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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鰍的愿望

    2016-04-20 00:37:16任軍
    少年文藝(1953)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紅紙爹娘泥鰍

    任軍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gè)夜哭郎。

    來往君子念一念,一覺睡到大天光?!?/p>

    泥鰍一邊把紅紙貼到電線桿上,一邊反復(fù)念著紅紙上這四句話。

    奶奶說,邊貼邊念,效果才好呢。

    “泥鰍泥鰍,迷信老頭!”李二娃挑著一擔(dān)豬草走過,又開始笑話泥鰍了。

    泥鰍一回頭,可沒了好臉色:“你才迷信,你才是老頭,再說,讓我家帽子來追你?!?/p>

    李二娃一聽“帽子”,挑著擔(dān)子趕緊跑了,走遠(yuǎn)了才大聲地喊上一句:“你要是敢讓它咬我你才厲害?!?/p>

    帽子是泥鰍養(yǎng)的一條土狗,是他上半年過十歲生日時(shí)向他爹要的禮物,也是他十年來唯一的生日禮物了。

    那天泥鰍爹把狗從隔壁村抱回來的時(shí)候,只說了一句:“這是你要的狗,給取個(gè)名字吧?!?/p>

    泥鰍正好看到他爹把草帽掛到墻壁上,說到:“就叫帽子吧?!?/p>

    村里人取名字沒那么多講究,像李二娃在家里排行老二,就叫二娃了。泥鰍覺得他的狗叫帽子也挺有個(gè)性,比李二娃的名字就強(qiáng)多了。

    當(dāng)然,“泥鰍”不是泥鰍的大名,只是他善抓泥鰍才得了這么個(gè)外號。

    泥鰍爹沒搭理他,滾一袋煙,劃一根火柴,吸上一口,慢悠悠地享受著:“你小子看好它,咬了人你負(fù)責(zé)。”

    泥鰍懂他爹說的“負(fù)責(zé)”,村里人要是被誰家的狗咬了,狗的主家要帶著被咬的人去鎮(zhèn)上打疫苗,回來還得給人家送去些雞蛋啥的。去鎮(zhèn)上遠(yuǎn)不說,打疫苗的錢可不少,再說雞蛋在泥鰍媽眼中也金貴著呢。泥鰍知道,這個(gè)責(zé)任可不輕。

    泥鰍是有一筆“存款”,但不能這樣去“負(fù)責(zé)”給花掉,那是他辛辛苦苦抓來一條條泥鰍然后走很遠(yuǎn)的路去鎮(zhèn)上趕集換來的,是他用來干大事的,藏在哪里家里沒人知道。在村里人笑話泥鰍爹自己種煙草、曬煙葉、切煙絲、滾煙抽的時(shí)候,泥鰍爹除了說“不然呢,一包香煙兩塊錢,換成鹽巴夠吃半年了”,偶爾還會樂呵呵地說“我就指望著我家泥鰍用他的存款給我買包好煙了”。

    泥鰍沒想到一向寡言的爹也會這樣說笑。

    “帽子,你可一定要聽話?!蹦圉q撫摸著帽子的肚皮,看它在地上翻滾來翻滾去,心里可開心了。雖然爹沒有說“生日快樂”,沒有提“禮物”二字,但爹的心,泥鰍也懂。話說回來,就是爹生日的時(shí)候,泥鰍也沒好意思去道一聲“生日快樂”啊。

