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翔
它駛過身邊的風景
油菜花和遠處的湖泊促成
一場旅程;它甚至駛過任何一條道路
只要你走過,就不會低于
微妙的震顫;它駛過遠山像春風中
暴露出的幽僻深處,駛過
花枝的影子,駛過蜜蜂的空氣
有一個神秘的回報,駛過外面的世界
在我們的昏昏欲睡中喪失了
對恰當?shù)陌盐铡K傔^春天的螞蟻,
就好像它身上的綠皮恒久得
你也有不愿面對自己的時候;
它駛過迷霧一團的現(xiàn)實,而你感受不到
那些縫隙的存在,仿佛一節(jié)一節(jié)
等待著我們重新變回去。
當它繼續(xù)旅途時,它駛過隧道的黑暗
就像是鉆進奇妙的空間,
流動的時間只是一個幌子,
自深淵,滑動的力量遠遠超出了
我們的想象。它駛過大地的果實
多于印象的果實,駛過只要
涉及分叉口的底線就會觸碰到世界的分歧,
仿佛陡然開始翻倍會把你
套得更牢;它甚至駛過
你很少會意識到曙光比絕對現(xiàn)場
不限于一種新的陌生。
天暗下來之前我們上路,
踏上最后一次旅程。我重新把我自己
交給你的手上,那柔和的溫度
難以言說,像是輕輕顫動于一個默契
直到暮晚的光線映射在車窗上
沿途繃緊的風景看似很光澤,但光線
觸不到的地方如同我和你之間的
界限至少對命運而言是模糊的,仿佛
過于苛刻,而悲哀有時會用到這樣的模糊。
在高速公路越走越遠意味著終點
越來越近,就像不朽的牽扯——
會有大量的時間不得不一次次緘縮;
作為一種愛的警示,古老的敵意
最終被證明是盲目的;而你在酣睡,
就好像世界的確有過一個盲目。
天將暗下來之前我們繼續(xù)上路,你身上
有一個頂峰的高度,足以令影子變得透明,
無邊的寂靜忠于自我的本來面目,
猶如忠于神的孤獨;像是一種暗示,
盡頭意味著即將各奔東西。隔著現(xiàn)場如同
隔著人的一生,呼應過眾多未來,
就好比一條漫長的公路也漸漸
清晰在我們的深淵。天將暗下來之前
我一路護送著你,必須完成的一個儀式
則像是留給我的任務,直到死神
躲進虛無的角落,但不意味著你就缺少
一個化身;我的眼淚浸透了
一份完整的封閉性,這算不算
是久遠的回聲。漫無邊際的全程奔馳
加深了低空中有一束即逝的暮光。
那里,細雨給綿綿無盡的寒冷
加深了一個神秘的積淀;如果不是
因為偶然缺席,你怎么會知道
我像是獨自去過那里,甚至很可能你從未
意識到云霧安靜得像過濾掉
其中可疑的部分??瓷先ヒ环N美
將絢爛糾正為世界觀,或者說,
顫動的花影是蜜蜂的來信,你會覺得
遠不只于自然的一個疏忽,
更像是一次小小的泄漏;如果你聽得懂
世界的空曠是喜鵲的來信,
那么飛去的身影,則已是枝頭的來信,
完美的自由充當了時間的同謀。
而石頭墜向深淵的影子里,插放的新聞
是過客的來信,以至于你會懷疑
聲音的真實性是不是出了差錯;
或許反過來,沒看見的不算,
但看見之后,春暖江水才是野鴨的來信,
像是和你有過默契。只要我還在,
你怎么會錯過貍花貓加快步伐路過的地方,
蝴蝶是灌木叢最隱蔽的來信,
看上去彼此追逐喚醒了碧綠的烈焰;
除非你站起來,一個漩渦的語言
完全屬于你,深如自我但深不過
人的廢墟之后新芽的來信。
清晨我們散步在湖邊,陽光加快
步伐迅速跟上城墻。那里,它的錦簇
醒目于風中的游蕩,形如夾豆
很難歸類,仿佛沒人聽說過,不同于
現(xiàn)實中的羈絆。一旦綻放,
它傾心于寂靜是一場化身的埋伏,
只有它的直率像是從喜鵲的嘴角逃過一劫,
你很難沒法聯(lián)想到喜鵲的挑剔
足以讓天平傾斜,甚至不依賴于
時間的荒謬。在它之前,看上去
很熟悉的東西也很難將命運
作為它的出色的對象,但命運及時會作出
回報的反應。比如,雨后的清晨,
在我們身邊,陽光和紫色的美麗交織
在一起,像一首詩的懸念很少
