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春林
(羅定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教育系,廣東 羅定 527200)
?
三個女人三種愛
——小說《喬家大院》里的女性美
鐘春林
(羅定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教育系,廣東 羅定 527200)
小說《喬家大院》重點(diǎn)刻畫的女性人物有三個,這三個女性都深深地愛著主人公喬致庸,不過,她們愛的方式愛的類型是不一樣的,是三種不同的愛。大嫂曹氏對喬致庸的愛是慈母之愛,愛中寄予厚望;妻子陸玉菡對喬致庸的愛,是“愛不在朝朝暮暮”,是放手的大度的愛;初戀情人江雪瑛對喬致庸的愛,是“愛之深恨之切”,由愛生恨,而又真的恨不起來。小說通過三個女人對喬致庸的愛的描寫,成功地展示了中華女性的美,使我們感受到了中國傳統(tǒng)女性身上的美德:賢惠、大氣、擔(dān)當(dāng)、聰慧、隱忍、包容、堅強(qiáng)、能干、忠貞等。
喬家大院;愛;女性美
我們常說,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肯定有一個優(yōu)秀的女人在默默地支持他。小說《喬家大院》里的主人公喬致庸,可謂是一個非常成功的男人,他“北上大漠,南到海,西到極邊之地,將生意幾乎做遍了整個中國……南下武夷山,北上恰克圖,東去蘇杭二州,為天下商人重開茶路,重開絲路和綢路,做了多少大事”[1](P439)他在全國各地開票號,基本實(shí)現(xiàn)匯通天下。在喬致庸的背后,可不是只有一個女人支持他,而是有三個女人支持他,愛著他:一個是喬致庸的大嫂曹氏,一個是致庸的妻子陸玉菡,一個是致庸的戀人江雪瑛。這三個女人,對致庸的愛是三種不同的愛,但從她們身上,可以感受到中國女性的美,可以感受到中國女性身上的美德。
曹氏是喬家大太太,是致庸的嫂子。致庸三歲時父母去世,靠哥哥嫂子撫養(yǎng)長大。我們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的確,哥哥嫂子非常疼愛致庸,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大哥去世后,嫂子也一樣很疼他。
當(dāng)丈夫致廣由于跟達(dá)盛昌在包頭爭做高粱霸盤被套虧空而被氣死之后,曹氏作為喬家大太太,她必須時時處處為喬家著想,因此,他對致庸的愛是一種大愛,是一種全局的愛,而不是偏愛。
曹氏了解致庸的心性,一開始,他還勸丈夫不要讓致庸去參加科舉考試,“‘大爺,我想說,二爺生下來就是個大商家的公子,他過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根本不愿去太原府鄉(xiāng)試……就甭讓他去了’”[1](P5)“‘我現(xiàn)在擔(dān)心的是二爺自個兒,他那種莊周一流人物的心性,萬一根本就不想中舉,上了考場故意不好好考,大爺這片心,就白費(fèi)了”[1](P6)。從這些話可以看出,曹氏不僅了解致庸,連致庸有可能到了考場不好好考試都猜個正著,而且很疼愛致庸,一心想由著他的性子自己選擇生活道路。
后來,為了“喬家里里外外幾十處生意,喬家這座老宅,幾十口人的性命,大太太和景泰少爺、二爺?shù)那巴尽盵1](P36),曹氏忍痛違背致庸的愿望,逼他繼承喬家的生意,棄儒從商。但這是確實(shí)沒有別的辦法,實(shí)在是無奈,她心里一直不好受,一直覺得愧疚。當(dāng)致庸答應(yīng)接管家事時,“曹氏心頭一松,立刻內(nèi)疚起來,哽咽道:‘兄弟——’”[1](P50)。而且答應(yīng)致庸,只要闖過難關(guān),自己兒子長大,就還讓致庸做自己喜歡做的人,“兄弟,嫂子答應(yīng)你,只要你能帶喬家闖過這一關(guān),等景泰長大,我還是讓你去讀書,做自己喜歡做的人!嫂子絕不食言”[1](P50)。
曹氏對致庸,跟對自己的兒子一樣。在喬家危難而有可能連在中堂也要保不住時,曹氏讓張媽把自己戴的玉鐲子拿去當(dāng)了,預(yù)先為致庸和景泰在山里買下一座草屋小院?!安苁辖吡θ套I道:‘你就先去辦吧,有這個準(zhǔn)備總比沒這個準(zhǔn)備好。如果這個家一定要敗,我也不能不給致庸和景泰留一個藏身的地方……’”[1](P57)
當(dāng)慈禧太后不歸還喬家為西征籌措的二百五十萬兩糧草銀子時,致庸頂著狀紙跪在京城端門外喊冤要朝廷還錢,以致被打入天牢。曹氏為了救致庸,狠心自休并答應(yīng)了嫁給孫茂才,最后為了自己的清白自殺。為了致庸,曹氏可以自己去死,可以看出,曹氏是多么疼愛致庸,在曹氏的心目中,致庸的命比自己的命更珍貴,她愿意代替致庸去死。另外,在準(zhǔn)備出嫁換出致庸的前一個晚上,曹氏親自為致庸做他愛吃的菜,親自送到天牢里給致庸吃。
“那就快吃吧,嫂子還像你小時候,看著你吃!”致庸舉箸,笑道:“嫂子,致庸吃了!”曹氏道:“吃吧,嘗嘗這是什么菜?”致庸吃了一口,道:“吃出來了,是我們喬家年終招待大掌柜時有名的八碟八碗名菜中的大菜喇嘛肉,我說得不錯吧?”曹氏道:“兄弟還真吃出來了!這個菜你小時候最愛吃了。那時你大哥掌家,你還小,上不得席,急著要吃……”致庸搶過話頭說:“那時大嫂疼我,就偷偷從未上席的盤子里給我揀出幾塊,放到一只小碟子里,讓我藏在廚房的桌子底下吃!大嫂,你也吃!”他像小時候一樣揀起一塊菜給曹氏吃。曹氏臉上現(xiàn)出笑容:“好,兄弟,嫂子也吃。你再嘗嘗這個,這是什么?……”
這頓飯吃了太長的時間。在致庸心里,曹氏今天來給他送飯,大約是聽到了朝廷的消息,他的死期快要到了;而在曹氏心中,這是他最后一次看著致庸吃飯。從小到大,她多少次這樣看著他吃飯,他就像她的孩子一樣。在明天午時三刻走出那一步之前,她能帶給致庸的就是這一頓飯了!而且,藏在她心中的那個秘密和負(fù)擔(dān),她也只有今晚的機(jī)會說出來了!
