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敬的父親是濟南市第一位全國優(yōu)秀派出所所長,他對警察這一職業(yè)的責任感和自豪感帶有那個年代特有的印記,成為徐克敬成長中不可磨滅的底色。是以80年代,徐克敬自然選擇了進入警校,以期子承父業(yè),延續(xù)父輩對于那身警服的情感。
從警30余年來,他先后被授予山東省新長征突擊手、全市十佳青年民警榮譽稱號,先后榮立一等功2次、二等功2次,三等功5次,多次被市局嘉獎,2007年被授予全省“公安機關偵破命案工作先進個人”稱號,2008年,他領導的刑警支隊被授予“全國命案偵破工作先進集體”榮譽。
在那些沒有視頻偵查、沒有大數(shù)據(jù)支撐的年代,他始終奮戰(zhàn)在命案的第一現(xiàn)場,以縝密的邏輯推理和對細節(jié)的異常敏感,讓案情撥云見日,完成了對那個年代刑警集體偶像——“福爾摩斯”的致敬。在新的技術條件和法治條件下,他依然縝密如昔,保持著一位老刑警對破案的敏感和熱度,先后參與、指揮了偵破徐宗濤黑社會組織犯罪案、殺害濟空哨兵案、老紅軍被殺案、 “7.20”地溝油專案、四門塔佛頭被盜案、五峰山蓮花洞石窟造像佛頭被盜案等一批在全省乃至全國有較大影響的重大惡性暴力案件。
30多年過去,當年的毛頭小刑警已經(jīng)鬢發(fā)花白,但不變的依然是那份職業(yè)擔當。在這方面,徐克敬可謂不墮父輩之風,可堪后輩楷模。
一只染了紅趾甲的小腳丫
1983年警校畢業(yè),徐克敬如愿成為“七里山”上一名刑警,讓被分到派出所的同學深度羨慕。在他父親的工作生涯里,逮住個人送到“山”上是了不得的大事。這個“山”,一指七里山的刑警隊,二指劉長山的看守所。
作為剛參加工作的刑警,他被分配到大案科,一開始就有機會接觸到大案命案,聽到公安局長和刑偵專家們研判案件。年輕刑警們聚在一起,打聽隊里誰最厲害,心里都憋著一股勁兒,雖然討論案情的時候還比較收斂,拉著警報出現(xiàn)場的時候還有點緊張,但作為“山”上的一員, 誰心里沒有點“福爾摩斯”情結?
入行不久,洪家樓發(fā)生了一起盜竊案。小偷盜竊了某大隊的1100元公款。徐克敬等年輕刑警被分配找群眾問話。問完以后,徐克敬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下意識地到處溜達,恰好碰到一位中年婦女。得知徐克敬是來破案的,這位直爽的農(nóng)村婦女說自己就是丟錢會計的老婆,她懷疑是村里的壞小子馬強(化名)所為。徐克敬覺得這個線索非??孔V,就趕緊跟處長反映。當時濟南洪樓一帶還是農(nóng)村,是典型的熟人社會,而該案的特點不像流竄犯罪。馬強的指紋剛好與現(xiàn)場指紋吻合。這個案子雖小,卻是徐克敬破除職業(yè)神秘建立職業(yè)自信的開始,也是徐克敬作為職場新人“打醬油”身份的結束。
1987年10月,濟南市和平路上發(fā)現(xiàn)一具腐敗的女孩尸體。尸體上有很多沙土,好像是從土里挖出來的一樣。
經(jīng)過走訪發(fā)現(xiàn),8月份轄區(qū)曾有一女孩失蹤,情況與尸體高度吻合。失蹤女孩和60多歲的父親相依為命。徐克敬至今記得,孤獨的父親指著晾衣繩上孩子的衣服說:孩子沒了以后,我一動沒動(這些衣服),我天天在這兒看。
經(jīng)過分析,徐克敬認為,嫌犯應該是附近的心狠手辣之徒。他重點關注到失蹤女孩的鄰居倪勇(化名)。此人剛剛刑滿釋放,29歲,未婚。徐克敬和同事爬到兩家之間的墻上,發(fā)現(xiàn)倪勇家院里有一個花池,泥土有新翻的跡象。在前期的筆錄中,倪勇把女孩失蹤時穿的衣服說得清清楚楚。這更讓徐克敬疑竇叢生。女孩失蹤已經(jīng)兩個多月,連她父親都對孩子的穿著沒有印象,一個男性鄰居為啥記得這么清楚?
