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推薦:好多讀者都在微博上給我發(fā)私信,問我:為什么這么久都沒見到過蘇域上雜志啦?所以這期蘇域來啦!還是那樣地感人,還是那樣的風(fēng)味!故事里的男主很吸引人喲!不信你看!
楔子
鹿珂半夜醒來覺得口渴,迷迷糊糊在床邊摸索了一通也沒找到夜燈開關(guān),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這并不是自己的宿舍,而是遲梵宇的公寓。
臥室地板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赤腳踏上去無聲無息的。鹿珂懶得開燈,去廚房倒水喝,轉(zhuǎn)身時借著落地窗外疏淡的月光看清客廳角落里倚墻而坐的人影。
遲梵宇還沒睡,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隱隱約約看不出情緒。
他似乎在出神,鹿珂走近,垂眸便看清他屏幕上那一串號碼。
凌晨三點鐘,他不休息,盯著通訊錄里席脈脈的手機號碼發(fā)呆,其背后含義不言而喻。
鹿珂笑笑,將水杯遞過去,問道:“怎么還沒睡?”
遲梵宇抬眸見是她,嘴角微微勾起,說:“太開心了,睡不著?!?/p>
他直視著鹿珂的眼睛,雀躍與打趣悉數(shù)映在眼底。
鹿珂卻笑不出,避開他目光,在他的輕笑聲里留下一句“早點睡吧”便逃回臥室。
她怎么也睡不著,就爬起來去露臺聽了會兒歌,等晨光漸漸將星空覆蓋,時針指向數(shù)字六時,她起身,心里已暗暗下了決定。
鹿珂打開電腦,給席脈脈寫郵件。
清晨的洛杉磯鳥語啁啾,庭院里花樹的香氣混著露珠的氣息,又是一個大好的晴天。鹿珂發(fā)完郵件伸了個懶腰,恰巧遲梵宇來敲門,叫她吃早餐。
早餐是遲梵宇親手做的,愛心形狀的煎蛋,培根三明治以及溫?zé)岬呐D獭?/p>
他還用番茄醬擠出了一個魔性的笑臉,一只手端著餐盤,另一只手從身后摟住鹿珂,還未出聲便察覺到鹿珂的僵硬,繼而聽到鹿珂叫他的名字。
“遲梵宇,”她不露痕跡從他懷抱中閃開,“抱歉,昨晚問你的和你答應(yīng)的……就當(dāng)成玩笑吧。我給席脈脈發(fā)了郵件,告訴她這么多年其實你一直喜歡她,從未忘記過她。她現(xiàn)在單身,你努力一下不是沒可能?!?/p>
遲梵宇眼底的笑意隨著鹿珂所說的話一點點凝固起來。
鹿珂背上包,準備離開,和遲梵宇擦肩而過時卻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臂。
他似乎想在鹿珂的神情里找到一絲哪怕是開玩笑或是動搖的痕跡,可惜沒有。
遲梵宇忽地笑了一下,笑意卻不及眼底,他松了手,將餐盤扔在桌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響。
鹿珂沒有回頭,他也什么都沒有說。
一、相識之初
早在十七歲之前,鹿珂便斷斷續(xù)續(xù)見過遲梵宇好幾次,大多是在由父母帶去參加的各式宴會上。
大人面前的遲梵宇嘴甜愛撒嬌,一臉人畜無害的柔軟笑容,轉(zhuǎn)過身卻眉眼凌厲,眼角眉梢透著一股與年紀不符的銳意。
遲梵宇比鹿珂小兩歲,大人們便囑咐鹿珂帶弟弟去庭院里玩一會兒。她牽著遲梵宇的手,溫聲問他要不要甜品,他不耐煩地搖頭,掙開她的手,同幾個同齡小伙伴去泳池邊玩了。
鹿珂坐在門廊下百無聊賴地等待,不時望一眼,確認他們都還安全。
有個男孩拿出限量發(fā)行的游戲機對玩伴們炫耀,其他人大多表示不屑一顧,只遲梵宇一人臉上閃過隱忍的好奇。鹿珂聽說過遲家向來家教嚴,最忌諱玩物喪志,遲梵宇從小便被送去練跆拳道,學(xué)鋼琴。不想幾分鐘后,對方卻借此取笑遲梵宇,笑他連最簡單的關(guān)卡也通不過。
