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乃運
手里有文玩嗎?別急著說沒有。知道您未熱心于收藏,但您未必就與收藏不沾一點邊兒,不搞收藏,不是收藏族群中的一分子就沒有文玩了?我不信。您總有生活經歷,在您的人生旅程中總會留下些印證您生活情趣、情感的東西,那就是文玩哦!您總會出去轉轉吧,說白了,就是旅游,旅途中買回些喜愛的物件,留下來,它也是文玩。它們可能很稀有,很珍貴,也可能真的不怎么起眼,值不了幾個錢,但透過它們,回溯曾經走過的,曾經看過的,曾經聽過的,再不起眼的物件價值也會立即提升,它們幫助打開的一定是饒有趣味的人生畫卷,閱歷里的風景五彩斑斕,每一道風景都是文化的投影,回味,讓曾經的生活更加生姿。
以下收集來的有關生活中的文玩故事片斷都用第一人稱講述。
太陽不從東邊出來 一個當過兵的人的故事
我有一塊花200多元錢買的軍用指南針,殼是鋼的,掂起來有點兒分量,買于2000年的首都機場。那年同期買的還有個帆布拉桿箱,400元。2000年的200元是什么概念?頂我半個多月工資了,合現在的物價水平,當在2000元左右吧,很奢侈的。同樣的一塊指南針,在房價翻了10至20倍的今天,不到100元就可以買到。當年,我為什么要買它?我是在出差奔澳大利亞呀!去澳大利亞就該買指南針?還真得說分對什么人。我是一出遠門就轉向的主,在一個地方轉了向,一輩子再去都轉不回來,有明晃晃的太陽照著也不行,轉了向的地方,太陽根本不打東邊出來。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去山西的汾陰,開始方向感都對,東是東南是南北是北。走的本是一條筆直的大道,十幾里都不帶拐彎的,走著走著,汾陰那個村就出現在眼前了。我是來過汾陰的,對汾陰村頭的景物很熟,可恰是這些熟悉的景物一入眼,壞了菜了,眼見腳下沒彎兒的路就開始旋轉,90度的大旋轉,直轉到我上次來汾陰時的那個方向感才停下來。上次來汾陰是轉了向的,這次來,無可救藥的繼續(xù)轉向。這種經歷,使我覺得外出必須有指南針,而且必須是軍用指南針。我當過兵,專門學過軍用指南針的使用。軍用指南針有瞄準鏡,可三點成一線;軍事指南針有滾輪,在地圖上沿線路一滾就能按地圖比例尺計算出線路的實際長度,從此點到彼點要走多遠的路程,至于感覺里的方向,愛轉不轉,按指南針指的方向認定就是了,軍事指南針下的理性認知比自己感官的感覺牢靠,隨著它走就是了。
軍用紀念品也是文玩。
軍事指南針在澳大利亞沒用上,我該丟還是丟了。一是那兒不提供軍用地圖,二是即便有地圖也全是英文,對我這只能看懂漢文的人不起作用。華人街上的臺灣同胞告訴了我一個最簡便的辦法:你拿著你住的飯店的房卡,沖著出租車一晃,車停下,看一眼你的房卡司機就會把你送回去了。用這辦法,一輛出租車果真停下了,司機說了句話,把我嚇一跳,那是帶上??谝舻钠胀ㄔ?。上海同胞哎!
