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蘇青故居

張麗紅

浣錦橋畔的童年時代

走進蘇青的“馮家大院”，便走近了單純、明爽的蘇青。蘇青在《浣錦集》后記中寫道：“我是生長在寧波城西一個叫做浣錦鄉(xiāng)的地方，其名稱的來歷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的房子很大，走出大門不遠處，有一石橋曰浣錦橋。在幼小的時候，我常常隨著祖父到橋邊去，橋邊石欄上坐著各式各樣的人，他們都在悠閑地談天……”

1914年，蘇青出生在寧波，她的故居位于現(xiàn)在的鄞州區(qū)石碶街道馮家村，在這里，蘇青度過了童年和少女時代。蘇青本名馮和儀，字允莊。和儀，寓意“鸞鳳和鳴，有鳳來儀”，應是溫婉賢淑、大家閨秀的樣子。偏偏她卻是個假小子的脾性，玩彈弓，解了船纜繩，任船漂到河中央去玩。她童年記憶里那座很大的房子，住著顯赫一時的馮氏家族。

蘇青的童年，是在外婆和爺爺奶奶的疼愛下度過的。

大約在蘇青5歲時，父親馮松雨獲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碩士學位，學成歸國，起先在漢口中國銀行里做事，后來到上海的一家銀行做了經理，當時大概是蘇青父親事業(yè)的鼎峰時期。

蘇青的父母親，一個受的是西方現(xiàn)代教育，一個受中國師范教育。蘇青在上海念小學的那幾年里，使父母失望，母親除了哄慰，就是嘆氣；父親也只叮囑母親不要再帶女兒出去見人，不準家里仆傭與她閑談，除此之外并不見有何嚴厲的措施。

馮松雨原本是想好好培養(yǎng)這個女兒的，打算讓蘇青讀到大學畢業(yè)，還要請一個家庭教師來教女兒英語會話及音樂、舞蹈，企望將來有機會可以做一個公使夫人?？墒撬茨軐崿F(xiàn)這個愿望：不是蘇青嫁得不對，而是他尚未等到女兒出嫁的年齡蘇青臨近小學畢業(yè)的時候，銀行倒閉，不久他就病故了。蘇青11歲就失去了父親。

常帶她去浣錦橋的是祖父，名叫馮丙然，字止凡，在清朝時曾中過舉人，后來相繼在敦本小學（后改名馮家小學，已拆）、寧波中學堂（現(xiàn)寧波中學）擔任校長。與迂腐的晚清文人不同，馮丙然思想十分開明，在十里八鄉(xiāng)的威望相當高，曾任浙江省副參議長，相當于現(xiàn)在的副省長。他支持女性剪短發(fā)、放大腳、學文化，蘇青幼年時的開蒙，對文學的最初認識，就有祖父的功勞。

馮家大院里的大家庭

我在馮家大院中尋尋覓覓，發(fā)現(xiàn)里面的房子大都租給外地人了。門頭有位長者出來，得知他也是馮家人。在他的引領下來到“玉房”邊的一處角落里面就是蘇青從前住的房子了。馮家大院四進房屋門樓已不見，院落也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惟有蘇青住過的那幢兩層小樓還殘存著。應該說，她的整個少女時代是和母親一起在此度過的。那時，蘇青在縣立女子師范學校讀初中（現(xiàn)寧波二中），后又在省立第四中學（現(xiàn)寧波中學）讀高中。蘇青的文藝才能曾在風光綺麗的月湖竹洲校園留下了不少佳話！中學時期，除了數(shù)學令她頭痛外，學業(yè)上蘇青是優(yōu)秀的。

走進馮家大院的墻門，灰磚黛瓦，石雕門樓，馬頭墻高聳，典型的浙東民居風格建筑。馮家長者用手指指兩邊的房子，說道：“這邊是金房，那邊是玉房?！眱煞肯鄬?，僅一弄之隔。金房、玉房的祖先原是慈溪縣馮家兩兄弟，數(shù)百年前，他們遷徙至鄞縣后倉。蘇青的祖父便是金房的后代，他共有七子，分成七房。

相對而言，金房無論格局還是氣勢上都高過玉房。那顯耀的門樓，經歲月風霜洗禮，如今雖顯得破舊斑駁，但基石依然牢固，有著一種頑強的生命力。

19歲那年，蘇青考入國立中央大學（現(xiàn)南京大學），這等光榮在寧波府屬六縣女生中是獨一無二的。只是后來因為父親早逝，家里經濟變得拮據(jù)，才住了一年多大學宿舍的蘇青，便回鄉(xiāng)與曾經是中學時代同學的李欽后結婚。

蘇青是新式女性，她追求婚姻的質量。而從小慣成的自由率真，也容不得她過分地委曲求全。他們的婚姻并不幸福，這無愛的婚姻，給蘇青的婚姻觀也帶來了影響。于是，離婚是蘇青的必然選擇。

