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譚智洋(長沙市明德中學(xué)k380班,“屈子”文學(xué)社社員) 指導(dǎo)老師/馬臻
孤獨的遠方,你指的方向
文/譚智洋(長沙市明德中學(xué)k380班,“屈子”文學(xué)社社員) 指導(dǎo)老師/馬臻
長沙市明德中學(xué)“屈子”文學(xué)社傳承明德中學(xué)源遠流長的文學(xué)傳統(tǒng),致力于“營造一個書香文采、詩情哲思的精神家園”,以“安靜、從容、自由、豐富”為辦社原則,堅持“超越雅俗,涵養(yǎng)大氣”的辦刊理念。
文學(xué)社創(chuàng)建了明德中學(xué)文學(xué)創(chuàng)作室,掛牌成立北大培文杯創(chuàng)意寫作基地,定期舉辦秋季校園文學(xué)創(chuàng)作大賽和“屈子雅集”。
十幾歲文字通訊社是由《十幾歲》雜志在各中學(xué)設(shè)立的通訊社,一般由學(xué)校文學(xué)社成員擔任通訊員,文學(xué)社長擔任校園編輯,文學(xué)社指導(dǎo)老師親自指導(dǎo)投稿。每期雜志選題會邀請十幾歲文學(xué)通訊社指導(dǎo)老師和校園編輯共同討論。
(一)
日光初露山頭,一彎月色漸沒,悄悄淡在山尾。男孩穿好衣服,跑向了廚房。
廚房里氤氳著昏暗的光暈,好像早晨包子鋪里熱騰騰的蒸汽,灑滿這間小木屋。男孩看了看眼前頭發(fā)上挽的婦女,上前往風(fēng)爐里塞上零星的木柴,用扇子扇起火苗。他蹲下身子,將臉湊近火堆,躥動的火星朝他的臉撲來,趕忙又靠遠。
原來就是想蹭蹭火苗的溫度也是那么難。
恍然間,眼前跳動的火苗,在眩暈中熔成了一幅赤紅色的油畫,他的心仿佛也在火爐里漸漸失落得縮成一團。
飯桌上簡簡單單擺著兩只碗,兩雙筷,碗里盛著母親剛下好的面條——白色的線條上搭著兩根青青的白菜。
他看看母親,坐下,吃面。
兩人之間原來不需要語言也可以吃飯生活。
他咬緊嘴唇,將面含在嘴里,悄然沉默。男孩偷偷用余光瞟向桌對面,依舊是空空的座位。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從記事起他似乎就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的模樣,他的體型、身高、眉目、聲音,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是陌生的、無知的。
(二)
這是一條被水草纏住尾鰭的魚。
它將目光透過巖石盤曲起來的空洞,看見遠處的小銀魚正排著一列長隊穿行在水草的波紋中,流水從它們的兩鰭間劃過,推動著它們向更前更深的地方游去。它激動地向它們叫喊,可呼喊聲卻化作一串串泡泡全都扎到巖石棱角上,破裂成一波水花。
纏住它尾鰭的水草好像有了知覺般輕柔地撫上它的頭。
深夜,它望向遠方,透過蔚藍的泛黑的水波向睡夢中的男孩傳吐著聲音。
“來找我吧,我就在這深夜的溪水中等待著你?!?/p>
(三)
它從身下的石塊里吮吸幾口溪水底端泥沙中存留的水,呼氣吐了一口很大的泡泡。它的聲音在男孩的夢中擴散開來 ——
“我跟你講一個故事吧!