收拾碗筷的時候,曹氏突然道:“兄弟,有一個秘密,在嫂子心中藏了二十五年,今天要說出來了。兄弟,你大哥臨終時,留下的遺言并不是讓你接管家事,棄儒從商,他說的是不管喬家出了什么事,都要讓你考下去,讓你走學(xué)而優(yōu)則仕之路。你大哥知道你聰慧靈透,天賦過人,走科舉之路大有作為。嫂子是聽了曹掌柜的話,為了救喬家,才對二弟撒了謊,讓你走了一條經(jīng)商之路!二弟,是嫂子害了你!”[1](P439)
上面的場面多么感人,我們不難感受到曹氏對致庸的疼愛,也感受到曹氏對不得已讓致庸棄儒從商的愧疚。
曹氏不僅是致庸的嫂子,她更是喬家的大太太,在致廣去世后,她雖然是女人,但她是長輩,她必須擔(dān)起責(zé)任,為了喬家,她無奈地讓致庸接管家業(yè),而且為了拯救喬家,她又無奈地讓致庸取了陸家小姐陸玉菡作妻子。她知道致庸已經(jīng)情有所屬,深愛著表妹江雪瑛,但她沒別的辦法,只能讓致庸痛苦,讓雪瑛含恨,她自己也未嘗不是愧疚無比,盡管知道陸玉菡的相貌、人品和能力之后有所安慰。
曹氏輕聲吩咐張媽把小屋草院的鑰匙拿過來。張媽紅著眼睛將一把長長的鑰匙交到曹氏手里。曹氏拍拍致庸,如慈母般地?fù)嵛康溃骸靶值?,這是嫂子為了以防萬一,前幾日讓張媽在北面山里買下的一座草屋小院,三間草屋可以住人,另外還有一間廚房。我還讓他順便在房子前后買下了兩畝薄地,可以種些土豆。以后我、景泰和你三個人就搬到那里去住,沒有人會認(rèn)得我們。這把鑰匙交給你,要是有空,你就去看看,有沒有要修補(bǔ)的地方,找人修補(bǔ)修補(bǔ),估計用不著多久,我們就要搬過去了!”這時,致庸的眼淚大顆大顆滴下來。曹氏嘆息一聲,繼續(xù)柔聲道:“兄弟,別哭了,陸家的親事咱不提了。怪嫂子不好,嫂子不該逼你,你心里也夠苦的了。等過些日子,咱們家破產(chǎn)還債的事一完,我們就悄悄離開喬家堡,搬到山里去……”[1](P76)
對這一段話的理解,很多讀者聯(lián)系后面,會理解為曹氏在演戲給致庸看,認(rèn)為曹氏是裝的。其實(shí),我認(rèn)為,如果說曹氏有一半是在演戲,至少有一半是真心話,如果說曹氏在理智上希望致庸娶陸玉菡,那么至少在情感上她是不想逼致庸的??吹街掠鼓敲赐纯?,至少在當(dāng)時,應(yīng)該在說上面這段話的當(dāng)下,她說的是心里話,是她內(nèi)心情感的流露??吹街掠鼓敲赐纯啵约盒睦锖螄L不是很痛苦。
喬致庸和陸玉菡成親的當(dāng)天夜里,江雪瑛要求在財神廟約見致庸,致庸不愿去,但曹氏反而說服致庸必須去做個了斷。
致庸回頭顫聲道:“嫂子,當(dāng)初讓我娶陸家小姐的是你,這會兒讓我去見雪瑛的又是你……你就不怕我去了,忘不掉舊情,和她一起私奔,再也不回喬家堡嗎?”曹氏心亂如麻,眼淚忽然涌出,痛苦道:“二弟,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要想離家出走,你早就這樣做了,你就是現(xiàn)在想這么做,嫂子一個婦道人家,也攔不住你,……可是嫂子知道,你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把另一個你今天剛剛?cè)⑦M(jìn)門的女人扔下,她和雪瑛一樣,也是一個女人!你把她娶進(jìn)來,你就是她的天,她的地了,你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剛進(jìn)門就失去丈夫!你沒這么狠!”致庸心頭一震,回頭看她一眼,又轉(zhuǎn)過臉望著窗外,不再說話[1](P106)。
從上面這段話,我們不僅可以看出曹氏的勸人水平,更可以知道曹氏對致庸的了解、理解、信任。長痛不如短痛,她不希望致庸、陸玉菡、江雪瑛三個人都一直攪在一起,一直不能自拔,一直痛苦下去,他希望致庸早作了斷,已經(jīng)給江雪瑛傷害,不要再給另一個女人更多更大的傷害,要做一個負(fù)責(zé)任的男人。從某種意義上說,曹氏對致庸進(jìn)行的是一種教育,一種引領(lǐng),是一種母親對兒子般的愛,是一種負(fù)責(zé)任的愛,不是溺愛。人生有很多無奈的選擇,除了愛情,還有很多責(zé)任和義務(wù),還有很多情感需要我們?nèi)ジ冻?,去?dān)當(dāng),我們可以去追求愛情,但不能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去任性。在致庸那個年代,在那個家庭,在那種情況下,對于致庸那種有抱負(fù)負(fù)責(zé)任的青年,由于對他非常了解,所以曹氏對他的婚姻愛情不是逼迫包辦,而是無奈的引領(lǐng)。
