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莊子》的雙音詞的形成方式與詞義演變例釋

馬啟俊

(皖西學(xué)院 文化與傳媒學(xué)院，安徽 六安 237012)

源自《莊子》的雙音詞的形成方式與詞義演變例釋

馬啟俊

(皖西學(xué)院 文化與傳媒學(xué)院，安徽 六安 237012)

《莊子》不僅哲學(xué)思想體大思精，內(nèi)涵豐富，而且其語言表達(dá)生動精彩，表現(xiàn)力強(qiáng)，因此《莊子》不僅對道家哲學(xué)和中國古代思想史貢獻(xiàn)巨大，而且對漢語言的豐富發(fā)展和漢語言學(xué)的深入研究也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其中《莊子》對漢語雙音詞的形成和運(yùn)用就發(fā)揮了重要的影響作用。源自《莊子》的雙音詞的形成方式多種多樣，在后世的長期使用過程中詞義也發(fā)生了不同情況的演變，可以通過具體例證對此加以闡釋。

《莊子》；雙音詞；形成方式；詞義演變；例釋

眾所周知，《莊子》是一部哲學(xué)著作，其哲學(xué)思想體大思精，內(nèi)涵豐富，在道家哲學(xué)和中國古代思想史上貢獻(xiàn)巨大，地位很高。實(shí)際上，《莊子》還是一部在漢語言學(xué)史上產(chǎn)生巨大影響，因此不可忽視的著作。《莊子》的語言表達(dá)生動精彩，表現(xiàn)力強(qiáng)，對漢語言的豐富發(fā)展和漢語言學(xué)的深入研究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其中《莊子》對漢語雙音詞的形成和運(yùn)用就發(fā)揮了重要的影響作用。

“在《莊子》復(fù)音詞中，占絕對多數(shù)的是雙音詞，2 668個，占復(fù)音詞的總數(shù)的97.44%?！盵1]《莊子》本身的雙音詞數(shù)量多，后世由《莊子》語句和篇章截取、化生、凝結(jié)而成的雙音詞數(shù)量也很多。這些源自《莊子》的雙音詞，豐富了漢語詞匯庫，增強(qiáng)了漢語的表達(dá)能力，在不同時期的漢語言運(yùn)用過程中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給后世漢語書面語和口語以至深至巨的影響，為漢語的發(fā)展做出了突出貢獻(xiàn)。

今天，我們除了在秦以后的各種傳世的古代漢語文獻(xiàn)中經(jīng)常見到源自《莊子》的雙音詞外，在現(xiàn)代漢語口語和書面語中依然能夠聽到或看到來自《莊子》的雙音詞，這些雙音詞有的甚至是我們至今依然常見常用的時髦詞語。因此，搜集源自《莊子》的雙音詞并研究其形成方式和在后世的詞義演變情況，有助于我們更好地進(jìn)行《莊子》詞匯的本體研究，也有助于我們用更開闊的視野和發(fā)展的眼光去認(rèn)識和評價《莊子》詞匯在漢語言學(xué)史上的地位和影響。

對源自《莊子》的雙音詞，我們除了進(jìn)行語言學(xué)的本體研究，觀察其形成方式以外，還可以擴(kuò)大考察和研究的范圍，對其在后世運(yùn)用和演變的情況進(jìn)行縱向研究。由于這樣的研究工作目前在莊學(xué)研究界尚未系統(tǒng)開展，所以本文擬通過列舉一些源自《莊子》的雙音詞及其在傳世古典文獻(xiàn)和現(xiàn)代漢語里的使用情況，作一些初步的探討和闡釋，作為對《莊子》詞匯研究的一些補(bǔ)充，同時也為將來在其運(yùn)用和演變這兩個方面進(jìn)行全面系統(tǒng)的研究作些基礎(chǔ)性的工作。

一、直接截取《莊子》原文而獲得的雙音詞及其詞義演變

直接將《莊子》原文中緊密相連的兩個音節(jié)截取下來，按照原來的先后順序加以排列，逐漸凝固而成的雙音詞，其在運(yùn)用過程中詞義多有變化。如：

1.斥鴳(后亦寫作“尺鷃”“斥鷃”)：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逍遙游》)

