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通過對海子名作《亞洲銅》的細致探索式詮釋,試圖分析詩中某些重要的尚未被點清的意象,并將這些意象直接的關聯描畫出來,并指出這些意象可能整體指向一個更廣闊的世界文化背景,對創(chuàng)建中國夢的想象圖景有良好的借鑒作用。
【關鍵詞】海子;亞洲銅;中國夢
Abstract:This paper tries to interpret Haizis famous poem:Asian Cooper,to clarify some of the very important images which are still obscure. Those images are very essential to create of the Chinese Dream image,because they lead us to a international and cultural horizon.
Key words:Hai-zi;Asian Copper;Chinese Dream
海子的《亞洲銅》寫于一九八四年,在八十年代,中國知識分子就開始做中國夢,他們不再如新文化運動那樣一味的批判與否定傳統文化,而是希望站在更廣闊的立場上理解中國并放眼世界。哲學家海德格爾曾把詩人荷爾德林當做思想的近鄰,經由荷爾德林海德格爾學習更好的作文化夢,那既是歐洲夢,也是德國夢,而我們希望通過詩人的指引學會做中國夢。荷爾德林為海德格爾重新生成希臘圖景,并在此圖景上對人類未來圖景虛擬憧憬圖像產生了巨大意義。我們知道,詮釋一首詩是困難的。有時候有些東西要在模糊的上面再模糊的覆蓋一下,那個被覆蓋的圖像反而可能閃光并清晰化了。我這種閱讀某種意義上可以叫“探讀”,在探索中閱讀,在閱讀中探索。閱讀與詮釋本身是一體的,詮釋如同一種用光照亮黑暗的情況。我提供的是許多不成熟的線索,它們是一些提示、路標、基調等,可能是顯而易見,也可能埋得比較深,當然也可能是完全錯誤的。至于整體性的理解,還不急于給出,因為詩歌不允許隨便給出教條式的整體性解讀,而且這個工作非常難。對于讀者,能通達原詩的就不需要讀闡釋了,進一步,對稍有理解障礙和羈絆的讀者,讀闡釋會有助于在更多層面通達詩歌。而對于完全不得要領的讀者,不喜歡讀詩的,讀闡釋或許也有出奇制勝的效果?,F代詩需要闡釋,這是個現代性問題,也是語言問題,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也是責任性的事。我們嘗試如下:
一、亞洲銅
首先,我們先來看看詩歌的題目:“亞洲銅”。這是跨越千年的夢想,大同文明,以亞歐大陸為基點,一直延伸下去,延伸到全世界的某種全局性考慮。姑且叫文化戰(zhàn)略也好。大陸文明與海洋文明的對抗史,海子意識到了亞洲的亞洲性,亞洲夢想充滿厚重感。經驗“銅”這個物。銅,同,痛,通,統,瞳,慟,童……亞洲的土壤的膚色,人民的膚色,文化的膚色,氣質,司母戊鼎,青銅器,大同社會,亞洲的世界性理想,疼痛的亞洲,慟哭的亞洲,亞洲的童年在何處,亞洲人應如何感通,悲慟的哀悼如何可能,尋找光明的黑色瞳孔……這些都是詩歌牽引我們進入的聲響意象。
“亞洲銅,亞洲銅”,這里有兩聲重復。呼喚、擊鼓的擬聲、使厚重增補?!白娓杆涝谶@里,父親死在這里,我也將死在這里”此句體現了世代的關聯,一代一代,我們都死在這塊土地上,銅色的土地或皮膚,黃銅青銅色的性格,文化,黃帝炎帝,我的死是“尚未”,祖父和父親的死是“不再”,這個“中間”有一個時間,輪回的,反復增補的時間性。時間,那已經死了的和尚未死了的之間的當下,被感知,被通達和紀念,也被遺忘。接著,海子寫到“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土地用來埋葬,但為何是唯一的?這個唯一性,對應的是這片土地上的世世代代的亞洲人,亞洲人生在這里也死在這里,這個大地是有意愿的,雖然它無私的贈予和保護人類,但這塊大地愿意埋葬亞洲人,或者說,亞洲人可能更愿意埋葬在這里。這是亞洲人與大地互通往來的深厚感情使然。這不是排斥說別的美洲歐洲土地就愛它的原住民,而是說,哪里的居民愛他腳下的土地,并耕種它也保護它,那個土地都可以叫做亞洲。不是說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地方埋人,當情感可以擴大到對陌生人的愛并真的可以無限的給予,那即使是死,埋在哪里都是埋在自己的土地上。“唯一”是說,一種意愿:我愿意每一次都被埋在亞洲;一種命運,這種愿意一直在隱匿中給予保證。