陸玉菡,是山西太谷富商陸大可的掌上明珠。她沒有兄弟姐妹,母親早逝,父親很寵愛她,把她當(dāng)男孩子養(yǎng),她嬌美俊俏的外表下常透出男孩子的野性與頑皮。陸大可的擇婿要求很高?!瓣懶〗闶撬恼粕厦髦?,聽說這兩年他帶著這位小姐走州串府,不少富商大賈家送上少爺?shù)母?,他都沒中意?!盵1](P57)或者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陸玉菡擇偶要求很高,她表面上聽父親做主,其實(shí)父親是要聽她的,這從陸大可的話可以看出:“我看上有什么用?著急的是我閨女一個都看不上!”[1](P26)她不僅漂亮,而且聰明能干,是會計理財能手,是父親的好幫手。
陸玉菡對致庸的愛,是一見鐘情的。在太原府與致庸偶遇時,陸玉菡就喜歡上了他,也許她作為富商的女兒,對祁縣喬家堡、對喬家堡的二少爺早有耳聞,所以一見面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當(dāng)發(fā)現(xiàn)茂才賣花生故意多算錢又短斤少兩時,陸玉菡站出來主持公道,但致庸的話和行為讓她一驚。
致庸搖搖頭,仍舊把錢放回茂才手中,接著沖玉菡一拱手:“這位仁兄,真是難得一見的俊俏瀟灑,幸會,幸會!”玉菡臉一紅,趕緊拱拱手,連稱“幸會”。只聽致庸繼續(xù)道:“在下山西祁縣喬家堡生員喬致庸,謝你了。你的賬算得真細(xì),真麻利,在下佩服??缮獠皇沁@么做的,做生意不能做得這么精細(xì),有時不妨糊涂一點(diǎn)?!闭f著他又一拱手,不待玉菡和茂才接口,便揚(yáng)長而去了。
玉菡一驚!茂才也怔怔地望著致庸離去,一時間競忘了和玉菡的沖突,開口問道:“哎,他剛才說他是誰?”玉菡臉微微一紅:“山西祁縣喬家堡,名字叫喬致庸……”[1](P18)
我們看到,此時的玉菡兩次臉紅,第一次是因為她女扮男裝,被喬致庸夸“俊俏瀟灑”,不好意思,第二次是聽喬致庸自我介紹之后,又驚又喜,有點(diǎn)失態(tài)走神,不好意思。
致庸與玉菡先后進(jìn)來,玉菡很在意地往他們這桌看了看,剛好與雪瑛的目光碰了一個正著,兩人都微微吃了一驚[1](P18)。
注意玉菡“很在意地”看向喬致庸的那桌,可以看出她已經(jīng)對喬致庸有了好感,想進(jìn)一步關(guān)注他,了解他。
一直注視致庸的玉菡見他們那么快走了,心里竟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陸大可呷了一口茶,忍不住問:“哎,玉兒,你看誰呢?”玉菡臉微微一紅,連忙將話岔開去[1](P19)。
這里玉菡又是一次臉紅,可以看出她不好意思。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是不舍、失落,還是有點(diǎn)醋意,抑或兼而有之?在父親面前有點(diǎn)失態(tài),難怪不好意思。
陸玉菡對喬致庸雖然一見鐘情,但她畢竟是大家閨秀,有一種矜持,她對喬致庸的愛是一種含蓄的愛,心里很喜歡,但嘴巴就是不直接承認(rèn),尤其是在父親面前。
陸大可正在家中侍弄著鴿子,玉菡抱著貓輕手輕腳走到他的身后,突然調(diào)皮地大聲道:“爹,您又在疼您的鴿子了?”陸大可被她嚇了一大跳,拍著胸口道:“你這鬼丫頭,嚇我一跳,快把你那貓抱走,別嚇著我的寶貝兒!”玉菡吐吐舌頭,將貓轉(zhuǎn)給身后的明珠,笑道:“哎爹,您的事辦得怎么樣了?”陸大可裝糊涂道:“我那么多的事,你說的是哪一件呀?”玉菡不樂意地扭扭身子,撒嬌道:“爹,您又裝糊涂了!”陸大可裝作恍然大悟:“啊,我想起來了,不過我告訴你,上回在太原府賣那只鴛鴦玉環(huán),我的虧可吃大了!”玉菡大羞,啐道:“爹,誰問你這個了!”陸大可嘆口氣道:“怎么?對那個喬致庸,你真是一點(diǎn)也不動心?……罷了罷了,還是告訴你吧,我一番心思算白費(fèi)了,喬家完了,只怕連先人留下的老宅也要頂出去。你說,這樣一個窮光蛋,我還能把閨女嫁給他?”玉菡聞言大驚,一時真情畢現(xiàn):“什么?喬家敗了?”
陸大可看她一眼道:“可不是敗了?銀子調(diào)轉(zhuǎn)不開,又中了人家的圈套。遭逢亂世,這幾年敗的也不是一家兩家,哎我說,你不是一點(diǎn)也不操心這事兒嗎?……只可惜我那只上好的鴛鴦玉環(huán),本來可以賣二十兩,結(jié)果只賣了一兩銀子,我賠大了!”玉菡轉(zhuǎn)過身去,掩飾道:“爹,喬家就沒想過向別的商家借銀子,度過這一關(guān)?”陸大可拉長聲調(diào)道:“怎么沒有?他們也要到我這兒來借銀子呢,今天就來,馬上就到?!薄罢娴模俊庇褫招闹幸幌?,趕緊轉(zhuǎn)身問。陸大可琢磨著女兒的表情道:“怎么?你對他們家的事這么上心?”玉菡不動聲色道:“爹,瞧您說的,我上啥心?我說的是您,在太原府一眼就看上了喬致庸,二十兩銀子的東西一兩銀子就賣了。這會兒喬家不就是一道坎過不了嗎?您要是真喜歡他,就把我們家銀庫里的銀子拿出幾十萬,救了喬家,喬家不就可以不敗了?”陸大可轉(zhuǎn)身把鴿子放飛,生氣道:“你這個傻丫頭,你以為我的銀子是白撿來的?我借給他們銀子!他們還不了怎么辦?我到哪兒哭去!”