“斥鴳”本為一種小鳥，后比喻胸?zé)o大志、目光短淺、安于現(xiàn)狀的平庸之人。如唐李中《海上和郎戩員外赴倅職》：“一朝鳳詔重征入，鵬化那教尺鷃知。”宋葉適《送龔述虎》：“去從孔鸞翔，勿受斥鷃呼?！泵珴蓶|《吊羅榮桓同志》：“斥鷃每聞欺大鳥，昆雞長笑老鷹非?！?/p>

2.游刃：彼節(jié)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養(yǎng)生主》)

“游刃”本為游動刀刃以宰牛，后凝固成詞，比喻從容地展現(xiàn)才華，嫻熟地顯示技藝。如唐柳宗元《送苑論登第后歸覲詩序》：“觀其掉鞅于藝術(shù)之場，游刃乎文翰之林?！?/p>

3.肯綮：技經(jīng)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養(yǎng)生主》)

“肯綮”出自著名典故“庖丁解?！薄＝罟墙Y(jié)合的地方叫“肯綮”，后比喻事物的要害和關(guān)鍵。如宋黃庭堅(jiān)《送李德素歸舒城》：“婆娑萬物表，藏刃避肯綮?！?/p>

4.造物：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大宗師》)

《莊子》中“造物者”共出現(xiàn)7次，表示化生萬物的天和道?！霸煳铩北硎緞?chuàng)造萬物，為述賓詞組，尚未演變?yōu)殡p音詞，故均須與“者”結(jié)合，構(gòu)成“者”字結(jié)構(gòu)。中古以后，“造物”代替“造物者”，“造物”遂演變?yōu)槊~性雙音詞，意義也發(fā)生變化，指代創(chuàng)造萬物的天帝神靈，如宋蘇軾《泗州僧伽寺塔》：“若使人人禱則遂，造物應(yīng)須日千變?！彼侮懹巍洞寰印罚骸霸煳锱c閑仍與健，鄉(xiāng)人知老不知年。”均指冥冥之中主宰世間萬物的神靈。西方也有用“造物”的，如《舊約全書》第一章《創(chuàng)世記》說的就是上帝“造物”，上帝就是基督徒的“造物主”，不過此處“造物”為動詞，指造物的行為。

“造物”在中古、近代漢語里還有另一種新詞義和新用法，即表示運(yùn)氣、福分，此義在戲劇、小說等俗文學(xué)作品中常見，如元宮大用《范張雞黍》第一折“這是各人的造物，你管他怎么？”《警世通言·俞仲舉題詩遇上皇》：“解元好個造物！”此時的“造物”相當(dāng)于“造化”。據(jù)《辭?！方忉?，“造化”主要有兩個義項(xiàng)，即創(chuàng)造化育和運(yùn)氣、福分，也指天地、自然界?！肚f子》中的“造化”在《大宗師》中出現(xiàn)三次，兩次指自然界，一次以“造化者”出現(xiàn)，后者的“造化”指創(chuàng)造化育，所以“造化者”仍指天地或自然界。“造化”的運(yùn)氣、福分義在《莊子》中沒有出現(xiàn)，此義是中古漢語以后才產(chǎn)生的。

5.管窺：是直用管窺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秋水》)

“用管窺天，用錐指地”，小與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以“管窺”形容“小”，的確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故漢東方朔《答客難》亦云：“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筳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fā)其音聲哉！”這是在《莊子》的基礎(chǔ)上又增加了兩種鮮明的對比?！坝霉芨Q天”或“以管窺天”后世成了常用的成語。其中的關(guān)鍵部分“管窺”在《莊子》中本為二詞，前為名詞，后為動詞，分別與“以”和“天”結(jié)合，形成介賓結(jié)構(gòu)“以管”和述賓結(jié)構(gòu)“窺天”。但是自《莊子》之后，“管窺”卻脫離原語句內(nèi)部結(jié)構(gòu)，重新組合在一起，成了常用的偏正式雙音詞?！肮芨Q”既可單用，如《后漢書·章帝記》：“區(qū)區(qū)管窺，豈能照一隅哉！”也可與有同樣變化過程的“蠡測”連用，形成“管窺蠡測”這個成語，如《紅樓夢》第十七回：“賈政點(diǎn)頭道：‘畜生，畜生！可謂管窺蠡測矣?！薄肮芨Q”還可作為謙詞使用。由于“管窺”所見必小，故后來又有“管見”一詞，從古至今多為自謙之詞，如《晉書·陸云傳》：“茍有管見，敢不盡規(guī)？”成語“管中窺豹”“可見一斑”“窺豹一斑”“管豹一斑”等(均源自《世說新語·方正》)與“用管窺天”義近，亦很常用，附帶提及。

