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榮榮,原名褚佩榮。浙江寧波人。1984年畢業(yè)于浙江師范大學化學系。歷任寧波東海艦隊子弟學校教師,寧波經(jīng)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公務(wù)員,《文學港》雜志主編。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發(fā)表作品。1997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著有詩集《風中的花束》《雨夜無眠》《流行傳唱》《像我的親人》《看見》等?!断裎业挠H人》曾獲第二屆中國女性文學獎,詩歌《看見》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
平生真還沒見過價值不菲的名壺,但見過不少惜壺如命者。
小時候有一鄰里老者,退休居家,喜執(zhí)握一壺,夏日解暑渴,冬日兼暖手,整天拿個壺像小媳婦似地捧著。老者上下把摸的也是長期體力勞動之后的糙手,時日長了,人益老,壺卻變得珠圓玉潤的。有一天不小心,手里的寶貝被家里小的打碎,天大的絞痛襲胸,看老者神情,似都有“打死小兒還我壺”的心思。當然重重的幾條帚是不能免的,打死小兒還是不行的。壺沒了,手空落落的,心也一樣,不得已,只得去陶器店里再淘一壺,只是此壺非彼壺,看著眼生,摸著手澀,總覺得不對,捎帶著看世界,也滿是物非人非的眼神了。
還有一個老機關(guān),性子豁達,長年坐辦公室,一杯濃茶一張報,忠心相伴的唯一一把紫砂壺。沒想到退休年齡不到壽限卻到了,臨終問遺愿,他說庸碌一生,無所牽掛,這么年輕就去那里報到,興許會有個發(fā)言權(quán),走時讓再喝口那壺里的水,清個嗓。
小時候,還有一鄰里婆婆,也珍愛一把模樣特別小巧的壺。她原是一地主的小老婆,讀過書,新中國成立后地主丈夫匆忙中丟下她跑臺灣去了,留她在大陸過著低聲下氣的日子。她是讀過書的,秋瑾被砍殺那年,才中止了學業(yè),理由是,女孩子讀了書要去造反,要被殺頭,讀書害女孩呢。但來不及了,她已被“書”危害了,危害的特征就是她在生活中比一般的人要講究。好在臺灣那邊不斷有生活費轉(zhuǎn)寄過來,也成了維持她精致生活的保障。她說話斯文,私下引我這鄰里小妹為可教之人,常與我講一些名人掌故,那大多也是一些講究之事,比如茶藝茶器。還有印象的是蘇東坡,一次順流而下,命船家船到中游取水,他要燒茶,結(jié)果船到下游船家才想起取水之事,東坡沖茶時,看那沖茶之水在壺里劇烈翻滾,便怪船家偷懶。他說,只有中游的水沖茶水才是靜的,茶味也會更清醇悠遠。有關(guān)紫砂壺的事,我也是最先從她口中得知一二的,她說用老的壺,是練出來的壺,有茶精在里面,用清水沖泡,也有茶味呢。她還說,嗜茶愛壺之人,從不費力洗壺,只用軟布擦擦,里面的茶垢可是寶貝。她喝水的壺小,老續(xù)水,我說干嗎不用大缸子喝呢?多痛快。她白我一眼,那叫喝茶嗎?那是牛飲!她說這小壺,是女人壺,溫婉可人,喝茶就是得閑時的雅事,續(xù)水也須得法,這也是茶道一環(huán)。