    泥鰍覺得不好意思的事情還蠻多,這會貼紅紙就讓泥鰍挺尷尬,特別是又被李二娃笑話。村子里跑了一大圈,泥鰍終于把電線桿、池塘邊的土墻、村口木橋邊的幾棵大樹都貼滿了。

    日頭烈,念了無數(shù)遍“天皇皇”的泥鰍口干舌燥。

    泥鰍趴在河邊的樹底下,捧起河水洗了把臉,又咕嚕嚕灌了幾口,頓時(shí)一股清涼的感覺直達(dá)心田,真舒服。

    泥鰍翹著腿,咬著一根青草,躺在河邊的草地上。帽子叼來一片荷葉,“汪汪汪”地叫了幾聲。泥鰍一把摟過帽子,把荷葉蓋在頭上。

    這樣的時(shí)光真美妙。

    李二娃說的“迷信”,泥鰍心里其實(shí)挺贊同的。泥鰍娘讓泥鰍來貼這些紅紙的時(shí)候,泥鰍也這樣說。

    “莫說這么多,趕緊去貼了,這樣妹妹才能快些好起來?!蹦圉q娘把一疊寫滿字的紅紙塞到泥鰍手中,又一頭扎進(jìn)了廚房。

    你大概也清楚了,紅紙上寫的“夜哭郎”就是泥鰍的妹妹——珍珠?!澳圉q”不是泥鰍的大名,“珍珠”可是妹妹的大名,泥鰍打妹妹出生起,就看著爹娘把妹妹視作掌上明珠,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泥鰍嘴上沒說,心里可吃醋了。

    平時(shí)娘偷偷在妹妹的碗里面臥一個(gè)雞蛋也就算了,前兩天,泥鰍因?yàn)椴恍⌒牟葔牧嗣妹玫闹耱唑?,弄得妹妹大哭,被他爹好一頓罵,還拿起竹條要打泥鰍,還好泥鰍像田里的泥鰍一樣靈活,溜得快,才躲開這“竹筍炒肉”。

    要泥鰍怎么覺得痛快呢,爹娘護(hù)著妹妹不說,就說這取名,哥哥叫楊樹,妹妹叫楊珍珠,光從這點(diǎn)就看出待遇懸殊了。

    “夜哭郎”妹妹比泥鰍小了六歲,從小身體就不好,頭疼腦熱是常有的事。而眼前讓一家人鬧心的,是妹妹這小半年來老說肚子疼,一到晚上似乎疼得更厲害,整夜整夜地哭,全家人都沒法睡個(gè)好覺,有時(shí)還會影響到屋前屋后的人家。

    奶奶堅(jiān)持說妹妹是被“臟東西”纏上了,要請菩薩來家里,驅(qū)除家里的晦氣,這點(diǎn)爹娘也贊同,喊來村里兩位在這方面經(jīng)驗(yàn)豐富的大伯,請了好幾位菩薩,還燒了一碗符水給妹妹喝。

    遺憾的是,妹妹仍說肚子疼。奶奶覺得是“臟東西”厲害,要再請一次菩薩,只是泥鰍爹娘沒應(yīng)。

    方法用了不少,妹妹肚子疼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屋后的大嬸估計(jì)被妹妹的夜哭弄煩了,給泥鰍娘送來一張偏方,說是從她娘家要來的,管用。

    泥鰍娘照著方子,去藥房把藥抓回來熬了一瓦罐,連哄帶騙讓妹妹喝了下去。

    本著不浪費(fèi)的原則,這罐藥一連熬了三次。妹妹喝怕了,最后只能滿院子追著妹妹喂藥了。

    奶奶看了看熬藥剩下的藥渣,把泥鰍叫過來:“快,把藥渣倒到村口的大路上去,讓路過的人踩踩,珍珠的病就要好了?!?/p>

    “不要?!蹦圉q一萬個(gè)不情愿,“奶奶真迷信!”

