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吳家大院 歷史構筑永遠的鄉(xiāng)愁

姚德榮

好的建筑是凝固的音樂，是立體的史書，而歷史建筑本身就是歷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吳家大院是一部蘊含著豐富人文的史詩，是一首回蕩在浩瀚西江隨波流轉的樂曲。當你走進它，你的呼吸會隨著這曲折的情節(jié)跌宕起伏，你的靈魂會隨著這雄闊的音樂翩翩起舞。

吳家大院，嶺南建筑的史詩

日出日落，彩云飛渡，一條如海的西江，帶著浩瀚的蒼茫一路向東，在珠三角腹地佛山南海的九江鎮(zhèn)徹底展露其溫柔而包容的胸懷。而在這西江邊上誕生了一片歷史建筑群，其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吳家大院，在一片7000多平方米的土地上，凝固著六棟整齊劃一、形式統(tǒng)一的嶺南建筑，那起伏流暢的鑊耳山墻如一道道音符，日夜不停奏響著九江美妙的樂曲，在鑊耳山墻旁邊矗立著五棟高大威猛的碉樓，風雨滄桑100多年，這種歷史的高度，在佛山古建筑群上無出其右者。中西兩種建筑在同一地塊出現，風雨守候，相濡以沫，譜寫了九江嶺南儒家文化與僑鄉(xiāng)文化的水乳交融，見證著九江“賈道儒行”繁盛一時的滄桑變遷。

清光緒年間，九江華僑吳庚南海外打拼，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吳庚南創(chuàng)造了諸多的財富，因為其出身于儒鄉(xiāng)，從小接受儒家文化的熏染，雖迫于生計，海外謀生，但儒家思想深入靈魂，慎終追遠，思鄉(xiāng)情重，在四十不惑之年，衣錦還鄉(xiāng)，建造了這個集西洋文化與嶺南建筑風格于一身的“吳家大院”，并命名為“吳庚南府第”，后改為“吳慎德堂”。

現存的吳家大院占地大約近7000平方米，建筑面積2800多平方米，內建有兩層高的磚木結構龍船脊鑊耳屋6間，混凝土結構的方型洋樓4幢。其中“偉閭”、“樂軒”這兩幢樓高5層，“慶廬”為3層;余下為2層，建有本房4間，八角和六角形的涼亭2個，大門樓1個，水井1口，布局整齊壯觀，是佛山地區(qū)內難得的清未民初古建筑群。吳家大院的正門向東，出門便是“九曲十三灣，灣灣有財主”的九曲涌。九江是河網縱橫的水鄉(xiāng)，過去的陸路運輸不發(fā)達，一切出行、貨運等均以水路為主。吳家人外出，返鄉(xiāng)均乘搭船只，為方便出入，吳家大院門口特意修建了一個水埠頭，埠頭豎立雕刻有“吳慎德堂水埠”的青石石碑。登上水埠頭，眼前展現一條青石板鋪砌成的路，由三元橋沿涌而上，一直進入到吳家大院。小橋流水，柳岸風情，青石鋪道，如果從整體去觀察吳家大院，這里就是一幅濃郁的嶺南水鄉(xiāng)風情畫。

在建造的初期，吳家首先興建的是“鑊耳”式封火墻風格的住宅。建成的建筑物有十多棟，大小一致，整齊排列，如西江邊上的波濤，非常壯觀，這些建筑凸顯吳家厚重的儒家情結，是構建吳家大院的歷史之魂。其鑊耳山墻高聳起伏，象征高雅富貴，源遠流長，如流暢的白云拂過歷史的天空，斑斕的裝飾工藝古香古色，盡情表達吳氏祖先的歷史情懷。屋與屋之間間隔成幽深古雅的庭巷，青磚灰瓦，古樹青藤與地面滄桑的石板路構成古雅的畫意空間。每當春風拂過，院里的木棉花盛情開放，朵朵紅棉如紅色的燈在空中開放，讓整個大院燃起青春又古老的火焰，似要向游人訴說這儒鄉(xiāng)的熾熱情懷。這些建筑承載著吳家慎終追遠，光宗耀祖的儒家理念，傳承著九江儒鄉(xiāng)的歷史人文，其精美的建筑及裝飾藝術濃縮和凝固著動人心弦的歷史符號。