6.枯魚：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魚之肆。(《外物》)

“枯魚”為偏正式復(fù)合詞，本義指干魚，后因?yàn)榍f周貸粟于監(jiān)河侯的著名典故而有了特指義，即比喻遭遇困境的人，或人如枯魚般身處窘境。如唐錢起《罷官后酬元校書見贈》：“宦名隨落葉，生事感枯魚?！?/p>

7.明星：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發(fā)上指冠。(《盜跖》)

“明星”本來特指金星，即啟明星。如《詩經(jīng)·鄭風(fēng)·女曰雞鳴》：“子興視夜，明星有爛?！敝祆浼瘋髟疲骸懊餍?，啟明之星，先日而出者也?！薄懊餍恰焙髞硪卜褐敢箍罩小懊髁恋男切恰?，詞義正是構(gòu)詞語素“明”、“星”意義的組合，如上引《盜跖》中的此例。“明星”的特指義后來為“啟明星”所擁有，于是其只表示泛指義，這種源自《莊子》的雙音詞用法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代漢語中。但是現(xiàn)代漢語中的“明星”還有新意義和新用法，即用來指稱那些著名的表演藝術(shù)家、歌唱演員、運(yùn)動員、科學(xué)家、教育家等有影響的社會公眾人物，或在某個行業(yè)做出突出貢獻(xiàn)的先鋒模范，如“電影明星”“體育明星”“科技明星”“教育明星”“改革明星”等。如今“明星”甚至可以泛指一切有影響、有成就的人物，如“交際明星”“養(yǎng)殖明星”“致富明星”等，與“能手”義近。“明星”在與其他雙音詞組合后，有的還能省略部分詞語，出現(xiàn)簡稱，如“電影明星”——“影星”；“歌唱明星”——“歌星”；“足球(籃球、排球等)明星”——“球星”等。

“明星”詞義的變化，既有詞義的擴(kuò)大，也有詞義的轉(zhuǎn)移。關(guān)于后者，有學(xué)者分析說是受到了英語的影響，因?yàn)橛⒄Z中稱有名的演員、歌唱家、藝術(shù)家等公眾人物為“star”，翻譯成漢語正好就是“星”或“明星”，和漢語原有的詞語“星”或“明星”義近，“明星”遂出現(xiàn)這種新用法和新詞義。這應(yīng)該是不同語言之間的詞義感染和滲透。

8.屠龍：朱泙漫學(xué)屠龍于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列御寇》)

“屠龍”本義為殺龍，為述賓詞組，后凝固成詞，比喻徒有虛名、毫無實(shí)用價值的技藝。如唐張懷瓘《書估》：“聲聞雖美，功業(yè)未遒；空有望于屠龍，竟難成于畫虎?！彼嗡抉R光《遣興》：“待兔謀真拙，屠龍藝亦虛?！?/p>

“屠龍”在現(xiàn)代漢語中詞義和感情色彩又有了新變化，也可用來比喻和贊揚(yáng)同頑敵作英勇斗爭，具有了褒義色彩。如柳亞子《有懷章太炎鄒威丹兩先生獄中》：“泣麟悲鳳佯狂客，搏虎屠龍革命軍?！比~劍英《遠(yuǎn)望》：“赤道雕弓能射虎，椰林匕首敢屠龍?！?/p>

二、間接截取《莊子》原文形成的雙音詞及其詞義演變

將《莊子》原文中不相連的兩個關(guān)鍵性的單音節(jié)詞語截取下來，按照原來的先后順序排列，或顛倒先后順序，再重新排列組合，凝結(jié)形成雙音詞。這些詞與《莊子》原文聯(lián)系緊密，以《莊子》原文原義為表義的基礎(chǔ)和運(yùn)用的背景，又出現(xiàn)一些新的詞義和用法。如：

