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課程標準中的核心概念研究
——以加拿大魁北克省為例

唐 朋，王 傲

核心概念，從字面來看，是指具有核心地位的概念。美國學者艾克里森認為，核心概念是一種聚合概念，它可以促使思維達到整合水平，同時顧及到知識的遷移[1]。國內中學歷史教學界借鑒了艾克里森的相關研究，并做了實踐探索[2]。此外，也有教師從歷史認識論的角度研究核心概念，認為歷史學科的核心概念主要有時序、變遷、因果、觀點、證據和神入[3]。盡管如此，國內歷史教育的主流仍將史實性概念視為歷史學科的核心概念。從歷史學科本體論角度看，絕大多數史實性概念都不具備遷移的屬性，離開了歷史課堂，這些概念被使用到的概率很低。相較而言，與歷史學科相關的跨學科概念如文明、國家、民族、改革、革命等卻是學生在現實生活中經常會接觸到的，也是歷史學科學習難以回避的概念。因此，深入理解核心概念，重視跨學科概念的作用，增加歷史知識的遷移性，是歷史概念教學的當務之急。

隨著我國《普通高中歷史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以下簡稱“新課標”）的頒布，其前言及必修課程的教學提示中分別提到了學科大概念與核心概念，與核心概念相關的研究也逐漸多了起來。如有教師認為“大概念就是學科中的核心概念，是居于學科中心、具有超越課堂的持久價值和遷移價值的關鍵性概念、原理或方法”[4]；還有的教師認為歷史學科核心概念是“對歷史史實的抽象概括，內涵著歷史價值和思維方式”[5]。其實，大概念與核心概念并不是一回事。大概念譯自英文中的“Big Idea”，“Idea”有“觀念或者想法”的意思。核心概念中的“概念”英文是“concept”，與中文中的“概念”相對應。從兩者的關系來看，學科大概念包括了學科核心概念、基本原則、基本原理與學習過程[6]。更進一步來講，大概念包括了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的內容，而核心概念則只是本體論內容，是大概念中的一部分。本文中所講到的核心概念指的是本體論概念。

加拿大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大量地使用了概念，其中核心概念及其概念框架是一大特色。本文將對其做一個簡要介紹，并談談其對我國歷史教育的啟示。

一、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概念使用的基本情況

加拿大是聯邦制國家，聯邦政府不設教育部，教育事業(yè)由各省和地區(qū)直接管理?？笨耸∈羌幽么竺娣e最大的省，是一個多元化的現代社會[7]599。魁北克省的中小學學制是十一年，其中小學六年，中學五年，中學又分為7-8年級學段和9-11年級學段，分別相當于我國的初中和高中。歷史課程的相關內容在小學和中學階段均有涉及，本文主要介紹魁北克省中學階段的歷史教育。

魁北克省中學階段的歷史課程是社會科課程中的一種，主要分為三門，分別是：“歷史與公民教育”（7-8年級），學習世界歷史；“歷史與公民教育”（9-10年級），學習魁北克歷史和綜合性的社會現象；“20世紀的歷史”（11年級），學習世界現代史。每門課程均有獨立的課程標準，其結構大致相同，主要由四個部分構成：課程介紹、教學背景、學科能力介紹、課程結構與課程內容。

在學科能力方面，7-8年級與9-10年級的學科能力都由三部分組成，分別是：從歷史角度研究社會現象、用歷史方法解釋社會現象、通過歷史學習形成公民意識。在課程結構方面，各年級均以學科能力為課程核心，社會現象及與之對應的核心概念共同圍繞在學科能力的周圍。加拿大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尤為重視概念的作用，其課程內容以核心概念為中心，又以具體概念、歷史概念、一般概念為輔助，構成了一個概念框架。

關于概念的內涵及功能，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講道：“概念是對具體事物的表述或抽象化的知識。概念組成了社會共同文化財產的大部分。沒有概念，要想正確理解社會現象或與他人分享對社會現象的理解將會變得十分困難?！盵7]540該課程標準還給出了概念教學策略的建議，概念教學的策略必須使學生將前概念變?yōu)閷嵱玫摹⒄降母拍?。大部分學生已經對討論的概念有所了解，教師可以用大量的策略幫助他們形成對于概念更加全面的理解。

二、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核心概念統計與分析

（一）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核心概念統計

為了更好地了解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的核心概念及相關概念的建構特點，我們以7-8年級和9年級的“歷史與公民教育”課程標準為例進行統計。