遲梵宇沒出聲,將游戲機遞還,只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對方將要接過時先松開了手,游戲機摔在地上,滑進泳池里,霎時便激怒了對方。那個男孩先動手,把遲梵宇往池邊推。
遲梵宇自始至終沒有還手,閃過身避開,男孩撲了空,整個人便滑進泳池里。
鹿珂急忙跑過去將男孩拉上來,所幸他并沒受傷。
但這個小插曲還是漸漸引來了一眾大人圍觀,男孩子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指名說是遲梵宇推了他。幾個小伙伴也不敢吭聲,避到家長身后。
令鹿珂驚詫的是,遲梵宇跑過來站在她身旁,動作極輕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轉(zhuǎn)過臉看他,抿唇無辜的小表情,加上天生一副討喜的長相,無人懷疑他是惡意。
但她察覺到了遲梵宇突然緊繃的小動作,她猶豫了一下,將真相說出口。
遲梵宇明顯松了一口氣。
人群散去,宴會不歡而散,鹿珂在莊園門前等父母取車回來接她時,遲梵宇在她身側(cè)駐足。他沒有看她,只在與她擦肩而過時輕聲道了一句“謝謝”。
不知道是否與這個小插曲有關(guān),從那之后,鹿家與遲家的生意往來越發(fā)密切,很多次兩人在各式晚宴上不期而遇。遲梵宇身量拔高,退去了稚氣,輪廓五官漸漸顯出少年人的驚艷來。
他十五歲生日會那天,遲家辦得大張旗鼓。鹿珂隨父母一起去,送了遲梵宇一套全球限量的樂高模型。遲梵宇接過去瞥一眼,眼底笑意不減,可鹿珂已猜到他并不喜歡。
當(dāng)天下午,他請所有去生日會的男孩和女孩看電影,是部恐怖片。開場時,他坐到鹿珂旁邊,湊在她耳邊說一句:“待會兒你別笑我?!?/p>
他呼出的氣息讓鹿珂脖子發(fā)癢,她不露痕跡地避開,還在納悶,卻在半個小時后找到了答案。向來不可一世的遲家小少爺竟然怕看恐怖片,凡到鏡頭恐怖處一律低頭盯手機。
鹿珂不禁覺得好笑,電影最恐怖處,反倒情不自禁笑出了聲。
遲梵宇轉(zhuǎn)過臉看她,半邊臉孔上映著屏幕上的光,鹿珂未轉(zhuǎn)頭,卻漸漸在他緊逼的目光里感到些許坐立不安,好一會兒他才一笑置之。
“你在笑我。”聽得出笑意的一句陳述,卻莫名讓鹿珂有些赧然。
明明他才是弟弟,明明她大了他兩歲。
可早在最初的最初,就注定這場相逢里遲梵宇才是舵手,而她隨波逐流,愿賭服輸。
二、囂張年少
鹿珂十七歲那年夏末初秋,遲梵宇成了她的同班同學(xué)。
他連跳兩級,以數(shù)理化滿分的成績來念高二。他十五歲,身高已突破一米八,校服外套松垮松垮地搭在肩上,進入新班級的第一周便捕獲了一堆姐姐們的少女心。
而鹿珂顯然低估了他的社交能力,在第二周,他儼然已擁有了自己的小團體。課間休息時分,他在教室后門打電動或玩排球,在班里最漂亮的女生經(jīng)過時假意碰掉書本,對方撿起放回他桌面,他笑得眼眸都彎起來,露出左側(cè)臉頰的酒窩,鬧得女生瞬間便紅了臉。
雙商都高,又是天生的演員,他從來都有驕傲的資本。
第三周,月考成績出爐,座位被重新安排,鹿珂坐到他前座,他得以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孛咳詹赛c進教室,在早自習(xí)時的瑯瑯讀書聲里名正言順地拿走鹿珂的作業(yè)“參考”。
鹿珂從來不會阻止他,即便身為班長,也對他明目張膽的曠課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某次,她聽到遲梵宇與朋友們閑聊,由班里的女生聊到她,向來挑剔的遲梵宇難得表示出對她的欣賞,說:“鹿珂雖然不夠漂亮,但性格好,是值得深交的朋友?!?/p>
鹿珂一笑置之。對遲梵宇而言,所謂的性格好只是不多管閑事,不像某些女孩子,捧著情書一臉羞怯地站在他面前,理直氣壯地對他說:“你明明那么聰明,為什么要和那些差生一樣自甘墮落嘩眾取寵呢?”
