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妍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二胡就在江南流浪。烏篷船,楊柳岸,小橋流水繞人家的江南,仿佛天生就是二胡生生不息的磁場。
二胡不會屬于脫俗儒雅的墨客騷人,更不會流轉(zhuǎn)在富商貴賈的手中,它只是黎民庶子閑暇時玩樂的“玩意兒”。它是那樣卑微、渺小,幾乎所有的流浪者都能用它拉上幾段,換取幾塊薄薄的銅板。
我仿佛望見有一個人,穿破時光厚厚的塵埃,顫顫巍巍地,從路的那頭走來。
瞎子阿炳。一生窮困潦倒,疾病纏身,他的嘴角幾乎終年都是垮著的。在這樣一個人的手中,二胡注定是凄涼的詮釋者吧。有人如是說。
我輕輕地笑了。一個能演奏出讓小澤征爾曲膝而聽的樂曲的音樂家,在他的音樂里,會只有“悲”嗎?
就在那月光為萬物鋪上輕紗,泉水撫摸過石塊細(xì)細(xì)的紋理,一切都變得靜謐安詳?shù)囊雇?,淺淺潺潺、涓涓盈盈的流水,化作了一把透明的小錘子,敲擊著他的心房。生存的壓力,病痛的折磨,權(quán)貴的欺詐,所有的苦痛都一一涌上來。不用思考,也不需要思考,他揉動著細(xì)細(xì)的琴弦,悲憤終于化作震顫的音符,一瀉千里。
但是,音符中真的只有悲嗎?
不。絕不會。如果一個人早已失去對生活的熱情,他的心中又怎么可能掀起波瀾,如果一個音樂家的音樂中不飽含著血淚與熱愛,他的樂曲又怎可能千古流傳?
阿炳的音樂中流淌的不只是悲??!你聽,那對幸福的殷切呼喚,對希望的不懈追求,對生命的無比熱愛,分明鏗鏘地存在著。
如果說,悲是阿炳二胡骨子里的情愫,那么希望就是它跳動的心臟,是它奔騰的血液,是它生命的源泉!是啊,當(dāng)二胡宿命地遇上了那個人,它的流浪就被無端地聚集起來,同時也被無限地放大了。
從那時候開始,二胡的流浪就變了。它不再僅僅是謀生的工具,而是鮮活的生命。阿炳用他那干枯有力的手指緊握著它,使它的生命鮮活了起來。從此流浪仿佛不再是流浪,而是一場旅行,一場心靈的旅行。
(編輯:關(guān)曉星)
評點(diǎn):陳瑾
流浪的二胡,流浪的阿炳,宿命般的相遇;流浪的二胡,流浪的阿炳,完美地結(jié)合。二胡成就了阿炳,阿炳演繹了二胡,從此,兩者相依相伴,相互詮釋。阿炳是個流浪者,但身體的流浪只是其形,心靈的旅行才是其實,通過身體的流浪,他找到了心靈的歸宿。個人如此,民族又何嘗不是如此!“沒有流浪過的人生不完整,沒有流浪過的民族不剛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