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休斯詩歌中烏鴉的雙重意象分析

張靜文

摘 要：泰德·休斯是英國著名的桂冠詩人，他的詩歌尤以"動物詩"為最，烏鴉是其詩歌中的一個重要主題。休斯詩中的烏鴉雖然散落在不同的詩篇中，但烏鴉的形象卻突破了文字局限，融為一體，構(gòu)成連貫的雙重意象，即：對傳統(tǒng)價值的質(zhì)疑和對現(xiàn)代社會的批判。

關鍵詞：泰德·休斯 動物詩 雙重意象 烏鴉

一、泰德·休斯和他的烏鴉

眾所周知，泰德·休斯（Ted Hughes，1930-1998）是二十世紀英國著名的桂冠詩人，他的詩立意別致，筆觸鋒利，風格孤峻，具有非常鮮明的個人色彩。在他的詩歌中，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動物詩”，特別鐘情于對兇禽猛獸的描寫，從詩人1957年出版的第一部詩集《雨中的鷹》（The Hawk in the Rain）開始， 他對動物描寫的興趣便沒有停息，自此之后，他還寫了大量的關于馬、老鼠、魚等各種各樣的有關動物的詩歌。當然，休斯本人既是有名的詩人，也是頗有影響力的兒童作家。所以，他的這些“動物詩”保留了兒童單純、質(zhì)樸的格調(diào)，同時還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例如在《雨中的鷹》的集子中，“鷹”兇猛高傲的形象被他描述得淋漓盡致，具有人們對這種動物的主觀感性認識，但是休斯也在詩中描述道：“我高興時就捕殺，因為一切都屬于我”，“我的舉止就是把別個的腦袋撕下來——分配死亡”，由此可見，他詩中的動物在保留動物性的同時，也影射了人性，或者說，他詩歌中的動物展現(xiàn)的正是他對人性、動物性以及兩者之間的思考?！而f》（Crow）是詩人在1970年創(chuàng)作發(fā)表的最后一組動物詩，它的主題同樣引起了批評界的關注和爭議，這一切都源于詩歌展現(xiàn)的不同尋常的象征意義。休斯詩歌中的烏鴉其實展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意象，而這兩種意象同時又相互關聯(lián)，融為一體。這一點從休斯關于烏鴉的短詩《烏鴉的第一課》（Crow′s First Lesson）和《烏鴉的最后據(jù)點》（Crow′s Last Stand）中表現(xiàn)的不同意象中就能夠洞見。

二、傳統(tǒng)價值的質(zhì)疑者

休斯選擇烏鴉作為創(chuàng)作主題是有特定的原因的。從動物性的角度來看，烏鴉的生活習性和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有相似性。從鳥類百科知識可以知道，烏鴉是隸屬鴉科雀目鳥類中最大的一種鳥，它們主要棲于林緣和山崖，表現(xiàn)出較強的智力和社會性。從中可以看出，烏鴉是一種適應于生活在惡劣環(huán)境中的一種智慧生物，這種動物性在休斯的《烏鴉的第一課》中體現(xiàn)出來，發(fā)揮著作用。這首詩主要講述了上帝對烏鴉進行“愛”的說教的故事，上帝一共對烏鴉進行了三次“愛”的傳教，烏鴉采取了三種不同方式的回應，拒絕配合上帝的教導，以諷刺的方式回擊了上帝的說教。在第一次上帝教烏鴉說“愛”時，烏鴉沉默不語，它的反應是：“烏鴉張開嘴，白鯊魚猛沖近海，向下翻滾，看自己有多大能耐”（Crow gaped， and the white shark crashed into the sea＼And went rolling downwards， discovering its own depth）；上帝再次教導烏鴉說“愛”，烏鴉還是不言語，“烏鴉張開嘴，一只綠蠅，一只舌蠅，一只蚊子嗡嗡飛出來，撲向雜七雜八的華宴”（Crow gaped， and a bluefly， a tsetse， a mosquito＼Zoomed out and down＼To their Sundry flesh-pots）。在這兩次上帝的教化中，烏鴉張開了嘴，卻啞口無言，原因在于烏鴉的智慧，它看到了上帝教化的迂腐，烏鴉不用開口和上帝辯駁，眼見的事實已經(jīng)說明了上帝口中的“愛”的荒謬：大自然的白鯊生機勃勃，野性十足，有意在大海里一試身手，展開殺戮；地面上，一群蚊蠅四處橫行，在腐朽污濁之地覓食，這和上帝的話語形成多么強烈的反差啊。

如果前兩次的教化烏鴉只是無聲反抗的話，第三次的教化終于讓烏鴉忍無可忍了，“烏鴉發(fā)顫，張開嘴，嘔吐起來，人的無身巨首滾出來落在地上，眼睛骨碌碌直轉(zhuǎn)，嘰嘰喳喳地抗議起來”（Crow convulsed， gaped， retched and ＼ Man′s bodiless prodigious head ＼ Bulbed out on the earth， with swiveling eyes ＼ Jabbering protest—），終于，人類的殺戮讓上帝所謂的“愛”無地自容，烏鴉是智慧的，它的嘔吐正是對以上帝為代表的西方傳統(tǒng)價值觀的否定，支撐西方世界幾百年的基督教仁愛觀無論是在弱肉強食的自然界，還是充斥殺戮的人類世界都顯得非?；@里的烏鴉，就是這樣一個冷靜的批評家，它以眼見的事實駁斥了上帝的價值觀。全詩最后一句“烏鴉飛走了，怪內(nèi)疚地”（Crow flew guiltily off）流露出諷刺的語氣，上帝的三次教導最終以被捉弄而收尾，這并非是烏鴉本身有多么狡猾或者機智，而是在于烏鴉就是上帝的化身，三番問答無非是證明了上帝的偽善。

