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的文學作品中,黑人視角與白人視角下的黑人形象呈現(xiàn)兩種態(tài)勢,白人依照社會總體想象物建立暴虐無知或逆來順受的意識形態(tài)性黑人,以此消解、同化黑人,達到維護白人統(tǒng)治的目的。黑人視角下的黑人形象帶有理想化色彩,寄托黑人理想,積極探索黑人解放道路,成為烏托邦式的黑人。他者形象伴隨著自我形象的建構(gòu),在自我與他者的相互對立中,黑人與白人相互發(fā)現(xiàn)、相互補充,對彼此形成新的認識,二者關系趨于樂善。
關鍵詞:雙重視角 黑人形象 形象學
法國學者路易-保爾·貝茨認為形象學的主要任務之一是“探索民族與民族之間是怎樣相互觀察的:贊賞與職責、接受或抵制、模仿和歪曲、理解或不理解、口陳肝膽或虛與委蛇”。白人視角與黑人視角下的黑人形象有明顯差異。在閱讀涉及黑人形象的文學作品中,民族與民族間產(chǎn)生激烈沖突,白種人眼中的黑人是低賤、下流、暴力、無秩序的,黑種人眼中的黑人不自由,被奴役、排斥,有強烈的漂泊感。由此觀之,白人視角下黑人形象成為一種社會總體想象物,黑人世界充滿暴力、愚昧無知、地位低賤、野蠻落后,白人稱其為“動物性的人類”,這種社會總體想象物是白人社會對黑人種族社會、文化整體所做的闡釋。作家筆下的“他者”形象均受制于社會總體想象物,“他者”是在異族文化中的被注視者,黑人形象作為他者形象,可依據(jù)法國學者讓—馬克·莫哈的理論區(qū)分為意識形態(tài)式和烏托邦式兩種。白人視角下的黑人形象即意識形態(tài)性的黑人形象是依據(jù)占統(tǒng)治地位的意識形態(tài)塑造出來的,這樣的“他者”形象投射出社會基本價值觀,在美國文學中比比皆是。黑人視角下的黑人形象一定程度上寄托了黑人渴求自由解放的理想愿望,運用離心力的話語塑造偏離社會總體價值的“他者”,即烏托邦式的黑人形象。這類形象充滿了理想化色彩和浪漫格調(diào),經(jīng)過一番抗爭,往往能取得好的結(jié)果。雙重視角下的黑人形象在意識形態(tài)與烏托邦、他者與自我的相互映襯中愈發(fā)豐滿真實,有感染力。
一、意識形態(tài)下的黑人形象
白人視角下的黑人形象是白人依照本社會的模式,運用本社會中占統(tǒng)治地位的白人至上塑造黑人形象,作者將社會群體基本價值觀投射到黑人他者身上,影響他者的現(xiàn)實生活,進而達到消解、同化他者的目的,是典型的意識形態(tài)形象。白人將黑人邊緣化,塑造出一些迎合白人主流意識的黑人形象,用白人意識形態(tài)話語在文學作品中展現(xiàn)出來。斯托夫人《湯姆叔叔的小屋》的主人公湯姆叔叔在奴隸制的壓迫下忍辱負重,是他者形象中逆來順受的典型,他得知自己被販賣的命運卻不做反抗,默認了自己奴隸的角色,隨后顛沛流離樂到莊園主勒格里手中,飽受折磨、忍受鞭笞之痛,但從未想過逃脫。他渴求耶穌解放他的心靈和肉體,卻沒有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得到救贖,最終遍體鱗傷地在破屋子里去世了。湯姆叔叔被奴隸制度束縛了身體,幻想用基督教解放心靈,卻又恰恰是走向救贖的基督將他一步步推向死亡之淵,虞建華這樣評價他,“基督教磨去了他的棱角,使他成為一個只知道俯首帖耳地為主人一輩子效勞的奴才”{1}。順從命運、屈服于白人統(tǒng)治,是當時社會對黑人種族的總體要求,基督教義的博愛、犧牲精神成了白人統(tǒng)治黑人的武器。白人的主流意識自覺不自覺地將黑人邊緣化。謝貝爾老爺賣掉湯姆和哈里以維護自己莊園主的利益,克萊爾夫人為了自己的生活地位販賣了整個莊園的黑奴,賴格里殘暴地對待黑奴,對他們的生死冷眼相待,三者同處于消解、同化他者的自我群體意識,不同程度地宣揚了白人社會的主體地位。作品勾畫的黑人群像是白人自我居高臨下俯視下的他者,黑人沒有自由、沒有尊嚴、沒有思想,被禁錮在陰暗的制度里,世代為奴,淪為白人社會的附庸。