玉菡眼珠子一轉(zhuǎn),勸道:“爹,我們是商家,喬家也是商家,您借銀子給他們,讓喬家度過難關(guān),難道他們還會不還你銀子?”陸大可一瞪眼,道:“就是他們能還我銀子,我也不借。借了銀子,我也招不來上門給我養(yǎng)老的女婿!”玉菡臉一紅,嗔道:“爹,您說啥呢!”陸大可認(rèn)真道:“傻丫頭,告訴你,喬致庸的大哥前幾日死了,眼下喬致庸已經(jīng)在經(jīng)管喬家的生意,所以他不可能給我當(dāng)上門女婿!”玉菡聞言神色急變,一時無語。陸大可看著閨女復(fù)雜的神情,道:“到了這個份上,你不會還想讓我請人去喬家給你提親吧?”這話直白得把玉菡耳朵都羞紅了,她跺著腳喊:“爹,您真是的……”
陸大可轉(zhuǎn)過身來,拍拍身上的鴿毛,笑道:“好了,回你的繡樓去吧,我也該回去打扮打扮,等著喬致庸上門了!”玉菡又是一驚:“爹——”陸大可笑嘻嘻問道:“什么?”“沒啥,我走了?!庇褫找欢迥_,接著便裊裊婷婷地走掉了。陸大可在后面看她,故意大聲道:“你還甭說,自從在太原府見了這小子兩面,這些天我還挺想他呢!”玉菡也不回頭,繼續(xù)走遠(yuǎn)。陸大可望著她的背影,哼哼道:“嘿,這閨女,她還真拿得住!”[1](P64-65)
“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焙貌蝗菀子鲆娏俗约合矚g的人,盡管嘴上不明說,但是陸玉菡還是緊緊抓住機(jī)會,終于如愿以償嫁給了喬致庸。但是,喬致庸已經(jīng)有心上人,他愛的是與他自己青梅竹馬的江雪瑛,他娶陸玉菡純粹是被逼無奈。盡管如此,陸玉菡沒有氣餒,她用自己的智慧,用自己的賢惠,用自己的愛,感動了喬致庸,俘獲了喬致庸的身體和情感,最終獲得了喬致庸的尊重和疼愛,或者說是敬愛,也可以說最終贏得了丈夫的愛情。我們常說的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但是,陸玉菡和喬致庸是典型的先結(jié)婚后戀愛,并且夫妻生活的時間越長,相愛程度越深,她將喬家管理得井井有條,使喬致庸在外沒有后顧之憂。
陸玉菡對喬致庸的愛,是一種典型的賢妻良母式的愛,在她那里,“愛并不一定要擁有”,愛不在朝朝暮暮,愛就是放手,愛就是信任,愛就是支持。陸玉菡知道,強(qiáng)扭的瓜不甜,他愛喬致庸,但喬致庸一開始不愛她,她沒有強(qiáng)求,沒有哀求,沒有乞憐,而是用心去征服喬致庸,用愛去換取喬致庸的愛。新婚之夜,喬致庸跑去見江雪瑛,喝得不醒人事,不僅沒有洞房,還讓陸玉菡服侍一夜,陸玉菡一夜沒睡。當(dāng)陸玉菡了解事情真相后,第二天晚上故意找理由不讓喬致庸跟自己睡在一起。
黃昏時,玉菡一人獨(dú)坐洞房,明珠走進(jìn)來開玩笑道:“小姐,今夜不會再讓人去找姑爺了吧?”玉菡沒做聲,過了一會沉聲道:“明珠,你讓人出去告訴姑爺一聲,我身體不好,這兩天想一個人睡,讓姑爺委屈一下,在外面書房里睡吧?!泵髦橐汇叮骸靶〗?,你們可是新婚呢?!庇褫找粩[手道:“就這么出去對姑爺說,姑爺不會怪罪我的。”[1](P119)
這一方面可以看出陸玉菡不想難為丈夫喬致庸,她也不想丈夫的施舍,她知道,只有兩情相悅的性生活才是愉悅的,才可能是滿足的。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陸玉菡的自信,她相信三日后回門定能從父親那里借來銀子,相信自己一定能贏得丈夫的心。第三種情況,從小說的描寫可以看出是最有可能的,就是表明陸玉菡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打算,索要休書回父親家,成全喬致庸和江玉瑛,這是難能可貴的,真是“愛你,就希望你幸?!?,“只要你過得比我好”。
玉菡打陸家一回來,就開始收拾新房里的東西。明珠見狀,急問為什么。玉菡道:“啊,明天咱們回家?!泵髦榇篌@失色。玉菡也不理,想了想又道:“掌燈后去請二爺進(jìn)來,說我有事要和他商量?!泵髦楹ε碌攸c(diǎn)點(diǎn)頭,和她一起收拾起來。
夜色漸濃,玉菡收拾完東西,茫然四顧這間又愛又恨的新房,一時間再也忍不住,伏桌無聲地慟哭起來。
“小姐,姑爺來了?!泵髦檫h(yuǎn)遠(yuǎn)地喊著,引致庸進(jìn)了門。玉菡急忙拭淚站起。一時間兩人誰也不說話。明珠不放心地看了看兩人,但仍舊只能怏怏地退下去。
玉菡的內(nèi)心如灼燒般,她直視著這個心愛的男人,神情卻出奇地平靜,笑笑道:“二爺,銀子你也借回來了,有句話不知道陸氏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太太有話請講。”致庸看著她微微紅腫的眼睛,明白她剛剛哭過。玉菡一望見他那黑亮的眸子,呼吸就急促起來,淚又要涌出,趕緊道:“二爺,陸氏出嫁以前,聽說二爺急著娶親,是因為喬家急需一筆銀子,救喬家的大急。二爺,是這樣嗎?”致庸見她又問了這個問題,遲疑了一會,還是像三日前那樣坦率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玉菡見狀含淚笑道:“陸氏再問一遍,只是想讓二爺知道,當(dāng)日喬家請媒人上門,陸氏以為只要有銀子,就能救喬家,便答應(yīng)了;更何況太原府一見,陸氏確實(shí)……確實(shí)傾心二爺,當(dāng)時以為因著這個機(jī)緣,陸家與喬家能結(jié)一門好親??墒顷懯襄e了,陸氏不知道,原來二爺心里早就有了心心相印之人……”玉菡努力忍著,但終于流出淚水。致庸原本坐著,一聽這話猛地站起,心頭剛剛結(jié)了痂的傷口重新迸裂開來。玉菡仰起頭,流著淚但卻燦若春花般笑道:“二爺?shù)男纳先嗣薪╃?,是二爺?shù)谋砻?,二爺與她青梅竹馬,有情有義。因此二爺娶陸氏,并不情愿,只是為了救喬家,不得已才違心背棄了當(dāng)初和江小姐的海誓山盟。二爺,我說得對嗎?”“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致庸的聲音顫栗起來。玉菡淚眼朦朧地望著他,仍努力笑道:“二爺,陸氏是怎么認(rèn)識二爺?shù)模叶颊f過了……陸氏答應(yīng)嫁到喬家,是因為陸氏傾慕二爺?shù)牟艑W(xué)人品,實(shí)在沒想要拆散二爺和江小姐的姻緣;但現(xiàn)在看來,還是陸氏誤了二爺和江小姐。不過陸氏嫁到喬家以前,千真萬確并不知,因此望二爺不要怪罪!”致庸吃驚地望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二爺,如果單單是為了借銀子救喬家,你才違心地娶了陸氏,現(xiàn)在二爺已經(jīng)和我爹簽了約,銀子不再是喬家的難題。二爺心中要是還難以忘懷江家小姐,就請二爺給陸氏一紙休書,讓陸氏回去吧!