此外，烏鴉除了扮演傳統(tǒng)價值的質(zhì)疑者這一角色外，也是人類文明的堅守者。在《烏鴉的最后據(jù)點》一詩中，太陽燃燒了一切也幾乎摧毀了一切，卻只有烏鴉屹立不倒，在夏日炎炎的一片火海中，“它咆哮著，燃燒著/咆哮著，燃燒著”（It raged and charred / And rages and chars），而此時烏鴉“水靈靈”、“黑晶晶”的瞳仁閃爍著生命和希望的亮光，烏鴉堅守著最后的據(jù)點，使得蹦跳著的“藍火舌”、“紅火舌”、“黃火舌”和“綠火舌”頓時失去了威力，對烏鴉也無可奈何。休斯在這首詩中多次使用了重復的修辭，詩篇開頭太陽“燒呀，/燒呀”兩次重復，接著在太陽燃起的火焰下，烏鴉“咆哮著，燃燒著，/咆哮著，燃燒著”兩次重復，有效渲染了赤日炎炎、熊熊火焰下烏鴉掙扎與堅守的情景。全詩簡短緊湊，多動詞連用，顯得果斷而鋒利，與烏鴉反叛傳統(tǒng)和對抗腐朽的精神相得益彰。

三、現(xiàn)代社會的批判者

在《烏鴉的第一課》這首詩中，休斯通過烏鴉對上帝教化的回應，展示了對傳統(tǒng)價值觀的批判，詩篇本應就此結(jié)束，上帝和烏鴉的互動也應該終結(jié)。然而，休斯并沒有就此止步，對于現(xiàn)代世界的揭示，休斯選擇了更進一步。

在接下來的詩篇中，通過烏鴉的眼睛，我們又看到了一副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模樣。就在烏鴉和上帝的見證下，他們看到了：“女人的下體搭在男人的脖子上，使勁夾緊。兩人在草地上扭打起來”（And woman′s vulva dropped over man′s neck and tightend＼The two struggled together on the grass）。在烏鴉和上帝的教化過程中，這些場面直白地出現(xiàn)在它們面前，顯得非常不合時宜。作為傳統(tǒng)禮教代表的上帝，怎么能夠容忍這種非道德行為赤裸裸地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呢？于是，理所當然的，上帝要“分開他們”（past them），“詛咒著，哭泣著”（cursed， wept）。上帝居然喪失了理智，居然表現(xiàn)出了人類所具有的感情，面對道德淪喪的場景，他詛咒著，哭泣著。此時上帝的神性光輝黯淡下來，淪為普通世人。休斯安排這樣的場景，一方面要表達的是傳統(tǒng)道德觀念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無力，即使是強大如上帝，也不能禁止這樣的行為，對此也只能是哭泣哀嘆；但是更重要的一方面，休斯是在進行嚴厲的社會批判，面對草地上的這對男女極為不雅的行為，烏鴉再次嘔吐了，這次連上帝都不能禁止它。自此我們可以看到，烏鴉的兩次嘔吐一次是在看到人類頭顱滿地翻滾時，一次是看到這出放蕩行為時。從動物性來說，烏鴉本就以腐肉為生，是掠奪性非常強的一個物種，而這些場景居然可以讓烏鴉嘔吐，不難想象，休斯通過烏鴉的行為，表達出自己對現(xiàn)代社會的極端不滿和憤怒，這點也正是同時代批評家指責他的詩中充滿暴力的原因所在。

縱觀全詩，詩人很少用到形容詞，確切地說，只有在非常必要時選用形容詞，如“白鯊魚”一詞中出現(xiàn)“白”（white）、“無身”（bodiless）和“巨首”（prodigious head）三處。與之相對的，全詩動詞很多，更是出現(xiàn)多處動詞連用，如此，誦讀起來時，詩歌便呈現(xiàn)出節(jié)奏強勁、語言有力的效果。同樣的語言特點和效果在《烏鴉的最后據(jù)點》中如出一轍。

四、結(jié)語

休斯的動物詩書寫暴力，詩中充滿可怕的文字，毫無傳統(tǒng)詩歌的優(yōu)美情調(diào)，所描繪的多是殘酷的、暴力的、骯臟的。如上兩首詩中就出現(xiàn)了“綠蠅”（bluefly）、“舌蠅”（tsetse）和“蚊子”（mosquito）等名詞以及“嘔吐”（gape）、“扭打”（struggle）、“咒罵”（curse）和“咆哮”（rage）等動詞，而這些詞匯疏遠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詩歌美感，產(chǎn)生了陌生化的效果，使讀者對此產(chǎn)生更多關注和思考。詩歌語言的殘酷并不是來源于詩人的殘酷，而是詩人借詩歌之殘酷表達現(xiàn)實世界的殘酷，詩人不是在宣揚或謳歌暴力，而是希望喚醒人們對暴力現(xiàn)象的關注，這都成就了休斯堅硬、強烈的語言風格。從休斯《烏鴉的第一課》和《烏鴉的最后據(jù)點》這兩首短詩可以看出，他詩中充滿了對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質(zhì)疑，而這種質(zhì)疑正是源于他對現(xiàn)代社會的不滿，這兩種感情都通過烏鴉的形象鮮明地表現(xiàn)出來。除此之外，由烏鴉的雙重意象，休斯也表達了傳統(tǒng)價值在現(xiàn)代社會喪失作用的無奈和同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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