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大整治眾生相

劉朝暉

“您覺得在上海開車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唉！不行不行，早晚高峰堵得太厲害，地面高架都堵，沒辦法?！薄岸戮筒挥谜f了，關鍵是還有人亂停車?！薄拔易钣憛捵兊兰尤耍煤门抨牪恍袉?？非要在那個路口加個塞?！薄澳憧茨切┓菣C動車，都往隧道、高架上走，很危險?！薄坝泻芏嗳硕紩y穿馬路，都不看紅綠燈?！薄昂脦状尾铧c撞了?！薄奥房谕衔舶?，走不動了還往前擠”……這是上海交通廣播中近來每天都會播出多次的一段記者采訪市民的錄音。

行人、非機動車亂穿馬路，機動車隨意變道，路邊違法停車，路口“拖尾巴”……這些交通違法現(xiàn)象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已被人們“司空見慣”。 而數(shù)據(jù)分析顯示，這些在很多人眼里無所謂的易發(fā)多發(fā)交通違法行為導致的道路交通亂象，是上海這座大都市時常陷入道路交通擁堵的主要問題。每一起看似影響力有限的交通違法行為，集結成一股強大的負能量，對上海的道路交通秩序造成嚴重影響。

交通違法盛行之風能不能被制止？交通秩序能不能得到有效維護？道路擁堵狀況能不能得到改善？上海交通管理這塊“短板”能不能補齊？上海的市民在疑慮，在期盼。

想要管住幾乎隨時隨地都在發(fā)生的交通違法，被一些人視為“不可能的任務”。但另一項同樣事先被認為“不可能的任務”——外環(huán)以內區(qū)域禁放煙花爆竹，卻在今年春節(jié)期間以近乎“零燃放”的成果令人嘆服。煙花爆竹禁放令的成功實施，關鍵在于“依法管理，嚴格執(zhí)法”。按照這八個字來治理交通違法，“禁放令”的成功并非不能復制。

從3月24日開始，每一個開車上路的駕駛員、乘客、行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申城街頭路口的警察突然增多——上海警方開始了以超常規(guī)措施開展的全市道路交通違法行為大整治行動。整治的重點是機動車亂停車、機動車亂占道、機動車亂變道、機動車亂鳴號、機動車涉牌違法、機動車路口違法、機動車逆向行駛、非機動車亂騎行、行人亂穿馬路、非法客運等10類違法行為。

這是一場向城市交通頑癥開刀，向交通行為沉疴陋習開刀的大整治。以依法管理、嚴格執(zhí)法為核心，嚴管重罰道路交通違法行為，上海警方的態(tài)度是“零容忍”?！坝猛ǜ娴姆绞浇?0類違法行為，所有的執(zhí)法力量都要壓到街面！我們這次行動，是為交通法提供實踐支撐?！痹谏虾＝煌◤V播的電波中，上海警方的話語擲地有聲。

大整治之下，各類交通違法行為被聚焦，令人觸目驚心，而由此浮現(xiàn)出的多個案例和眾生相，讓人生出無數(shù)感嘆，其中不乏讓人苦笑不得的“奇葩”。

“路霸”違停記錄過百次

上海黃浦警方前不久曝光了10輛今年在黃浦區(qū)違法停車最多的機動車。其中，一輛“蘇A”號牌的牧馬人越野車違法停車記錄達105次。這10輛車中有8輛為外地牌照，2輛為上海牌照，其中大部分車是捷豹、奔馳、奧迪等豪車。

據(jù)警方介紹，這些車輛的違停地點多集中在黃浦區(qū)的中心地段、商務樓和繁華商圈周邊。排在前兩位的，在黃浦區(qū)的違停記錄都超過了百次。但這僅是它們在黃浦區(qū)的違法停車記錄。經(jīng)查詢，不少車輛在全市的違法停車記錄更加驚人。比如一輛牌號滬J60778牌照的奔馳轎車，在黃浦區(qū)的違停記錄是72次，在全市的違停次數(shù)則達到了117次。

