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

劉燕婷

題記：沒有一朵鮮花是常開不敗的，沒有一滴晨露是永恒閃爍的，也沒有一場盛宴是經(jīng)久不散的，好像沒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青春如斯，友誼如斯，愛如斯，恨如斯。這篇文章寫在2015年，一場同學(xué)聚會以后，燈光泛青，中學(xué)用剩的筆記本一頁頁泛黃，眼眶泛酸，握筆的手指冰涼。如今，又是一樣的聚會，一樣的記憶翻江倒海，一樣的歲月昨日重現(xiàn)，謹(jǐn)以此文為那些年，祭奠。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正在K城118路公交車上。梅梅在電話里吼：“你在忙嗎？周末同學(xué)聚會，就是91班的人你都熟，一定要回來?！薄翱墒俏抑苣┘媛毤医獭！薄皠e跟我敷衍，那個人遠(yuǎn)在北方?jīng)]回來，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啦，你若不來，割袍斷義?！毕氲剿龁问植嫜螂娫挼臉幼樱砹坷w細(xì)高挑，站姿微微有些內(nèi)八字，說到“那個人”的時候漂亮的臉蛋上表情豐富而夸張，微笑就在我臉上蔓延開來。我說：“好”，記憶忽然就撲面而來。

梅梅是我的老同學(xué)，是朋友是姐妹是室友并一肩挑起少女可以為我兼做的任何身份，乖乖上課時她是我的好同桌，調(diào)皮逃課時她是我的好同黨。我們住在同一間宿舍，夜夜同床共枕。一如今日，十六歲的我怕鬼、怕黑，于是每一個可怖的夜晚只有我們兩相依為命。我們在一個被窩里聊考試、聊家事、聊心底里芳心暗許的“那個人”。在替別人傳遞了無數(shù)情書以后，我們也要大刀闊斧激情昂揚前赴后繼大義凜然的上。杏花開的轟轟烈烈，清新美麗卻也婀娜妖嬈，明亮刺目的臺燈下面，我們擠在一起艱澀的行文，香氣馥郁的小熊信紙上落筆艱難。臉上燃燒了一般的灼熱和因為心跳太快而變得冰涼的手指至今記憶猶新。滿紙沒有寫過一個“喜歡”，卻仿佛已經(jīng)用100種語言向他說了出來。在反復(fù)遣詞酌句和互相修改以后，我們還細(xì)心地將信紙疊成了復(fù)雜的“一箭穿心”式。那一夜，徹夜未眠。三月的午后總是愜意美好的，我喜歡的男孩子站在一大叢芭蕉樹前，頭發(fā)微微蓋過耳朵，個頭稍矮，球鞋也微微有些污跡。他接過我的信件時嘴角上漾，露出了心知肚明的極富深意的表情。我一直以為，稱兄道弟的我們是互相吸引的，并且時至今日還篤定的深以為然。然而還沒有忐忑到兩節(jié)課，初戀就不可思議的戛然而止，原因只是同學(xué)們探聽八卦的熱情以及樂此不疲的玩笑讓人難堪而已。到早上放學(xué)的時候，信紙上的小熊已經(jīng)化成一地帶著香味的紙屑。那一天，他投給我的眼神里，難過，怨怒，混合著輕輕皺起的眉頭和緊緊抿著的嘴唇成了我心底里一度致命的傷痕。在操場后的田野上，麥穗剛剛冒出一頭亂發(fā)，油菜綻放，滿眼的生機(jī)勃勃，唯有我的心已然枯萎，梅梅陪我喝了些酒，還喝掉了不慎跌入酒里的幾只蚜蟲。

梅梅因為我的失敗而決定暫時戰(zhàn)略撤退，我倔強(qiáng)的認(rèn)為她沒有跟我齊頭并進(jìn)而怒火中燒，于是冷落了她，夜里似乎是第一次沒有粘著而她獨自睡到了另一頭。雖說春雨貴如油，但那一年的春天特別慷慨。黑乎乎的夜被雨淋的煩躁不安，于是風(fēng)怒號著撕扯窗外的幾株壯碩的杏樹。我縮在被子里盡量不碰到睡在另一頭的她，心里惴惴不安。很久以后突然聽到一聲嘆息，之后就覺得被子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有一坨毛茸茸的東西在蠕動，我條件反射的尖叫著狠命抓下去，抓住了梅梅的腦袋。她在被子里含混不清的說：“知道你害怕拐過來和你一頭睡，揪到我的頭發(fā)了，手放開，我在拐彎……”那一刻，心里突然覺得所有的委屈都不再讓人難過了。在以后的很多個夜晚，只要和她鬧矛盾，總會在難過的時候聽見她說：“我在拐彎……”

