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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界腦殘粉

      2016-05-12 19:44蕭四娘
      飛言情A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土地爺土地廟山神

      蕭四娘

      【故事簡介】我叫綿綿,是只螃蟹精。但我覺得我可能是只桑樹精,不然為何總有蟲子喜歡住在我心口?這只蟲子不僅聒噪,還很騷包,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卻不舍得將它趕走。

      黎城的四月,草長鶯飛,百木青翠。位于城南的土地廟,原來朱紅色的大門褪了顏色,青石板路經(jīng)人踩踏,早已滿是裂痕。擺放著土地爺神像的大堂門檻兒破了個洞,直接被塞了塊石頭堵住,以防門檻兒斷開。

      此等寒酸的土地廟,每日竟然也是人來人往,只因這黎城的土地爺靈驗(yàn)無比。每逢有人得償所愿之后想要捐銀子修葺土地廟時,他皆會得到土地公托夢,說不要如此浪費(fèi),只需買兩斤活螃蟹帶過來就行。

      久而久之,土地廟徹底破敗下來,而每個來還愿的人皆會拎著螃蟹放進(jìn)大堂內(nèi)的大水缸里,今日也是如此。

      夜幕降臨,土地廟總算安靜下來。我望著天邊掛著的月牙,內(nèi)心一派蒼涼。想我綿綿也算是曾經(jīng)上過天下過海的人物,如今居然淪落到給土地廟墊門檻兒的地步。沒錯,我如今就是那塊兒用來堵洞的石頭。這三天來,我每日都要被人肆意踩踏而過,寶寶心里苦啊!

      我正憂傷著,忽地聽見一陣幾不可聞的聲音。我挪了挪眼睛的方向,向后看去,只見五彩霞光迸射而出,而后散去。神像依舊在,大堂中央?yún)s多了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他一身淡紫色錦袍,長眉入鬢,桃花眼中光波流轉(zhuǎn),生得好生妖孽。

      妖孽走到水缸旁坐下,他半垂著眸,側(cè)臉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竟是在認(rèn)真地挑著螃蟹。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踟躕著開口喊道:“土地爺……”

      妖孽聞聲動作一頓,四處望了望,那可憐的螃蟹在他長長的指間掙扎著,看得我小心肝兒一顫。

      沒想到他真的是這里的土地爺,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年輕的土地爺。

      我穩(wěn)住心神繼續(xù)道:“土地爺看我看我,我在這里,就是墊在門檻兒下面的那塊兒石頭!”

      “啪嗒”一聲,螃蟹從他手中掉回水缸里。他走過來,把我的身子拽出來捧在眼前,疑惑道:“是你在說話?”

      “就是我土地爺。我叫綿綿,是五指山的山神,如今被困,還請土地爺施以援手救我一救?!?/p>

      妖孽眸光一閃:“你說你是五指山的山神?”

      我忙不迭地應(yīng)下,順便套套近乎:“是啊是??!說起來咱們也算是直系的同事了?!?/p>

      “山神居然被困在石頭中出不來,可真是稀奇?!?/p>

      妖孽在變著法兒地嘲笑了我的智商后,終于告訴了我從石頭中脫身而出的口訣。我剛才看見他從神像中鉆出來,就靈機(jī)一動想到找他求救,事實(shí)證明,我可真是機(jī)智。

      “你的臉……”

      我化成人形后,正捂著被踩得酸疼的腰,聞聽此言嚇得我牙齒都在打戰(zhàn):“我的臉怎么了?難道被踩毀容了?”

      妖孽搖搖頭,唇邊漾起一抹笑意,一副禍國殃民的模樣。他抬手摸了摸我眉角的淡痣,許是他的臉太有欺詐性了,一時間我竟忘了閃躲。

      他眸中盛滿了笑意,看得人心笙蕩漾,而后我便聽他繼續(xù)道:“你的臉……真的好大。”

      我:“……”你死遠(yuǎn)點(diǎn)兒好嗎?