據(jù)黃浦交警部門與當事車主聯(lián)系溝通了解到，這些車不接受處罰的原因主要有三種：一種是車主表示外地和上海對違法停車的處罰標準不一，有些地方只罰款50元，而上海是200元。他們希望盡可能到外地處罰；另一種情形是10輛車中有3輛車已經(jīng)被扺押，抵押后是陌生人在駕駛，不愿負責任；第三種是車輛經(jīng)過私下買賣后未過戶，幾經(jīng)易手，控制人已與原違法人無關。

其中排名第二、在黃浦區(qū)違停102次的浙DV5D33黑色奔馳SUV，前不久在濟南路近太倉路違法停車再次被逮了個正著。在巡邏交警專門叫來“大力神”清障車準備將這輛違停車吊起拖走時，一名男子匆匆趕來，自稱是代駕不是車主，是車主讓他來開車的。

滬J60778牌照奔馳轎車持有人許先生原本答應交警前來事故處處理違法記錄，但又臨時變卦。在警方上門再做一次宣傳教育時才了解到，原來，這輛“違法大戶”車輛雖在他名下，平時卻是他的兒子在駕駛。許先生透露，兒子在外灘金陵東路的金融公司上班，但一直以來都不讓父母省心?！叭ツ晡揖蛶退幚砹?8600多塊錢的罰款?！?/p>

6個交警1小時開單59張

靜安區(qū)西藏北路海寧路口是一個路幅極寬的路口，車流量大，晚高峰尤其擁堵。平時這里只有一個交警執(zhí)勤，既要疏導交通又要糾違，很多時候無法兼顧。大整治開始后，這里駐守交警達到6名?！缎旅裢韴蟆酚浾咴谕砀叻鍟r在此做了一番體驗，1小時內交警開出59張罰單，最多時，同時有12輛機動車、1輛助動車和1輛摩托車靠在路邊等待處罰。

一輛滬AT號牌的白色奧迪轎車被攔下時，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正開在公交車專用道上。交警將車輛截停，收了司機的駕照，司機顯然還有些迷惑，當聽說是占用公交車道才恍然大悟。侵占公交車道顯然是這里的多發(fā)性違法行為，接下去的1分鐘里，交警一口氣攔下10多輛機動車，全是同一種違法行為。大多數(shù)司機開口都是同一個說法：“沒注意?！?/p>

一輛豫N號牌的別克轎車在綠燈時不顧本向車道擁堵仍駛入路口，結果滯留在了馬路中間，將橫向的車流堵住。交警跑步上前示意車主靠邊，對其處以記2分罰200元的處罰。司機張先生先是連連喊冤，辯解無效后又試圖裝可憐。他告訴交警，自己是B照，只要扣分，哪怕只扣了1分，也要去發(fā)證地車管所學習?！拔?2號才拿到駕照，昨天剛到上海，這2分一扣，馬上就要回去，真是太慘了！能不能通融一下?！苯痪瘺]有被張先生的“悲情牌”所打動，“既然知道結果，就更應該謹慎，別違法最安全?！?/p>

短短一個小時里，交警在這里一共處罰了59起違法，其中包括侵占公交車道49起，違法變道3起，違規(guī)殘疾車1輛，行人闖紅燈3起，非機動車闖紅燈2起，還抓到一輛涉嫌“克隆”的藍色聯(lián)盟出租車。糾違量之大，令人震驚。

一人名下三輛車連環(huán)“套牌”

這次整治行動中，上海市公安局交警總隊機動執(zhí)法隊發(fā)現(xiàn)一輛網(wǎng)上稽查的套牌小客車出現(xiàn)在天潼路附近，通過監(jiān)控跟蹤和軌跡排摸等手段，在楊浦區(qū)平?jīng)雎芬淮髲B地下停車場查獲涉案車輛，同時查獲另外一輛套牌車。令人驚訝的是，這三輛涉嫌連環(huán)“套牌”的車輛同屬一人。

原來，一輛牌號為滬AXX071的套牌灰色歐寶小轎車因涉嫌“套牌”被警方布控追緝，而交警在查閱監(jiān)控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滬AXX071的牌照又掛在了另一輛白色進口起亞商務車上，在虹口區(qū)天潼路行駛。