    “你是不希望你妹子的病好了不是?!蹦棠躺鷼饬?。

    泥鰍娘從田里回來,看著門口的瓦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把泥鰍拉到身邊,給他理了理衣領(lǐng),小聲地說:“你這孩子,依了你奶奶就好,做一點(diǎn)什么,總比什么都不做的好不是。”

    泥鰍默默地走到門口,拿起瓦罐往村口走去。

    奶奶的話讓泥鰍覺得很委屈。

    泥鰍迷迷糊糊地想著這些事情,躺在草地上睡著了。

    “阿嚏!”泥鰍覺得鼻子好癢,大大地打了個(gè)噴嚏。

    “哈哈,哥,你睡著的時(shí)候好像帽子?!痹瓉硎敲妹眠^來了,她用狗尾巴草撓了撓泥鰍的鼻子。

    “淘氣鬼,你睡著的時(shí)候像小豬,呼嚕嚕,吵死了?!?/p>

    “壞哥哥,我不是小豬,我那是肚子疼?!?/p>

    “你肚子里有條蟲,改天哥哥把它從你肚子里嚇出來?!?/p>

    “哥哥現(xiàn)在就把蟲嚇出來好不好?”

    “說了改天啦,我忙著呢?!?/p>

    說這話的時(shí)候,泥鰍有些心虛。他不知道妹妹的肚子里是不是真有蟲,就是有的話,他也確實(shí)沒法把蟲嚇出來。

    泥鰍聽班主任王老師說,要去城里的大醫(yī)院檢查,才會知道妹妹的肚子疼是怎么回事。王老師是城里來的實(shí)習(xí)老師,見識可多了。

    只是泥鰍沒敢把王老師的話說給爹娘聽,別說去大醫(yī)院,村里去過城里的人也沒幾個(gè)呢,他怕像自己說奶奶迷信一樣被爹娘說。

    “哥,你看,有蟲!”妹妹推了推假裝還在睡覺的泥鰍。

    “肚子里的蟲是看不到的啦。”

    “哥,真的有蟲,大蟲?!?/p>

    泥鰍雙腿一蹬,翻起了身。原來是一只螳螂。

    “想要嗎?”

    “嗯。”妹妹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

    泥鰍貓著腰,慢慢靠近螳螂,雙手快速地扣下去。

    還是慢了一拍,螳螂跳到了前面。泥鰍又是一躍身,差點(diǎn)翻了個(gè)跟頭,終于把螳螂逮住了。

    妹妹看了哈哈大笑。

    回去的路上,泥鰍走在前面,妹妹跟在后面,一路上就聽妹妹說個(gè)不停。

    “哥,你等等我。”

    “哥,你看大蟲有兩個(gè)鉗子?!?/p>

    “哥,你抓泥鰍那么厲害,怎么就抓不著我肚子里的蟲子呢?”

    “哥,你帶我去抓泥鰍好不好?”

    “抓泥鰍,抓哥哥?!?/p>

    泥鰍一回頭:“你好吵??!”

    泥鰍走得更快,妹妹跟得更緊。

    到家了,泥鰍娘正好打開廚房門,一股煙迎面而來。

    “柴還沒曬干呢,你爹就往灶里塞,這會還不見人影了,泥鰍,你出去看看,吃飯還要人喊,珍珠快去洗手,碗筷要擺了?!蹦圉q娘進(jìn)進(jìn)出出,手頭和嘴上都沒停。

    泥鰍轉(zhuǎn)身出門,和泥鰍爹碰了個(gè)正著。

    要是平時(shí),泥鰍爹準(zhǔn)要說上一句:“毛頭小子?!?/p>

    這次,泥鰍爹啥都沒說,徑直走進(jìn)廚房。

    “娃他娘,先別忙活了,我去找村長了,他剛從鎮(zhèn)上開會回來,他聽鎮(zhèn)上的人說,鎮(zhèn)上有一個(gè)小孩,也像我家珍珠這樣肚子疼晚上哭鬧,就是去城里的大醫(yī)院讓機(jī)器一照,就查出問題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治好了?!?/p>

    “真有這么厲害嗎?”

