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聚會一場戲

周錦

吳亮是懷著滿滿的優(yōu)越感來參加這次同學聚會的。為了彰顯“身份”，他特意晚到了半小時。一下車，同學們便對吳亮的車、一身的名牌和手腕上的金表嘖嘖稱贊。

吳亮心里不屑：鄉(xiāng)巴佬就是鄉(xiāng)巴佬，這么多年沒見，還是一樣沒見識！轉念一想，又覺得他們這樣才好，不然眾籌計劃就沒戲了。

在大城市打拼多年，吳亮雖然功不成名不就，卻把開一家養(yǎng)生飯店當成奮斗目標，他了解過至少得投資八九十萬才能開一家飯店，天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存夠這筆錢！

然而，前段時間時興“眾籌”，他一下子就開了竅，把主意打到十年沒聯(lián)系的初中同學身上。吳亮初中時在一所偏遠的鄉(xiāng)鎮(zhèn)中學借讀，是班上唯一的城市人，除了班長張小鋒外，其他同學都爭著向他獻殷勤。后來他考進市重點高中，三年后又考上一所211大學，而他的同學卻大多讀完初中就打工去了，班長張小鋒也只讀了高中而已。這幫人讀書少工作早，早攢下不少錢，人傻、錢多、好忽悠，簡直是最佳眾籌對象！

打定主意后，吳亮申請了一個新的微信賬號，花了好大工夫加齊了初中同學的微信，建了個群，并不時利用網(wǎng)上一些炫富照片，將自己包裝成一個“成功人士”。

果然，大伙稱吳亮為“吳老板”，并向他討教發(fā)財?shù)恼袃?。吳亮卻不接話，只是隔三岔五在群里說一些“抱團取暖”、“合作共贏”之類的話，等把同學們的胃口吊得差不多了，才透露出他準備眾籌一個穩(wěn)賺的項目，可以帶老同學一起發(fā)財。他打算年底回鄉(xiāng)后辦一次同學聚會，一來聯(lián)絡感情，二來公布眾籌的具體事項。

聽他這么說，同學群里一片贊嘆，吳亮心里別提有多爽了。

同學聚會的日子被定在臘月二十八。吳亮做了充分的準備，全副武裝，都是為了拔高自己的身份，激起他們對財富的渴望。

大伙擁著吳亮來到包廂。酒過三巡，吳亮又開始吹噓起自己的財富，還有開養(yǎng)生飯店的可行性。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可當吳亮鼓動他們投資時，張小鋒突然問：“吳亮，你名牌大學畢業(yè)，又在大城市工作，一年能拿下五十萬不？”

吳亮暗恨，十年不見，張小鋒還是這么喜歡給他添堵！人爭一口氣，吳亮雖然一年拿不到十萬塊，卻說：“比那稍稍多一點兒！”

包廂里頓時炸開了鍋，張小鋒端起酒杯：“吳哥威武，將來我們就跟著你發(fā)財了！讀書時咱們班就數(shù)你最有出息，現(xiàn)在你的收入又是全班最高，這頓就讓吳哥請，大家沒意見吧？”包廂里歡聲雷動。吳亮心里暗恨：這頓沒三四千拿不下來，張小鋒我記住你了！好在羊毛出在羊身上——想到這里，吳亮連忙鄭重宣布：“上次提到的眾籌，投資理財趕早不趕晚，不如——”

突然，王海明不滿地大叫：“吳哥，別這么嚴肅，我們叫幾瓶進口紅酒，邊喝邊聊！”說著，他就要去按鈴召喚服務生。吳亮嚇得一把按住他的手，點上幾瓶進口紅酒，他這個年還過不過了？

他的動作太突兀，大家都莫明奇妙地看著他。吳亮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說：“我經常去歐洲出差，洋酒早喝膩了，只想喝家鄉(xiāng)的米酒?！蓖鹾Ｃ髀冻鲆粋€明白的笑容，說：“我家今年釀的米酒特別香醇，可以拿來給大家嘗一嘗?！?/p>