      我原形是潼湖中的一只螃蟹,和我的雙胞胎姐姐玖玖一起不思進(jìn)取,整日除了吃就是盤在湖底睡大覺。直到有一天,玖玖突然像變了個人一樣。她先是每天在湖底哼哼唧唧地說自己命苦,別人都成了皇后、妃子,只有她穿成了一只螃蟹。哭了幾天后她突然精神了,說要修仙去見大圣。她口中的大圣是幾百年后出現(xiàn)的一只石猴,手持金箍棒把六界攪得天翻地覆,帥得那叫一個慘絕人寰。

      經(jīng)過玖玖的洗腦,我也迅速淪陷,成了大圣的腦殘粉。本來我們約好將來修煉得道后一同去見大圣,卻沒想到,不久后,她就拋下我跟著北海龍王跑了。

      這種感覺用一句話形容就是:說好一起到白頭,她卻偷偷焗了油。

      后來,我得道成仙之后被指派去做五指山的山神,得以與大圣零距離接觸,卻沒想到,當(dāng)我從九重天飛身而下的瞬間,突地山崩地裂,我附身的五指山一角直接被炸飛,落到了幾十里外的黎城。再后來,有人把我這塊兒石頭搬到土地廟墊了門檻兒。

      原來,那天就是唐僧救大圣出去的日子,而我才剛當(dāng)了不到一秒的山神,哪里知道該如何從石頭中出去?自此,我成功地避開了所有和大圣見面的可能。

      想到這兒,我舒了一口氣。大圣才走三天,我現(xiàn)在去追估計也能趕得上。我真誠地對著君安,也就是那妖孽一禮,道:“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我還有事兒,就不打擾了?!?/p>

      “身為山神,居然離開屬地三天,光是這一條你就死定了。”

      在我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君安自懷中摸出一塊金燦燦的綢布,道:“天帝下了諭旨,命原五指山山神綿綿出任百蟲山山神一職。你已經(jīng)遲到了三日,若是我把這事情往上面匯報的話……呵呵呵……”

      我被那三聲冷笑弄得后背一涼,顫著手接過那諭旨一看,果然如他所說。百蟲山地處黎城,也就是說,從今以后君安就是我頂頭上司了。更苦命的是,我沒法兒離開這兒去見大圣了!

      “哎,你去哪里?”

      我耷拉著腦袋往門外走,聞聲悶悶地回答道:“去百蟲山,還能去哪兒?”

      “你,為何橫著走哈哈哈……”身后君安的爆笑聲驟起,我臉色黑了黑。我本就是螃蟹,橫著走有什么可笑的!

      腳步聲逼近,我腰間一緊就被他帶進(jìn)懷里,隨即身子被他提起,雙腳踩在他的腳上。我心頭狂跳,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要干嗎?”

      君安輕輕邁開腳步往前,溫?zé)岬臍庀姙⒃谖叶希骸敖棠阍趺醋呗?,不然傳出去說我的手下連路都不會走,我臉上無光。”

      我咬咬唇,雙腿隨著他走路的動作艱難地邁著步子。她身量高,我才跟著走了幾十步就覺得腿酸得厲害。待他又向前邁一大步時,我沒邁開腿,被拖著往一旁栽去。一道黑影迅速閃現(xiàn),我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嘴邊觸到什么柔軟的東西,我下意識地一咬,耳畔響起一聲悶哼。

      庭前月光傾灑,滿目皎潔。我抬起臉,正對上那一雙閃著細(xì)碎光芒的眼,仿若漫天星子盡數(shù)落在其間。視線下移,他的下唇比上唇顏色稍深,仔細(xì)看還能看見一道小小的牙印……

      周遭太過安靜,靜到我能聽見自己那快得像是被電擊了一樣的心跳聲。我吞了吞口水,干笑著從他身上爬起來:“那個,我原身是螃蟹,殼子好像有點(diǎn)兒重,沒壓壞你吧?”

      君安勾起招牌的妖孽笑容:“壞沒壞你自己來摸摸就知道了。”

      我一個趔趄,“砰”的一聲又砸在他身上。他痛苦地號了一嗓子:“啊……這回恐怕是真的壞了!”

      “……”作為一只純潔的螃蟹,我表示他在說啥我都不懂。

      百蟲山,顧名思義是一座滿是蟲子的山。只不過這蟲不是普通的蟲子,而是蠱蟲。一想想以后我要在這種地方生活,我腳心都直起雞皮疙瘩。

      我們一路走到了山頂,只見一條條肥嘟嘟的蟲子整齊地排成排,有密集恐懼癥的我一看這架勢,眼前一黑,差點(diǎn)兒就昏過去。幸好君安暗中扶了我一把,隨后狠狠地掐了我的腰。

      我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可我不敢掐回去。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世道艱難,就是這么令人心酸。

      “恭喜上仙,終于找到人了?!鳖I(lǐng)頭的一條體型巨大的青蟲抬起觸角,神色十分溫柔。

      君安眉頭微皺:“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再叫我上仙了!這位綿綿仙者,是新任的山神。”

      青蟲失望地“哦”了一聲,又說要擺宴席給我接風(fēng),并邀君安一道參加。

      看君安的臉色我就知道他要拒絕,于是急忙拽了拽他的衣角,壓低聲音在他耳畔道:“你能不能別拒絕?”