那幾人用的壺不見得名貴,但一件物什,時日長了,用順手了,便生出一種心理依賴,也算是日久生情,敝帚千金。但紫砂茶壺的實用和好處,當是前提。平頭百姓都知道用紫砂壺泡茶,透氣不透水,壺體會藏茶香,隔夜茶不會餿等,同樣的茶葉,搪瓷缸泡出來的與紫砂壺泡出來的味道就是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凡是愛茶的,不管綠茶紅茶,都喜歡認一把紫砂壺。那時的紫砂壺當然是宜興產(chǎn)的,別處即使生產(chǎn),也被認作是宜興的。沒辦法,老百姓就認宜興的紫砂壺,就像火腿,就認金華的;寶劍,就認龍泉的;粽子就認嘉興的。那時,也是全民都假裝視名利如糞土的年月,現(xiàn)已為天價的顧景舟先生的壺,身價也比一般的壺高不去多少,所以人們選壺也都只講一個舒適和實用,壺的大小、出水、壺把的端拿、壺嘴的出水、壺身的質(zhì)感等,才是認與不認的分寸。
作為一個輾轉(zhuǎn)于案頭之人,我也總在尋找一把大適于我的紫砂壺,只待機緣巧合,心愿早成。我特別相信,物之與人與人之與人一樣,也是有一個“緣”字在其中縱橫,只是物與人,更應(yīng)表現(xiàn)出有用性、實在性。雖然眼下的情形是糞土當年景象的大逆轉(zhuǎn),“名利”兩字幾成了門面,手握一把壺,必說這是多少多少市價,更有將好壺藏起來視同文物,遠離茶水的親潤,畢竟這些與物我所用之理已相去甚遠。我有一老師,幾十年前偶爾得人贈一壺,后來發(fā)現(xiàn)是顧景舟所制,從此束之高閣。他平時惦不惦記我們不知,打知道他有此一壺,卻總讓我們惦記著,我每每見他,想到恩師家有一把好壺,便覺得他應(yīng)歸入富者行列,總不忘在問候他之余,也問候一下那壺:那壺,還在嗎?安好嗎? 雖然那壺到現(xiàn)在我仍沒眼福一見。
宜興在國內(nèi)有大名,首先得歸功于紫砂壺。紫砂壺人人不陌生,但有關(guān)紫砂壺的系統(tǒng)知識,知道詳盡的人估計并不多,如我者,也是在寫文章要用時,才想起去百度里尋她。她的緣起、創(chuàng)始人,她的發(fā)展歷程、工藝特點,她的傳世名壺,她的才質(zhì)鑒定,她的收藏知識以及使用方法等等,一長溜看下來,已覺得這原本尋常百姓物深奧得不得了。比如一把紫砂壺使用前得開壺,這開壺一項就繁雜得不得了,先用沸水沖洗煮泡,叫熱身;再用豆腐水煮,叫降火;再用甘蔗和糖水煮,叫滋潤;最后才用自己喜歡的茶葉煮,讓茶葉精華入壺,叫重生。這一套整下來,估計就得好幾天。便深感自己深陷于日夜奔忙、三餐一倒的循環(huán)之中,是沒落于沒文化的惡循環(huán),由此也想起自己做過的幾件慚愧于宜興紫砂的沒文化事。
前些年幾次“群眾性”的會議,如協(xié)會換屆之類,得由我們單位準備便宜又實用的紀念品。我想到紫砂杯這個東西,是因為我有一經(jīng)營茶葉生意的朋友,平時就替不少單位加工這種杯子,他也做壺,但壺的成本相對高些,做會議紀念品是吃不消的。所以,我就托他為我們前后炮制了幾批印著我們想印的名家字或會議落款的紫砂杯,包裝成正宗的宜興紫砂杯,廣為贈送。那杯子很受歡迎,過了好久都還有上面的領(lǐng)導問:上次開會那杯子還有嗎?來人了,拿幾個送送。我知道這是假冒,私下也擔心:不用宜興的紫砂泥燒制,那杯兒會不會對人體有害?朋友笑了,說,一千多度的高溫燒結(jié)的杯子,一百度的水如何能泡出毒來。再說,那么多年挖下來,宜興哪還有這么多泥啊,現(xiàn)在的泥好多都是外面的,一樣的高嶺土,反正都差不多的,哪來那么多毒啊?