逃離,遠方,自由。一直是我最大的向往。過去,那淺淺的海灣是我的家,它叫淺水牙。你別驚奇,它就是你家門前最近的那條溪。在淺水牙里,生活著許許多多的小銀魚,而唯獨我,是那條最與眾不同的櫻粉魚。每天,和其它魚兒們的戲耍是我最開心的事,嘗到媽媽的水草糕是我認為最幸福的事。在那之前,沒有逃離,沒有遠方。
有一天,淺水牙里來了一條遠方的魚。它身上映著淡藍色像大海一樣的波紋,頭上圍著一條“條紋藍”的絲巾,凸顯著它秀氣的身形。它告訴我,它要去尋找月亮灣。月亮灣?我抬頭望著天上的月牙,問它,那么遠,你怎么去呢?它說,不是天上的月亮吶!在遠方,有一處水域叫月亮灣,它神秘,秀麗,自由,藏納著所有大海和魚群的秘密。
我心動了,原來自己所處的淺水牙不過只是一條淺淺的小溪,沒有多樣的綠色植物,多種的魚群。遠方,我將溯流而上、踏上尋找月亮灣的路!
它長舒了一口氣,有些興奮地看著自己寫的遠方,卻心生沉默在寂靜的空氣中。遠方,也許又是寂寞。
(四)
這天,男孩不知為何睡熟了。在夢中他沒有察覺太陽悄悄地溜上梢頭,早已蒸發(fā)了晨間的水汽,而山間卻還是一片朦朧。
女人第一次發(fā)現(xiàn)男孩缺席在晨曦的廚房,她走到男孩的房門前,試圖敲門。手背還未貼到木門上,卻猶豫地撤回了手,獨自走回桌前。
飯桌上,擺著兩碗素白的面條,依舊輕搭著兩根青菜。
許久,揉著蓬松的頭發(fā),男孩從臥室出來,徑直走向桌前。他用手扶著面碗,將碗筷移到母親的對面,然后輕輕地坐下。寧靜中,男孩用筷子挑起面條送入口中。哽咽,他皺皺眉,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昨夜的喃喃自語:那個男人,父親,他還在嗎?男孩將口中的面條咽下,喉嚨里卻好像卡了一根魚刺似的,麻木的疼痛。
母親準備收碗筷去廚房洗刷,正打算起身,他終于鼓起勇氣將目光對上母親的眼眸,緩緩?fù)鲁鲈缫训竭_嘴邊的話語:“他還在嗎?”女人靜靜地看了他一眼,默然?!澳愀嬖V我吧,他一定還活著,對嗎?”男孩的語氣堅定起來,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激動得想要站起來,“是的!他還在!我要去找他!”他幾乎瞪圓了眼凝視著母親躲閃的目光。
女人默默收回目光走向了廚房,腳步里卻好像沒有聲音般寂靜。男孩一屁股癱坐在木椅上,眼神呆滯地盯著桌上的面條。
他知道,母親永遠不會回答他。因為自從他生下來,女人便是失聲的。
男孩的心跳加速起來,他飛奔出家門,朝著開闊的田野跑去。奔跑,他的怒氣像鼓起的氣球不斷催促著他向前;向前,他的心在狂奔、在跳躍、在釋放。男孩不停歇地向前奔跑,在他的眼前,掠過青翠的山巒,翱翔的鳥兒,流淌的溪流,酡紅色的花蕊……他漸漸停下腳步,喘著粗氣,拖著沉重的步子向岸邊的小溪走去。
他將褲腳挽上腳踝,伸出雙腳浸潤在溪水里。趾尖涼涼的,溪水剛好沒過他的腳踝。男孩突然想起游魚的家鄉(xiāng)“淺水灣”。他的心突然靜了,安詳?shù)孟袼ㄒ话阌撵o。
男孩突然心動了,那是遠方。
(五)
它的呼吸緩緩地放慢了,像漏氣的皮囊那樣漸漸失去了原有的活力。游魚的瞳仁里依稀泛著晶瑩的珠光,透出淡淡的生機。它的尾鰭輕輕掃過身后的水草,在米白色的溪水里浮動出泡沫。游魚慢慢地將身子靠在旁邊的石塊上,它想它可能要沉睡了。
靜靜靠在石頭上,游魚微微吐出一個泡泡。它知道它應(yīng)該說些什么給男孩,興許不是說給他聽,而是給在朦朧迷糊中的自己最后的希望。