出現(xiàn)在我們之中。所以,在我們到來之前,
它已卷入我們的交流中心,
成為一首詩的主題,就好像它及時
介入在我們和世界的一種關系。
但你沒法確定,僅憑一己之力,
高貴的熱烈在現(xiàn)場中究竟能持續(xù)多久,
即使你建議它應該像反光的波浪
越過大海的影子?;蛟S事情就很好
解釋了。但在它身上,天性充分到隨意
游蕩,雜音仿佛在最隱蔽的地方
還能被全部過濾,這算不算是生命中
最純粹的回聲。
夜晚的雨聲隔著無邊的寂靜。
在她的談話中,雨下得就好像世界
拿她沒有別的選擇。這里面的黑
是慈悲的,比純粹的時間
仿佛回蕩在愛和死之間。而一件我們曾
隱瞞很久的事,在雨夜不經(jīng)意間
被她挑明,在我面前平靜像一次攤牌:
你外公外婆都活到了百歲,
這幾年他們已不在了,我過段時間
回去看看,也算是跟他們
作個別。寥寥幾句低調(diào)得像是隨意,
雨聲突然大了起來,仿佛掙脫了黑暗,
有一種說不出的輕微;我甚至
不能確定她是不是對我們給予了諒解。
她的神情里有一種隱忍表明
了然于胸,就仿佛這是一個記憶。
比如她,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悲哀,
依然是外公外婆最愛的小女兒;
20歲時從山東遠嫁安徽,甚至沒有
得到一句祝福;而他們百年后
她沒有奔喪。她的身體有多種疾病,
再也經(jīng)不起一點刺激;我以為我們曾成功
隱瞞住了母親,但實際上并沒有。
無邊的寂靜顯得雨聲格外清亮,
母親!她從未降低過她對神的祈禱,
一如雨夜此刻從未降低過
深淵深不見底的眼淚。
大海中的深淵只剩下一個角色,
在其他同類的眼里它就像是個啞巴。
你從未意識到它就是你的命運,
它面對的不只是偏僻,
甚于你面對的不只是周圍的環(huán)境。
它融洽不進鯨群。它的聲音頻率有52赫茲,
比其他鯨魚高了二十赫茲,
是注定無法碰見同類。
在那么遠的地方,它失去的東西,
也是你注定會失去的東西。
甚至它比你失去的,只會更多。
唱歌時沒有人聽見,肯定要多于沉默時
沒有人理睬。這輩子也就只能
孑然一身在深海中獨自游蕩,
意味著除了幽靈,誰會在乎你是誰。
同樣,它的孤獨更偏向于
也很可能它從來就不曾孤獨。而它履行的,
更像是你在相同的頻率中尋找
另一個自己。但你又沒法否認,要成為
它的對象的可能性幾近于無。
在它沉重的身影中感到柔弱,
抑或在它的52赫茲中繃緊一個懸念;
大海有多浩瀚它比你更清楚,
就如同你比它其實也清楚黑暗的最深處
可以完全不受黑暗的影響。
甚至與剛下過雨無關,第一瞬間
來自繚繞群山的云霧暴露出
世界的能見度,你會覺得布谷鳥的鳴叫
誤解過花簇的秘密,有時也會低于
蜜蜂的試音;果實集體缺席于自然的口味,
并不妨礙是你判斷好壞的一個理由。
命運的瑕疵中,如果不是抱有偏見,
你的影子怎么會輕盈得疏忽
飽滿的真實含義,即使不擅長辯證法,
至少在風中找出迷宮的后門,
就像在這首詩里謄寫一遍群山的翡翠,
也掩飾不了縫隙的隔音效果。
與距離無關,盡頭就在星星的眼前,
猶如山楂和海棠之間的寂靜之舞,
遠不只于潛伏和附身的關系,更像是
一種減輕的重量,將陌生的自我
收斂在一個虛無中,仿佛玩了一次蛻皮。
甚至與現(xiàn)實無關,除非你恍惚于
滿山都是白云的語境,這種情形下,
誰會需要陪襯喜鵲的下午;所以,
第一瞬間帶來的新能量,就能識破
事實的全部伎倆,跟真的似的,
你身后的野貓低估了你的好奇心。
甚至也與人的最后一點祈求無關,
你從不低估窸窣之間的任何輕微就如同
一場出戲;如果沒記錯的話,
在巨大的孤獨中,你的角色令你自己
常常破綻百出,但又隨時
會得到自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