“亞洲銅,亞洲銅,愛懷疑和飛翔的是鳥,淹沒一切的是海水?!贝颂幒芸赡艹鲎浴妒ソ洝返涔手Z亞洪水,亞洲肯定也經歷過,因為有大禹治水,從而有造九鼎以震天下,銅鼎、和平鴿、烏鴉、懷疑的飛鳥,這些意象藏的很密集,飛鳥是第一個飛出去的,第一個不飛回來的,詩人就是飛鳥。大洪水亞洲都共同經歷,大背景,一定要注意海子意義上的亞洲不僅僅是東亞,還有南亞,中亞,北亞,甚至整個亞歐大陸。我們驚訝于,這個銅,這個皮膚,圣人大禹,這個鼎,這個洪水等等,詞語的這個命運性關聯。想必詩人寫的時候不會想這么多,不可能想這么多,想也是瞬間的,自由聯想但卻那么恰當。這個自由聯想不同于一般的,詩人不但在萬物的普遍聯系中,用詞語將那種因果爭奪出來,銘刻下。自由聯想容易,但刻入詞語和表達,并讓這種銘刻具有活靈活現的生成力是難的。就是說,冥冥中這些句子和詞之間,在互相“穿越”。海子接著訴說到:“你的主人卻是青草,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這片土地的主人是誰?是青草!如此簡單而透明的意象,大洪水后青草最卑微也生命力最強,青草初生;《坤——文言》:“天地變化,草木蕃?!焙樗^后大陸上升,“水,分頭駛往女人、母親和大地?!保嘘P土德,分開水和陸地,詩人開始思入“青草”這個意象,青草細小而有韌性,“風推春天遲遲歸”,草木的腰上是什么呢?可以是花,那是慢慢結出來的標志性的花,野花的意象自己延伸過來,野花有保存生命力的暗示《九月》中海子寫到“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哪怕是僅僅一片野花,還是有微弱的生命氣息的。當然,這里還氣息濃郁。野花如手掌,花上有紋路,手掌上也有,看手相是為了預測命運,這個命運的秘密返回這片土地,我們來想象電影倒帶,亞洲的神秘命運倒著運行一遍:通過洪水、陸地、陸地上的草、野花、紋路、手掌、秘密、命運、亞洲、夢想……
二、詩人的意義
“亞洲銅,亞洲銅,看見了嗎?那兩只白鴿子,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贝颂幰廊挥信瞾喎街垭[喻,和平鴿,落在地上就不回來了,誰看見?剛才是空鏡頭的話,現在空鏡頭中有了鴿子在飛(當然還是空的),生命被從第三節(jié)詩行邀請出來,或者說被詩人雕塑出來。如同創(chuàng)世那種行進節(jié)奏一樣。誰看見呢,詩人看見了,并且反問我們這些盲目的讀者,忙著邊讀邊擬像的,問我們是否看見。如同神在創(chuàng)世的時候看見并且希望人類也看見。看見什么呢?希望。光明。這里有個顏色很重要,白色,對應于最后說的黑夜的黑,和心臟和血液的紅。詩人心中最原初的心靈導師或應答者——屈原,海子雖不愿意承認自己是抒情詩人,但他確實更具備純粹抒情詩人的氣質和天才,他如同很多抒情詩人薩福,品達,屈原,荷爾德林,蘭波等,對抒情情有獨鐘。海子看見那兩只鴿子,撿起來,那兩只鞋子撿起來穿上,那是屈原留下的詩歌源頭處的鞋子,鞋和腳丫,行走,道路有關和在大的洪水背景下的,亞洲人整體的更遙遠的某種源頭性的“大詩”,這種詩與“人神混血、語言變亂、政治創(chuàng)建?!庇嘘P。
“讓我們——我們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辈粌H僅是海子自己穿上,他自覺于在他那個時代——八十年代——進入了為民族和中華集體創(chuàng)作的時代。后來這個時代因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中斷到現在。這是不是命運性的?會有更大的命運等著我們么?接著看詩。讓我們一起繼承這兩只鞋子吧!為什么是兩只呢?可能是《詩經》和《楚辭》,雖然海子或許更熱愛后者。另外,兩只鞋才能行走,行走才能有尋覓的達成。行走要沿著岸邊順水而走,但首先要逆流,《詩經》之“溯洄從之”,尋找源頭,文化的源頭,民族甚至亞洲精神的源頭。其實這些不是海子的理想,后來他理想更大,他理想“大詩”,大詩的理想更是一種人類整體性源頭思索的理想的回溯了。白鴿子呢?根據上一節(jié),明顯讓我們想到了約翰給基督施洗時候的情景,“耶穌受了洗,隨即從水里上來。天忽然為他開了,他就看見神得靈仿佛鴿子降下,落在他身上。從天上有聲音說: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與河流一起穿上,然后遠行,背負著靈,尋找文化、精神、生命的亞洲性詩性源頭。
三、作詩與做夢