當然,透氣性好,容易成型,燒制不易走樣,天底下這樣的高嶺土還是有不少的,不光宜興獨有,只是行內(nèi)獨認宜興最好。隨著經(jīng)濟秩序的日益正常,假冒宜興紫砂的事,也會越來越少。現(xiàn)在網(wǎng)上隨意查查,全國各地已有很多廠家生產(chǎn)紫砂壺,產(chǎn)品上老老實實標注著原出產(chǎn)地。只是宜興紫砂壺已深入人心,無論泥料還是工藝,人們永遠只認宜興是老大。
說到泥料,我又想起我一個搞收藏的朋友,他說我們寧波當?shù)卦l(fā)現(xiàn)了一處與宜興紫砂泥質(zhì)相仿(據(jù)他說質(zhì)地一模一樣)的泥,那“泥礦”被發(fā)現(xiàn)后,迄今已被人挖得差不多了。我那朋友的收藏神經(jīng)很發(fā)達,他私下告訴我,他搶了一批收藏了,足有10噸。我問:那泥能藏嗎?藏起來不是會風干了?我自然問得很外行,他告訴我,藏泥分兩種,一種是調(diào)好的像磨好的年糕粉那樣的,即使干了淋一點水就能用的;還有一種放天外,沒怎么處理過的原泥,風吹雨淋沒關(guān)系。反正一句話,那土也是會越藏越好用的。他那一句越藏越好用的話讓我無端地想到了農(nóng)家常用的一個詞:堆肥。
聽說現(xiàn)在名壺也無價了。但一般人喝茶之用,還得回到我這個樸素的理念:壺之于人,實用還是第一。說到這個,又想起一事,上世紀90年代我去一家私營企業(yè)主那里談刊物欄目合作,談得很成功,回來后總覺得那老板的辦公室有什么不相稱、不諧和的地方,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蓋那老板雖長得精神,但實在矮小,如此身形,坐在一張大老板桌后面的可以轉(zhuǎn)動的大老板皮椅上,真像一只小鳥轉(zhuǎn)悠在上面。還有,他同樣小巧的手上居然捧了一把看似浩大的紫砂壺,那壺青銅色,質(zhì)地細膩,造型古樸,一看就是非??季康南『睂毼铩5鞘终嫣×?,或者那寶物實在太大了。
取 暖
今年冬天又不太冷,穿條秋褲就能對付了。有時心里會很慶幸一件事,那就是幾年前沒將那件好看得要命的裘皮大衣收在衣櫥里,平時真沒什么機會穿的。當時沒買,一是實在覺得貴,再者是心理上對皮草畢竟有些抵觸。
我自認自己打小還是被結(jié)結(jié)實實凍過的。那時候真冷啊,每年都會有幾天大雪封門,滴水成冰的日子就更多了,早起,家家戶戶屋檐上,會掛著或長或短的冰凌子。我最早的冬天記憶里有這么一幕,一個穿著笨重棉襖褲的女孩子,坐在自家的木門檻上,望著屋檐上那些冰凌子出神,它們多么像冰糖啊,看著、想著就滿嘴跑口水。還有一幕是用扁擔在水缸里破冰玩,然后拿著圓鏡似的冰玻璃,在巷子里跑來跑去,印象中總會摔上一跤,鏡面跌碎了,也不哭鬧,碎了,冰不就更多了?用腳踩著那些碎塊在青石板地里滑冰,快樂也是亮晶晶的。
這是自得其樂的童年,雖然想起來,現(xiàn)在的指尖仿佛還觸到了那些年月的冷。最難熬的冷莫過于在小課堂里,下課十分鐘會瘋得滿身汗,上課了,汗一收,冷就會鉆到皮膚里。汗?jié)襁^的內(nèi)衣、棉鞋,非但不保暖,還似乎與寒冷串通一氣,那種冷,可真叫接了地氣的。實在凍得受不住了,只能輕輕跺跺腳,重了還怕老師責罵。手凍得發(fā)僵,握不住鉛筆了,忍不住會將手壓屁股底下,幾乎壓成薄片,這種現(xiàn)在當笑話講的事,那時真還是我們一個暖手的法子……
然后就是眼巴巴等著下課,跳皮筋、踢毽子、拍小皮球、丟沙包,也有找不到項目的,就幾個人一起用身體碰來撞去。