《土生子》中的別格也不例外,他是土生土長的黑人,也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賴特依照白人社會總體想象物塑造了仇恨兇暴的別格,探索黑人的野蠻殘暴與美國社會制度的內(nèi)在關系,得出黑人的殘暴特性是由美國社會制度造成的結(jié)論。主人公別格對白人社會充滿了仇恨和絕望,符合白人對黑人的所有臆想。他沒有受過教育,生活貧窮,搶劫、犯罪,他仇恨每張白色的臉。別格完整地展示了意識形態(tài)下的黑人形象,他的種種舉措不是民族特性,而是被社會邊緣化的結(jié)果。歷史和社會形成的集體無意識滲透在西方人的血液里,催生了以別格為代表的黑人形象。別格的所作所為是對白人社會的一種反抗,他企圖通過顛覆崇拜來獲取自由,是典型的帶有異族色彩的他者。別格成為他者群體的中心,在于社會的對立和融合中生成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相符的主題個性。白人自我且對黑人不屑一顧,摧毀了黑人的命運和前途,由于將黑人置于戰(zhàn)前的種族自卑中,使其自覺迎合主流意識,形成低位低賤、具有性格缺陷的異族形象。
二、烏托邦式的黑人形象
黑人視角下的黑人形象是烏托邦式的,作者用具有離心力的話語表現(xiàn)黑人形象,向意識形態(tài)下社會群體價值觀提出質(zhì)疑并將其顛覆,是不同于意識形態(tài)性的他者形象。這種他者形象往往意識到自己的地位和命運,通過合理有效的途徑完成自身的解放,他們脫離黑人丑陋的文化語境,用思想和行動全面顛覆主流意識的禁錮,為黑人解放做一份恰如其分的說明。這種帶有理想化色彩的藝術形象更多地出現(xiàn)在“混血人”中,混血黑人更樂于為自由而奮斗,德才兼?zhèn)?、自強不息?!稖肥迨宓男∥荨分?,脫離奴隸制走向自由的是混血人喬治和伊莉莎;《白奴》中,主角阿爾琪擁有非凡的智慧和毅力,帶領一家四口逃出苦海。血液里擁有的黑色基因使他們成為雜種血液,不受尊重,淪為奴隸,部分混血人種完全沒有黑色的皮膚,但他們的成長卻蒙上了黑色靈魂。阿爾琪·摩爾是希爾德烈斯塑造的白奴形象,他身上流動著三十二分之一的黑人血液,外形與白人無異,卻因為母親是地位低下的奴隸而成為莊園主父親的奴隸。阿爾琪聰明伶俐、記憶力超群,閱讀書本,掌握了知識,他意識到自己是奴隸制度的犧牲品,幻想著平等自由的生活。他輾轉(zhuǎn)三個奴隸主,通過自己的境遇深刻地了解命運走向,進行一次次出逃。他先后經(jīng)過三次逃亡,在拯救自己后又拯救親人,一起奔向自由的國土。阿爾琪身上凝聚了當時黑人對自由特性的最高要求,他英勇、智慧、崇高,敢于直面殘暴的奴隸主,敢于追尋自由,宣稱自己是人權(quán)的捍衛(wèi)者,表現(xiàn)了一種對自由平等的崇拜以及對自我群體的超越。
烏托邦式理想化的圣人以《六月慶典》中的??寺翈煘榇?。拉爾夫·埃里森以濃郁的宗教氛圍和黑人音樂的節(jié)奏組織作品。黑人??寺呛谌松鐓^(qū)最有聲望的牧師,他耗盡一生精力撫養(yǎng)了兄弟巴布與白種女人的私生子,并給他起名“布里斯”,希望孩子能成長為一名成功的傳教士,消除黑人與白人之間的種族仇恨,達到民族大融合的至高境界。布里斯渴望白人身份,經(jīng)歷幾番挫折,他更名為桑瑞德,成為國會參議員,開始大肆迫害黑人種族。希克曼牧師始終關注著布里斯,以他的寬容大度、豁達胸襟,堅定信仰可以拯救失落的靈魂,成為布里斯臨終前最后的希望和信仰。??寺翈熓敲绹谌朔e極進取精神的代表,他超越了單純樸直的湯姆叔叔形象,樂觀向上、積極進取,成為黑人的精神依靠和保護者,至誠的呼喚黑人與白人相互理解、和睦相處。希克曼超越了白人的思維定勢,進化為黑人眼中的完人,善良、正直、篤定、博愛、胸襟寬廣,用離心力的性格特點對意識形態(tài)提出質(zhì)疑,揭示黑人的生存狀態(tài),顛覆傳統(tǒng)的黑人形象,將黑人的歷史與美國的歷史緊緊結(jié)合在一起。烏托邦式的黑人形象流淌著黑人種族對自身解放的所有幻想,從身體到心靈,從個體到群體,他們在苦難的生活中衍生出對自由的暢想和對未來的呼喚。
