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西西
那一天,太陽很亮,白亮亮的。七月的太陽是最純粹最飽滿的時候,無雜質(zhì)不氣短,在白鹿原上人影都有點虛晃,在這盛夏的太陽下面,大家一行人來到白鹿原,路邊可看到西瓜地,鋪滿了西瓜,沿路有人叫賣,很便宜。
任何一個寫作的人上了白鹿原,我想都會有一種朝圣的心理,是啊,在陜西,在整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誰繞得過這座原呢?現(xiàn)在的白鹿愿已不似當年了,現(xiàn)在比過去繁華許多,而且也多了許多綠蔭,在我的記憶里,我是土生土長的關(guān)中人,我的姥姥家就在原上一個叫春臨的地方,與白鹿原在一個水平線上,以白鹿原水平位移西南方向,便是我姥姥家所在的原。過去的原上樹蔭很少,以種糧食居多,蔬菜也很少,真的就像《白鹿原》書里描寫的那樣,褲帶面,油潑辣子,一點蔥花就是一頓飯。那天,在白鹿原影視城看了一會兒那里排演的《白鹿原》的話劇,雖不是專業(yè)演員,但看去倒蠻實可愛,跑起步來把個劇場的舞臺踩得咚咚地響,這是年輕的心,年輕的激情,年輕的慌亂。演田小娥的女演員分明還年輕,演不來那份情愛和欲想,但真的倒是有一點田小娥的潑蠻與明麗。我喜這樣的演出,雖然并未理解到位,演技純熟,這狀態(tài)像剛剛結(jié)果的桃樹,輕靈的,喜悅的,清透的。大家都是異常認真的,異常地當自己就是的,獻身出去,就出來一萬個哈姆雷特,一萬個林黛玉,一萬個田小娥,反正是不一樣的。
出了影視城,大家坐車回原下時,順原而下,我看到了一條又一條的溝,溝也就是兩座原之間的洼地,我突然想起2014年在魯院的中青年作家培訓班上白描老師向我們講起的關(guān)于陳忠實老師的一段經(jīng)歷。大約是說,當年,陳老師一個人呆在原上寫這部最后成為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明珠的《白鹿原》時,可謂倍受煎熬,當他終于寫完這部巨著時,便跑到白鹿原上的一條溝里將那個溝里所有的干草全部點燃,在雄雄大火中嚎啕大哭,老淚縱橫。白描老師所說的溝大約就是我現(xiàn)在看到的這一條條溝吧,我終于看到陳老師當年痛哭于此的溝了,為了一部書能拋家舍業(yè),誓不回頭,在這個過程中不知還會有多少自己對自己的精神鞭韃,這是為了什么?不知為什么,每每我想起這個細節(jié),便會聯(lián)想起在西方的一個街頭,一個冬日的清晨,有蒙蒙白霧,有一個須發(fā)蓬亂的人走出來,街邊停著一匹老馬,他抱著那匹老馬的脖子,痛哭失聲,從此,瘋了,這個人便是尼采。
為什么我從陳老師的嚎啕大哭會直接鏈接到尼的采的瘋狂呢?這是兩個風格完全迥異的人,我想,這是這個世界上所有偉人與大藝術(shù)家的共通,他們在替一個民族或者整個人類承受精神苦難,這是他們的使命感,這是他們的大擔當。從古至今,從西方至東方,縱觀整個藝術(shù)史,但凡被人們能夠記住的人肯定是一些為整個人類的精神發(fā)展史有所擔當?shù)娜?。在冥冥中,是他們的選擇,也是神秘的被選擇,這樣的人均會成為一個民族的精神擔當者,而不管是在任何一種藝術(shù)形式里,最終被人們能夠記住的人也是那些對自己民族與文化有著熾熱的情感濃度和精神擔當?shù)娜?,沒有大擔當,便沒有大藝術(shù),沒有大文化。
最終,所有技巧與才華都將幻化與退隱,只看你有沒有擔當,有沒有熾熱的情感濃度,有沒有對你所處的這個環(huán)境這個土壤上所生存的人們存在著靈魂深處的愛與悲憫,這種情感會成為一種精神重擔存在于這些人的生命深處,那成為宿命,成為種子,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成參天大樹,蔭護四方。而這些人亦成為藝術(shù)史不變的詭異命題,是你,為什么是你,嗯,就是你,是選擇也是被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