對指南針我沒有放棄,竟先后買了好幾個,一個比一個輕便。不求別的,只求簡單,攜帶方便,能指個方向就行。不知東西南北,很別扭的。
除了指南針,我還先后買了三個軍用小鐵鍬,一大兩小。軍用小鐵鍬功能很齊全,可以當鋸子,上面有齒;可以當刨鏟、镢頭、錛子,因為鍬頭是可以90度直角內彎下來的,緊緊螺絲會擰得很牢靠;可以當砍刀,鍬刃不是特別鋒利但鍬的鋼質好;可以當鍋鏟炒菜,大的小鋼鍬鍬頭也就普通碗那么大,而且是鏟形,比過去農村用的大馬勺實用多了;可以起瓶蓋起釘子,邊角專門設計出的,跟軍刀的起子差不多;可以當錘子楔釘子,鍬板極堅硬。當然最適宜的是鏟土挖泥。所有功能我都用不著,住公寓樓,又是5層,到處都是鋼筋水泥,無土可挖,也不會去用它開汽水瓶子鋸東西,除非去參加山野穿越活動,培養(yǎng)野外生存能力,感受體驗野外生存技巧。買它們完全出于對軍用小鐵鍬的感情,對軍旅生活的感情,對戰(zhàn)友和軍隊的感情。是的,我當過兵,而且是老兵。1969年10月,我們到天津塘沽一帶下連,下的是步兵連。我沒想到步兵會那么艱苦,到哪兒都是靠雙腳,幾樣裝備是行軍中身上必不可少的:背包、七斤半步槍、手榴彈、子彈帶、挎包、水壺,還有小鐵鍬。別小瞧這些東西,走出二三十里地雙肩被背包帶勒出溝后你就知道它們的分量了。軍事課目訓練挖個人掩體,必須用小鐵鍬。分臥姿、跪姿,都要挖出來。先找好瞄準點,再確定個人掩體的位置和朝向,兩種射擊姿勢的個人掩體朝向并不一樣,相差45度角。臥姿個人掩體的長度是1.7米,跪姿的雖然只有90厘米長,但深度要有50厘米,再垛上20厘米土,共70厘米。挖時是計算時間的,小鐵鍬緊忙活。小鐵鍬還要挖戰(zhàn)壕和在戰(zhàn)壕壁上掏貓耳洞。那時的軍用小鐵鍬和現在的軍用小鐵鍬不一樣,只有一個20厘米的鍬頭和一個把兒,不能折疊,更沒這么多功能。這也是我現在買軍用小鐵鍬的原因之一,好奇,更為這小小軍事器械的發(fā)展進步高興,想分享一下當代士兵的快樂?,F在的部隊生活中有太多我們那時的兵不熟悉的東西,如舉槍瞄準時2點鐘方向、6點鐘方向等軍事術語。
我的文房三寶 一個記者的故事
先說第一寶。第一寶是筆筒。我挺喜歡我的粗陶筆筒(您不一定認同是筆筒,您十有八九認為是陶罐。沒關系,反正我是當筆筒用的),它不光是有一種拙樸的美,而且擺在書案上有一種把時間向后推展了幾十年上百年的感覺。這和我小時候用過粗瓷碗有關吧?我挺懷念那粗瓷碗的,碗的大部分是醬紅色,碗幫兒貼近碗底的一小圈和碗底兒是黑色,特老土,正因為老土才常常勾起我的鄉(xiāng)土情結,心想:用這樣的碗再盛上一碗榆樹皮面,澆上蒜汁,花椒油,拌上點菜,筋筋道道地吃著該是多美的事兒!去福建建陽采訪,看到水吉鎮(zhèn)蘆花坪一帶的龍窯遺址,知道了宋代這里就為皇室生產黑瓷建盞,黑瓷建盞呈醬色,醬色碗兒為皇帝御用,心想這老土的黑瓷碗曾多么尊貴?;实奂壯?!
我的粗陶筆筒有一只是從筒口上向下流了彩釉的,釉就是醬色,長長短短粗粗細細地凝固在筒壁上,像上千年都不甘止住的瀑式淚??赡苁沁@筒覺得自己一出生就是廢品才郁痛傷懷的吧,它哪知有可能這模樣就是窯主刻意制造的,讓它因孤獨一支而誘人矚目呢!筒壁上畫山水,筆法簡潔,這也讓我喜歡。都說我成不了畫家,這樣的山水我還是畫得出來的,它給了我自信,煽起我的畫家夢,說不定哪天我就什么也不干了專門伏案揮毫畫這樣的山水,以童稚的拙樸挑戰(zhàn)畫壇名家與他們一爭高低呢!
我的幾個粗陶筆筒都是在南國陶都廣東佛山買的,當時買的不只這些,還有陶如意之類,是被人順走了還是我主動送人了已記不清楚,只記得它們是和我一起坐飛機回到北京的。得虧它們乘坐飛機不要機票,否則我得付多高的代價把它們請回家里!