玉菡一口氣說完,再也忍不住地伏在桌上,慟哭起來。致庸大為震驚,半晌終于問道:“你……怎么,這些事你早就想好了?”玉菡不回答,只一味地痛哭。致庸看著她,猛然轉(zhuǎn)身走了出去[1](P124-125)。
很多讀者,包括書中當(dāng)事人喬致庸,都認(rèn)為陸玉菡“太厲害,太有心計”,以為她在故意演戲,故意博得喬致庸的歡心和內(nèi)疚,但是,我覺得,如果說,陸玉菡在向父親借銀子使了心計的話,那么,她為什么要耍心眼向父親借銀子,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為什么提出要休書,這都不是心計,這都是因為愛,因為深深的愛。愛一個人,就心甘情愿為他做一切。
我們說,愛情是自私的,是排他的。陸玉菡深愛著喬致庸,她也希望喬致庸能夠真心地愛自己。
雨依舊“嘩嘩”地下著,從夢一般的旅途中返回的玉菡,在枕邊撐起一只胳膊,無限深地在朦朧的夜色中望著沉睡中的致庸,抹去眼角漫漫滲出的喜淚,悄聲道:“二爺,你睡著了。只有你睡著了,玉兒有幾句心里話才能對著你說出口……二爺,今兒是你把我留下來的,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玉兒的親夫,玉兒的天,玉兒的地,玉兒可以不要自個兒的命,也要守住你……”玉菡一邊說,一邊用小指頭輕輕地在致庸年輕的胸膛上愛戀地小心劃過,自顧自呢喃道:“可玉兒也是個心眼不大的女人呢。你既然留下了我,就不能讓別人再占著你的心,占著你的心的只能是我!……我會一輩子心甘情愿地敬重你,為二爺管好家,生兒育女,做牛做馬,就是二爺叫我去死,我也沒有二話,可……你可不要負(fù)了我的心!”[1](P127)
為了心愛的人,陸玉菡真的什么都愿意,說是心眼不大,但是,陸玉菡還是很包容丈夫,她相信丈夫,他理解丈夫的感情,支持丈夫的事業(yè)。跟喬致庸結(jié)婚以后,其實(shí)由于生意事業(yè)的緣故,他們夫妻倆在一起的時間并不是很多。
丈夫喬致庸對青梅竹馬的戀人江雪瑛有著難以割舍的深厚感情,并且曾經(jīng)海誓山盟,對此,陸玉菡雖然有點(diǎn)隱隱作痛,有點(diǎn)醋意,但她能夠予以理解,能夠大度寬容。為了減少喬致庸的內(nèi)疚和痛苦,也為了減少江雪瑛和自己的痛苦,她答應(yīng)丈夫的請求,明知將不受歡迎將被冷落被譏諷甚至被侮辱,她還是在寫信勸說無果的情況下,親自登門勸說江雪瑛不要嫁給快死之人何繼嗣,而要另選好的婚姻歸宿。
新婚夫妻,正是纏纏綿綿、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的時候,可是陸玉菡能夠耐得住寂寞,忍得住孤獨(dú),能夠識大體顧大局支持丈夫的事業(yè),放心地讓丈夫外出,只是在心理牽掛,在默默地思念。就算在新婚久別后,喬致庸由于忙于處理其他事務(wù),還沒有來看過自己,晚上就在書房睡著了,陸玉菡也沒有怨言,而是包容和理解。當(dāng)包頭復(fù)字號生意轉(zhuǎn)危為安回到家后,喬致庸先是給祖宗上香、行禮,告訴九泉之下的大哥,然后又與許茂才、戴老先生、閻師傅、曹掌柜等設(shè)宴喝酒,由于高興,喝醉了在統(tǒng)樓庫房的長凳上睡著了,即使這樣,作為新婚久別的嬌妻,盼星星盼月亮盼著丈夫回來的陸玉菡不僅沒有責(zé)怪丈夫,反而細(xì)心伺候,守了他一夜。這就是賢惠妻子愛丈夫的方式。難怪喬致庸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不怕害臊地大膽地把妻子陸玉菡從庫房一直抱到臥室。
玉菡輕聲道:“二爺,你大約忘記自己還有房媳婦吧?”致庸臉一紅,湊過去嗅她:“唔,太太,好香,這么久沒聞法蘭西的香水味了!”玉菡躲了躲,致庸突然上前,一把將她抱起:“太太,我就是把自個兒忘了,也不能把這么漂亮的太太忘了呀,走!”玉菡急紅了臉:“快把我放下!讓丫頭們看見了!”致庸耍賴不放手:“不,太太守了我一夜,我就這么把你抱回去,讓她們都看看,這就是我喬家的二太太!”說著,他抱著她便往外走。玉菡掙扎著道:“你要是真膽大,真不怕人笑話,你就這么走!出了門也別放下!”致庸大笑:“太太,你還甭用這樣的激將法,我今兒還非把你從這兒抱回去不可了!”“你,要死了……”玉菡捂住臉,卻不再掙扎。
二門內(nèi),致庸抱著玉菡一路走來,曹氏在屋內(nèi)最先看見,趕緊關(guān)上了窗戶。緊接著,每一扇窗都關(guān)上了,窗后全是笑著躲避的眼睛。院子里一時鴉雀無聲。玉菡雙手捂著羞紅的臉,緊閉雙眼。致庸一直笑著把她抱進(jìn)房間,隨即緊閉了房門……[1](P195)
陸玉菡對丈夫的愛,表現(xiàn)在她對丈夫事業(yè)的絕對支持上。“她冒著年輕守寡的危險,支持丈夫在戰(zhàn)亂中到武夷山販運(yùn)茶葉,冒著被勒索和殺頭的風(fēng)險將匯票網(wǎng)點(diǎn)開遍全國……并一次次想方設(shè)法向父親借巨款,親自長途跋涉到北京散布朝廷可能發(fā)兵攻打準(zhǔn)葛爾的消息?!盵2]她憑借自己的聰明和勇敢,幫助丈夫一次次度過難關(guān)。陸玉菡在如狼似虎的青春年華,能夠忍受獨(dú)守空房的寂寞,堅決支持丈夫外出闖蕩,這是一種多偉大多無私的愛呀。
江雪瑛活潑可愛,聰明漂亮,清麗脫俗,她與喬致庸是表兄妹關(guān)系,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投意合。不僅江雪瑛愛喬致庸,喬致庸也很愛江雪瑛,兩人曾經(jīng)海誓山盟,私定終身,但殘酷的現(xiàn)實(shí)把他們拆散了。
江雪瑛對喬致庸的愛,是大膽熱烈的愛,她敢說敢做,敢愛敢恨。江雪瑛雖然也是千金小姐,家教很嚴(yán),但是,她具有現(xiàn)代女性的愛情觀,在她心里,愛情高于一切。