      他猛地側(cè)過頭,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昨晚集訓(xùn)了一整夜怎么走路,現(xiàn)下雙腿正酸軟著,一個不小心趔趄了一下,腦袋直接撞上了他的下巴。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單純善良的我下意識地踮起腳,噘起嘴輕輕沖著君安的下巴吹著氣:“玖玖說,吹吹就不疼了。”

      “玖玖是誰?”

      “我雙胞胎姐姐?!蔽译S口一應(yīng),突然感覺芒刺在背。我梗著脖子看過去,只見成千上萬條蟲子正盯著我看,眼中閃著激動的八卦之光。再一看此刻我和君安那曖昧不清的姿勢,我特想扇自己一巴掌。

      善良也是種罪啊!我的臉熱得像是被放在籠屜里上蒸過一般,我急忙往后退了幾步。

      君安負(fù)手而立,半挑著濃眉,竟是奇跡般地把話題轉(zhuǎn)了回去:“你希望我留下來?”

      若是席間沒有君安時不時地掐我,那我獨(dú)自面對這一堆蟲子豈不是真要昏死過去?我新官上任,若是那樣子就實(shí)在太丟臉了。所以,面對君安的疑問,我只能點(diǎn)頭點(diǎn)頭再點(diǎn)頭。

      見他應(yīng)下,我嘿嘿一笑,許是猥瑣了些,他依舊挑著的眉頭一頓,而后耷拉下來皺成八字。

      君安本身生得美,可是這八字眉看起來丑萌丑萌的,我一時沒憋住,爆笑出聲,臉?biāo)岬每斐榻盍恕?/p>

      天剛黑,宴席在山頂擺起來了。說是宴席,不過就是備了一些野菜、果酒而已,我頓時興趣索然地收回筷子。

      “綿綿許是吃不慣這些,我土地廟里還有一水缸的螃蟹,你是想蒸熟蘸醋吃,還是想摳蟹黃做撈飯?”

      螃蟹……我可憐的螃蟹……我竟然忘了君安手里還掌握著無數(shù)我家同類的性命。

      我咬著唇,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道:“不,我吃得慣,吃得非常慣。”

      他純良地笑著,然后往我碗里夾了滿滿一碗的野菜:“吃得慣就不用吃螃蟹了。來,多吃點(diǎn)兒,你看你瘦成這樣?!?/p>

      我知道君安是在報復(fù)我之前笑話他,所謂嘲笑一時爽,隨后火葬場。這碗野菜我干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著野菜,君安總算滿意了。我剛松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胳膊有些癢。我伸手一抓一撓,再一拿出來,手心竟多了一條小小的蟲子。它兩只小小的腳抱著樹葉子,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我。我被它這小模樣萌翻了,伸出手指戳戳它胖乎乎的臉,誰知它扔下了樹葉,對著我的手就是一口……

      “??!”

      屋內(nèi)所有蟲整齊劃一地歪著頭看向我,我又歪著頭看向君安,抽泣道:“蟲子咬我,它壞壞!”

      隨后,君安臉上頗為精彩的表情在我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我倒下的瞬間不無憤恨地在想:君安怎么不掐我了?

      意識逐漸渙散,恍惚中,我聽見有人發(fā)出清淺的一聲輕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周遭幽綠的水草纏繞著飛舞,正是我生活了幾百年的潼湖底。玖玖坐在我旁邊喋喋不休地說著大圣的英勇事跡,我正聽得出神,她的身子卻逐漸變得透明,最后化成泡沫消失不見。

      “玖玖,不要拋下我……”我心中酸澀到不能自己,眼淚唰唰往下掉。

      “你想她了是嗎?”眼中映入淡紫色的影子,君安蹲下身,長指抹去我臉上冰涼的淚水。

      我吸了吸鼻子,撲進(jìn)他的懷里,嗚嗚地哭著,恍惚中,有人低下頭,一點(diǎn)兒點(diǎn)兒吮去我眼角又滲出的淚花。

      夢境戛然而止,我幽幽轉(zhuǎn)醒之際,對上的就是君安那張妖孽臉。想起夢中種種,我耳根子騰地一熱。

      他看著我,隨后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惜了,你還這么年輕……”

      從他的眼中,我瞧見我一張臉慘白慘白的,我哆哆嗦嗦地問:“你什么意思?難道那蟲子有毒?”