最后一節(jié),海子進入了某種舞蹈:“亞洲銅,亞洲銅,擊鼓之后,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我們發(fā)現,這一節(jié)剛開始的“擊鼓之后”顯得突兀,這個擊鼓是突然出現的。但當我們敏感到這個亞洲咚(擬tong去聲),亞洲咚(擬tong去聲)的奇特聲音,我們就會發(fā)覺這個擊鼓就可以理解了。它對應于心跳的咚(dong去聲)咚(dong去聲)聲。誰在擊鼓?誰的心跳?只有人類有心跳,根據海子后來的詩論,我們知道,這個心就是人民,是人民之心,那些重新“被喜悅”的亞洲人民之心,他們的處境如同黑夜,但黑夜并不可怕,因為月亮,因為月光是白色的,月亮是黑夜中的白鴿子?;蜿帤庵泄虉?zhí)的一點點微弱的陽氣。它是蒙神恩的,這個神或許不是基督教意義上的神,但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海子需要用圣經去切入某種道說,但他說的神可能更接近荷爾德林說的“神圣者”。舞蹈的姿態(tài)讓我們總是會想到酒神和查拉圖斯特拉。這個姿態(tài)明顯區(qū)別于傳統理解的基督的姿態(tài)。這也是荷爾德林某些詩中要區(qū)別開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說,讓基督的事件不再過分強調強烈的哀悼色彩,而是強調充滿喜樂、寧靜、和諧的祝福色彩,我們可參考荷爾德林《餅和葡萄酒》一詩。擊鼓這個動作對應穿鞋的動作,是實踐的姿態(tài)。穿上是實踐的背負,沉重而充滿責任。也充滿危險,可能尚未有同伴(所以詩人呼喚“讓我們……”一起穿上)。這是震撼人心且悲壯的“還鄉(xiāng)”。悲壯除了剛才說的為危險和孤獨,還有對這種可能處境的預感,歷史性預感,因為白鞋子是屈原“遺落的”。命運性的遺落。悲壯的死亡悖論性危險可能還將發(fā)生,因為祖先在源頭處就發(fā)生過。行走并沿著河流返鄉(xiāng),我們也想起荷爾德林的很多詩,《在多瑙河的源頭》、《萊茵河》、《返鄉(xiāng)》、《伊斯特河》等等,上溯德意志民族的根,上溯華夏民族的根,假如荷爾德林那里出現過的問題并非是一廂情愿的矯情哭訴,那么在海子這里,應該也必然將出現類似的嚴肅探索和情景?不管能不能返回故鄉(xiāng)或詩意棲居,也不管會回到哪個意義上的故鄉(xiāng),白鞋子都是重要的。
最后,海子把做夢的承諾還給我們每一個人,他寫到“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一幅關于月亮的圖景,月亮總在黑夜中懸掛。“酒神的祭祀在黑夜走遍大地”,這需要詩人自己去加入歌唱并構成行走大部隊中的一員。這個“你”將在讀者朗誦的時候產生一種共鳴,有心的讀者會有意識的說,似乎對自己在說:“我也構成!”。這個“你”是心,是你我他,所有的你我他。黑夜中的白月光,清白無邪的你我他。紅色的舞蹈。脈搏,血液,意味著紅色舞蹈可能還要舞起來,紅色是現代中國的主色調,生命力的主色調。當然,它也是狂亂和失控的色調。犧牲的色調。絕對付出不求回報的色調。黑夜的黑色,心臟的紅色,月光的白色和土地(亞洲人)的黃色組成了世界四大人種的主色調。詩人海子在呼喚有志之士,一齊構成那顆為人民歌唱的心,那個靈,那個語言本身。詩人曾說“此火為大”。這里可以這么說:此心為大,同心同德。
四、結論:亞洲銅與中國夢
海子“亞洲銅”的意象如今轉化為“中國夢”的主題,而中國夢要實現需要發(fā)揮想象力。學習做夢是恢復人類想象力的第一步。對于未來,我們已經沒有做夢的能力。中國人還有機會表達愿望,做夢就是讓我們解放思想,試著探索出新的愿望。大家都來做夢,通過讀詩來學習做夢,當我們把夢境描畫的越來越清晰,我們的未來圖景實現的可能性就更大。我們如何做夢呢?這種做夢的想象力并不是憑空而來的。它需要過去作為支撐,任何對未來圖景的勾畫都離不開過去?,F在這一點反而不能成為有效的資源,因為憧憬未來,恰恰是要超越現在,至少,對現在懸置不用。詩人發(fā)現了資源,就是我們過去的記憶。中國夢真正的動力就在我們如何回憶起、重新敘述中國傳統文化的夢境。詩人海子是悲壯的開路先鋒,他給我們開辟了對現代漢語的信賴,與對過去意象與未來憧憬意象之間張力的理解,透過《亞洲銅》,詩人為我們勾勒中國夢的想象圖景,使我們充滿安慰與啟迪。
【參考文獻】
[1] 海 子. 海子詩全編[M]. 上海三聯書店, 1997:1-377.
[2] 海德格爾, 孫周興, 譯. 荷爾德林詩的闡釋[M]. 商務印書館, 2000,18-205.
[3] 中國基督教協會. 圣經和合本[M]. 創(chuàng)世記,1919, 5:29.
[4] 胡書慶. 對海子《太陽》七部書的闡釋[M]. 河南人民出版社, 2007,30-31.
[5] 燎 原. 海子評傳[M]. 南海出版公司, 2001:288-289.
【作者簡介】
樊佳奇(1984—),男,河北人,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宗教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詮釋學、比較宗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