再探倪勇家,警方發(fā)現(xiàn)他的床單少了一長條,和捆綁尸體的布條吻合;在倪勇家的花池子里,警方挖出了孩子的一只腳。孩子小小的腳上,染紅的趾甲在臟亂的泥土里異常醒目。這一印象,和被凝視了2個月的衣服一起,成為他刑警生涯里再也抹不掉的烙印。
倪勇交代,他讓失蹤女孩幫忙買點東西下酒。女孩毫無戒備地給鄰居送酒肴,卻再也沒有出來。他把她捆起來強奸多次,出門時就把孩子藏到床底下,回來就接著折磨孩子。為了避免孩子哭叫,他在她嘴里塞上襪子。掙扎喊叫中,襪子掉到氣管里,孩子就此窒息。
孩子生命的最后12小時,可以說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噩夢。孩子死后,他把孩子埋到小院的花池里。不想家里的小狗把孩子的頭刨了出來,他就把頭包起來扔到垃圾桶里。后來尸體腐爛泛味,鄰居有了意見,他趁夜把尸體刨出來,用被子一包,撕了條床單一捆,就扛著上了街。走著走著,有貓凄厲一聲,嚇得他扔下尸體躲在一邊。很久之后沒聽到動靜,也沒見到來人,他才敢出來,卻不敢再走近尸體。孩子的尸體就一直扔在路邊直到被路人發(fā)現(xiàn)。
案子告破之后,在文化西路的省體育場召開了公審大會。因為在這個案件偵破中的突出貢獻,徐克敬被市局記個人三等功。當時這個案件影響非常大,街頭巷尾議論紛紛。徐克敬親戚中就有同學和受害者相識。街坊鄰居對他毫不掩飾的贊揚,讓他加倍體驗到這身警服代表的正義與力量。警齡5年就有這樣的成績,他很自然地成為同齡人中的佼佼者,自信心爆棚。
一場子虛烏有的電影
1991年1月3日,濟南寶華街發(fā)生一起命案。受害者家屬下午回家,發(fā)現(xiàn)16歲的女兒和她姥姥倒在血泊里。那天徐克敬上班遲到,其他同事都出發(fā)了,領導讓內(nèi)勤也給徐克敬找個活兒。內(nèi)勤說,已經(jīng)查訪了死者的一個同學李軍(化名),材料寫的不大行,你找他重新寫寫材料吧。這個李軍當時基本被否出嫌疑人的隊伍,徐克敬走這一趟有點 “官樣文章”的意思。但徐克敬卻從這例行公事里做出了大文章。
李軍不在家,他的雙胞胎兄弟李兵(化名)告訴徐克敬:案發(fā)當天,李兵回家發(fā)現(xiàn)李軍正在剁餡包餃子。李軍平時幾乎不干家務,所以李兵抱怨哥哥不知是犯了啥神經(jīng)勤快一把,還把“醬油”撒到牛仔褲和白網(wǎng)球鞋上,害得李兵幫他清洗。想到現(xiàn)場的球鞋印,徐克敬心里一動。
當天晚上,徐克敬在派出所重新訊問。李軍把行蹤交代得非常清楚。他承認那天上午去過這個同學家,但1 1點就離開了,中午去鐵路文化宮看了某某電影。派出所的民警覺得李軍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哪能干這么大個事兒。但徐克敬總覺得心里不踏實,開上摩托車就去了鐵路文化宮。他在深夜里咣咣砸門,亮明身份后跟工作人員核實3日中午是否上映過某某電影。正是濟南最冷的季節(jié),工作人員被擾了清夢,吹著寒風,沒有好氣:演啥電影,一直都沒有演過。徐克敬一陣狂喜,再三確認后飛快地趕回派出所。
因為心里有了底,他也不急著訊問,用挎斗摩托帶民警和嫌疑人出去吃飯。已經(jīng)是午夜,嫌疑人的父母還站在街上等著,在寒風里揣著一個希望。他拉著嫌疑人直奔火車站一餃子店。餃子店的啤酒罐還是老式的,他問了嫌疑人一句:喝過鮮啤酒嗎?嫌疑人說沒有。徐克敬就給他買了一碗散裝啤酒,說:喝吧,以后就撈不著喝了。
這碗酒讓李軍明白了?;厮痪?,他就交代了犯罪事實。