1.7-8年級課程標準中概念統計

7-8年級的學習內容是“世界歷史”，共有13個學習主題，其中涉及的概念只有兩類，分別是核心概念和具體概念，不同學習主題的概念使用情況見表1。

2.9年級課程標準中概念統計

9年級的學習內容是“魁北克歷史”，共有7個學習主題，其中涉及的概念有四種，分別是核心概念、具體概念、歷史概念和一般概念，其具體使用情況見表2。

表1. 7-8年級課程標準中的概念統計[7]510

根據以上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概念的統計，對比我國歷史教育中的概念，可以得出以下幾點認識：

首先，從概念所涉及的學科領域來說，我國歷史教育中的概念主要是歷史學科概念，較少關注相關的其他學科領域概念?？笨耸v史課程標準中的概念，其涉及的領域遠遠超出了歷史學科，呈現出明顯的跨學科特點。出現這種差別的主要原因在于，我國的中學歷史課程屬于單科課程，而魁北克省的中學歷史課程是歷史與公民綜合課程。相較于單科課程，綜合類課程的學科視野更加寬廣，學習內容也更容易與學生的現實生活產生聯系。從概念遷移性的角度看，跨學科概念可以避免歷史學科概念過窄、與現實生活難以產生聯系的弊端。

其次，從核心概念的內涵來看，我國歷史教育中所確定的核心概念，多以具體的史實性概念為主，如百家爭鳴、文藝復興等。與我國不同，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的核心概念是抽象的歷史文化概念，如7-8年級中的社會、文明、民主、西方、國家、權利、自由；9年級中的殖民、征服、工業(yè)化、現代化等。對史實性概念的學習有利于學生對歷史事實的了解，建構完整的歷史知識體系，其弊端則在于難以轉化成“活”的知識。與之相反，抽象概念的學習可能會使學生的歷史知識支離破碎，但其優(yōu)勢便于活學活用。

最后，從核心概念的價值取向上看，我國“新課標”在課程性質中講道：“探尋歷史真相，總結歷史經驗，認識歷史規(guī)律，順應歷史發(fā)展趨勢，是歷史學的重要社會功能”，“中學歷史課程承載著歷史學的教育功能”[8]。課程性質即決定了核心概念的價值取向，因此，我國歷史教育中的核心概念側重于歷史取向。對于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而言，“歷史與公民教育”是一門綜合性課程，學生學習歷史的目的是提升公民素養(yǎng)，歷史學習內容的選擇以社會共同文化財產為重點，因此在核心概念的選擇上更加注重現實取向。其實，歷史取向與現實取向都是歷史學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兩者不可偏廢。過于注重歷史取向，則容易變成教“死”的歷史知識；過于注重現實取向，則有可能歪曲歷史事實。

表2. 9年級課程標準中的概念統計[7]544

（二）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核心概念特點分析

1.構建核心概念框架，深化學習主題的理解

根據表1、表2我們可以看到，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有一個比較完整的核心概念框架。在這個框架中，核心概念居中心位置，具體概念、歷史概念、一般概念圍繞在核心概念的周圍。通過核心概念框架，可以明確各概念之間的相對關系，充分發(fā)揮各種概念的功能。如核心概念確定了學習主題的重點，具體概念提供了分析、研究學習主題的角度，歷史概念是相關史實的體現，一般概念則拓展了學生跨學科看問題的視野。核心概念框架是一個有機聯系的整體，有利于學生多角度、系統地理解學習主題。

以7-8年級中的第二個學習主題“文明的出現”為例，該學習主題的核心概念是“文明”，其具體概念是“交流、公正、權力、宗教、貿易”。課程標準選擇將“美索不達米亞文明”作為這一學習主題的學習對象，其相應的提示是：“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得益于它的自然條件。學習重點是它的社會組織，反映在成文法典、勞動和貿易組織，皆賴于創(chuàng)造了文字系統?！盵7]510通過教學提示和相關的概念，我們可以理清這一學習主題的基本思路。

核心概念“文明”是這一學習主題中的重點，關于文明的出現，其關鍵是創(chuàng)造了文字系統。因為有了文字系統之后，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可以跨越時間、空間的限制，數量眾多的人可以被組織起來，形成社會組織。在人類社會組織形成之后，相應的關于如何平衡人與人之間的利益紛爭——公正，如何保證社會組織的有效運轉——權力，如何處理人與未知世界之間的關系——宗教，如何處理人與人之間物質需求的交換——貿易等，都是人類社會進入文明階段所必須要面對的問題。由此可見，理解了核心概念框架，也就抓住了學習主題的關鍵。此外，核心概念框架還可以遷移到其他相似的學習內容中。在該學習主題的最后，課程標準給出了可進行拓展延伸的“聯想”和“文化參考”?！奥撓搿钡膬热菔枪捌渌匾?、多樣的、文明的社會組織，如印度河流域文明、尼羅河流域文明、中國文明；而“文化參考”則提供了這些聯想文明的關鍵詞。