大院的碉樓是西式風格，是20世紀30年代初，吳庚南的兒子從國外運來大量國外進口建筑材料修建而成。碉樓建在原有“鑊耳”屋的南邊，如幾位衛(wèi)士一般，居高臨下守護著這一片家園。樓體依然以青石、青磚為主體結構，與鑊耳屋色調一致，墻上有防護所用的槍眼，用以防御盜賊，屋內有傳統(tǒng)的廣東特式的木“趟籠”，造工精致的雕花木門窗。室內裝飾上則增添了更多的西方元素，石膏線裝飾的天花板，褐色花紋的意大利瓷磚，色彩艷麗的雕花玻璃窗，歐式的圓拱飄窗露臺，羅馬柱結構的拱門。在大院內的前后花園，建有各式的假山、涼亭、魚池，種植了大量花木。從整體上看，吳家大院是蘊含廣府文化的嶺南建筑藝術與西歐文化建筑藝術的高度融合。這種融合與吳家外出創(chuàng)業(yè)然后回來建房一樣，一切都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似乎沒有任何的牽強和突兀。外面的成功永遠無法磨滅吳家的鄉(xiāng)愁，那是一種人文的回歸。

九曲十三灣，灣灣有財主

為何南海九江能成就一個如此規(guī)模宏大的歷史性大宅，而且能夠完整保留，成為九江人文的歷史見證？當我們去梳理九江的人文歷史就能找到答案。

九江鎮(zhèn)素有“儒林鄉(xiāng)”美譽，起源于宋元之間，是一個具有800多年歷史的古商埠和歷史文化城鎮(zhèn)。根據《九江儒林鄉(xiāng)志》記載，九江鄉(xiāng)自宋咸淳年間始漸有田廬，至明270余年間，已是人才輩出、物產豐盛?！耙次鏖?、大雁諸山，處西江之濱”，古稱“儒林鄉(xiāng)”的九江，到明代時，已形成了“三墟六市”的“九江大墟”。物流暢茂，商貿繁榮。魚花、蠶絲、布業(yè)、酒業(yè)等發(fā)展興旺，有“小廣州”之稱。

九江的儒鄉(xiāng)文化深厚，商貿發(fā)達，九江人極善經商，很多九江人南下海外謀生，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財富，因而華僑很多。因此，像吳家大院這樣的建筑并非個案，一條幽深曲折的九曲涌將兩岸的街巷串起構成九江有名的繁華之地“九江大墟”，有詩曰：九曲十三灣，灣灣有財主，顯示出這里的繁榮富貴。在九江大墟里，像“吳家大院”那樣的集西洋與嶺南風格于一身的古建筑還現存很多，如儒林社區(qū)的“梁家樓”、“隆益樓”;萬壽街尾的“養(yǎng)志園”、“共和樓”;太平社區(qū)的“飛機樓”、“天然樓”等。都和吳家大院一起攜裹著儒鄉(xiāng)的人文情懷從歷史中走來，點燃著現代九江人的人文化情懷與創(chuàng)意沖動，這一些建于民國時期的古建筑群，在歲月留下的斑駁中，如一首首古詩詞，甩出磚雕、石雕、灰雕、木雕、壁畫、五彩窗花、灰磚、黃瓦、青石板等等琳瑯滿目的藝術符號，在歷史風霜的浸透下，洋溢著古樸滄桑的文化之美。

儒林之鄉(xiāng)，思想的搖籃

九江又稱為儒林之鄉(xiāng)，一直崇文重教，讀書風氣鼎盛，學社眾多，名士輩出，明清時期社學、私塾、書院、學堂遍布各村。明清兩代，九江出進士34人，舉人209人，文人學者云集，而最為出名的就是康有為的老師世稱“九江先生”的嶺南大儒朱九江。朱九江的真名朱次琦，因名氣巨大，故人們以出生地稱之，如康有為，稱為康南海，梁啟超稱為梁新會。朱九江嘉慶十一年（ 1806年），生于九江下西鄉(xiāng)太平村，他考中進士后，只做了短暫時期的縣令，就辭官歸里，在九江設書院講學，聲明遠揚，開創(chuàng)了近代廣東學術的“九江學派”。