      君安沒說話,又嘆了一口氣。

      我頓時悲從心中來,想我好不容易修成仙,連一天好日子都沒過,如今卻要死在一條蟲子手里了……等等!

      我含著淚,咬牙切齒道:“那條蟲子呢?我要油炸了它給我陪葬!”

      君安攤攤手表示不清楚,想來應(yīng)該是跑了。玖玖說過,這樣的行為叫肇事逃逸,她說起這個的時候渾身殺氣騰騰的:“要是讓我抓到那個撞死我的小癟三,我一定把他人道毀滅了!”

      玖玖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了,但是我能理解到這種行為的不美好。

      “你中的乃血蠱毒,毒會順著血液在你周身流轉(zhuǎn),最后流入心臟的時候,你這螃蟹的生涯也就到頭了?!本矒u頭晃腦地道,沒有一點(diǎn)兒同情將死之人的良善。我心里一酸,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但是,如果你至親之人能和你換血的話,這毒便可解。”

      我哭聲一滯,愣愣地問:“換了血我會得救,那她呢?”按照人界話本子里所講的苦情橋段,倘若玖玖救了我,那她付出的一定是生命的代價。

      君安欲言又止,止了又想言,然后再止,在我心如死灰之后才不急不慢地道:“她會因?yàn)槭а^多變得身體虛弱,吃幾天豬肝就好了。”

      我:“……”

      為了保住小命,君安帶上我,我?guī)蠌逆?zhèn)子上買的一袋子豬肝,匆匆往北海的方向而去。

      雖然,當(dāng)玖玖拋棄我跟北海龍王走的時候,我曾發(fā)誓,要是我去找她我名字就倒著寫,但是如今為了保住小命,臉腫一些也是值得的。

      北海龍宮熠熠生輝,宮門口的珊瑚樹下,玖玖雙手環(huán)胸,高貴冷艷地上下打量著我:“疊詞的名字就是好,倒過來依舊還是綿綿?!?/p>

      我低眉順眼地一笑,道:“咱爹媽有先見之明,才給我取了這么個名字?!?/p>

      “這就是綿綿吧,總聽玖玖說起你?!庇腥司彶阶哌^來,站在玖玖身側(cè),我知他就是北海龍王??匆娝@張臉時,我瞬間明白了為何玖玖?xí)绱藠^不顧身。因?yàn)閷τ谝粋€顏控來說,臉就是全世界。

      腰間被某人一掐,我自花癡女恢復(fù)正常,忙不迭地點(diǎn)頭:“沒錯,就是我。姐夫你好?!?/p>

      ……

      用過飯后已是黑夜,自有蝦兵領(lǐng)著我和君安回各自的房間里。平常這個時候我都是和君安閑扯皮,今晚我本想也照常如此,可當(dāng)我推開門,看見淡紫色的衣角往遠(yuǎn)處而去。好奇心作祟,我躡手躡腳地悄然跟上,卻萬萬沒想到君安去見了玖玖。

      隔著門扉,我隱約聽見君安道:“……想你……我不會放棄的……”

      這兩句就足以讓我明白現(xiàn)如今的形勢。

      君安和玖玖應(yīng)該是舊相識,兩人相愛相殺之后,玖玖轉(zhuǎn)而投入龍王的懷抱。意外相逢,君安忍不住那顆躁動的少男之心,便跑來一吐心中相思。

      我不動聲色地轉(zhuǎn)身離開,窩進(jìn)被窩里翻來覆去,卻難以成眠。

      “啊啊啊啊……”我煩躁地把頭發(fā)抓成雞窩。為什么人人都喜歡玖玖,卻沒有人喜歡我?