江雪瑛對喬致庸的愛,是非常清純的愛,是沒有現(xiàn)實(shí)厲害關(guān)系的純粹的愛,并且愛得很天真很浪漫?!把╃c致庸之所以構(gòu)成戀愛, 是由于他們兩個的性格相契合。他們共同構(gòu)想了以后去游覽四大名都,三大名樓,奇山秀水,名人舊跡等祖國的大好山河。這種寄情于山水的浪漫情懷和遠(yuǎn)離塵世的道家心性, 是與時代相違背的,而雪瑛‘不合時宜’更為明顯。江雪瑛似乎不知道除戀愛以外,人生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生活內(nèi)容,也看不到戀愛以外還存在著一個客觀世界。她把全部自我沉浸在感情的深海中,呼吸著、咀嚼這里的一切,從這里面釀造出自己的性靈和妒恨。”[3]雖然江家衰落,沒什么錢,門不當(dāng)戶不對,但喬致庸一點(diǎn)都不在乎,江雪瑛也不在乎,她也一點(diǎn)都不自卑,她相信致庸愛自己。如果不是喬家發(fā)生變故,他們肯定能成為一對逍遙快樂的神仙夫妻。
江雪瑛對喬致庸愛得很深,為了愛,她也可以舍棄一切。在致庸去太原府參加鄉(xiāng)試時,作為一個黃花閨女,江雪瑛可以不顧害羞,冒著挨罵甚至挨罰的可能,大膽地跟致庸去逛太原府。為了嫁給喬致庸,江雪瑛幾次主動想要跟喬致庸私奔。當(dāng)喬致庸為了挽救喬家,無奈地被迫決定娶陸家小姐后,決定最后再見江雪瑛一面,那時,江雪瑛就想跟喬致庸私奔。
她放開致庸,打開包袱,取出紅色的嫁衣裹在身上,甜蜜道:“致庸,只要你開口,我立馬就在這穿上嫁衣,和你在財神爺面前磕頭成親——三媒六聘都不要,天涯海角都去的……”雪瑛披著嫁衣,一邊說,一邊在致庸面前轉(zhuǎn)動[1](P95-96)。
喬致庸和陸玉菡成婚的當(dāng)天晚上,江雪瑛還不死心,約喬致庸在財神廟見面,希望與他遠(yuǎn)走高飛。
鄉(xiāng)道上,長栓終于攔住了致庸的馬頭,怒聲道:“二爺,您就這么走了?”致庸沖著長栓喊:“我成了親,她也要嫁人了,從此我們天各一方,我不走又能怎么樣?”長栓大聲道:“二爺,您錯了!翠兒剛才對我說,他們家小姐今天準(zhǔn)備好了,要跟你一起私奔呢,她連嫁衣都包在包袱里帶出來了,您沒看見?”致庸隱約記起來了,然而即便如此那又怎樣呢?長栓痛聲道:“江家二小姐今天是沖著您會帶她遠(yuǎn)走高飛,才費(fèi)盡周折來到財神廟的。為了能出來見您,她今天差點(diǎn)兒要了自己的命!”[1](P111)
當(dāng)聽說江雪瑛要嫁給半死不活的何繼嗣時,喬致庸一路打馬飛奔去江家勸她不要嫁給何繼嗣。江雪瑛又一次希望能跟致庸一起遠(yuǎn)走高飛。
雪瑛不再猶豫,飛一樣撲進(jìn)致庸懷中,大哭起來。致庸神迷意亂,當(dāng)下緊緊地將她抱在懷里。
“致庸,我不怪你,一點(diǎn)也不怪你,我知道你當(dāng)時是迫不得已啊,其實(shí)你心中忘不了雪瑛,就像雪瑛忘不了你一樣!”雪瑛一邊哭一邊說,簡直肝腸寸斷,致庸重重地點(diǎn)頭,把她摟得更緊,眼淚“嘩嘩”而下。
突然雪瑛掙脫開他的懷抱,揚(yáng)起臉來癡癡地看著他,顫聲道:“致庸,致庸,現(xiàn)在喬家大難已過,你,你該帶我走了吧?”致庸捧起她清麗的臉龐流淚道:“你為何這樣傻,要嫁給一個瀕死的病人啊?”雪瑛哽咽道:“這些日子我死了一回,又活了過來,到底明白了一件事!人活在世上,沒有銀子,萬萬不能!我不能像你太太那樣用銀子救你,所以不得不失去你;可如果失去你,我嫁給誰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你明白嗎,我打算嫁一個快死的人,就是希望你心痛,你心痛才會拋下你那個有錢、有貌又有德的太太,把我從火坑里救走啊……”[1](P199)
當(dāng)陸玉菡應(yīng)致庸的要求到江家勸江雪瑛不要嫁給何繼嗣之后,江雪瑛又還不死心,騙家里說去財神廟求簽,實(shí)際是跑去喬家堡見喬致庸,還想讓喬致庸帶自己走。
江父并不是白擔(dān)心,當(dāng)馬車行駛到城外十字路口,雪瑛卻吩咐去往喬家堡的時候,車夫長樂和翠兒的臉色那一瞬間都白了。翠兒道:“小姐您不是說去西關(guān)外財神廟嗎?”雪瑛并不回答。翠兒怕道:“小姐,您到底要干什么呀?”雪瑛突然哽咽著帶點(diǎn)絕望道:“我還是想再問問喬致庸,他到底心里還有沒有我,如果有我,就帶上我走!去哪兒都行!”翠兒和長樂相視一眼,心中不覺一陣凄涼。長樂不再多說什么,將車趕上了另一條道[1](P216)。
就在與何繼嗣即將舉行婚禮的三天前,江雪瑛又一次借送喜帖的機(jī)會,讓丫頭翠兒約致庸去財神廟與自己相見。
江雪瑛對喬致庸的愛,是刻骨銘心的,但由于得不到他,又由愛生恨,真是“愛之深恨之切”呀。不能嫁給喬致庸,江雪瑛就想方設(shè)法報復(fù)他。先是故意嫁給跟死人無異的何繼嗣,從心靈上使喬致庸痛苦,再是在生意上時時暗中與喬致庸對著干,甚至秘密狀告喬致庸私葬被殺頭的太平軍劉黑七,將他送進(jìn)大牢。
很多讀者認(rèn)為江雪瑛很自私,把她說得一無是處。其實(shí),她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首先,江雪瑛的所做所為都是有原因可理解的。失去心愛的戀人,本身就是很痛苦的事情,再加上她嫁給了一個廢人,連最基本的性生活都沒有,江雪瑛一直都是處女,心理上有點(diǎn)扭曲就是難免的事情了。再者,江雪瑛看是冷酷無情,其實(shí)不是,把喬致庸送進(jìn)大牢后,又用銀子暗中幫助把他救出來。應(yīng)該說,江雪瑛是一個命運(yùn)不好者,是一個值得同情的悲劇性人物。
在小說中,江雪瑛以她的方式從某個角度上也成就了喬致庸。我們大家都知道,陸玉菡幫助致庸借過好多銀子,幫助其度過難關(guān),其實(shí),江雪瑛也在暗中借過銀子給喬致庸,幫他度過難關(guān),而且是在陸玉菡也沒有辦法的時候。