“我再一次夢見了月亮灣,那個幾度在我夢中和腦海中纏繞的地方。它是那樣的蔚藍,縈繞著些許苔蘚綠。湖底是悠悠的水草,自由自在地飄搖。色彩各異的魚群從容輕快,有興奮地轉(zhuǎn)著圈的,鼓起嘴吹泡泡的,還有不怕湖底深處的在躲迷藏。從水面透下來的金黃陽光,隨著潛流輕輕搖蕩,像一場璀璨的夢。
也許這是我窮盡一生,想要達到的遠方。
游魚在茫然中昏昏地睡著了。水草柔柔地蓋住它的肚皮,遮掩了它浸潤在水底的淚。
(六)
投影在溪中的男孩的面容漸漸暗淡了,溪水也變成了天空的黛藍色。男孩將褲腳挽下,懨懨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家天已經(jīng)全黑了,男孩匆匆跑回了房間。
再一次收到游魚的來信,男孩剎那間明白,原來自己想要的是和月亮灣一樣的生活。他頓悟般轉(zhuǎn)身跑向身后的衣箱。
“我來找你了,等著我,我來找你了?!?/p>
男孩將衣箱合上,在桌上給母親留了張字條:對不起,媽媽,我想獨自去遠方看看。不用擔心,我會回來。
他悄悄關(guān)上了木門,朝家外跑去。
這次,是真的真的可以去到遠方了。
(七)
男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擁抱了多少山川河流。他拿著曾經(jīng)他貼在墻上的地圖,詢問著過客們月亮灣的方位。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月亮灣的存在。
在春末繁花盛開的那天,他似乎看見了藍藍的月亮灣,在日光的輝映下熠熠發(fā)光。他興奮地跑到湖邊,循著水草的印記尋找游魚的蹤跡。
悠悠,水波。男孩始終沒有找到游魚的身影。在湖的月牙角上,他發(fā)現(xiàn)一條墨綠色的水草上系著一條櫻粉色的絲巾。它柔柔地浮沉在湖中,向他孤獨地招手。
男孩濕潤了眼,輕輕地將褲腳挽上腳踝,把腳丫探入湖里,趾尖涼涼的。
他轉(zhuǎn)頭往回望去,卻看不到家的輪廓,視野中是蜿蜒的遠山。
終于到達了自己期待的遠方。
男孩打開衣箱,意外地發(fā)現(xiàn)母親留下的字條:“也許我不應(yīng)該再瞞著你,父親在你很小時便厭倦了這里平靜的生活。他去了遠方。人們說,他迷失在月亮灣,一個永遠無法達到的理想之地。這是他離開后寄來的唯一的信:
這次我離開你,是風(fēng),是雨,是夜晚
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念此際你已回到濱河的家居
想你在梳理長發(fā)或是整理濕了的外衣
而我風(fēng)雨的歸程還正長
山退得很遠,平蕪?fù)氐酶?/p>
哎,這世界,怕黑暗已真的成形了……
你說,你真傻,多像那放風(fēng)箏的孩子
本不該縛它又放它
風(fēng)箏去了,留一線斷了的錯誤
書太厚了,本不該掀開扉頁的
沙灘太長,本不該走出足印的
云出自山谷,泉水滴自石隙
一切都開始了,而海洋在何處
這次我離開你,便不再想見你了
念此際你已靜靜入睡
留我們未完的一切,留給這世界
這世界,我仍體切的踏著
而已是你的夢境了……
“我依然像那個放風(fēng)箏的孩子,不愿你也迷失在那里。但,也許遠方那永遠的風(fēng)雨和自由,才是你無法逃避的命運……”
他準備循著地標去尋找遠方的父親。只是他不知道遠方到底是多遠,自己的腳步在哪里才會停止……
而那條游魚,永遠地躺在了湖畔寂寞的角落,化作了一條粉色的絲帶。永遠朝向那無止境的孤獨的遠方,朝向那永遠無法抵達的“月亮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