再以9年級中的第五個學習主題“加拿大聯邦的形成”為例，該學習主題的核心概念是“工業(yè)化”；具體概念是“城市化、人口、自由貿易學說、工團聯合主義、聯邦、資本主義”；歷史概念是“邦聯制、國家政策保護區(qū)”；一般概念是“問題、社會、領土”。課程標準為這一學習主題指定的重點是“工業(yè)化與社會、地域和政治變化間的關系”，結合相關史實和核心概念框架，我們可以理清這一學習主題的基本思路。

“工業(yè)化”是這一學習主題中的重點，也是這一時期加拿大社會、政治變化的時代背景。具體概念“城市化”與“人口”的變化是工業(yè)化在社會方面的直接表現，“自由貿易學說”是工業(yè)資本主義的主導經濟思想，“工團聯合主義”是工業(yè)化過程中工人運動的一種思潮，“聯邦”是這一時期加拿大在政治方面的變化，“資本主義”是統治西方世界的經濟制度，是工業(yè)化的重要背景。歷史概念“邦聯制”與“聯邦制”是一組相對的概念，通過這兩個概念可以更加清晰地掌握加拿大政治制度演變的過程。“國家政策保護區(qū)”是加拿大聯邦為印第安人、因紐特人以及梅蒂斯人等原住民設立的政策保護區(qū)，反映了工業(yè)化過程中現代文明與原住民傳統文明之間的沖突與和解。一般概念“問題、社會、領土”貫穿于9年級中的每一個學習主題，提示學生在課程學習時要以問題為導引，關注社會的變化，關注領土的演變等。在該學習主題的最后，課程標準給出了可拓展延伸的“聯想”，其內容是：“學生注意到同時期世界其他地方社會、地域環(huán)境、政治對經濟變革的重要影響。思考下列任一地區(qū)：阿根廷、德國、瑞士或是美國?！盵7]553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核心概念框架的運用使得核心概念的價值實現了最大化。對具體社會現象的學習可以幫助學生理解核心概念，建構核心概念框架。反之，借助核心概念框架，可以實現核心概念的有效遷移，對相似的社會現象進行進一步的分析。

2.精選歷史學習內容，凸顯公民教育的方向

在《魁北克省教育計劃初中社會科課程標準（7-8年級）》中講道：“學校教授歷史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學生記住史學家編寫的、簡單易學的學術知識，當然，也不確保就能學到各種類型的知識，而是幫助他們獲取理解今天的社會是如何從過去發(fā)展而來的能力。”[7]498基于這樣的指導思想，魁北克省7-8年級“歷史與公民教育”的課程內容由13種社會現象構成，每一種社會現象都對應有一個核心概念。通過對比分析，我們發(fā)現這13種社會現象與核心概念的關系有如下兩種：

第一種，核心概念直接從學習主題中析出。如文明的出現——文明；民主的首次實踐——民主；西方的基督教化——西方；帝國主義與殖民——帝國主義；公民權和自由的獲得——自由；當下的社會現象——社會。

第二種，核心概念是對學習主題的進一步凝練與定向。如定居——社會；羅馬化——國家；城市和貿易的發(fā)展——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的新觀點——人文主義；歐洲在世界的擴張——世界經濟；工業(yè)化——社會等級。

學習主題是一個個的社會現象，這些社會現象構成了西方歷史的轉折點，它們的影響至今猶存。第13個學習主題是“當下的社會現象”，課標中規(guī)定學習的重點由教師確定，其選擇的標準是“能夠運用方法論知識和概念知識，讓學生更好地理解當今世界”[7]509。

對于13個核心概念本身，從縱向上看，社會、文明、民主、國家、西方、資產階級、人文主義、世界經濟、權利、社會等級、帝國主義、自由、（當下）社會，逐次遞進但又各有側重，從歷史中來又能反映現實社會的主流價值。從橫向上看，13個核心概念兼顧了多個領域。如民主、國家、資產階級、權利、社會等級、帝國主義等屬于政治領域，世界經濟屬于經濟領域，文明、人文主義屬于文化領域，社會、西方、自由、（當下）社會則屬于社會綜合領域?？笨耸?-8年級“歷史與公民教育”課程的教育目標是：“學生具有根據過去知識和經驗理解現在的能力；使學生做好作為一個有學問的公民參與當今復雜世界中的民主且多元的社會生活的準備。”[7]498學習歷史的目的是提高理解現實的能力，有學問、見多識廣的合格公民需要有寬廣的視野，核心概念反映了魁北克現實社會的主流價值且涵蓋了多個領域，凸顯了公民教育的方向。