1.果腹：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逍遙游》)

“果腹”是截取“腹”和“果”，再顛倒順序重新組合而成，表示的意思也有所變化。“腹猶果然”意為“肚子還如圓圓的果子一樣”，即肚子還飽飽的，而“果腹”則是“使肚子像果實(shí)那樣圓圓的”，意即“吃飽肚子”，“果”由名詞變?yōu)閯釉~。如柳宗元《憎王孫文》：“充嗛(猴鼠之類頰中藏食處)果腹兮，驕傲歡欣?！薄俺鋯椤迸c“果腹”同為述賓詞組。

“果腹”后凝固成詞，常用于否定形式，如唐段成式《酉陽雜俎·諾皋記下》：“和州劉錄事者，大歷中罷官居和州旁縣，食兼數(shù)人，尤能食鲙，常言鲙味未嘗果腹?！泵髦x肇淛《五雜俎》卷七“今世書畫有七厄”條：“富貴之家，朱門空鎖，榻笥凝塵，脈望(即蠹魚)果腹，五厄也?！绷碛谐烧Z“食不果腹”，如郭沫若《中國史稿》：“人民生活更加貧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但是，常有人將“果腹”誤寫成“裹腹”，如巫瑞書《南方民俗與楚文化——楚文化掠影》：“在物產(chǎn)豐富的地方，人們的飲食不完全是為了裹腹充饑，……”[2]劉心武《吃白果》：“冷面不是指供裹腹的東西，而是指人在生活里遇到的冷面孔……”[3]兩處“裹腹”均為“果腹”之誤。

2.濡沫：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大宗師》)

這個典故本來指魚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后專用來比喻身處困境，互相濟(jì)助，共度難關(guān)，意義有了很大的反差?！肚f子》此段原文先后演化出十幾條詞語和成語，其中“濡沫”是間接截取原文后按原順序排列而成的典故詞語。如唐駱賓王《上郭贊府啟》：“雖涸鱗濡沫，不觖望于鯨波；而決羽搶榆，頗思遷于鶯樹?！彼翁K軾《和王晉卿》：“欲書加餐字，遠(yuǎn)托西飛鵠。謂言相濡沫，未足救溝瀆。”金黨懷英《村齋遺事》：“不知掉尾忘江湖，呴呴濡沫胡為乎？”清錢謙益《祭姚母文夫人》：“鏃礪道義，切磨文章。呴濕濡沫，蛩巨扶將。”

“濡沫”亦顛倒作“沫濡”，如清黃遵憲《游豐湖》：“走雷轉(zhuǎn)腸鳴，喝水乞沫濡?！蓖瑯釉醋赃@個典故的雙音詞還有：“呴濕”，如上引錢謙益例?！皡槟?，如《梁書·任昉傳》：“故魚以泉涸而呴沫，鳥因?qū)⑺蓝Q。”唐杜甫《舟中出江陵南浦奉寄鄭少尹審》：“棲托難安臥，饑寒迫向隅。寂寥相呴沫，浩蕩報(bào)恩珠?！薄皡殄Α保珏X謙益《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繆公行狀》：“與田夫牧豎偶語，呴濡癡苦?！?/p>

3.隙駒：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知北游》)

“隙駒”是截取“郤”(又寫作“隙”，唐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郤，本亦作隙?！?和“駒”，再顛倒順序重新組合而成。如果拋開原文的比喻用法和寓意，“隙駒”這種搭配是無法明確表義的，因此已凝固成雙音詞?！跋恶x”借助《莊子》的常用典故和成語“白駒過隙”，表示光陰易逝或易逝的光陰，如《全唐詩·孟浩然〈家園臥疾畢太祝曜見尋〉》：“隙駒不暫駐，日聽涼蟬悲?！薄吨敝v李先生文集·處士陳君祭文》：“薤露易干，隙駒難駐，彭殤一揆，瞬息千古?！薄跋恶x”也作“駒隙”，如清鄧漢儀(孝威)《甲子初夏假寓水繪庵即事奉柬巢民先生》七律八首之一：“豈知?dú)q月同駒隙，遂使亭臺變鹿場。”