她巴不得他再墮落些,那樣她父母和朋友比較起他們來便驕傲些。
可她隱藏得好,聰明如遲梵宇也猜不到,相識之初,她其實打心眼里厭惡他。
他們就這樣維持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集。
遲梵宇會一聲不吭地拿走鹿珂的漫畫,鹿珂見到他入了新手辦會直接占為己有。每當(dāng)有新的恐怖片上映,他也會拉上鹿珂一起去看。鹿珂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那么怕鬼的一個人,為何偏偏對恐怖片情有獨鐘?
她不能理解的還有很多,相處得越久,她發(fā)現(xiàn)她越發(fā)看不懂他。
最好的例子是平安夜那晚,學(xué)校早早下了晚自習(xí),遲梵宇提議一伙人去市中心看某搖滾樂隊的演出,鹿珂與另一個交好的女生也跟著去了。
路上,遲梵宇買瓶水的工夫,錢包卻被偷了,所幸同伴眼明手快,及時抓住了那個不過七八歲的小偷。那是個面黃肌瘦的小男孩,飄雪的寒冬只穿了一件單衣,大而清澈的雙眼瞪視著遲梵宇,抿緊嘴唇一言不發(fā)。
同行的男生被激怒,推了那小男孩一把,罵了幾句,卻被遲梵宇攔住。他上下打量了那小男孩一番,神色波瀾不驚,將錢包里幾百塊錢現(xiàn)金抽出,給一旁便利店的老板。
“老板,我出資給您招個兼職,等他工作完成您再把這些酬勞給他?!彼θ莺挽悖D(zhuǎn)過頭卻瞬間變臉,彎腰對小男孩道,“你還小,但最起碼的道理要知道。想得到就必須要付出,不管你是八歲還是八十歲。”
小男孩依舊沒出聲,眼圈卻漸漸紅了。
那之后一路,他們熱火朝天地猜測著剛才那個小男孩的種種可憐境遇。鹿珂默然,偷偷瞥了前方的遲梵宇一眼,飛揚跋扈的少年人,一舉一動都顯得好討厭。
可就在那樣跋扈囂張的外表下,竟然也藏著柔軟的一面。
三、身后望你
鹿珂是那種模范式的好學(xué)生。
她待人接物溫和熱情,對待師長彬彬有禮,面對同學(xué)溫柔可親,正經(jīng)起來是三好學(xué)生,開起玩笑來是最佳損友,從而在男生女生之中都很受歡迎。
有男生發(fā)短信約她出去,偶爾她也會應(yīng)邀。也有有男生誤解,心急地把她叫出去,急得臉紅脖子粗,期待她能為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給出下準確的定義。
鹿珂覺得既好笑又無語,按捺下不耐煩,斟酌如何用最不傷人的語言跟對方說清楚。
身后卻有道男聲響起,是遲梵宇懶洋洋又欠揍的聲音:“鹿珂,別忘了周末去看電影啊。”
她回頭,遲梵宇意有所指地朝她眨眨眼睛。
眼前男生的臉色瞬間變得灰敗,一切已不用再多加解釋。
那日放學(xué),鹿珂叫住遲梵宇,想說點兒什么,卻不料遲梵宇擺手,一臉“我都懂,你就不用解釋了”的表情。鹿珂不禁有點氣急敗壞,正欲出聲,卻聽他開口。
“鹿珂,你這個人其實打心眼里冷漠乖戾,卻總裝作一副溫柔甜美、善解人意的樣子。這樣不好啊,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彼酚衅涫碌卣f,末了還調(diào)皮地朝她擠眉弄眼。
鹿珂心底霎時翻江倒海。
她張張嘴,下意識想為自己辯解,可內(nèi)心深知遲梵宇一語中的。她莫名感到憤怒,為遲梵宇看穿了他的內(nèi)心,更多的卻是慌張,毫無理由的慌張。
這慌張一直持續(xù)到她也識破了遲梵宇的秘密。
高二最后一次期末考,幾所中學(xué)互換考點進行考試。鹿珂在本校,遲梵宇在六中,他們約好最后一門考試結(jié)束后一起去看電影。鹿珂提前交卷去找遲梵宇,卻意外他已等在校門口,坐在花壇邊緣,難得沒有玩手機,望著人群,像是在尋找什么人。