    “我看,我們也帶珍珠去城里的醫(yī)院檢查一下。”

    聽爹這么說,泥鰍打心里支持,他正想說王老師也是這么說的,此時(shí)奶奶進(jìn)了廚房:“還是請菩薩來看看吧?!?/p>

    “不是沒有效果嘛?!蹦圉q爹的聲音有些大。

    泥鰍娘趕緊說:“娘她老人家不也是為了孩子?!闭f著趕緊把奶奶扶了出去。

    天快黑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泥鰍娘還惦記著剛才的事情:“去檢查是好,只是……”

    “是要花一筆錢,家里的全拿上,我再去借一點(diǎn)?!蹦圉q爹知道泥鰍娘擔(dān)心的是什么。

    泥鰍爹三兩口扒完碗里的飯,從房間里拿出手電筒,對泥鰍娘說:“我去一趟鎮(zhèn)上,找找我那個(gè)做生意的表弟,他手頭應(yīng)該有些余錢?!?/p>

    “來回要幾個(gè)小時(shí)呢。”

    “不怕?!?/p>

    “那外套帶上,晚上風(fēng)大?!?/p>

    “走起路來,哪里會冷啊。”

    “要你帶上就帶上,別像小孩子一樣。還有,這塊臘肉給娃他叔帶去?!?/p>

    “要得,過年這東西不稀罕,這時(shí)候了可是好東西?!?/p>

    “記得好好說?!?/p>

    “放心吧。你晚上收拾一下,我們明早就去城里?!?/p>

    泥鰍爹出去后,泥鰍從門背后拿出鋤頭,來到屋后的桔子樹下挖了一個(gè)洞,然后取出一個(gè)鐵皮盒子。

    泥鰍把鐵皮盒子拿到娘面前。

    “是你賣泥鰍的錢吧?!逼鋵?shí)泥鰍娘早就知道了桔子樹下這個(gè)鐵皮盒子的存在了。

    “嗯。”

    “這不是你存著想去買變形金剛的么?”

    “娘你都知道啦。”

    “傻孩子,上次看你在二娃家玩著變形金剛不想回來我就知道了。不想買了嗎?”

    “那是二娃爹從城里打工回來的時(shí)候買的,反正鎮(zhèn)上的店里還買不著,我可以再抓泥鰍賣了存錢?!?/p>

    泥鰍娘摸了摸泥鰍的頭,轉(zhuǎn)身把鐵皮盒子收起來,她怕沒忍住,讓泥鰍看到了她的眼淚。

    泥鰍爹是啥時(shí)候回來的,只有泥鰍娘知道了,泥鰍和妹妹沒抗住,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泥鰍看著堂屋里打包好的行李,就知道爹昨晚沒白跑了。

    泥鰍娘還要料理家務(wù),要打理農(nóng)田,要照顧奶奶和泥鰍,就由泥鰍爹一個(gè)人帶妹妹去城里。臨走的時(shí)候,妹妹還大哭大喊地說要哥哥陪她一起去。

    一天過去了,泥鰍時(shí)不時(shí)就往村長家跑,就差晚上睡在村長家了,還是沒有接到爹從城里打回來的電話。

    “城里遠(yuǎn)著呢?!蹦圉q娘雖然嘴上這么說著,心里也急得很。

    “做一點(diǎn)什么,總比什么都不做的好不是?!蹦圉q突然想起了娘說過的話。

    他跑回房間,拿出上次剩下的那些紅紙,開始在上面飛速地寫起字來。

    寫完十幾張,泥鰍從廚房的鍋里挖了一把米飯做漿糊,又跑到村子里貼起紅紙來。

    陽光照耀著小山村,照耀著奔跑的泥鰍,照耀著泥鰍貼好的一張張紅紙。泥鰍擦一把汗水,頓時(shí)理解了奶奶之前“迷信”的做法——希望妹妹好起來,這是全家人的心愿啊。

    愿望一定會實(shí)現(xiàn)的。泥鰍堅(jiān)定地相信。

    泥鰍又一邊貼著紅紙,一邊反復(fù)念著紅紙上自己寫的字: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gè)好姑娘。

    來往君子念一念,妹妹快樂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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