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中的非行為動詞中介存在句

丁 韻

（泰州學院 人文學院，江蘇 泰州 225300）

《西游記》中的非行為動詞中介存在句

丁 韻

（泰州學院 人文學院，江蘇 泰州 225300）

《西游記》是近代漢語中口語化較強的敘事性文本，其中的存在句在語義類型和結構類型上呈現(xiàn)出了近代漢語存在句不同的分布狀況。非行為動詞中介存在句是漢語存在句中的典型，而“有”字存在句其使用頻度最高。

《西游記》；非行為動詞中介存在句；“有”字句；“是”字句

《西游記》[1]大約成書于16世紀中葉，它是近代漢語中口語化較明顯的敘事性文本，用它來作為研究近代漢語存在句的語料十分合適。存在句是用來表示特定時間、空間范圍內(nèi)存在某種事物或情況的一類句子，它的基本構成句式是：A段（時空詞語）＋B段（中介）＋C段（存在主體）。筆者對《西游記》百回本的前五十回中的存在句進行了窮盡檢索，并考察其類型、構成和用法。其中各型存在句共1202例，囿于篇幅，本文僅對其中的非行為動詞中介存在句進行具體的描寫和解釋。

所謂“非行為動詞中介存在句”，是指以表示單純存在意義的“有”“沒”“無”以及系詞“是”“乃”等充當B段的存在句。其共有609例，其中“有”字句488例，“無”字句60例，“沒”字句8例，“是”字句52例，“乃”字句1例。

一、“有”字存在句

“有”字存在句是指以“有”充任B段的存在句。“有”字存在句在《西游記》前五十回中共見488例，占全部存在句的40.6%，是分布最廣、使用頻率最高的存在句類型。

動詞“有”包含[＋存在，＋領有]兩個語義特征，考察時必須把表示[＋存在]和表示[＋領有]的句子區(qū)分開并按照如下標準進行：凡方位詞、方位短語或表示處所的名物詞語充當A段的，則視為存在句；凡表示生物的名詞做主語的，則視為表示“領有”的一般主謂句。

（一）“有”字句語義類型分析

在488例“有”字存在句中，表示空間類的有436句，表示時間類的有44句，表示時空混合類的有8句。

1.空間類句

（1）門外有許多鄉(xiāng)老聽宣。（第四十五回）

（2）黃綾帳內(nèi)，有一堆骸骨。（第五十回）

（3）行者心中有事，急睡不著。（第三十八回）

（4）暗中有那護法神祇保著他。（第二十九回）

例（1）和例（2）A段方位短語表示的是現(xiàn)實空間，例（3）和例（4）A段方所詞語表示的是虛化空間。

2.時間類句

（5）不期三年前，有一個漢子，模樣兒倒也精致……（第十八回）

（6）唐王當?shù)?，忽有擋駕官奏道……（第十一回）

（7）當日別后不久，果有個東土唐僧，一行有四個和尚，連馬五口。（第二十五回）

以上三例A段的時間詞語分別依次表示本體時間例（5）、代體時間例（6）以及本體、代體時間同現(xiàn)例（7）。

3.時空混合類句

（8）此時驛里無人，止有白馬在槽上吃草吃料。（第三十回）

（9）急對天光看處，上有一行字，乃“如意金箍棒，一萬三千五百斤”。（第三回）

（10）將近行到門前，見有一座石碣，上鐫八個大字……（第四十一回）

（11）妖邪出得門來，隨后有百十個小妖，一個個掄槍舞劍……（第四十九回）

例（8）和例（9）表示時空并列，例（10）和例（11）表示時空交融。

其中有一個特殊句例：

（12）唐朝有個高僧，欲求見駕，倒換文牒。（第二十九回）

如不細察，以為這是時間類句，事實上這是空間類句，“唐朝”在這里表示“東土唐王朝治下”之意。

（二）“有”字句結構類型分析

1.A段時空詞語

（13）此山西去，有一座清幽觀宇……（第三十三回）

（14）金光之處，乃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小國之界，有一座花果山……（第一回）