鹿珂駐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恍然大悟。
只見席脈脈推著自行車和同學(xué)一起出校門,笑著談?wù)撔┦裁?,同學(xué)停下來系鞋帶,她也放慢速度等待?;椟S的暮色為這一切綴上一層濾鏡,美好而溫暖。
席脈脈算不上漂亮,膚色偏黑,甚至氣質(zhì)有些土氣??伤莻€天才,十七歲去歐洲參加國際物理競賽,代表中國隊拿到了高中組的第一,被國內(nèi)外各大媒體爭相報道了許久。
前些天某個午休,遲梵宇還在看競賽的視頻,鹿珂當(dāng)時還覺得奇怪,因為這根本不是他的風(fēng)格,此刻卻洞悉這背后的深意。
鹿珂看了一眼遲梵宇,有片刻愣怔。
她熟悉的遲梵宇是囂張霸道的,是善于偽裝自己的。她見過他在長輩面前低眉順眼的乖巧,在同齡人面前的不可一世與倨傲,卻從未見過他溫和的一面。
而此刻,他安靜地凝望,眉眼溫柔而膽怯。
鹿珂沒有上前,也安靜地凝視遲梵宇,她很想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是何種神情。
四、青春之詩
鹿珂想不通,以遲梵宇的性格,他為何不大大方方說出口?可她從來沒有多管閑事的惡習(xí),連拆穿都不屑于,只在目睹他再一次丟掉女生送來的情書時有片刻唏噓。
所以啊,不是你喜歡的男孩子冷情,只是他心甘情愿暖的不是你。
然而主動拆穿的人也是遲梵宇。自習(xí)課上,遲梵宇的同桌兼損友阿亮用圓珠筆戳鹿珂,一臉的八卦:“鹿珂,你知道嗎?阿宇他有喜歡的人了!是六中的席脈脈!”
遲梵宇正在打新下載的手游,聞言踹了阿亮的椅子一腳,雖未出聲,卻已是默認。
鹿珂裝出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也努力顯現(xiàn)出一點兒八卦的神色,卻不想這與她往常的人設(shè)有多違和,反常得令遲梵宇都不禁抬頭瞥她一眼:“你認識席脈脈?”
鹿珂搖頭,遲梵宇不置可否,隱約有些失望。
“阿宇最近在想怎樣跟席脈脈認識比較自然。我們都慫恿他直接告白,他不肯,還害羞呢,哈哈哈!”
遲梵宇一臉“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只泛紅的耳根透露出了他的心事。
鹿珂也跟著哈哈大笑。那堂自習(xí)課,她破天荒地一道題也沒做,全程跟著遲梵宇的損友們一起八卦,一起為遲梵宇的暗戀難題出謀劃策。
那之后不久,遲梵宇也去了席脈脈平時參加的物理提高班,國慶假期也和席脈脈一起出來看了漫展,吃了飯??煽v觀遲梵宇的表現(xiàn),熱情卻不失分寸,自始至終保持一定距離。他還堅持要所有知情的朋友為他保密,誰也不能將他喜歡席脈脈的這件事說出去。
“他被女孩子倒追慣了,覺得暗戀別有一番滋味也說不定。”鹿珂這么吐槽他,他板著臉要敲她腦袋,卻只是用力捏了捏她的臉。
“少跟我動手動腳的?!甭圭骢久?,轉(zhuǎn)過身去懶得看他。
遲梵宇當(dāng)她是和以往一樣鬧著玩,她卻是真的動了怒,更糟糕的是,她甚至無法為這突如其來的憤怒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可他們還是成了越來越熟悉的朋友,這種熟悉親密且無關(guān)歡喜的情感也只能被定義為朋友。
高三上半學(xué)期,遲梵宇在提高班和欺負席脈脈的別的學(xué)校的男生打架,沒有輸,可他自己也被揍得鼻青臉腫。他家家教嚴,父母剛好從歐洲回來,他不敢回家,便向家里謊稱最近備考,住在學(xué)校宿舍。然而少爺作風(fēng)又嫌宿舍環(huán)境差,去阿亮家住了兩天又嫌他睡覺磨牙打呼,只得將歪腦筋動到鹿珂身上。
他一臉沮喪地看著鹿珂,滿眼熱忱:“鹿珂姐姐,你不會拒絕我吧?”
