐漸被生活埋沒了。從一開始巧巧就沒有如愿，就在她一廂情愿地扮演好妻子的角色時丈夫和傻子二宏卻在謀劃著共同“享用”她。

巧巧在女性的尊嚴遭到踐踏后，面臨著家庭倫理的困境，最終在渾噩中奮起反抗釀成血的悲劇。為人的尊嚴讓她不能接受二宏的“獸性”，而夫妻倫理是家庭倫理的核心更是巧巧生活的信念。巧巧的自我意識是不徹底和懵懂的，她從丈夫那里得不到保護才心灰意冷地醒悟到整件事情都是有預謀的：丈夫始終把她當做用錢換來的物品。沒有徹底的自主意識必將導致她自戕式的反抗，她無法改變自身處境最終只有“揮刀殺夫”才能逃離。巧巧急于擺脫鄉(xiāng)村生活沒有理性思考地向往城市，表達的是鄉(xiāng)村人對城市既矛盾又喜愛的心情。采取以暴制暴的極端方式是巧巧結束羞辱的選擇，事實上她也很難有其他的選擇。

三、男性救贖的失敗

小說下卷講述的是巧巧殺夫后的逃亡故事，通過空間的轉換她從一個男性世界進入到另一個男性世界，但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待遇。巧巧在西北小兵站的空間里變成了“小潘兒”—— 一個美麗大方的闖入者，帶給兵站十幾個士兵對女性的幻想空間。小潘兒的身體變成了士兵集體窺視的對象，無論這種窺視是因為好奇還是欲望，總之小潘兒就這樣出現(xiàn)在士兵們的視野里。從最初的“出來個略微微胖的女子，披了件軍大衣，臉睡的呆呆的，眼睛有點腫?！薄八隣C過的頭發(fā)已快要直了，沒有什么發(fā)式而只添一層毛糙和枯焦。圓圓的臉是不難看的，充其量只是不難看”，這樣的第一印象到后來完全不一樣的“她已美過任何電視劇的女主角，眼那么明凈，腮那么無疵”“那狠狠的、果斷的、靈巧之極的一雙小手，上面笑一般漾動著一串小渦旋”。士兵們將變成小潘兒的巧巧“看”在眼中，無所顧忌地進行想象。兵站權力的代表者兵站站長金監(jiān)和司務長劉合歡對小潘兒有著最大的想象權利。

小潘兒的命運從來沒有脫離男性權力的控制，而她更心安理得地服從于這種控制，并學會利用自己女性的身份依附于男性獲得生存下去的可能。金監(jiān)一度嘗試從思想上啟蒙小潘兒讓她明白教育的重要性和無知必將招致惡果，這是男性渴望成為女性啟蒙者的欲望展現(xiàn)。在認定小潘兒愚蠢的同時，金監(jiān)依然和普通的士兵一樣樂意讓女性填補他們乏味的生活。相比于金監(jiān)，劉合歡的表現(xiàn)十分大膽，他明目張膽地與小潘兒調(diào)情、戀愛。在金監(jiān)和劉合歡的潛意識中小潘兒是個等待他們救贖的弱者，她有著很多的缺點和疑點甚至在他們想要愛她的時候都會有所顧忌。一個缺乏獨立性的女性在面對男性世界時為了自救也只能配合地進入男性的愛情中——相比于劉合歡小潘兒是更鐘情于金監(jiān)的。她對城市和知識的渴望使她一味地對人事抱有幻想，故而心里更青睞于年輕有文化的站長金監(jiān)。當兩個男性權力的代表者知道小潘兒經(jīng)歷后，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金監(jiān)嘗試在思想上救贖小潘兒給她講過很多教育和環(huán)保的話，當知道小潘兒殺夫之后堅決地服從法律體制主動放棄了對她的精神啟蒙。劉合歡與兵站的其他人沒有從法律和道德的角度審判這個不幸的女子，嘗試從身體上救贖小潘兒給她逃命的機會。但最終，兩者的救贖都失敗了，金監(jiān)依然無法放棄堅守的法律準則放走一個殺人犯，因為金監(jiān)的“背叛”，小潘兒最終還是被判處死刑回歸到以男性為主的懲罰體系內(nèi)。無論是主動依附還是被動接受，小潘兒的命運始終離不開男性權力的控制，而男性權力同樣也受到社會規(guī)則的規(guī)范，所以她注定是一個悲劇。

農(nóng)村女孩巧巧的悲劇是由買婚陋習導致的，是社會悲劇的一種表現(xiàn)?！盁o妻可娶”的西北人因為觀念落后條件惡劣進入一種惡性循環(huán)中，人販子毫無道德底線地追逐利益將女性物化進行婚姻交易。正是一群社會渣滓利用鄉(xiāng)村人的無知和對都市的向往來行騙，而鄉(xiāng)村人本身的缺陷更是導致悲劇產(chǎn)生的直接原因。巧巧的悲劇不僅僅是個體的鄉(xiāng)村女性的悲劇，在城市與鄉(xiāng)村的交流中，如何讓鄉(xiāng)村提升自己而城市也能以更具人性和合理的生存空間接納鄉(xiāng)村人，這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參考文獻】

[1] 嚴歌苓. 誰家有女初長成[M]. 北京： 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 2013.

[2] 戴錦華. 涉渡之舟：新時期中國女性寫作與女性文化[M].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7.

【作者簡介】

肖琪女（1992—），湖北人，中國傳媒大學文法學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