佛山被譽稱為南國陶都是因為佛山有個石灣鎮(zhèn),石灣鎮(zhèn)從古就是陶瓷生產基地,它和別處的陶瓷生產不太一樣,是以建筑用瓷為主,您去那邊轉轉就會知道石灣鎮(zhèn)生產的建筑陶和陶塑太過觸目驚心耀人眼目了,多大的廟,多長的殿頂大脊,都喜歡用陶塑裝飾,陶塑幾乎都是人物,分出一個個小閣來,每閣一組人物,一個場景,連起來就是一套立體連環(huán)畫長篇系列,雕塑的人物、人物環(huán)境都是彩色的,因而稱花脊?;顾聫R、祠堂建筑遍布佛山、廣東,甚至你去越南,一不留神也會被古建上的陶瓷花脊撞傷了眼,那種震撼那種美無以言表,一條長長的殿脊全部是彩陶,一座廟幾個殿正脊全是彩陶,重重疊疊高高低低參差錯落著得多少人物多少故事啊,一殿殿一脊脊、一閣閣一組組的數都數不過來,而且個個人物都活靈活現栩栩如生。你感嘆中情不自禁就會喊出石灣陶瓷甲天下之類的話來,石灣鎮(zhèn)還不知道謙虛,看到花脊就看到石灣的名號。
佛山石灣是值得一游的地方。游,就是去看陶瓷生產、陶瓷藝術作品,石灣公仔博物館、建于明正德年間的龍窯“南風古灶”、廣東石灣陶瓷博物館等等。至于哪能買到我手里這樣的粗陶筆筒粗陶罐,去了就知道了。不是賣關子,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對陶都來說,它太大眾了。
粗陶筆筒。
我的文房第二寶是印章。我一直羨慕書畫家們,他們有很多印章,什么料的都有,章料大的分類有石頭的、木頭的、金屬的、竹子的,再分類,光石頭的料里又會分出多少種?玉石多少類,名石多少類。普通石呢,也有多少類吧?他們畫一幅畫寫一幅字上面要蓋好幾個章,什么年號章、齋館章、收藏章、姓名章、成語章、謎語章之類,內容不一樣,章形與大小也不盡相同,他們還有專門用于收藏的章呢,大的能到超過半米高。咱不能跟他們比,需要蓋名戳的地方都少見,想蓋沒人讓你蓋,但這么文雅這么有品位有情趣的物件又不能沒有,所以我還真趁那么幾個(應叫方吧)。真有高檔貨,岫玉的,章鈕雕的是獅子,就是小了點,一厘米見方,來自岫巖?,旇д?,也是在岫巖買的,批發(fā)價,借老板是我同伴的朋友,當場刻了字,藏書用。其實瞎掰,書是不少,本本書蓋上個戳,煩不煩?現在誰還管你借書?用不著用戳去防書被人惦記著,人家真惦記你一百個戳也沒用。我有點納悶,岫巖玉石市場柜臺里擺的印鑒非常多,小、中、大均有。賣給誰的?書畫家?書畫家有那么多嗎?從印璽的數量上好像進入了批發(fā)書畫家時代似的。也奇了怪了,賣印章的岫巖還真算不上什么,章料是全國各地到處都有,遍地開花。凡我走過的著名風景區(qū),像南京的夫子廟、上海的城隍廟、蘇州的拙政園、山東的孔廟、北京的潘家園、甘肅的敦煌夜市,只要有文化旅游市場,就不缺印章攤印章店印章鋪,章料價只漲不降。我在山東曲阜孔府,碰到一印章攤,賣的是石章料,而且是現場刻,連料帶刻最低的您猜多少錢?才5元啊!比攤張煎餅還便宜,實在經不住這誘惑,一下子買了5方,都刻了字。北京,光手工刻字,一方沒有100元是拿不走的。
硯臺,也是我的一寶。我還真有過好硯臺,端硯50元買過一方,易水硯也有過一方,莫明其妙的又都沒了,是誰順走了還是我送人了全然沒有了印象,是既不為收藏也未拿來使用的緣故吧,反正是不經心。近兩年經心了,又有了兩方硯,一方是從山東臨沂扛回來的徐公硯,死沉,一方是文玩市場上買的澄泥硯。
我去過的硯產地不少,中國四大名硯之一的歙硯在黃山市老街上看了個夠,還與一個自己能打磨歙硯的店鋪小老板聊了一會兒。與制硯者聊的得最深的是在廣東端州的端硯村,走訪了好幾戶。河北易縣是兩次走訪過,在北京門頭溝區(qū)的紫石硯廠的展銷大廳逛過一氣,但在硯上給我最大沖擊的卻是一個賣工藝品的老板,他收藏古硯,20世紀90年代,他的每方硯都想賣三四十萬。他講給我的鑒定和欣賞古硯知識與他鎖在玻璃柜里的硯真讓我耳目一新,而那時范曾的畫才幾千元錢就可以收到,其價還不如王成喜的梅。