      我在北海龍宮住下的第二天,喝了君安端給我的一碗綠色湯藥之后,我的蠱毒就解了。

      對此,君安是這么說的:“這是可解百毒的神農(nóng)草,我本以為已經(jīng)絕世,沒想到北海龍宮卻有。海洋真不愧是大自然的寶庫?。 ?/p>

      雖然我嘴上說怨恨玖玖拋下我,但我心里是不愿意讓她為了我放血的,如今這個結(jié)局倒是正好。下午,我把豬肝拎到了廚房,讓掌勺的蝦兵炒了做晚飯。

      入夜,玖玖到我的房間狠狠地揪著我的耳朵問:“你怎么和那個娘娘腔混在一起了?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我想了想,這娘娘腔說的就是君安,于是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兒都說了出來。玖玖撇了撇嘴,放開了我,而后道:“你還真是衰神附體,以后出去別說是我的妹妹,丟人!”

      我委屈地揉了揉耳朵,之后,話癆玖玖拉著我說起了她和北海龍王的甜蜜二三事。單身狗在深夜受到了暴擊,她施施然離開之際,我捂著胸口,痛到無法呼吸。

      同是天涯單身狗,相逢一起吃狗糧。我捧著破碎的心想去找組織訴苦,卻在一樹淺紅色珊瑚下看見了正獨(dú)自喝酒的君安。他輕輕喟嘆道:“這北海的佳釀可真是名不虛傳。”

      他雖然在笑,落在我的眼中卻是故作輕松。他是想用酒自我催眠,來接受這慘無人道的現(xiàn)實(shí)。他想必是太喜歡玖玖了,才會這么難過吧!

      我胸口悶悶的,深呼吸幾次后擠出一個笑容坐到他身邊:“我陪你喝!”

      君安看著我,清冽的酒水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滑,暈濕了胸前的一片衣衫,隱約可見里面結(jié)實(shí)的肌肉……未免鼻血噴涌而出,失血過多而死,我偏過頭,頗有些欲蓋彌彰地仰頭喝了一大口酒。

      你來我往,酒過三巡,我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三個君安。我大著舌頭對著一號君安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夜來處處聞啼鳥。咦,哪里不對的樣子?!蔽一瘟嘶文X袋,又看向二號君安,“喜歡就去追啊,追不到就下藥,反正表白還是會被拒絕嘿嘿嘿……”

      “你喝多了。”三號君安一巴掌糊在我腦袋上。我翻了個白眼,然后搖搖晃晃站起來:“誰說我喝多了?看我給你走個直線。”

      “你又橫著走了。”三號君安恨鐵不成鋼地?fù)u搖頭,起身把我提起,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我雙腳踩在他的腳上,腰被他扣緊。

      海底深處,顏色藍(lán)到靜謐,水泡咕嚕咕嚕地飄遠(yuǎn)。我伸手想要去夠那水泡,卻腳下一滑,帶著君安一道摔在了地上。他在下,我在上。

      看著身下靜靜看著我的君安,我腦中忽地蹦出來一個詞把我心砸得一顫:秀色可餐。

      事后,我得以覺悟——酒可真不是個好東西。思想還沒來得及被我控制,我就直接照著君安的嘴啃了下去……

      第二日,玖玖送我倆到北海??冢[著眼盯著我問:“你嘴咋腫成這樣?”

      我輕咳一聲,道:“半夜睡覺睡得太舒服,化成原形,不小心拿鉗子把自己嘴夾了一下?!?/p>

      玖玖“哦”了一聲,又問君安:“那你呢?”

      “他夢游!”我聲音高八度地接過話,“然后不小心游進(jìn)了我的房間,也被我的鉗子夾了?!?/p>

      君安倒是不見尷尬,頗為騷包地甩了甩長發(fā),而后道:“綿綿說得……甚對?!?/p>

      玖玖咧嘴一笑:“綿綿,你以后睡覺可要當(dāng)心?!?/p>

      我顫巍巍地應(yīng)了一聲,匆匆道了一句“再見”便轉(zhuǎn)身落荒而逃。

      天哪!我這造的都是什么孽?。?!

      自北?;貋砗螅冶慊亓税傧x山。我本就喜靜,從前那么枯燥的修仙日子都不覺得無聊,可是現(xiàn)在莫名覺得孤寂。

      這幾日,我腦海里總會浮現(xiàn)出君安那張妖孽臉,然后心跳得像是里面揣了一只小乳豬一樣。我安慰自己一定是因?yàn)楹脦滋鞗]和人說話了,于是便鉆出山石,去找唯一我能認(rèn)出來的那青蟲說話。

      “山神是不是喜歡上土地爺了?”