玉菡和雪瑛對視了一眼,開玩笑道:“原來老爺是找我們辦事,不是來看望我們。老爺要辦什么事,就講吧?!敝掠裹c(diǎn)點(diǎn)頭道:“有幾年了,我一直都在替自己算賬。算來算去,喬致庸這一生,上不負(fù)國家,中不負(fù)朋友,下不負(fù)喬家,對不住的只有兩個女人?!庇褫湛匆谎垩╃Φ溃骸斑@話聽起來好像是沒有錯。”致庸道:“我還欠著你們的銀子呢。我欠雪瑛表妹三百萬兩,前前后后共欠陸家三百二十萬兩?!盵1](P456)
一個人活著,不僅要有所追求,也要有所牽掛。有所追求,才有希望,有所牽掛,才有思念。希望是美好的,思念也是美好的。希望和牽掛都是對不在當(dāng)下的對象的向往。希望更多指向未來,思念更多指向昨天,希望是憧憬,思念是回憶。沒有徹骨的思念,就不會有強(qiáng)烈的希望。喬致庸有事業(yè)的追求,也有情感的牽掛,情感的牽掛,更多的是對表妹江雪瑛的愧疚。從某種意義上講,你對之有愧疚感的人,他對你越好,你越愧疚,他對你越不好,你的愧疚感反而會越弱。正因為覺得虧欠表妹江雪瑛的太多,喬致庸才會好好做生意,好好活著,賺夠錢還給她。小說的結(jié)局寫得很好,江雪瑛和陸玉菡兩個老人,昔日的情敵,走到了一起,成了好朋友。喬致庸本來準(zhǔn)備好兩張銀票,一張三百萬兩,用來還江雪瑛,一張三百二十萬兩,用來還陸玉菡,可是他用來為國家做了最后一件事,交給外甥元楚去用來贖買英國人所占據(jù)的晉礦。于是,他只能還回兩個鴛鴦玉環(huán),并向兩人磕頭,來“還債”,然后永遠(yuǎn)的離開了他曾經(jīng)愛過和愛過他的兩個女子。可以說,如果說喬致庸一開始做生意是為了互通有無,匯通天下,方便萬民,報效祖國,那么,后來賺錢也是為了還債,為了感恩,所以,江雪瑛是從另一個角度成就了喬致庸,沒有江雪瑛,也許喬致庸不會那么拼,不會做那么大,不會那么成功。
《喬家大院》是我看過的最好看的小說之一,我曾經(jīng)很多次感動得流淚。喬致庸這一主人公自不必說,他棄儒從商,遵循組訓(xùn),本著“義信利”的原則,把互通有無、惠及天下作為自己經(jīng)商的義務(wù),不怕艱險,開拓商路,造福人民,本向往莊子,實(shí)際卻是踐行了儒家積極進(jìn)取精神。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喬致庸身邊的三個女人,她們從不同的角度,從不同的層面,展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展示了中華女性的美麗和魅力。曹氏的長嫂如母,痛愛和激勵,陸玉菡的賢妻良母,忠誠和隱忍,江雪瑛的愛恨分明,追求與堅強(qiáng),都具有閃光的地方,都有感人的地方,都能讓我們產(chǎn)生共鳴。
我們常說,美是非功利的,無直接利害關(guān)系的,這主要是指自然美。其實(shí),社會美是必定涉及功利性的,特別是人的美,更是這樣。作為一種社會的動物,人的美肯定跟其他人有關(guān),必然涉及到善,涉及到愛。有時因為美才愛,但更多時候,特別是在人與人之間,因為愛才會更美,正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中華傳統(tǒng)中,評價一個人的美,尤其是評價女性的美,不光看外表,更重要的是看內(nèi)在。曹氏、陸玉菡和江雪瑛,三個女性都很漂亮,都很美麗。漂亮是指外貌,美麗卻不僅僅是外貌,更多的是指內(nèi)在的美,是魅力,漂亮并不一定有魅力。要有魅力,需要內(nèi)在的美德、修為、能力、才學(xué)等支撐。
曹氏,作為喬家的大太太,漂亮是沒得說的,從孫茂才對其垂慕已久便可看出,更重要的是,她賢惠,是喬致廣的賢內(nèi)助。在喬致廣還健在當(dāng)家的時候,她不多管事,只是適當(dāng)?shù)貐f(xié)助,當(dāng)喬致廣病故而喬家處于危難之時,她又勇于站出來,展示了自己的魄力,說服喬致庸接管喬家,并連逼帶勸讓致庸取了陸玉菡,幫助喬家度過難關(guān)。作為長輩,作為大太太,就像一個高級領(lǐng)導(dǎo),她自己不親自做很多事,但她會選人會用人,能關(guān)心人,能疼愛人,必要時能犧牲自己,敢擔(dān)當(dāng),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孫茂才喜歡她,并不僅僅因為她貌美(她是喬家大太太,已經(jīng)是半老徐娘),更重要的是因為她的能力和魄力產(chǎn)生的魅力。
陸玉菡,作為一個富商家的千金小姐,不僅長得俊美,既有女性的溫柔,又有男孩的野性,而且能力很強(qiáng),很聰明。她能寫會算,是父親的賬房會計,她能說會道,能想方設(shè)法借到銀子,還能親自去京城散布假消息。她能時時處處為丈夫分憂,更重要的是,她通情達(dá)理,能站在他人的角度來思考問題,能將心比心,能換位思考。她自控力強(qiáng),能夠隱忍,能夠退讓?!懊朗亲晕乙种频牧α?,它來自本身力量的自我節(jié)制?!盵4](P135)能夠自制,能夠隱忍退讓,本身就是一種美德,是含蓄之美。陸玉菡之所以能夠贏得喬致庸的愛及喬家上下認(rèn)可,乃至得到江雪瑛的諒解并最終成為好朋友,關(guān)鍵在于她的人格魅力,在她的內(nèi)在的美。