與“隙駒”極為相似的雙音詞是“隙駟”，此雙音詞源自《禮記·三年問》：“將由夫修飾之君子與，則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若駟之過隙，然而遂之，則是無窮也。”如《文選·劉孝標(biāo)〈重答劉秣陵詔書〉》：“雖隙駟不留，尺波電謝，而秋菊春蘭，英華靡絕?！薄秳舻眉x》：“隙駟晨轉(zhuǎn)，窗蟾夜通。”

《莊子》的《盜跖》另有類似的感嘆時光易逝而難留的表達(dá)：“操有時之具，而托于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取喻與《知北游》、《禮記》相同，但卻未出現(xiàn)“隙騏驥”或“騏驥隙”等說法，可能與音節(jié)不同和約定俗成有關(guān)。

三、先截取《莊子》原文再置換其中的詞語形成的雙音詞及其詞義演變

先截取《莊子》原文相連或不相連的兩個音節(jié)，再用同義詞或近義詞置換其中的一個音節(jié)，形成雙音詞。同一句或同一段話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形成多個雙音詞，這些雙音詞在后世往往有了比喻義或其他的引申義。如：

1.失步：且子獨(dú)不聞夫壽陵余子之學(xué)行于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秋水》)

這就是著名的典故“邯鄲學(xué)步”，用以諷刺機(jī)械地模仿別人，不但不能取得成功，反而喪失了原來的狀態(tài)和技能。如宋姜夔《送項(xiàng)平甫倅池陽》：“論文要得文中天，邯鄲學(xué)步終不然?！倍p音詞“失步”是截取原文“失”“行”，再以“步”置換“行”而形成的。如《隋書·王貞傳》：“適鄢郢而迷途，入邯鄲而失步?！?/p>

同樣，上引原文“學(xué)行”又可通過截取和置換寫成“學(xué)步”，代指學(xué)習(xí)，多為謙辭。如南朝宋鮑照《侍郎滿辭閣》：“釋擔(dān)受書，廢耕學(xué)文，畫虎既敗，學(xué)步無成?！?/p>

上引原文“故行”也可通過截取和置換寫作“故步”，喻指固有的知識技能或傳統(tǒng)。如清蒲松齡《拙叟行》：“我自有故步，無須學(xué)邯鄲?！被蛑副３謧鹘y(tǒng)，如蒲松齡《代畢器先與新城王啟》：“自昔文章裕后，漸失先疇；惟有忠厚傳家，依然故步?！倍纱诵纬傻某烧Z“故步自封”或“固步自封”，則是批評墨守成規(guī)，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jìn)取。

2. 斫泥：郢人堊慢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斫之。匠石運(yùn)斤成風(fēng)，聽而斫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徐無鬼》)

這就是很有名的典故“匠石運(yùn)斤”，原文文字不多，卻寫得驚心動魄，頗耐人尋味。匠石手法熟練，技藝超群，真可謂鬼斧神工，令人嘆為觀止。郢人面對舞動成風(fēng)、呼呼作響的斧頭，面臨鼻端與堊(石灰)皆盡的危險，竟然“立不失容”。只有對匠石絕對相信，才能如此“聽而斫之”。這個典故具有很強(qiáng)的震撼力，為后人所喜愛，演化出的成語和詞語也就特別多。其中先截取再置換形成的雙音詞如：

“斫泥”：從原文間接截取可以形成“斫堊”“斫鼻”，再以“泥”置換“堊”，形成“斫泥”?！绊綀住薄绊奖恰薄绊侥唷比叨伎梢员扔骷妓嚫叱?。如黃庭堅(jiān)《題王仲弓兄弟巽亭》：“倘無斫鼻工，聊付曲肱夢?！彼螚钊f里《和仲良春晚即事》：“我語真彫朽，君詩妙斫泥。”元楊弘道《次韻張敏之新居》：“幸遇斫堊手，運(yùn)斤與刪厘。”