有這樣一個姐妹陪著長大，還用得著強(qiáng)求什么呢！

高中的生活暗無天日，唯一的樂趣來源于親愛的梅梅。Y城的環(huán)城北路被一條河分成了左右兩個車道，每邊河岸上都種上了一排櫻花。我們總是圍坐在櫻花樹下，嗑著瓜子喝著酒，那幾年有一本雜志上說不要眨眼仰望著星空，就會看見天使在飛翔，所以每次聚會都會以仰望的姿勢開始，失敗以后就酸著眼睛紅著眼眶大聲的對著田野唱歌。很久之后，一直久到十年后我才知道，那時橘黃的路燈斜斜的打在我們身上，頭發(fā)上生出一個橘黃色的光環(huán)，剎那間讓人美麗的就像天使一樣?；蛟S真的，有一些人就是彼此的天使，它就在身邊，何須仰望。我們說過的話早已經(jīng)忘記，但是梅梅瞪著眼睛仰望和大伙狂亂的砸啤酒瓶的模樣，在左邊呼嘯而來和右邊疾馳而去的車流映襯渲染之下，仿佛正參與青春和成長之間的鏖戰(zhàn)，我總感覺“成熟”隱匿身形攔在周圍不到兩公尺的地方，瞇著眼睛看我們保護(hù)著“青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而天真的我們以為扔幾個酒瓶就可以阻止將要到來的酣戰(zhàn)。那兩排櫻花樹由青到黃，從禿枝橫斜到繁花滿樹，陪著我們幾度春秋。戰(zhàn)爭總是過去了，看起來每個人都毫發(fā)無傷，然后接下來我們就換了一個成年人的身份繼續(x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回過神來已然身處KTV大包里，二十七個熟悉又陌生的老同學(xué)言笑晏晏。梅梅一改往日癲狂作風(fēng)，悶在角落里喝酒，等到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然酩酊大醉。身邊的朋友奪過她的酒杯，她卻忽然掙起來奪門而出，細(xì)細(xì)的鞋跟在地磚上敲出一串急促的音符，穿著白紗裙的她擁抱著憂傷跳著雙人舞。我攔住大家追出去，一向高傲的女孩定然不希望暴露一絲不安。她忽然勒著我哭起來，無所顧忌。“你起碼遞出過情書，哪怕失去也算是個結(jié)果，他在我心里呆了十年，我卻從來沒有跟他說，我一直以為喜歡他是我一個人的事，根本也與他無關(guān)，可是今天他帶來的那個女孩將是他的新娘，我突然覺得不是兩個人的話，真的沒辦法到地老天荒……”我的心一寸一寸的鮮活起來，誰說人長大了就要變得現(xiàn)實，變得不堪，這個人跟我一樣，心里揣著一些苦澀卻又甘之如飴的情緒。

酒，水之形，火之性，水火相容讓人如癡如醉；情，愛也真，恨也深，愛恨交織讓人成瘋成狂……年少時候畫在手腕上的表針不會走，卻帶走了我們最美好的青春時光。有些人有些事，被時間涂上漂亮的釉色，燒制成精美的彩瓷，晶瑩美麗。因為本質(zhì)不變，所以脫胎換骨，成長！

后記：2014年冬，Y城的天空飄起白雪，三十幾個人站在中學(xué)后的小山上面，天幕像是一塊煙灰色的吊頂，懸掛了許多串透明的水晶，周圍都是白玉的世界，剎那間就像置身美麗的舞池，我們好像將要翩翩起舞。梅梅忽然握著我的手，冰涼纖細(xì)的指頭箍得我手掌生疼，我仿佛感覺到了她內(nèi)心深處淚如泉涌，然而她擲地有聲地說：“明年3月15是我的婚禮，對不起，我這一次又沒有辦法再陪著你?！薄昂呛恰婧茫K于學(xué)會了放過自己。”我轉(zhuǎn)過去擁抱她，聞見了她頭發(fā)上凌冽醉人的香氣：“親愛的，如果你愛他，真的祝福你?！薄澳惴判模松挥幸淮?，我只會跟愛的人在一起，不會虧待自己?！毙睦镉幸欢浒咨徎ㄩ_放，我歡喜的說：“好。”

然后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就是那個小個子男生，他居然偷偷長高了，看見我也不再拘謹(jǐn)，調(diào)侃的說：“那個，你們兩個不會真的是同性戀吧。”一縷頭發(fā)在臉上撓，有些癢，也有點刺痛。我微微一笑，抬起頭：“若是正好相愛，未嘗不可?！彼财沧?，一臉的不置可否：“幾年不見看你一直沒人要，要不我做做好人，撿個廢品好啦。”摸了摸鼻子尖，又說“咳咳……嗯……做我女朋友吧?！碧斓赝蝗凰槌珊芏嗉怃J的碎塊，每一塊都是那些年，他打籃球的模樣、埋頭看書的模樣、拖著桌子換位置的模樣……但絕對不是如今膚色白皙、表情活躍、頭發(fā)精心打理過的模樣。山河都在旋轉(zhuǎn)，我輕輕回握了一下梅梅的手：“恐怕，要說抱歉了?！焙呛?，從前那種拐彎抹角的表達(dá)方式尚且太過駭人，如今掛在嘴上的表白也習(xí)以為常了。我常遺憾的想：要是當(dāng)初我們能借用一點點今日的勇氣，那段本該甜蜜的感情也不至于無疾而終了吧。不過正是因為那種羞澀，那件事才讓人回味無窮，也才像一場無比謹(jǐn)慎的初戀！歲月將一度致命的傷痛縮成一塊不痛不癢的疤，也將曾經(jīng)美好的歲月釀成一壇越陳越香的酒。誰知道這些年時光究竟對我們做了什么，曾經(jīng)小心翼翼非你不可的深刻，以及錐心蝕骨痛徹心扉的難過，到如今變得太過幽默，我不知道執(zhí)著的是他，還是由他主演的“那些年”，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結(jié)果，或許一起相攜走過的青春歲月和念念不忘的傷心難過，真的就在念念不忘的過程當(dāng)中，被我們忘記了！

誰知道呢，竭盡所能去修飾演繹的、無怨無悔去燃燒放縱的“那些年”，終究抵不過“年少輕狂”四個字的概括，漸行漸遠(yuǎn)書寫成一紙傳說……

作者簡介：楊家香，以詩歌、散文、小說記述與心靈相撞的瞬間?，F(xiàn)居楚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