三、“他者”與“自我”的相互映照
每一種他者形象的生成總是伴隨著自我形象的建構(gòu),二者相互發(fā)現(xiàn)、相互證明、相互補充。形象學中最常見的二元對立是自我與他者,即注視者與他者。自我是他者的注視者、觀察者和言語者,在建構(gòu)他者形象時,自我受主觀先見、時間、身份等因素的影響,這些因素決定了他者的生存狀態(tài),是對自我形象的再發(fā)現(xiàn)和再認識。他者形象是自我主觀與客觀、思想和情感混合而成的,他者形象具有變異性和一定程度的真實性。他者形象是自我的想象性構(gòu)建,黑人形象是基于白人自我中心意識勾畫出來的,無論是意識形態(tài)性的黑人形象還是烏托邦式的黑人形象,都是以白人種族歧視,黑人無權(quán)利無自由為先見,融合白人地位高貴、生活優(yōu)越、知識豐沛、文明先進等因素,對被奴役的黑人做出闡釋。注視者眼中的他者落后不開化、暴虐無人性,從非洲大陸運送過來的螻蟻,在大莊園時期是會說話的畜生,奴隸制解除后便成為文明社會的惡瘡,有如一塊黑色的牛皮糖粘在美國歷史上。黑人被奴役的過程是自我對他者消解、同化的過程。白人希望通過制度控制黑人的身體,通過宗教麻痹黑人的心靈,在現(xiàn)實中將他們擺在至微至陋的地位,在精神上以黑人生來受詛咒的無稽之談促使黑人安于現(xiàn)狀,無力反抗。消解同化的目的是為了保障白人統(tǒng)治,維護白人利益。
意識形態(tài)性的黑人形象是自我對他者的異族形象認識,在自我與他者的映照過程中,有些作家依照黑人理想塑造了烏托邦式的黑人形象,這種黑人形象逐漸被白人自我所接收,形成20世紀的新黑人。二者相互作用的過程便稱為是自我與他者相互映照的過程。注視者半實半虛地建構(gòu)起黑人的形象模型,生存的空間與距離加深了這種誤解??臻g的差距造成雙方審視目光的不同,距離的拉近讓雙方開始相互認識、相互了解。黑人給白人帶來骯臟、暴力、下賤、丑陋、危險的信號,白人自我將這些因素融入異族形象。黑人生來被詛咒,他們沒有主的庇佑,黝黑的皮膚、黝黑的心靈;他們沒有思想意識,沒有愛恨情仇,沒有喜怒哀樂;他們犯罪是報復社會,就連他們的語言也粗俗不堪??臻g的距離是造成這種偏見的根源,隨著距離的拉近,新一代的黑人與白人共同成長,白人自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民族,黑人有虔誠的信仰、熱烈的情感,有沉郁的悲喜。眾多作家關注新黑人的崛起,塑造了烏托邦式的這一類文學形象。他們旨在黑人視角之下描繪出黑人的生存現(xiàn)狀和精神狀態(tài)。黑人在水深火熱之中仍執(zhí)著地探索前途,尋找光明。上文說到的喬治、伊莉莎、阿爾琪、??寺翈煻疾煌潭鹊胤从沉撕谌说默F(xiàn)實理想和精神訴求。正是這一系列文學形象讓白人社會以新的眼光理解黑人種族。自我映照下的他者形象,逐漸豐富成為圓型人物。自我與他者的相互對立中,也加深了對彼此的認識,補充原有先見有失偏頗之處,進而形成真實豐滿,有說服力的異族形象。雙重視角下黑人形象的轉(zhuǎn)變揭示了他者與自我關系的轉(zhuǎn)變,他者與自我大致構(gòu)成狂熱、憎惡和樂善三種特異的關系。黑人與白人之間,開始被認定是憎惡關系,但在這組關系的相互映照中,他者與自我關系又趨于樂善,并把樂善作為二者關系的最終追求,深化雙方認識,使彼此發(fā)掘出更多的共同點,合理接受相異之處,進而在自我與他者之間形成和諧而有張力的關系。
{1} 虞建華:《20部美國小說名著評析》,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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