魁北克省9年級“歷史與公民教育”課程內容共有7個學習主題，按時間順序呈現了16世紀到今天的魁北克歷史。與學習主題相對應，該門課程共有7個核心概念，分別是世界概念、殖民、征服、國家、工業(yè)化、現代化、公共領域。與7-8年級課程標準的設計思路相似，這7個核心概念既體現了魁北克歷史上的主要社會變化，也反映了當下魁北克社會所重視的價值觀念。

三、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核心概念對我們的啟示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核心概念在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核心概念的框架為學生理解歷史現象、分析歷史問題提供了必要的工具，核心概念的內容則體現了魁北克社會的主流價值，凸顯了公民教育的方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我國基于核心素養(yǎng)、基于統編版教科書的教學背景下，綜合考察、分析加拿大魁北克省歷史教育中核心概念的使用情況，對改進我國中學歷史教育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一）關注現實，重視核心概念的價值導向

“歷史教育是面對歷史、立足現實而放眼未來的教育，是貫通時代發(fā)展過程、理解社會發(fā)展進程、領悟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教育，是理解、把握和創(chuàng)造當下的教育。”[9]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十分注重對現實社會的關注，這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是課程目標，其課程目標之一便是“學生具有根據過去的知識和經驗理解現在的能力”[7]498；其次是學習主題，在7-8年級和9-10年級學習主題的選擇上，其共同點是“直到今天，我們仍能感受到這些社會變化的影響”[7]538；最后是核心概念，這些核心概念有著鮮明的西方價值色彩，如民主、資產階級、人文主義、權利、自由、殖民、工業(yè)化、現代化等。如果說學習主題界定了知識的范圍，那核心概念則體現了學習的價值導向。對于我國的歷史教育而言，核心素養(yǎng)的提出、課程內容的精選，同樣體現了歷史課程的現實取向。然而，有所不足的是我國對核心概念價值的研究還不夠深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理應成為我國歷史教育的價值燈塔。

（二）擴展視野，做好核心概念的跨學科遴選

“不論是從百年歷史教育史的視角，還是立足當前全球歷史教育發(fā)展的趨勢，歷史教育學都呈現出跨學科的特征?！盵10]魁北克省的歷史課程是與公民教育課程合在一起的，“歷史與公民教育”課程本身就是一門跨學科的綜合類課程。這門學科的學習需要調動學生的跨學科能力，如“運用信息與交流技術促進研究，學會運用學科術語，用多種形式交流研究結果等”[7]524。此外，核心概念的選擇也充分體現了跨學科的特點，如7-8年級課程的核心概念便分別涉及到了政治、經濟、文化以及社會綜合領域；9-10年級課程的核心概念則涉及到了政治、經濟、文化、公共領域、社會疆域、人口等多個領域。核心概念的跨學科遴選是綜合類課程的必然選擇，有利于擴展學生的視野，提升學生的綜合能力。雖然目前我國的中學歷史課程仍以分科課程為主，但在教學實踐中，主題式學習、項目式學習、單元整體設計等已經成為一種新的趨勢。因此，將跨學科的核心概念與我國中學歷史教學實踐相結合，不僅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

（三）遷移能力，構建核心概念的分析框架

在加拿大魁北克省“歷史與公民教育”課程標準中，每一個學習主題中均有一個概念框架，這個概念框架由核心概念及其周圍的具體概念、歷史概念、一般概念共同構成。正如其課程標準中所說，“每個概念對于理解社會現象都是必要的，它們可能會多次出現”[7]509，這些概念框架不僅可用于分析其所對應的社會現象，還可以作為分析其他相近社會現象的智力工具。核心概念的一大特點是具有可遷移性，而具有概念框架的核心概念，其遷移價值則更大。我國的歷史教育向來重視歷史概念教學，但也存在一些問題，如理論概念偏多，不太重視歷史概念的遷移價值，未能形成系統的概念分析框架等。因此，借鑒魁北克省歷史課程標準中的核心概念及其概念分析框架，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核心概念分析框架，這是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和研究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