鹿珂父母因為生意的關(guān)系也常年出差,家里只有打掃衛(wèi)生和做飯的阿姨。遲梵宇便在鹿珂家的客房住了一周,從鹿珂的書房搬了一堆漫畫去看,看到半夜也不睡,砸門叫鹿珂弄點兒夜宵來吃。兩個人便跑出門,去附近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買熟食。凌晨的街道幽靜而詭譎,天穹的星子密密匝匝的,耳邊只聽見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和彼此的呼吸聲。
鹿珂開始給他講鬼故事,他勒令她閉嘴她也不聽。于是他咬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輕輕勒住她的脖子將人帶到自己懷里,氣急敗壞地說:“不許再說!”
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這動作有多無理和曖昧,他觸電一般地收回手,正尷尬之時,鹿珂狠狠踩了他一腳,趁他疼得齜牙咧嘴的時候,一股腦朝前跑遠。
彼此的笑聲驚擾了星空和沿路每盞昏黃的路燈。
鹿珂就想,其實她也不算輸?shù)锰y看,至少在青春那幾年,最肆無忌憚、最美好無憂的年紀,和遲梵宇一起擁有最多快樂回憶的人是她。
五、真心不換
十八歲那年秋天,他們一起去了洛杉磯。
那是一座四季并不分明,有豐沛陽光和柔軟沙灘的城市,環(huán)球影城、好萊塢、比弗利山莊和日落大道,此前總在電影里看到的風(fēng)景,此后都將變?yōu)楝F(xiàn)實。
可沒人覺得開心。在飛機上,鹿珂睡醒往身旁看一眼,只見遲梵宇戴著耳機,靜靜地望著舷窗外被夕陽染紅的云海,看不出多余的情緒。
她之前問他:“為什么不爭取留在國內(nèi)呢?至少離席脈脈近一些?!?/p>
他笑了一下:“早知道結(jié)果的事,有必要爭取嗎?”
在外如何離經(jīng)叛道,歸家都要裝出一副乖順模樣。他有他的路要走,那條路背負了父母的期望乃至家族的使命,不會也不能因任何一個人而改變。
不知道是否因為這個,大學(xué)期間的遲梵宇變本加厲。他參加各類社團,流連于各式派對,拿到了國際駕照,每逢假日便約上朋友們自駕游。
然而,遲梵宇很快便為自己的瘋狂付出了代價。
他跟朋友去滑雪,無視教練的叮囑執(zhí)意選了高難度的雪坡,半途卻發(fā)生意外,當(dāng)場便昏厥過去。鹿珂接到電話趕過去時,他還在手術(shù)室搶救。她倚靠著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直到醫(yī)生走出來告訴她手術(shù)順利,她才松了一口氣,攤手雙手,指甲已在掌心劃出了血痕。
遲梵宇頭部及臉部的外傷很嚴重,他被剃光了頭發(fā),一圈圈的繃帶將他的頭綁得像顆雪球。他臉上也遍布傷口,在紐約讀書的阿亮特地趕過來,見此情景不禁奚落他:“天哪,阿宇,以后再跟你表白的女生都是真愛,你這回可真的是破相了!”
鹿珂也跟著笑,氣得在病床上躺著偏偏動彈不得的遲梵宇直翻白眼。
但他們都知道這只是玩笑,再完美的皮囊看久了也不過如此,再普通的輪廓經(jīng)由時光的濾鏡鑄造亦能驚艷。就像鹿珂從不覺得遲梵宇帥,她喜歡硬漢大叔那一型,遲梵宇長相太精致,不是她的菜??筛嗟娜讼矚g他的臉,他住院以來,往日里對他緊追不舍的女生少了大半,來探病后還能鍥而不舍追他的就更少了。
鹿珂扶他起來喝湯,想想還覺得好笑:“果然是個看臉的年代啊?!?/p>
遲梵宇臉上的傷已好了大半,額角幾道傷疤反倒顯出些硬朗的氣質(zhì)來,但個性一如既往地糟糕。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她不像席脈脈,說不出那么暖心的漂亮話。席脈脈只是在微信上發(fā)了幾句希望他盡快康復(fù)的話,就把他感動得拿著手機出神良久。
她所能做的,僅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冒著重修的風(fēng)險曠掉重要的課程,借了房東的廚房親自學(xué)煮飯和煲湯,藏起被刀劃到的傷口,吐槽他光頭的樣子像個流氓。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碗湯、每一道傷口、每一句話,都藏著她那不肯輕易示人的真心。白月光朱砂痣在前,她的驕傲不容許她自作多情。
六、知足當(dāng)下
出院后的遲梵宇有所收斂,減少了外出瘋玩的次數(shù)。
除了前車之鑒的原因外,更主要的是因為鹿珂跟國內(nèi)的朋友一起搞起了代購,每逢周末便跑遍好萊塢大道上大大小小的商場代購服飾和化妝品,拉上了遲梵宇給她做苦力。
遲梵宇每每看到她在結(jié)賬時糾結(jié)那一丁點折扣便會皺眉,忍不住問道:“你很缺錢?”