眾人起了酒興，催他快去拿。王海明笑容可掬地看著吳亮：“吳哥，我家挺遠的，借你的大奔用一下可以嗎？”吳亮嚇了一跳，坐在一旁的李文浩卻一把奪過他的車鑰匙，拋給了王海明。

聽到其他同學夸贊他的大方，吳亮有再多的不滿也不好發(fā)作。他定了定神，又推銷起了眾籌計劃。這次，打斷他的是李文浩的手機鈴聲。李文浩手機的通話聲音很大，只聽他哥急吼吼地說他嫂子難產，讓李文浩快帶錢去醫(yī)院救急。

掛斷電話后，李文浩說他全部家當加起來才兩百來塊，向大家借錢救急。張小鋒二話不說掏出三百塊錢。接著大伙你兩百、我三百地捐了錢，輪到吳亮時，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幾下，突然一拍桌子，對李文浩暴喝：“做生意就是以誠為本，你這么不講誠信，太讓我失望了！”說著他轉身就走——這幫同學掏錢包時，吳亮都盯著呢，絕大多數(shù)人錢包里才放三四張紅票子，說明他們不但窮，而且摳。這幫人會投資才是見鬼了。他不乘機發(fā)火走人，還留下來買單不成？

吳亮拉開包廂大門正要出去，不想?yún)s和王海明撞了個滿懷。王海明神色慌張地說：“吳哥，我剛才不小心撞壞了大奔的保險杠……”

吳亮只覺得心在滴血。他咬牙切齒地說：“好啊，一個兩個都把我當冤大頭了！車是你撞壞的，你得賠！”而王海明就像驚呆了一般，任由吳亮把他拉到停車場，一大幫同學跟在后面看熱鬧。

誰知，到了停車場，吳亮的眼睛都瞪圓了：那部奔馳完好無損，哪有半點擦碰的痕跡？他轉頭看向王海明，王海明不緊不慢地說：“別這么看著我，今天不過是一場戲，你是演員，我們也是！”

吳亮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說：“這是怎么說的……我只是一時急了……這不是新買的車嘛……”

“我們沒你書讀得好，但我們不是傻子，你的破綻太多了！”李文浩說，“每次群里發(fā)紅包，你都搶得最積極，但從沒發(fā)過一個。你每時每刻盯著手機，你說你能成功到哪兒去？加上你那只進不出的性子，誰又敢和你合伙做生意？”

王海明還不肯放過他：“至于你發(fā)的朋友圈。我們鄉(xiāng)巴佬沒見過世面，可每次上網(wǎng)都免不了看看新聞什么的，更重要的是，人家張小鋒修車技術高超，早兩年就被你們總公司聘去當高級技師了，你不知道他，他卻對你的情況了解不少呢！你說做生意要以誠為本，做人也一樣。但凡你肯給李文浩哪怕一百塊救急，我都不會拆穿你！”

吳亮呆立在原地，卻看到眾人紛紛搖著頭，走向一輛輛價格不菲的車。見吳亮驚訝，張小鋒表情格外復雜：“你還不知道吧，我們鄉(xiāng)早兩年就成了新興旅游基地，我們班有好幾位同學開了農家樂……”

“好啊，你們耍我！十年不見，你們個個都發(fā)達了，耍我一個打工仔有意思嗎？我白認識了你們，當初除了張小鋒，你們誰不是把我的馬屁拍得咚咚響！”吳亮惱羞成怒地說。

張小鋒說：“你錯了，讀書那陣子最佩服你的人是我，我怕你看不起我，才會裝出高傲的樣子。拜托大家配合你的也是我，你建群沒兩天我就知道你的用意了，只要你顧念一點兒同學之情，他們也愿給你機會，畢竟大家還是相信你能力的。沒想到十年前咱們當不成兄弟，十年后也一樣。什么時候你學會用真心換真心了，我們再來續(xù)這份同學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