江雪瑛,作為喬致庸的初戀情人,不僅天生麗質(zhì),而且清純活潑,會撒嬌而又懂事,難怪喬致庸那么喜歡她。得不到喬致庸,她就自暴自棄,好罐子破摔。如果說,嫁給何繼嗣后年輕的江雪瑛處處與喬致庸作對,暗中害喬家,這使我們看到了扭曲的不美的江雪瑛,那么,換個角度看,我們會發(fā)現(xiàn)她不那么可恨,她不僅值得同情,也值得敬佩。首先,她能力強(qiáng),能把那么大的何家管理得井井有條,能把何家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其次,她恩怨分明,敢愛敢恨,知錯能改。第三,她很堅強(qiáng),在那么痛苦的情況下能夠有勇氣活下去。第四,最令人敬佩的是,她能夠忍耐寂寞,堅守貞操。雖說我們不提倡禁欲,我們也希望江雪瑛能夠改嫁,能夠過正常的性生活,但是,她沒有,不僅沒有改嫁,也沒有偷漢子,而是好好對待公婆,好好教養(yǎng)自己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把愛都給了孩子,把精力都給了何家,這是難能可貴的。到了中晚年,江雪瑛一心向佛,找到了精神的寄托,她能夠把一切都看輕看破,付之一笑。她說,“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愛即是空,恨也是空,你負(fù)我是空,我害你亦是空,愛恨情仇都是空,至于所謂相欠那更是空”,“空并不是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也并不是空啊”[1](P457)。
《喬家大院》是值得推廣的一部好書,不僅有很突出的藝術(shù)特色,可讀性強(qiáng),更重要是可以弘揚(yáng)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教育性強(qiáng)?!叭说男愿竦耐晟频淖罡叱潭仁堑赖碌拿溃灰驗橹挥性诼男辛x務(wù)成為人的本性時,道德美才產(chǎn)生。”[4](P135)《喬家大院》塑造了一批具有道德美的形象。在當(dāng)今社會,不僅喬致庸的“義信利”經(jīng)商原則值得推廣,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里面還刻畫了一批品格優(yōu)良,美麗善良,充滿魅力的鮮活女性形象,展示了中華傳統(tǒng)女性的美,她們有很多的優(yōu)秀品質(zhì),也很值得今天的現(xiàn)實(shí)中的我們?nèi)W(xué)習(xí)繼承。
[1]朱秀海.喬家大院[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
[2]阮志南.電視劇《喬家大院》陸玉菡形象的意義[J].貴州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6(6):158-160.
[3]肖志遠(yuǎn).悲劇詠嘆調(diào)——《喬家大院》人物悲劇論[J].湖北廣播電視大學(xué)學(xué)報,2006(5):47-49.
[4]席勒.審美教育書簡[M].張玉能,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
Three Kinds of Love from Three Women— Female Beauty in the NovelQiaojiaCourtyard
ZHONG Chunlin
(EducationDepartment,LuodingPolytechnic,Luoding527200,China)
The novelQiaojiaCourtyardfeatures three female characters. The three women are deeply in love with the hero Qiao Zhiyong, however, they love him in different ways and types. Their love is three different kinds of love. His eldest sister-in-law Lady Cao’s love for Qiao Zhiyong is mother’s love which contains high hopes. His wife Lu Yuhan’s love for Qiao Zhiyong is “If love between both sides can last for age, why need they stay together night and day? ”, which is generous love. First lover Jiang Xueying’s love for Qiao Zhiyong is “The deeper she loves, the deeper she hates”, which is from love to hate, but not really hate. The novel successfully shows the beauty of Chinese women through three women’s love for Qiao Zhiyong. It makes us feel the virtues of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women: virtuous, generous, responsible, intelligent, enduring, tolerant, strong, capable, loyalty etc.Key words:QiaojiaCourtyard; love; female beauty
2016-05-22
羅定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2014年校級課題“美育與大學(xué)生心理健康”(KY2014A007)階段性成果。
鐘春林(1976-),男,江西瑞金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美學(xué)、文藝學(xué)。
I207.4
A
1009-9735(2016)04-01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