鹿珂忙著刷卡:“誰會嫌錢少???當(dāng)然缺咯。”
提著大包小包的遲梵宇騰不出手,便叫鹿珂將他大衣口袋里的錢包掏出來。鹿珂本以為他大少爺又看中了什么要揮金如土,沒想到等她幫她抽出卡,他卻道:“密碼是我生日,拿去用?!?/p>
波瀾不驚的語氣,理所當(dāng)然的姿態(tài)。
鹿珂捏著那張卡愣了好一會兒,又原封不動地塞回了他的錢包,朝他翻了個白眼,嘀咕了一句“神經(jīng)病啊”,嘴角卻不自覺揚起。
鹿珂以為自己表現(xiàn)得已經(jīng)很明顯了,但遲梵宇試圖支援她的念頭并沒有打消。從那以后,經(jīng)常有網(wǎng)購的包裹被送到她公寓,大多是進口食品和各類新鮮水果。他還隔三岔五叫她出去吃飯,從普通的中餐館到會員制消費的高檔餐廳。兩個月下來,她胖了一圈,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他在用這種方式關(guān)心她。
她不禁覺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動容和受寵若驚。她跟遲梵宇解釋,說她只是想做些什么多些歷練,并不是真的缺錢,遲梵宇當(dāng)時“哦”了一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但他總算消停下來不提請她吃飯這回事了,卻不想請她吃飯的人換成了阿亮。阿亮每個月從紐約過來,和她見面第一件事就是請她去購物和吃飯。
鹿珂額角抽痛,在不停逼問之下總算問出背后指使者:“就阿宇挺擔(dān)心你嘛……我上個月回國,他還叫我?guī)兔柲慵疑馐遣皇浅隽耸裁磫栴}。我跟他說一切正常,他不相信,說你同時做了三份兼職,還忙著代購,肯定是經(jīng)濟上出了問題……前陣子,你過生日不是抽中了餐館的大獎嗎?那也是他提前去跟老板商量好的,多設(shè)置了一個獎,指定那個獎要給你?!?/p>
那天鹿珂生日,三個人一起去Little Tokyo的日料店聚餐,店內(nèi)有憑消費小票抽獎的活動。鹿珂向來手氣差,遲梵宇卻堅持要她去抽獎,竟意料之外抽中了特等獎,獎品是很豐厚的一筆現(xiàn)金。鹿珂還當(dāng)是之前在網(wǎng)上轉(zhuǎn)的錦鯉發(fā)揮了神力,卻沒想真正的錦鯉另有其人。
洛杉磯已入冬,連日來都是陰沉的雨天,鹿珂送走阿亮,在咖啡店等雨停。她糾結(jié)了很久,決定給遲梵宇打個電話,雖然很想罵他神經(jīng)病多此一舉,但還是要鄭重地為這用心道一聲謝謝。
遲梵宇剛睡醒,還以為鹿珂要差使他去幫忙拿貨,又是吐槽又是抱怨說了一大堆,鹿珂的滿心動容也漸漸在他的吐槽聲里偃旗息鼓,忍不住罵了他幾句才掛電話。
灰沉的天幕下,隨處可見抱怨天氣的路人,鹿珂上午才接到要重修學(xué)分的通知,此前的所有負能量在此刻看來都變得不值一提。
他心底藏著別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相互陪伴的過去以及當(dāng)下,就已經(jīng)讓她知足。