女孩很漂亮,私生活混亂,并不把李軍當回事。但李軍很喜歡她,那天特意買玻璃花作為禮物送去。女孩卻嘲笑了他的青澀。因自尊受傷,他頭腦一熱,問了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聽到“不愿意”三個字后,他抽出刀從后面摟住女孩脖子就是一刀。女孩漸漸滑到了地上。他一回頭發(fā)現(xiàn)了女孩的姥姥。幾刀后,老人隨即趴在了地上。他回頭發(fā)現(xiàn)女孩又站起來了,趕緊補刀。女孩倒下了,那邊老人又能動了,還手足并用往外爬。李軍一不做二不休,又在其后背上補刀。世界終于都安靜了,他也從狂熱中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慌亂之中,他在現(xiàn)場一陣翻動,企圖造成盜竊的假象,卻什么也沒拿就匆匆離開。
因為這個案件的偵破,1992年,市局給他記了個人三等功。但對徐克敬而言,他在這個案件里找到了做學問與破案的共同點:在不疑處有疑。越是人人司空見慣、合理圓滿的說辭,他越是拿出當初物理尖子生的勁頭,反復推敲,找到常人未見的邏輯和破綻。他的這個愛好,常讓同事們吃不消,卻屢屢讓案情柳暗花明。
1994年3月18日,商河縣發(fā)生了濟南建國以來最大的殺人案,兄弟兩家共13口被殺。哥哥李江(化名)是村支書,68歲,是死者中年齡最大的。李江孫子只有2歲,是死者中年齡最小的。弟弟李海(化名)有個好友李力(化名),曾與之反目,被列為重點懷疑對象。但李力在訊問時堅持說,自己和李海和好多年,妻子還是李海孩子的干媽,沒有作案動機。案情一時陷入僵局。
因為前一天晚上值班,徐克敬這次到隊上又遲到了,搭領導的桑塔納趕赴現(xiàn)場已經(jīng)是午飯后,接受的任務也是去做做外圍調查。徐克敬在村里找到了李力的姐姐姐夫了解情況,他們提供的信息與之前得到的信息完全一致。但徐克敬在單位以善于提問著稱,他提的問題和答案總讓人意想不到,細思卻合情合理。
在這個案件里,大家都覺得農(nóng)村鄰里之間為了地頭瑣事爭吵又漸漸和好很常見。而徐克敬卻不把這常見視為當然,問了對方一個關鍵問題:既然這么要好,還互相幫忙干活,怎么會為瑣事吵起來呢?
李力的姐夫隨口吐露了隱情:李力妻子說過李海曾對她意圖不軌,被李妻罵走。妻子是否被染指的問題就此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時不時就會在心里翻騰。地頭瑣事不過是他發(fā)難的借口。但地頭一架,因為對方人多勢眾,他落敗。李江是書記,還放言說自己孫子都有了,不怕結世仇。
徐克敬認為,李江李海家兒孫眾多,李力只有三個女兒,在90年代的農(nóng)村,這樣的狠話一定會刺激到李海內(nèi)心深處。加上妻子的清白問題,他絕不會和李家真心和好。
在訊問中,徐克敬自信于自己的推理,圍繞這點不斷旁敲側擊。李力越是極力否認他越覺得對方有鬼。到了半夜,李力明白了自己埋藏最深的痛苦已經(jīng)被徐克敬洞悉,開始松動。他問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這事要是我干的,我能活吧?徐克敬胸有成竹:別說要是,跑不了你。
李力心理防線徹底擊垮。在指認現(xiàn)場的路上,徐克敬問了李力一句:你有什么遺憾沒有。41歲的李力說:我還沒吃過燒雞呢。徐克敬找了一家小賣鋪,給他買了一只燒雞。
李力的交代完全證實了徐克敬對人心幽暗之處的掌握。他一直放不下妻子的清白問題,找茬打仗又沒打贏,就在人家的白菜上下了藥,麻倒了人家全家。派出所為此來找他時,正好是他小舅子結婚。從喜事現(xiàn)場被帶走更讓他覺得大失顏面。種種憋悶無處宣泄,他暗下決心要以自己的方式出氣。他主動和對方和好,忍辱負重了兩年,在兩家關系和好廣為人知后動手。
1994年3月18日夜,他先去了李江家,特意把書記夫妻二人叫醒,邊解決對方邊說,你不是不怕世仇嗎?李海家聽到了動靜,大喊李力殺人了。他拎起帶來的鋼筋隔著貼紙的窗戶就狠狠捅進去。李海夫妻和四個孩子無一幸免。