晚上回家,便會被父母早早趕上床,濕棉鞋將快熄的煤爐子團團圍上,第二天鞋干了,但被烘得硬邦邦的,得拍打拍打后,才能將腳掙進去。而且反復受潮又烘干的棉鞋,沒了新鞋的松軟勁,干巴得跟穿單鞋差不多,所以,我們的腳上都有幾個凍瘡。晚上在被窩里一暖過來,會癢得要命。
記得那時冷被窩里的取暖物件每家都差不多,祖?zhèn)鞯你~暖婆子也幾乎每家都有,條件好點的有橡膠熱水袋,差的就用各種五花八門的替代品,我家唯一的一只暖婆子是給奶奶用的,老年人缺少火氣。我們這些孩子便一人抱一只灌了熱水的醫(yī)用鹽水玻璃瓶,房子小,子女多,每倆孩一個被窩,小人兒睡覺不踏實,到半夜,突然會被濕冷的被子凍醒。誰尿床了?從迷糊里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兩只瓶子撞在一起,破了。這是冬夜里最糟糕的事了。
冬夜里上床,太早了不睡,就會聽奶奶淘古,她喜歡講有關(guān)懶媳婦及后媽的故事。我至今記得與冬天相關(guān)的有兩則,一是說一懶媳婦,不肯做棉衣,被婆婆催不過,她就強調(diào)十月里還有一個夏天,還早呢。農(nóng)歷十月相當于陽歷的十一二月了,所以,奶奶說現(xiàn)在大家還有一句取笑懶媳婦的順口溜是:“懶惰媳婦是該話,十月還有一個夏?!绷硪粍t是說一女孩子死了親娘,爹娶了個拖帶妹妹的后媽,冬天時,后媽給女孩做了一件厚棉衣,給妹妹做了一件薄棉衣,女孩子一直喊冷,妹妹卻不喊,爹就罵,穿得那么厚,還冷,真是賤骨頭,凍煞坯!有一天女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將棉襖摔破了,里面露出來的居然不是棉花而是蘆花!再去摸妹妹的,卻是絲棉做的,爹看得真心疼了。記得我當時問奶奶:后來呢?有沒有休了那個后娘?奶奶說:“都娶來了,也只能罵幾句啊。沒娘可憐啊,后娘會變著法子惡你。”后來我常?;叵脒@個故事,一想起來心里就覺得很溫暖的,慶幸自己有親媽而且非常疼愛我。那時,每當冷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會自我鼓勁,我對自己說:熬熬吧,再冷也沒后媽冷!
理想生活
早餐桌上,一個“悲傷的胖紙”坐在香甜的熱氣蒸騰的玉米粥前,不勝矛盾和惆悵……
這是現(xiàn)實之我的場景寫照。網(wǎng)絡(luò)上將胖子寫成胖紙,估計是因胖子心理一般都脆弱易碎如紙吧,就像我,一說到吃和穿,小小的糾結(jié)就會像絲繩牽扯我的快樂情緒:我又不想胖。人見我放開肚子喝酒,哪見我放開肚子吃飯啦?上蒼為啥這么“器重”我、“厚愛”我?上些天有人在微信里與我招呼,說前些年詩會上見過我一面,很喜歡我的詩,也很喜歡我這人,特別強調(diào)我“像香港霞姐”。天,懂不懂胖子傷不起?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伐?當下就想立馬拉黑他。忍了忍,終于忍住了“悲傷”,沒做出這種小氣的事體。
年前碰到東北的李琦姐,她還與我說,忘不了幾年前我穿著簡式旗袍裙子露出的小蠻腰。有過嗎?我反問。不過前幾年我確實發(fā)過狠心,因為當時真受了些刺激。能擺桌面上說的一次是市里宣傳系統(tǒng)組織女干部上臺表演,文聯(lián)出的節(jié)目是跳交誼舞,集體彩排時領(lǐng)導正好拖住我商量一件事,我說我得去女干部跳舞排練了,他正色道:腰那么粗跳什么舞?