（15）在那包裹中間見有幾個粗面燒餅……（第十四回）

“有”字前的時空詞語一般由名詞性成分充當，除此而外，動詞短語例（13）、主謂短語例（14）和介詞短語例（15）也可以充當A段。

2.C段存在主體

“有”字后的存在主體一概由名詞性成分充當，常常帶有表數(shù)量的修飾語。例如：

（16）見白云洞外，松陰之下，有三個老兒圍棋……（第二十六回）

（17）臺上有一個青氈包袱。（第十六回）

（18）三清殿上有許多供養(yǎng)。（第四十四回）

即使是專名，其前面也可以出現(xiàn)數(shù)量修飾語。如：

（19）黑風洞內(nèi)有一個黑大王。（第十六回）

（20）山中有一個烏巢禪師，在此修行。（第十九回）

然而在實際語例中也存在不定指的可數(shù)名詞前沒有數(shù)量修飾語的情況，其有以下三種情況：

第一，在“有”字之前出現(xiàn)其他與數(shù)量相關的修飾語。例如：

（21）西方路上多有妖怪邪魔。（第五十回）

（22）此間沒有裁縫。（第三十六回）

例（21）強調(diào)了妖怪邪魔之多，表示“西方路上有許多妖怪邪魔”的意思；例（22）用否定副詞“沒”表達了存在主體的數(shù)量為零。

第二，無法或無需說明存在主體的數(shù)量。例如：

（23）草里有人。（第九回）

（24）崖有鹿，林有鶴。（第十七回）

例（23）說“草里有人”，但是并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例（24）說崖上有鹿，林間有鶴，但是無需說明其具體數(shù)量有多少。

第三，對存在的情況尚未證實，處于揣測或假設階段。例如：

（25）塔下必有寺院，院內(nèi)必有僧家。（第二十八回）

（26）此山若是有怪，他半步難行。（第三十三回）

例（25）是對存在情況的肯定性揣測，例（26）是對存在情況的一種假設。因為都不是確實的存在，所以無法說出數(shù)量是多少。

除了名詞或名詞短語充當C段外，代詞和“的”字短語也可出現(xiàn)在C段的位置上。例如：

（27）我家沒有你。（第三十四回）

（28）只見那樹上花果稀疏，止有幾個毛蒂青皮的。（第五回）

3.中介B段

“有”字在句中大多單獨使用，但有的也有前加及后附的成分。前加成分多為起限定作用的副詞或疑問代詞。例如：

（29）四面更無樹木遮陰，左右倒有芝蘭相襯。（第一回）

（30）及日上三竿，方有旨意出來道……（第十回）

（31）門前惟有野花開。（第二十一回）

（32）河中又有個妖怪。（第二十二回）

（33）我洞中不過有四五百兵，怎禁得他那一棒？（第三十三回）

（34）我舍下頗有幾石糧食。（第四十八回）

（35）世間只有個火居道士，那里有個火居的和尚？（第十九回）

“有”字的后附成分僅限助詞“了”，且只見1例：

（36）只為這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們。（第二十一回）

（三）變式B＋C句

在“有”字存在句中，除了常式A+B+C外，還有變式B＋C的無A段句例，共有22句。例如：

（37）早有一個探海的夜叉，望見行者。（第四十三回）

（38）果有此山此洞。（第一回）

（39）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宮……又有七十二重寶殿……（第四回）

（40）里壁廂有幾根大柱……又有幾座長橋……（第四回）

這些句子沒有A段，是一種與存在句常式不同的變式，這類句子在漢語中并不少見。呂叔湘在《中國文法要略》中就注意到如“豈有此理”和“有人于此”等類的句子，稱它們?yōu)椤盁o起詞的有無句”[2]。

（四）“有”字存在句的特例

（41）那洞里那得一個小妖？（第十八回）

這句雖然不含“有”字，但是“得”在這里和“有”的意義、用法完全相同?；春５貐^(qū)的方言中的“只（止）得”與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的“只得”屬于同形的兩個不同的詞，后者表示“不得不”“只好”的意思，前者表示“只有”的意思?！澳堑谩奔聪喈斢凇澳挠小?。