我沒想過收藏硯,只想重溫少年夢,用毛筆把自己的字好好扳扳,寫得規(guī)整好看一點。我上初一初二那會兒,可是驚人刻苦地練過字呢,有空就寫,放寒暑假幾乎天天寫,不臨名家帖,只臨從老家抄來的老祖宗的小楷。硯始終激勵著我,壯志難酬,是因現在總能找到不練毛筆字的理由,但有硯臺在手邊促我英雄常立志這可是確實的。有志無為不一定沒收獲,沒長進;沒志無為肯定是沒收獲沒長進。
小石頭做成的印章。
江西儺面具里的歷史表情 一個民俗文化愛好者的故事
我家里有一尊木雕觀音像,每每看到這尊觀音我便想起和一位贛儺文化愛好者印象深刻的江西萍鄉(xiāng)之行。萍鄉(xiāng)是紅色土地,那里有安源煤礦,領袖毛澤東、劉少奇在那里領導過工人運動,好多老一代革命家的故鄉(xiāng)也在萍鄉(xiāng)。令人驚異的是,有幾千年傳統(tǒng)的儺文化至今在那里的鄉(xiāng)野山村都十分活躍,我的那位朋友已為深入了解研究贛儺文化幾進幾出江西。
我們的萍鄉(xiāng)儺文化之旅走了四五個地方,逛了至少三座儺廟,我頭一次知道世上還有儺神,而且儺神眾多,上栗縣東源鄉(xiāng)小枧儺廟的儺神分四排供奉,總數達112位,萍鄉(xiāng)現存的幾十座儺廟中各廟供奉的儺神還不盡相同,只有三大主神各廟比較統(tǒng)一,分別為唐宏、葛雍、周武,百姓尊之為三元大帝或三元將軍,為各廟必供。儺神是以面具的形式顯現的,廟里供的是儺面具,因為儺面有丟失的情況發(fā)生吧,所以有的儺廟就用石頭來雕塑儺神面具。儺神特親民,百姓有什么樣的煩惱都可以去找儺神去訴說,有什么欲望都可以去儺神那兒去求,儺神的隊伍是隨百姓的需要和欲求不斷擴大的,有來自神話故事里的神,有來自歷史人物的神,也有各行各業(yè)的祖師爺。他們在百姓面前是分工負責制,各司其職,僅醫(yī)藥方面就分有內科、外科、婦科、兒科、麻疹科,跟醫(yī)院沒什么差別。當然,神是不能現場問答的,需求者得上香、叩拜、抽簽,讓廟祝解簽吧。佛寺里的工作人員是僧人,道觀的是道士,儺廟的是廟祝。儺廟不排斥佛道,儺廟內一般也建有佛殿、道觀,結成神圣的聯(lián)盟。
儺神面具多達幾百種,形貌神韻不一,有的兇猛彪悍,有的威武嚴正,有的剛烈率直,有的慈善溫柔,總體印象是兇猛、怪異。儺面興起時本是驅兇避邪的,怎么嚇人怎么來,人和獸就通過儺交和在一起。儺面雕刻有神譜依照,神譜是秘不示人的,要看得提前三天凈身、凈口、凈心,雕刻完得以三牲酒禮舉行開光儀式,開光后儺面就是神。神只能敬奉,不能流通的。但上栗鎮(zhèn)有個叫龍汝東的雕刻藝人雕刻的儺面則可作為掛件,作為藝術品來欣賞。我們到他的工作室去了,在他的工作室看到滿墻的儺面,鳥嘴的,頭頂長各種犄角的,嘴巴拉滿下巴的,整個鼻下咧得都是嘴的或嘴咧成倒三角的;腮幫子多為疙瘩肉,眉和鼻也異彩紛呈,眼睛多圓鼓暴突,舌頭血紅。和京劇臉譜一樣,儺界什么樣的儺面就是什么儺神,是對號入譜的,龍先生的儺面掛件則已從儺神譜系中脫離出來,完全藝術化娛樂化了,非什么樣的面具便是什么神,他給了自己一個任意想象和發(fā)揮的空間。龍先生帶著兩個徒弟,兩徒弟一個是男孩一個是女孩,在師傅指導下雕鑿儺面掛件。他們也雕刻別的工藝品。生意并不景氣,他們也接各種木工活兒。同伴在他們那買了件儺面掛,我則請了尊木雕觀音。我對儺文化只能算剛剛有點認識,還遠不到他那種入癡入迷的程度。他是追蹤過贛儺儺舞隊的,跟儺舞隊一起吃住,隨他們走鄉(xiāng)串村送儺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