同樣，源自這個典故的表示請人修改文章的恭敬、客氣的謙辭有“斤削”“郢斧”“斧削”，都是先截取后再用“削”置換“斫”，用“斧”置換“斤”而形成。如：元戴善夫《風(fēng)光好》第四折：“小官偶作一詞，望大人斤削?！逼阉升g《十二月初六日答王鼐舊工部》：“又《哇吹》一冊，幸惟郢斧?！泵┒堋段易哌^的道路·商務(wù)印書館編譯所生活之一》：“我說：‘慚愧。還得請您斧削?！肿载?fù)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p>

四、對《莊子》典故進(jìn)行提煉總結(jié)或引申變化形成的雙音詞及其詞義演變

《莊子》中的大量典故寓意深刻，形象鮮明，對后人影響極大，因此由《莊子》典故原文的內(nèi)涵經(jīng)過提煉總結(jié)、引申變化，用原典故中有或沒有的簡明而又關(guān)鍵的字眼加以概括表達(dá)而形成的成語和雙音詞也就特別多。這些典故詞語是對原典故意義的濃縮，其背景意義和新的寓意非常豐富，常常超出典故詞語字面意義的簡單相加。由于其中的雙音節(jié)典故詞語存在特定的典故源頭和文獻(xiàn)背景，有特定的語言和文化內(nèi)涵，因此已不再是普通的詞語組合，而是凝固成了雙音詞。對這些雙音詞的學(xué)習(xí)和運(yùn)用，必須掌握《莊子》的原文和原義，當(dāng)然，對其在后世使用中出現(xiàn)的詞義演變情況也應(yīng)有準(zhǔn)確的了解。如：

1.椿壽：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逍遙游》)

傳說大椿以人間的一萬六千歲為其一年，是極其長壽的樹木，于是就用“椿”“壽”組合，比喻長壽、高齡。如晉庾闡《采藥詩》：“椿壽自有極，槿花何用疑?！?/p>

“椿壽”亦作“椿年”“椿歲”“椿齡”等。如錢起《柏崖老人命予賦詩》：“帝力言何有，椿年喜漸長?！碧泼辖肌毒翔坭郊堋吩姡骸盎ū写孙嫞粴q小無窮?！彼畏吨傺汀独先诵琴x》：“君著明德，天陳瑞星，會茲鼎盛，薦乃椿齡?！?/p>

2.莊夢：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齊物論》)

此即非常著名的“莊周夢蝶”的典故，在古典詩文中得到大量引用，用以比喻迷離之夢或虛幻之事，或表達(dá)浮生若夢，世事無常的悲涼哀怨、惆悵無奈情緒。最有名的如唐李商隱《錦瑟》中的“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由此典故演化而來的成語、典故詞語有近二十條之多。其中的雙音詞如：“莊夢”，即夢。如李中《暮春吟懷寄姚端先輩》：“莊夢斷時燈欲燼，蜀魄啼處酒初醒。”“夢蝶”，指夢境。如元馬致遠(yuǎn)《夜行船·秋思》：“百歲光陰如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薄暗保鲏艟?。如宋周密《悼楊明之》：“帳中蝶化真成夢，鏡里鸞孤枉斷腸。”元謝宗可《睡燕》：“金屋晝長隨蝶化，雕梁春盡怕鶯啼。”“化蝶”，指做夢。如明瞿佑《剪燈新話·渭塘奇遇記》：“化蝶能通夢，游蜂浪作媒。”“蝶夢”，喻指美夢。如唐李咸用《早行》：“困才成蝶夢，行不待雞鳴。”“蝶魄”，喻夢境。如宋葛長庚《睡起》：“蝶魄游仙去，猿聲驚夢回?！痹w奕《春日書懷》：“蝶魄迷幽夢，蛛絲絆落花?！苯允恰暗恰迸c“夢”同時出現(xiàn)?！暗辍?，同“蝶魄”。如陸游《新寒小醉睡起日已高戲作》：“栩栩蝶魂閑自適，綿綿龜息靜無聲?！?/p>

3.效顰：故西施病心而顰其里，其里之丑人見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顰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jiān)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顰美而不知顰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天運(yùn)》)

這就是有名的“丑女效顰”或“東施效顰”的典故。如唐李白《古風(fēng)五十九首》之三五：“丑女來效顰，還家驚四鄰。壽陵失本步，笑殺邯鄲人?！薄都t樓夢》第三十回：“寶玉心中想到：‘難道這也是個癡丫頭，又像顰兒來葬花不成？’因又自笑道：‘若真也葬花，可謂東施效顰了?！?/p>