在作案過程中,鄰居李田(化名)家正忙活著迎接小牛出生。聽到動靜,以為是兩口子打架,就踩著雞窩翻墻過去,正好看到李力砍瓜切菜一樣收割生命。殺紅了眼的李力滿身是血,兇神惡煞一樣回頭,丟給李田一句話:沒你的事兒,你別管,你管你也一樣。李田嚇得一溜煙跑回家,沒生下來的小牛也不管了,拄著棗木棍子才上了炕,蒙著被子哆嗦了一宿。這個案件偵破后,省公安廳給徐克敬記個人二等功。
一個神秘的熱戀號碼
2002年,濟南一理發(fā)店女店主張紅(化名)被砍死。根據(jù)張紅的話費清單,警方找到與之聯(lián)系最密切的嫌疑人徐某。徐某從警多年,熟悉審訊技巧。他承認曾與張紅交往,但兩三個月前已經(jīng)分手不再聯(lián)系。
徐克敬反復研究張某的話費清單,發(fā)現(xiàn)張紅和徐某斷絕聯(lián)系后,隨即和另一個號碼通話密切,頗覺可疑。張紅和徐某從熱戀到不通音訊,毫無過渡?分手之后沒有停頓,她就和另外一個號碼直接進入熱戀,可能嗎?他調查了張紅的新熱戀號碼,發(fā)現(xiàn)這個號碼除了跟張紅聯(lián)系,只有一個德州的電話撥打過。德州的機主回憶說,這個電話不是自己打的,是濟南一理發(fā)店主借用了一下電話。徐克敬越發(fā)肯定這個神秘的號碼應該屬于徐某。他把自己的推斷告訴了同事,同事忽然想到徐某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張紅可不光和我關系密切,還用德州人的手機給我打電話呢。徐某本來是想籍此撇清自己,不想正好送上了徐克敬邏輯推理中最后一塊證據(jù)拼圖。徐某等于親口承認了那個神秘電話屬于自己。那么,他與張紅分手的事情不攻而破,案件由此告破。
對細節(jié)的敏感、對邏輯的熱衷,讓徐克敬一再斬獲新功。在2003年“4.2”老紅軍被殺案中,徐克敬被分配調查在老紅軍別墅修過墻皮的農(nóng)民工。徐克敬對這一所謂的重點線索很是懷疑。有同事勸他聽領導的,徐克敬反駁道:咱來就是破案子的,咱不動腦子誰動腦子?干休所是晚上12點關門,早上5點開門。案件是午夜1點發(fā)生,嫌疑人在現(xiàn)場待到5點才從容離開。他據(jù)此判斷一定是熟悉環(huán)境的人作案。嫌疑人在走向大門的路中突然拐入岔路。徐克敬推測他應該認識前方來人下意識想躲開。
徐克敬越想越入迷,把所有的細節(jié)都聯(lián)系起來,認為自己已經(jīng)接近了事實,當晚就把自己的推測告訴了劉杰局長。領導說還真有一個惠民轉業(yè)軍人在案發(fā)前后出現(xiàn)過。第二天,劉局長就給他打電話,說惠民警方已經(jīng)在嫌犯家里發(fā)現(xiàn)了老紅軍被盜的同款名酒,和通報上的一模一樣。
從警30年來,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在“7.20”地溝油專案中,他帶領專案組封扣“地溝油”1000余噸,抓固定證據(jù),明確案件性質,確定罪名,最后以制作有毒有害食品罪,非食品原料生產(chǎn)食品罪提起公訴,為全省打擊食品安全犯罪工作提供了典型范例。該專案組榮立公安部表彰的集體一等功。這個案件,是他刑警生涯的又一個里程碑,標志著他在這一行業(yè)已然從“手工匠人”步入到“大工匠”時代。在他分管的打黑、案審工作,他繼續(xù)進階,以《道德經(jīng)》里“善之為善斯不善矣”等等觀點創(chuàng)造性地辯證開展工作。無論在哪一個領域、哪一重境界,“在不疑處有疑”,都是他對這一身警服的最終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