七、愛與垂憐
鹿珂一直沒有說,在洛杉磯的這幾年,自己與席脈脈聯(lián)系的次數(shù)比遲梵宇和她的還要多。
因為和鹿珂一起做代購正是席脈脈。女生之間想要建立起友誼輕而易舉,她們高中時便在漫展上見過面,互相留了聯(lián)系方式,偶爾聊一些學(xué)習(xí)上的問題,漸漸地也就熟悉起來。她們雖算不上彼此最好的朋友,但關(guān)系融洽毋庸置疑。
席脈脈家境一般,大學(xué)時認識的男友卻出身優(yōu)渥,為了讓自己的物質(zhì)生活有所改善,她才找到鹿珂,提出了倆人一起合作代購的建議。
遲梵宇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因為自從席脈脈戀愛以后,他就越來越少提及這個名字。他自己不提,也不容許旁人提,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只在節(jié)假日收到席脈脈群發(fā)的祝福短信時才有片刻愣怔,組織好語言刪了改,改了又刪,最終只回一句“節(jié)日快樂”。
漸漸地連“節(jié)日快樂”都沒有,他再也沒對任何人提起過這個名字。酒吧街里遇到搭訕的女孩,他也噙著玩世不恭的笑容稱自己單身,可再沒誰讓他以溫柔而膽怯的目光注視,再沒誰走進過他的心。
鹿珂也漸漸放棄了等待,開始嘗試著接受另一些男孩的邀約。她和他們一起去迪士尼樂園扮成米奇玩偶做兼職,也在夕陽西下的圣莫妮卡海灘客串搖滾樂隊的演出,某個很浪漫的美國男孩還為她在日落大道某間音像店錄過專屬的情歌。每一件事都讓她開心,可也無關(guān)動心。因為她心里頭藏著一個人,那個人將心門抵得死死的,不肯放任何人通行。
青春與歲月背道而馳,多的是無力改變的事,也慶幸不變的初心依舊堅定。
臨近畢業(yè),他們這些校友在遲梵宇的公寓舉辦了一場派對。致青春,敬回憶,佐以往事和快要弄丟的情懷。鹿珂酒量不行,但氣氛使然,內(nèi)心傷感,也硬著頭皮干了一杯,一杯就暈了頭,抱著庭院里的盆栽傻笑。
遲梵宇走近將盆栽移開,讓她先回客房休息。轉(zhuǎn)身時卻又聽他叫了一聲“鹿珂”,語氣遲疑,好一會兒才問:“你最近跟澤維爾走得很近?”
“他最近在追我?!甭圭孀聊チ季貌畔肫疬@人是誰。
遲梵宇沒說話,鹿珂便自顧自離開了,卻不想他又追上來,扶正她的肩膀讓她看著他。
“你別答應(yīng)他?!彼a出一個理由,“他是外國人!”
鹿珂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揮開他手臂,卻猝不及防被人從身后抱住了。
“我知道你喜歡我?!彼麛蒯斀罔F地說道。
出乎意料地,鹿珂并不慌張,只倏忽間感到心底如被針扎一般疼。友情與愛情如此界限分明,她并非天生的演員,沒法時時刻刻藏起眼角眉梢對他的歡喜。
她早知道他知道,可那又能怎樣呢?她該慶幸他沒有因此嘲諷她嗎?
“所以呢?”醉意放大了她的失落和委屈,“就算你知道,你能和我在一起嗎?”