后世的人們常用雙音詞“效顰”來諷刺那些只顧機(jī)械模仿表象，而失去本來面目，效果適得其反的人和事。也用做謙詞，指勉強(qiáng)仿效。如唐劉知幾《史通·模擬》：“蓋左氏為書，敘事之最，自晉已降，景慕者多，有類效顰，彌益其丑?！薄读凝S志異·鳳陽士人》：“此市井里巷之謠，不足污君聽，然因流俗所尚，姑效顰耳?！?/p>

“效顰”也作“學(xué)顰”，如《宋書·顏延之傳》：“悅彼之可而忘我不可，學(xué)顰之蔽。將求去蔽者，念通怍介而已?！?/p>

類似的由典故演化出雙音詞的例子還有很多，如由《逍遙游》中著名的鯤鵬典故演化的雙音詞有“鵬路”“鵬程”“云鵬”“化鵬”“化鯤”“摶鵬”“鵬摶”“摶空”“摶扶”“摶風(fēng)”“垂天”“鵬飛”“鵬?！薄谤i舉”“鵬圖”“鯤池”“鯤?！薄蚌H化”“鯤翔”“圖南”等；由《秋水》中莊子與惠子在濠梁之上觀魚時的著名論辯典故“濠梁之辯”產(chǎn)生的雙音詞如“臨濠”“觀濠”“觀魚”等；由《外物》中莊周貸粟于監(jiān)河侯的著名典故演化出的雙音詞如“涸鮒”“涸魚”“涸麟”“枯肆”“枯鱗”“枯魚”“斗水”“涸轍”等。

通過以上的舉例分析可以看出，《莊子》的語言表達(dá)具有很強(qiáng)的表現(xiàn)力和影響力，其詞語受到后世的喜愛、繼承和發(fā)展，相沿襲用和割裂置換生成了眾多的雙音詞。這些雙音詞大多使用頻繁，意義也因此發(fā)生了多種多樣的引申，詞語的結(jié)構(gòu)和用法、文字的讀音和寫法也發(fā)生了很多變化?？梢哉f，《莊子》對豐富漢語詞匯庫，提高漢語表現(xiàn)力做出了積極的貢獻(xiàn)，其雙音詞的形成方式和詞義演變情況值得我們歸納總結(jié)、深入探討。

[1] 馬啟俊.《莊子》詞匯研究[M].西安：世界圖書出版西安有限公司，2014:56.

[2] 巫瑞書.南方民俗與楚文化——楚文化掠影[M].長沙：岳麓書社，1997:239.

[3] 邱振寶.“果腹”非“裹腹”[J].咬文嚼字，2000，6(3)：11.

[責(zé)任編輯：范 君 李 麗]

Formation and Semantic Evolution of Double-syllable Words Originating fromZhuangzi

MA Qi-jun

(Department of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 West Anhui University, Lu’an, AnHui 237012, China)

Zhuangzi, rich in profou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 and characterized by its expressive and vivid language, contributed a lot to Taoism and the thoughts of ancient China, and also promoted the enric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the study of Chinese linguistics.Zhuangziplays an important part in the formation and the application of double-syllable Chinese words. The formation of double-syllable words inZhuangziwas diverse, and their meanings evolved over time, which can be explained by concrete examples.

Zhuangzi; double-syllable words; formation; semantic evolution; illustration

2016-10-02

安徽省教育廳2015年度高校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點(diǎn)項(xiàng)目《〈莊子〉的民俗學(xué)新論》(SK2015A555);皖西學(xué)院校級質(zhì)量工程項(xiàng)目語言學(xué)教學(xué)團(tuán)隊(duì)(2013td05);皖西學(xué)院校級壽縣文化扶貧項(xiàng)目《出自壽縣的〈淮南子〉在中國莊子學(xué)史上的地位和影響》(WXSK1533)

馬啟俊(1965-)，男，安徽金寨人，教授，文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民間文學(xué)和訓(xùn)詁學(xué)的教學(xué)與研究。

K892

A

1672-1101(2016)06-007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