民警通過查看監(jiān)控回放發(fā)現(xiàn)，車前擋風玻璃上清晰顯示一塊車牌號為滬E41509的停車證，而此前歐寶車前擋風玻璃也擺放過同一張停車證，這證明歐寶和起亞兩輛車為同一人使用。民警通過對停車證上的車牌號滬E41509信息比對查詢，查出該車車主朱某居住地址。民警迅速與車主取得聯(lián)系，在強大的心理壓力下，朱某主動來到小區(qū)停車場向交警投案自首。

然而，在筆錄過程中當事人言辭閃爍，似乎另有隱情。在交警一再追問下，當事人才交代，停車場內自己還有一輛“套牌”車。經(jīng)查，起亞車對應的真實號牌為滬C751S0，而另一輛牌號為滬DXX705的套牌東風商務車對應的真實號牌為滬C9J285。

300塊錢網(wǎng)購假牌照

一名江蘇籍被“套牌”車主曾報案：一直沒到過上海，卻在上海有多條違法信息。3月23日，報案信息被轉交市交警總隊機動執(zhí)法隊。經(jīng)過調閱監(jiān)控資料，一輛懸掛著蘇E號牌的紅色賽歐小轎車被鎖定。在海南西弄的一家小賓館門前，民警發(fā)現(xiàn)了這輛車，但司機不在車里。

經(jīng)過5個小時的守株待兔，民警終于等到了司機現(xiàn)身，并用兩輛警車截停了涉案的賽歐轎車。經(jīng)查，涉嫌“套牌”的司機皇某是河南人，去年剛剛拿到駕照，現(xiàn)在還在實習期內。車是在二手車交易網(wǎng)買的。因為掛的是滬C牌照，進市區(qū)不方便，當初他不太想要。“賣家告訴我，網(wǎng)上買個牌照也很方便，我網(wǎng)上一搜，花了300塊錢就買了一個。”

民警隨后從賽歐的后備廂找出一副真的滬C牌照，兩相比對顯示，假的牌照不論從字體，還是制作的模板來看，都和真的牌照有一定差別。

目前，車主皇某及車輛已被移交屬地交警部門，進行進一步調查處理。根據(jù)交通安全法的相關規(guī)定，涉嫌使用偽造、變造的機動車號牌，將被處罰款5000元，記12分，并處以15天以下行政拘留。

“靜靜地看著”車輛被拖走

黃浦交警曾在瑞金醫(yī)院門診部門口的車站發(fā)現(xiàn)一輛無牌寶馬轎車，這輛車的牌照框下面有兩個卡口，中間有一個螺絲位，牌照放上去，鎖眼一扭就固定好了，拆下來同樣方便，只要拆下中間螺絲就能把車牌卸下來，十幾秒就能搞定。顯然這個車主用這種方法亂停車是“老吃老做”。

但這回車主的“小聰明”顯然要付出代價。交警發(fā)現(xiàn)，雖然車子沒有懸掛號牌，但是前擋風玻璃上方的一個停車證上卻寫著滬B28P85的牌號，顯然這是一輛已經(jīng)上牌的機動車，車主想要拆卸牌照逃避亂停車的處罰，卻要付出更重的代價：扣車罰款、記12分。

因為駕駛員不在車內，交警直接將車拖走了。雖然前后車牌都沒有，民警在前擋風玻璃下面看到了一張停車證，上面有車牌號。然后民警就聯(lián)系了車主。結果車主說：“你們當時拖車的時候，我其實就在旁邊看著……”但就算只是靜靜地看著，違法該被罰還是要被罰，12分沒啦！

那么臨時牌照是不是就可以輕松揣在身上帶走呢？

虹口交警在轄區(qū)巴林路上查處一輛未懸掛車牌并遮擋臨時號牌的車輛，由于無法登記車輛信息，交警給車輛上了車輪鎖。這下違法駕駛人等交警離開了回來，照樣不能開，必須到交警部門處理完違法行為后方才能為其解鎖。若想用臨牌就能隨意停，只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外賣小哥”要求“快點”