朱九江提出“四行五學”以正修身讀書之道，其中的“四行”包括敦行孝弟、崇尚名節(jié)、變化氣質和檢攝威儀;“五學”則包括經學、史學、掌故之學、性理之學和詞章之學。尤其是他提出“讀書以明理……隨而應天下國家之用”的主張。各地士子紛紛追隨他學習，這其中就有戊戌變法的領頭人康有為?？涤袨?876年鄉(xiāng)試落榜后，到“禮山草堂”拜讀在朱九江門下。用康有為的話來說：“好像盲人睜開眼睛看到了光明”，“乃洗心絕欲，一意歸依”。在朱九江的教導下，康有為接受了朱九江“讀書以明理，隨而應天下國家之用”的思想主張，繼而激發(fā)其“讀書救國，經世救民”的宏偉愿望，才有了后來歷史上著名的“戊戌變法”，才有了康有為的學生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的橫空出世，其愛國救國的宏大志向如西江之水，一脈相承。

康有為走上了維新變法的道路，從表面上看與其師朱九江所走的道路不盡相同。但是，朱九江和康有為的思想內核是一致的，只不過表現的方式不同，經世救國、濟世救民是他們共同的主張。

桑梓之情，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方文化育一方神。九江既有儒鄉(xiāng)深厚的文化，又有敢為人先的冒險精神，所以九江人海外經商的人很多，他們富裕不忘故鄉(xiāng)，在海外先后成立了很多九江商會社團。九江僑胞、港澳鄉(xiāng)親這些華僑身在國外，但儒家理念深入靈魂，愛國之情發(fā)自內心。他們積極支援孫中山民主革命和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等正義事業(yè)，支援故鄉(xiāng)經濟建設、公益和文教事業(yè)的興辦，獻出了一顆顆赤誠之心。吳家大院的主人吳庚南先生是香港南海九江商會創(chuàng)會發(fā)起人之一。他曾出船隊從越南海防運軍需物資經香港到內地支援孫中山革命，他慷慨資助家鄉(xiāng)創(chuàng)設慈善機構——萬善堂、九江方便醫(yī)院，為貧弱病人贈醫(yī)施藥。由于吳庚南先生同吳氏后人都熱心公益，曾經屢屢?guī)头鲟l(xiāng)鄰，鄉(xiāng)親們都非常敬重他，吳老先生擺壽宴的時候，各界名人名家、鄉(xiāng)鄰親友都紛紛來道賀，并贈送了許多珍貴的字畫，如今都收藏在吳家大院展廳內。吳家后人家族精英之一吳應炬先生是吳庚南的孫子。他在上海電影制片廠、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任專職作曲，一生創(chuàng)作美術片音樂80多部、故事片音樂一部、紀錄片音樂20多部，其中最有名的是動畫片《草原英雄小姐妹》插曲《草原贊歌》。吳家大院設專門的展廳展示吳應炬先生的作品。

吳家人在吳家大院居住的時間并不長，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他們都散居在海外。九江淪陷期間，吳家大院曾被占用為日本的大隊部;抗戰(zhàn)勝利后南海縣國民黨九江分部于此辦公;解放后，曾借用為人民政府駐地。由于整個建筑得以保存。吳家大院也見證了九江的歷史變遷。如今，吳家的后人委托九江鎮(zhèn)人民政府代為管理吳家大院，九江有關部門將一部厚重的九江人文歷史搬進了吳家大院，吳家大院成為九江活生生的歷史大卷可謂是名至實歸。

吳家大院有一顆巨大的芒果樹，寓意吳家雖然身在海外，但根在九江，心懷故里。所謂樹高千丈忘不了根，這便是吳家大院用歷史與靈魂譜寫的永遠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