      我喋喋不休的嘴合上再張開:“你為啥這么說?”

      “山神一直在問土地爺?shù)氖虑?,從出身、年紀(jì)、婚姻狀況、有無不良嗜好問到三圍,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干嗎問這么多?”

      我愣住了,原來我竟然不知不覺問了這么多。在青蟲灼灼的視線中,我忙岔開話題:“既然我做了山神,那我就要維護(hù)這一方百姓的平安。像上次咬了我的那血蠱蟲,一定要嚴(yán)格看管住,不能讓它溜到山下去害人。萬一咬到個沒有至親的孤兒,又沒有神草可吃,那就白白害了一條人命啊!”

      青蟲觸角動了動,樣子甚是不解:“血蠱蟲?百蟲山上沒有這種蠱蟲,山神這話是從何說起?”

      山谷間清風(fēng)襲來,拂過我不知何時僵住的后背。我艱難地開口,卻覺嘴中苦澀萬分,像是拿黃連水漱過口了一樣。

      “那那天咬我的蟲子……到底是什么?”

      夜幕降臨,我站在土地廟前,望著這和記憶中分毫不差的庭院,心里莫名酸楚。

      就是在這里,我第一次見到了君安,他環(huán)著我的腰,教我走路。還記得那夜月光滿院梨花白,我那顆孤寂千年的心就此沉淪。

      我在后院的梨花樹下尋到了君安。潔白的梨花瓣兒被風(fēng)送到他的掌心,他偏過頭一笑,對我道:“你怎么過來了?可是想我了?”

      “你為什么要騙我?”

      君安臉上的笑意緩緩地收了,他目光深沉地看著我:“你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又何必來問我?”

      那天咬我的蟲子不是什么血蠱蟲,我也根本就沒有中毒。君安那么嚇唬我,又編出什么換血的瞎話糊弄我,目的就是為了讓我?guī)еケ焙U揖辆?,而我就這么傻不拉幾地被他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快看那里!”君安指著我身后突然驚呼出聲。

      我磨著牙齒,雙手攥得咯咯作響:“別再唬我了,我才不會相信……”“你”字還未出口,君安就拉著我一道往外跑。嫌棄我跑得慢,他就簡單粗暴地把我甩到背上。未免掉下去摔破相,我只能咬著牙死死環(huán)住他的脖頸。

      待到那沖天的火光把我眼角染熱,我第一個反應(yīng)是,原來這次君安沒騙我!第二個反應(yīng)是,我的媽,百蟲山著火了!

      雖然我和君安是以光速趕過去的,但還是沒能阻止百蟲山被燒成灰燼。說起來也奇怪,這么大的一座山,怎么說著火就著火了,而且還燒得這么快?

      我頹喪地嘆了一口氣:“這可怎么辦???”

      我身為山神,私自離開在前,讓百蟲山被燒毀在后。出了這么大的紕漏,要是被上面知道,我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蠱蟲都不見了?!?/p>

      “???”

      “是有人把山上的蠱蟲都帶走了之后再放火燒山的?!本怖淅湟缓撸瑴喩盱鍤饫p繞,“這么多年了,居然還沒放棄,也是蠻拼的?!?/p>

      “你在說什么?”

      君安沒回答我,只是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后神色突然變得溫柔,他張口喚了一聲:“綿綿?!?/p>

      我心里“咯噔”一聲,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君安唇邊笑意更深,他沖著我勾了勾手指:“附耳過來……”

      “瞧一瞧,看一看,百蟲山最新孵出來的蠱蟲,毒性加倍,真愛無罪,絕對是您走親訪友必備產(chǎn)品嘞!”長東街口,我挑著擔(dān)子,扯著嗓子叫賣了半天,卻只換來過路人看神經(jīng)病一樣的目光。

      正對面茶樓的二樓,君安正坐在窗柩旁的座位上。我不敢偷懶,便繼續(xù)吼著:“瞧一瞧,看一看……”

      昨天君安對我說,如果我找不回那些蠱蟲的話,他就親自把我押送到天帝面前,把我那些錯漏事兒一股腦說出去。我當(dāng)時還在腹誹君安小心眼兒,但當(dāng)我后來知道君安的真身便是百蟲山上的蠱蟲之后,我就釋然了。