在《西游記》前五十回中，還出現(xiàn)了一個將“得”和“有”連用的句例。如

（42）又將那各房頭搬搶出來的箱籠物件，從頭細細尋遍，那有得有遺跡。（第十六回）

二、“無”字存在句和“沒”字存在句

在《西游記》中，否定性存在句共有三種形式：

第一種，是在表肯定存在的“有”之前加“未”“沒”等否定副詞，共見5例。例如：

（43）自五帝、三王，未有佛法。（第十一回）

（44）貧道荒山，沒有玉瓢，只有玉茶盞、玉酒杯。（第二十六回）

第二種，是在中介動詞之前加否定副詞“不”，其中以“不見”最為多見。例如：

（45）今日班前獨不見魏征，何也？（第九回）

（46）行者腔子里更不出血。（第四十六回）

第三種，是直接借助否定動詞“無”和“沒”來構成。從數(shù)量上來看，在《西游記》前五十回中，共見“無”字句60例，而“沒”字句僅為8例?？梢?，當時的“無”字句處于強勢地位。

（一）“無”字句語義類型分析

1.時間類句

僅見4例。例如：

（47）記得我幼年無父母。（第三十七回）

（48）今年一春無雨。（第四十五回）

例（47）中的時間詞語表示的是代體時間，例（48）中的時間詞語表示的是本體時間與代體時間同現(xiàn)。

2.空間類句

共見49例。例如：

（49）奈何手內(nèi)無一兵器。（第三十九回）

（50）心無掛礙。（第三十二回）

例（49）中的方所詞語表示的是現(xiàn)實空間，例（50）中的方所詞語表示的是虛化空間。

（51）那云童、霧子也收了云霧，放出太陽星耀耀，一天萬里更無云。（第四十五回）

例（51）中的“一天萬里”都表示空間，“一天”不是時間詞語，表示的是“整個天空”，因此屬于空間類句。

3.時空混合類句

僅見7例。例如：

（52）此時驛里無人，止有白馬在槽上吃草吃料。（第三十回）

（53）如今臉上無了泥，頭上無了草。（第十四回）

（54）同虛空相，一無所有。（第八回）

（55）我在此度日如年，更無一個相知的來看我一看。（第八回）

例（52）和例（53）是顯性時空，時空并列；例（54）和例（55）是隱性時空，時空交融。

（二）“無”字句結構類型分析

“無”字前的時空詞語一般由名詞性成分充當，但也有動詞短語充當A段的個別用例。

（56）四顧無人。（第五十回）

“無”字后的存在主體全部是名詞性成分，未見其他成分充當C段的用例。除名詞和名詞短語充當C段外，所字結構和“的”字短語也可出現(xiàn)在C段位置上。

與“有”字句相似，“無”在句中也以單獨使用為主，其前加和后附成分與“有”字句基本一致，只是它的前面偶有副詞等限制性成分。例如：

（57）渾身更無那件寶貝。（第十六回）

（58）只見方丈果然無火。（第十六回）

（59）怎么這和尚要晴就晴，頃刻間杲杲日出，萬里就無云也？（第四十五回）

后附成分僅限助詞“了”，也只見1例：

（60）如今臉上無了泥，頭上無了草。（第十四回）

“無”字句向外擴展的情況很少，即使偶見，構成的兼語句也相對短小。例如：

（61）殺得那空中無鳥過，山內(nèi)虎狼奔。（第五回）

（62）四面更無樹木遮陰，左右倒有芝蘭相襯。（第一回）

在“無”字句中，有3例在特殊語境下承前省略了A段：

（63）他卻一一從頭唱名搜檢，都要解放衣襟，分明點過，更無袈裟。（第十六回）

（64）止見一面石碑，上書通天河三字，下書“徑過八百里亙古少人行”十字，再無別物。（第四十七回）

（65）看見那供桌上香花蠟燭，正面一個金字牌位，上寫“靈感大王之神”，更無別的神像。（第四十八回）

（三）“沒”字存在句

太田辰夫認為，“沒”字“大約在唐代用于‘無’的意思”[3]。一般認為，宋元時“沒”字句開始流行，而在《西游記》中，“沒”字句在數(shù)量上還不多，在前五十回中僅見8例：