世紀大道浦東南路路口，一名身穿藍色羽絨服騎電動車送餐的男子，沿世紀大道東向西左轉彎斜穿馬路時，因違法在機動車道上行駛被民警攔下處理。

“我知道，我已經(jīng)被罰過幾次了，麻煩你幫忙（開單子）快一點?！薄巴赓u小哥” 沒有下車，雙腳著地，他唯一的要求是“快點”，因為“趕時間，去晚了要被投訴”。這名姓孫的“外賣小哥”在等待開具罰單的幾分鐘里，他一直催促交警快一點：“我先把身份證押你這里，先去店里把東西拿過來，可以嗎？”當被問及為何如此著急時，這名“外賣小哥”說，公司有規(guī)定：“15分鐘不到店，要扣10元錢，2小時內不準接單”，他送一單的獎勵才4元錢，一天能送四五十單。所以20元罰款對他影響不大，時間才是關鍵。

“外賣小哥”前腳剛走，民警又攔下來2輛電瓶車：一輛是1號店的快遞員，不按規(guī)定車道行駛；另一輛是一家房產(chǎn)中介的員工，違法載人。執(zhí)勤交警介紹，因為這個路口管理一向嚴格，機動車交通違法不多，但因為叫外賣的特別多，騎電瓶車送外面的“外賣小哥”闖紅燈、逆向行駛等交通違法特別突出。

在天目西路梅園路，民警攔下一輛電動自行車，對騎車人帶人違法進行處罰。不過民警處理過程中，騎車人馮某和搭乘人卻煽動周邊行人起哄，還拿出手機對民警進行拍攝，稱要讓民警“上網(wǎng)”。民警當場對兩人行為進行警告，要求其尊重國家法律，尊重民警執(zhí)法。不過，路過群眾拍攝的照片倒是讓這兩名違法者先上網(wǎng)了。

抗拒執(zhí)法打滾撒潑

因交通違法被處罰，有人選擇沖撞民警，也有人選擇倒地打滾撒潑。

3月26日上午，一名女子騎電動車沿長寧區(qū)金鐘路由西向東，在協(xié)和路路口闖紅燈而過。正在路口東南角執(zhí)勤的長寧分局機關增援民警發(fā)現(xiàn)這一違法行為，立即對這輛非機動車進行攔停，并欲交由交警依法進行處罰。但是非機動車拒不聽從民警的停車指令，繼續(xù)前行。見民警沒有躲閃，這名女子只能剎車，緊急制動時倒在機動車道上，起身后隨即猛踢民警腿部，造成民警軟組織挫傷。目前，該女子騎車闖紅燈的違法行為依法受到罰款50元的行政處罰，因涉嫌妨害公務被刑事拘留。

無獨有偶，3月25日下午，虹口公安分局交警支隊一中隊中隊長陳崢在吳淞路武進路路口發(fā)現(xiàn)一輛違反禁令標志行駛的小客車，將其攔下時，司機朱某忽然駕車加速逃逸，將民警帶倒，造成民警當場受傷倒地。事發(fā)后，警方全程追捕，并與其家屬取得聯(lián)系，迫于警方壓力，朱某到寶山公安分局淞南派出所投案自首。經(jīng)查，肇事車主朱某有吸販毒前科，系無證駕駛。

楊浦交警在五角場查獲一輛未懸掛機動車號牌的輕便兩輪摩托車，正當交警要對這名女車主進行違章處罰時，車主竟坐在地上哭鬧，后來看哭鬧求情無效，竟以脫衣服、在地上打滾的方式耍起無賴。眼看該車主越鬧越厲害，現(xiàn)場執(zhí)法的交警立即向指揮中心求助，安排兩位女民警增援，車主被五角場環(huán)島治安派出所帶走，輕便兩輪摩托車也被暫時扣押。

如此抗拒執(zhí)法的現(xiàn)象并不鮮見。截至3月底，自上海道路交通違法行為大整治行動開展以來，全市已發(fā)生39起抗拒民警執(zhí)法案件，51人受到依法處理。（感謝《新民晚報》首席記者潘高峰對本文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