      那些蠱蟲之于君安,就好比土地廟水缸里的螃蟹之于我,那可是同家同宗的親人?。?/p>

      君安讓我叫賣吸引那小賊的注意,然而整整一日,我嗓子都喊啞了,卻依舊沒什么……用。日近黃昏,君安給我個眼神后先撤了。我挑起扁擔(dān)往回走,可剛剛轉(zhuǎn)過巷子口,迎面一道金燦燦的光砸了過來。我渾身一抖,瞬間沒了意識。

      當(dāng)我醒來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的手腳被人捆住。我四下打量著,發(fā)現(xiàn)這是一座破廟,比君安的那座土地廟還要破。

      百蟲山上的蠱蟲被裝進(jìn)透明的琉璃瓶子里,擺了滿地,只有青蟲在外面,卻是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山神大人別掙扎了,整間廟都被下了結(jié)界,就算你掙開了,也是逃不出去的?!?/p>

      目前的形勢是:我來救蠱蟲,然后把自己給搭進(jìn)去了。丟人!太丟人了!

      我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無處發(fā)呆,如今擺在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我和這些蟲子一道被弄死;第二,君安來救我之后,我被他嘲笑死。

      兩者相較,我還是選擇后者。

      我在心里剛數(shù)到二百五的時候,廟外的結(jié)界處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我抬眼望去,只見各色金光唰唰地閃著,差點(diǎn)兒閃瞎我一雙螃蟹眼。再一聲震耳欲聾的“咣當(dāng)”聲后,結(jié)界被人破開,有人拎著我的衣領(lǐng)就往外跑。

      “蠱蟲!蠱蟲怎么辦?”

      君安皺起八字眉:“你還有工夫管別人?沒見過比你還蠢的人了!”

      狂風(fēng)順著臉頰吹過,我伏在他的背上,雙手默默環(huán)住他的脖頸,內(nèi)心突然覺得安定。我想起了之前玖玖問過我的話:“……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我那時候沒有答,因?yàn)槲乙膊恢?。可現(xiàn)在,我貌似懂了。

      當(dāng)我被抓到破廟的那一刻,我內(nèi)心有個念頭十分堅定:君安一定會來救我的。

      我咧開嘴笑了,卻聽君安道:“你的殼子……確實(shí)挺沉的?!?/p>

      我:“……”

      黑風(fēng)翻卷著攔住我們的去路,化成一個年輕人。他盯著君安邪笑著:“我就知道你放不下這只螃蟹。那些平平無奇的蠱蟲有什么可用的?你這只蠱蟲之王才是我的菜。”

      他說著,手一揚(yáng),黑風(fēng)在空中化成一張巨網(wǎng)。君安背著我一路疾奔,可那網(wǎng)像是長了眼睛一樣一刻不停地緊跟身后。

      “快看那是什么?”我大叫一聲,君安一愣,我趁機(jī)猛地把他往前一推。下一秒,大網(wǎng)罩下來鎖住我的身軀,一寸寸收緊。

      金剛網(wǎng),人被收進(jìn)去之后便會被勒得骨肉剝離,死無葬身之地。

      君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我輕輕笑了,對他做了個口型:快跑。

      然后我閉上了眼睛,心想我真是個善良的姑娘,可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當(dāng)君安打破結(jié)界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那一刻,他就是我的英雄……即使他喜歡的是玖玖,而不是我。

      我一覺醒來,眼前碧波一片,瓊花花瓣兒隨水流轉(zhuǎn),正是我住了許多年的潼湖湖畔。

      可是我為何會在這里?我記得之前我明明被金剛網(wǎng)網(wǎng)住了……

      “不愧是修成仙的人,才睡了這么幾天就醒了?!本辆磷詷浜笞叱鰜?,歪著頭看著我,“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太舒服,比如說……心口?”

      我運(yùn)氣于周身,待到轉(zhuǎn)到心口處,突地發(fā)現(xiàn)那里有些異樣……這……

      “為什么我心口住了一只蟲子?”

      玖玖抿抿唇,笑了:“你不覺得很熟悉嗎?”