鹿珂吼完這一句,酒意也清醒大半。她不后悔,只懊惱自己如此沉不住氣。她沒有去看遲梵宇的表情,佯裝瀟灑地轉(zhuǎn)頭就走,不期然卻聽見一聲應(yīng)允。
她駐足,身后遲梵宇便又重復(fù)一遍:“好。”
鹿珂在原地僵了足足五分鐘,直到遲梵宇忍無可忍地走過來牽她的手,才恍然回神。她躲回了房間,以為自己會一宿無眠,卻意外睡得酣沉。
半夜口渴醒來,卻在客廳撞見還未休息的遲梵宇。
他盯著手機出神,通訊錄里那串沒有編輯姓名的人正是席脈脈。
這個自欺欺人的騙子!她喜歡他是她一個人的事,她不需要他的垂憐。
八、圣誕老人
鹿珂慶幸回國前還有很多瑣事要忙,讓她無暇他顧。
第一件事是清理房間,好讓房東重新掛出租房啟事。這幢公寓上了年頭,壁爐和空調(diào)都時常罷工,但房東太太既和善又熱情,給鹿珂的大學(xué)生活平添許多溫暖。
鹿珂在客廳打包東西時,房東太太神神秘秘地叫她過去。
“對面鄰居安裝在院子里的監(jiān)控,他們今天定期察看時看到這個——”房東太太指向屏幕上一個由遠及近的人影,“門窗緊鎖,他是從我們家的煙囪爬進來的?!?/p>
目標太遠,圖像并不清晰,右下角監(jiān)控的時間顯出那是在圣誕節(jié)假期。道路兩旁的松樹綴滿了一圈圈繽紛的彩燈,映出那個在公寓前鬼鬼祟祟的人影。
翻窗失敗后,他走向后門,發(fā)現(xiàn)后門被反鎖后,就在院子里找到一架木梯,爬上了房頂。他像圣誕老人那樣提著禮物,取下煙囪上的遮蔽物跳下去,五分鐘后,他從后門跑出來。
“這位是……總來找你的那個男孩子吧?!狈繓|太太笑得不懷好意。
圣誕節(jié)那天早上,她在客廳發(fā)現(xiàn)了一袋禮物,每一件都是她想要卻還未來得及買的。她一直以為是房東太太送的,也忘了去求證,卻沒想到竟是遲梵宇送的。
圣誕節(jié)前一天,她跟遲梵宇一起吃飯,說起圣誕老人的故事。她感嘆了一句要是真的有圣誕老人就好了,把禮物裝在襪子里,在夜深人靜時送給她驚喜。
彼時,遲梵宇抱以不屑一顧的嗤笑,而就在第二天,他真的做了一次她的圣誕老人。
鹿珂緊緊咬住下嘴唇,眼淚卻還是如珠串般落下來。
十分鐘后,她坐在電腦前,點開那封席脈脈一周前就給她回復(fù)她卻始終沒敢點開看的郵件。郵件里只有一張聊天記錄截圖,時間是兩年前的中秋。
在一連串的“節(jié)日快樂”后,遲梵宇問她:你在和鹿珂一起做代購嗎?
在得到肯定答復(fù)后他回:以后有需要買的可以讓我?guī)兔Γ圭孢@學(xué)期課程多,兼職也多,可能忙不過來。不過你別告訴她,她自尊心太強,接受不了我?guī)退?/p>
席脈脈發(fā)來一個打趣的表情,問道:你喜歡鹿珂吧?
他回了一個字:嗯。
電腦這頭的鹿珂早已泣不成聲。
九、等你
遲梵宇曾經(jīng)很喜歡席脈脈,將她當(dāng)成女神一樣喜歡,連告白都不敢的那種喜歡。
他也因她雀躍過,為她失落過,得知她戀愛后也傷心過。
可是漸漸地,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已不再牽動他的思緒和心。
很久以前在通訊錄里小心存下她的號碼,甚至心虛地不肯編輯姓名,時過境遷后再清理通訊錄,望著那一串?dāng)?shù)字卻苦惱思索這究竟是誰的電話號碼。
當(dāng)然,他知道這一切并不全部歸功于成長和時間,還因為鹿珂。
雖然他連自己什么時候喜歡上鹿珂的都不清楚,但陪他走過人來人往的是鹿珂,從拒絕成長到成長這一路也有她身影,年少彷徨和孤獨也都因她而織成熱鬧的過往。
但他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心意還是在很久前某次他們冷戰(zhàn)的時候。他覺得鹿珂總試圖討好所有人,活得很累,而鹿珂嫌他虛偽管太多。他賭氣,一個月沒有主動聯(lián)系她,約上朋友去旅行,玩得越瘋就越是難熬。他從未覺得光陰如此漫長,他想鹿珂,很想很想。
可遲梵宇又比任何人還要了解鹿珂,鹿珂固然也喜歡他,但這么多年耗在友情的定位上,她自尊心又強,根本不會相信他喜歡她。
那他就等吧,等她意識到他已陪她在人生路上走了這么久、這么遠。
可他還是低估了鹿珂的執(zhí)拗,那他只好讓她對他的喜歡眼見為實。
感謝阿亮和他一起去送了圣誕禮物,還聲稱為了紀念拍下了視頻錄像。他當(dāng)時還嗤之以鼻,如今卻派上用場,拜托房東太太演一場戲,說一個小小的謊。
他早已伸出自己的手,只等她轉(zhuǎn)過臉看一眼,再一起走此后的漫長歲月。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