1935年處女作《生男與育女》發(fā)表，署名馮和儀，以后她就以蘇青為筆名。20世紀40年代初，蘇青因婚姻變故來到上海，而成為以文為生的職業(yè)作家。

上海灘紅極一時的女作家

移居上海后，蘇青創(chuàng)作日豐，名氣越來越大，成了著名作家，在上世紀40年代的上海灘紅極一時。

1943年4月，上海太平書局創(chuàng)辦了一份月刊，叫《風雨談》。名字倒是與當時日偽統(tǒng)治下風雨蕭條的十里洋場的景象相合，當然主編的意思也許是要與讀者談“雨”風生，因為主編的名字就叫“柳雨生”。

柳雨生與蘇青熟識，雜志新創(chuàng)，自然向她約稿。蘇青便把她正在寫著的、取材于自己婚姻經歷的長篇小說《結婚十年》交給柳雨生連載。小說刊出后，出乎意外地大受讀者歡迎。當時上海市民熱烈追捧。后來蘇青把它結集出版，人們爭相購買，盛況空前。這本書一共印了36版，可謂是創(chuàng)造了當時出版行業(yè)的一個奇跡，比張愛玲的《傳奇》《流言》還要暢銷。

1944年春，蘇青散文集《浣錦集》出版，再次引起熱烈追捧，一版再版，印至十幾版。張愛玲也為她寫序《我看蘇青》。蘇青的少女時代，是在外婆家的山鄉(xiāng)度過的，那里的山山水水、童年趣事，都被蘇青收錄在《浣錦集》中。這本散文集，被蘇青稱為“自己的文章”，她的思親思鄉(xiāng)之情，都很典型地表現(xiàn)在這里。

長篇小說《歧途佳人》也一時洛陽紙貴。她還寫作了大量散文，結集為《浣錦集》《濤》《逝水集》《魚水歡》《九重錦》《朦朧月》等。

1945年初，蘇青散文集《飲食男女》出版，代序為《蘇青張愛玲對談記》，這時的蘇青已經和張愛玲齊名，被視為當時上海文壇最負盛名的女作家。

那時資深編輯陶亢德看了《風雨談》后，夸贊《結婚十年》是“至性至情之作，非時下一般搔首弄姿者可比”，又跟柳雨生說此作品應放在雜志卷首位置。可是柳雨生卻認為刊物的銷路主要還是以名家為號召，言下有嫌蘇青名氣不夠大的意思，未采納陶亢德的意見。對此，蘇青心中自然不悅，她那蟄伏已久的自辦雜志的想法躍躍欲試了。

蘇青喜歡干凈利落，于是說干就干。她籌集資金，積極準備。1943年10月里，蘇青的“天地出版社”掛牌開張，同時《天地》月刊創(chuàng)刊。蘇青集作者、編輯、發(fā)行于一身，在她那設在愛多亞路（后改為大上海路，今延安東路）160號601室的編輯部里，捋著袖子，眸子發(fā)亮，嘴角掛著笑意，臉上蕩漾著幸福的光彩，仿佛渾身是勁，真的喜氣洋洋，是除夕之夜或大年初一早上主婦在廚房里忙碌的景象。

雜志要生存發(fā)展，需讀者買賬；要吸引讀者，則靠作者賣力。

辦雜志一路辛苦，坎坷亦多。蘇青當然只有自己想辦法，而她是聰明的，總有辦法對付。

蘇青的作品最大的特色是世俗化，她的童年影響著她的創(chuàng)作。坐在浣錦橋邊，聽大人們講的都是家長里短的閑話；俯看小河流水，婦人在淘洗的盡是日常生活的衣服、米菜，蘇青的創(chuàng)作既善于取材身邊的人和事，也擅長連根帶土地呈現(xiàn)生活原生態(tài)。蘇青一生鄉(xiāng)音無改。她的文章中，活色生香的寧波方言俗語俯拾皆是，如“透骨新鮮”、“一塌刮子”、“螺螄殼里做道場”等。作品中寫進了她極喜歡的家鄉(xiāng)特色菜肴咸菜黃魚、苔菜小方肉、熗蟹、燉雞燙等，讀來令人口舌生津。她的《吃與睡》《寧波人的吃》《夏天的吃》等作品中都表現(xiàn)出她對故鄉(xiāng)風情民俗、飲食文化的認同與憶念。

通過對蘇青生平經歷、性格形成、小說散文等代表性作品的深入剖析，能看到蘇青創(chuàng)作中濃烈的現(xiàn)代社會的市民性和世俗的市井文化。蘇青用平實的筆調，以一個女性的大膽筆觸描寫了“飲食男女”之事。這種內容上的世俗化傾向頗受當時市民讀者的青睞。蘇青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是一個特殊的文學現(xiàn)象，近幾年來，蘇青現(xiàn)象也逐漸為一些文學大家所關注和研究，啟發(fā)人們進行深入的文化思考。

蘇青人生坎坷，遭受很多磨難，后雖予以糾正，并恢復名譽，但晚年仍然凄涼。1982年12月7日，蘇青去世。終年69歲。病危時，她很想再看一看《結婚十年》，但家中沒有這本書。

蘇青從故居的生活中走出來，浣錦橋、馮家大院的生活融入了她的幾乎全部作品中，在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她實現(xiàn)了一個女性作家所能達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