（66）我莊上沒人？（第十八回）

（67）因此上邊再沒一個果子。（第二十五回）

（68）我往自家兒子去處，愁那里沒人伏侍，要你們?nèi)カI勤塌嘴？（第三十四回）

（69）況那班部中更沒個相知人也。（第三十八回）

（70）六街三市沒人蹤。（第四十五回）

（71）這里全沒人煙。（第五十回）

（72）我五十歲上還沒兒子。（第四十七回）

（73）眾猴把他圍住，問道：“里面怎么樣？水有多深？”石猴道：“沒水！沒水！原來是一座鐵板橋。”（第一回）

這其中大多以空間類句為主，時間類句僅見1例，如例（72），未見時空混合類句。例（73）在對話雙方共知語境下，省略了空間詞語“里面”。

三、“是”字存在句

判斷系詞“是”作為存在句的中介，在表示存在的基礎上還注入了判斷的意味。在特定時空里，“是”字句在表示某種事物存在的同時，否定了其他事物存在的可能，對事物的存在具有強烈的確認性?！段饔斡洝非?0回中，共見“是”字存在句52例。

（一）“是”字句語義類型分析

1.時間類句

僅見1例，如：

（74）推開看處，卻是一座菜園。（第二十四回）

“處”原是空間詞語，但用來表示時間概念也是通例，相當于“推開看時”。

2.空間類句

共見43例。如：

（75）西邊是一個石獅子。（第二十五回）

（76）那山上都是些洼踏不平之路。（第三十五回）

（77）只見那文官內(nèi)是房玄齡、杜如晦、徐世勣、許敬宗、王珪等。（第九回）

例（75）、例（76）分別是由方位詞、方位短語充當A段的用例，它們都表示現(xiàn)實空間。

3.時空混合類句

共見8例，其中時空并列僅見兩例：

（78）見那壁廂金光閃爍，彩氣騰騰，仔細看處，原來是一座寶塔，金頂放光。（第二十八回）

（79）拿出海藏看時，原來兩頭是兩個金箍，中間乃一段烏鐵……（第三回）

（二）“是”字句結構類型分析

除了出現(xiàn)在A段的動詞短語外，“是”字的前后都以簡單的名詞或名詞短語為主，主謂短語也可充當“是”字存在句的A段和C段。例如：

（80）眾人觀看，乃是一只無頭的黃毛虎。（第四十六回）

（81）后面卻是十代閻王降階而至。（第十回）

“是”的前面可以受副詞修飾，尤以表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都”為多見。例如：

（82）峰頭巧石化為塵，澗底泉干都是草。（第二十八回）

（83）觀里才有道士，寺里只是和尚。（第三十六回）

（84）油鍋里果是羊骨。（第四十七回）

此外，《西游記》中還見“是”字前出現(xiàn)插入語成分。例如：

（85）悟空，前面想是烏雞國了。（第三十九回）

由于“是”的動詞性很弱，因此它排斥任何后附成分。

“是”字句一般都較為簡短，即使向外擴展成兼語句都十分緊湊。例如：

（86）即忙跳入里面，仔細再看，乃是一個樵子，在那里舉斧砍柴。（第一回）

[1] 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

[2] 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64.

[3] 太田辰夫.中國語歷史文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281.

（責任編輯：畢士奎）

The Non-Action Verb Medium Existential Sentences in Journey to the West

DING Yun
(School of Humanities, Taizhou College, Taizhou 225300, China)

Journey to the West is a very colloquial narrative work in modern Chinese. The semantic and structure types of the existential sentences in it present the distribution of existential sentences in modern Chinese. The nonaction verb medium existential sentences are typical in Chinese existential sentences. Among them sentences that contain “you” (have) are most frequently used.

Journey to the West; non-action verb medium existential sentence; existential sentence that contain“you” (have); the existential sentence that contain “shi” (is)

H146.3

：A

：1008-7931（2016）06-0054-06

10.16217/j.cnki.szxbsk.2016.06.011

2016-05-15

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指導項目（2014SJD772）

丁 韻（1979-），女，江蘇興化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漢語語法。

丁韻.《西游記》中的非行為動詞中介存在句[J].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16，33（6）：5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