      我靜默了半晌,想起了從前的一件事兒。那時我還是一只螃蟹,從湖底游上淺水灘,就見水面飄著一塊晶瑩剔透的東西。那東西看著挺好吃的,我一個嘴饞就吞了下去,爾后它就自我血液一直轉(zhuǎn)到心口,化成了一只蟲子,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讓我修仙的進(jìn)程一度停滯不前。后來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蟲子不知何時從我身體里離開了,我大喜過望,也就沒再計較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心頭突地一陣發(fā)癢,把我從記憶中拉回。我哭喪著臉道:“我長得很像桑樹葉子嗎?為何這么多蟲子都喜歡在我心口?。俊?/p>

      為了給我解惑,玖玖緩緩講了一個故事,一個我知道開頭,卻不知道結(jié)尾的故事。

      百蟲山蠱蟲之王從煉蠱師姬演那里逃出來后掉落潼湖中,被一只螃蟹一口吞下。它啃食螃蟹的心頭血,傷口漸漸恢復(fù),靈力逐漸增強(qiáng),幾百年后修煉成精,得以從螃蟹身里出來,卻沒急著離開,而是留在了岸邊。

      螃蟹修成了人形,自湖上而來,眉尾有一顆淡痣,笑起來眼睛帶著光。他望著她的臉,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輕輕地掃過,那癢意就和她感覺到的一樣,一旦念起便再也忽視不掉。

      “傻螃蟹,既然你想修仙,那我便陪你。有我在,你便不再是一個人?!?/p>

      蠱蟲得道飛升后,卻沒想到螃蟹去五指山做了山神。眼看著在天庭相見無望,他也只能請旨下界做了黎城的土地公。后來五指山出事,傻螃蟹隨著沒了蹤跡,他便讓所有來土地廟的人都帶螃蟹來,用這樣傻到家的方法尋找她。

      一次次滿懷希望,但是又次次失望。多少個寂靜無人的夜里,他望著孤寒的月,心里絞痛難當(dāng)。那入骨的相思襲上心間,他卻只能一聲聲喚著她的名字稍解苦楚:“綿綿……”

      直到那和平常無甚差別的一夜,她在他的幫助下化為人形,眉眼一彎,淺痣微動。那一刻,他心內(nèi)洶涌翻騰,那顆懸了百年的心終于得以落地,埋在其中的種子生根發(fā)芽,開了滿樹細(xì)碎的花。

      他掩住眸中閃爍的光,生生壓下想要直接擁她入懷的念頭。我的傻螃蟹,我終于找到你了。

      “姬演抓了百蟲山上的蠱蟲逼君安這只蠱蟲之王現(xiàn)身,那天你被金剛網(wǎng)捆住之后,是君安拼了一身修為救你出來。我趕過去的時候,他渾身仙氣消散,意識全無,被逼回原形。他是因你才得以修煉得道,我就又把他放在你的心口將養(yǎng)著,才終是護(hù)住了他的魂魄。”

      玖玖說完后嘆了一口氣,然后伸手抹了抹我的眼角。

      我吸了吸鼻子,心里酸楚到不能自已。君安對我竟是如此深情,可是……

      “玖玖,君安喜歡的不是你嗎?”

      尾聲

      玖玖和我說,在百蟲山時,君安知道我對玖玖的想念,為了讓我能與玖玖姐妹重聚,他便編了血蠱蟲的事情,然后帶我去了北海。

      而那晚,君安去找玖玖?xí)r,說的話其實(shí)是這樣的——

      “綿綿很想你,卻又忽視不掉心里的疙瘩,我就用了這個法子誑她過來……我喜歡了綿綿這么多年,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不會放棄她?!?/p>

      ……

      我模模糊糊聽了半句話,誤會君安喜歡的人是玖玖,這才有了后面的烏龍。

      我可真算得上是聾的傳人。

      心里疑惑得以解決之后,我被天帝從下界召上天庭,成為繼大圣之后第二任弼馬溫。這也算是追隨了大圣的腳步,了了我的一樁心愿。

      君安漸漸地恢復(fù)意識,每日趴在心口和我聊天。我這才發(fā)現(xiàn)君安不僅騷包,還很聒噪。

      我支著下巴打斷他的話:“君安,你為何會喜歡我?”

      心口的君安沉吟片刻,方幽幽開口道:“人有喜憂,蠱有相思?!?/p>

      “說人話!”

      “我是只情蠱,自我咬你心尖的那一刻,我們之間就注定再也難舍難分?!本驳穆曇魩е婚_的笑意,“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傻螃蟹,你可懂?”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百草園,御馬正歡快地吃著草。我抱著膝頭倚在樹下,心頭的歡喜之情滿得快要溢出來。

      我閉上眼,想象著當(dāng)君安再化成人形的那一天,我會輕笑著走近他,然后和他說:“君安,后半生還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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