憑良心說,家里那位還是挺照顧我感受的,一起出去,盡量管好自己的眼睛,因為他知道我這人表面上大咧咧的,心里還是會計較些什么的。計較是因為自卑,跟人比不過才會計較,比得過時就輪到別人來計較啦。而我也知道他,平時不聲不響的,對我蔚為壯觀的外表也在計較,他會今天搬回個跑步機,明天又拿回個仰臥起坐機。這幾年還以身說法,晚餐帶頭不吃主食。我?guī)状卧谠捳Z上主動出擊:“你又不肥,男人不吃飯什么事???你還想干啥呢?”他兩眼朝我一翻:“干啥?為健康啊。”我聽了無語,只好學著做。我不能不覺悟,別的人可以不管,總得考慮身邊人的感受吧。為此我還自創(chuàng)了站著上電腦之土法。剛開始幾天每晚三四個小時站下來,躺在床上,直覺得床才是世上最親愛的家什。
晚餐不吃主食,站著上機,每天早晚加起來做一百個仰臥起坐,一時間真掉了十多斤肉。阿碼詩衣服、褲子居然也能穿二碼了,李琦姐也聲稱見到我的小蠻腰了,世界在我眼里也感覺輕盈起來。那陣子買回來很多小號衣服,還特別愛回味小說家王手對我說的那句話:一個人連自己的體重都控制不了,那還能成啥事?
但是身體這個機器真是一個固執(zhí)的家伙,適應(yīng)了少食多動的生活節(jié)律后,丟掉的那些體重,又漸漸回來了。體重計毫不含糊地稱出了我無比沉重的心。有一次我還做過一個無厘頭的夢,似乎在青春歲月,一心儀男子坐我身邊,鄭重地允諾:你將體重降到120我就娶你。醒來想不起那人是誰,但120,要求不高啊,是個寬容的家伙,當時我緊張地看了看身邊酣睡之人,心想,這會兒他的夢里會不會飛著一個羽毛做的姑娘呢?
可仰臥起坐還得做,飯還得少吃,電腦還得站著上啊。只是仰臥起坐做起來真的累人,一桌好菜,干嗎不能用來下飯呢?坐著玩電腦該多爽啊,說實話,我一邊堅持一邊在心里打退堂鼓:用得著這么賣力嗎?胖死算啦,俺不做啦。我對家里那位說:都胖回來了,再做不白費力氣啦?他回我:不做還了得,會更胖!那天他又從商場搬回家一臺做起來更結(jié)棍的仰臥起坐機,淘汰了原先那部小巧的。
近日我與婆母說起我的生活理想,當然這生活與事業(yè)和工作是撇清的,就是吃喝拉撒。我的理想生活就是什么累人不做什么,想吃什么就買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然后穿著寬大的家居衣裳招搖過市,三個字:不怕丑!我說估計這樣的日子得等到我60歲退休時。婆母聽了后以身說法:人上了歲數(shù),沒胃口了,放開了怕也吃不了多少。她說得在理哦,回頭瞧家里美美地斜躺在沙發(fā)上的那位,我說:“喂,你什么時候丟開我另娶靚妹?。俊?/p>
“啥意思?”他朝我瞪眼,裝出一副似對我永不離棄又痛心疾首、心有不甘的樣子。
“也沒啥意思?!蔽业男南忍摿耍骸斑@不尋思著早點過上自在日子啊。比如放開吃喝,怎么舒服怎么來。又不讓你太難堪。”
真的,“悲傷的胖紙”的理想生活其實很簡單,就是想做一頭不用挨刀的快樂自在的豬。
向陽橋
中午陪老父親去他出生的地方懷舊了。他生在南塘河的向陽橋旁,向陽橋位于寧波海曙區(qū)南郊路南塘河北端,為單孔平板石橋。橋坐東向西偏北,兩側(cè)攔板陰刻“向陽橋”三字,清光緒十九年重修,現(xiàn)保存完整,是一座典型的清代古橋,為南塘河上僅存不多的古橋之一。父親小時候就生活在那里,那時,爺爺開一個山貨店,店名:褚鼎新山貨店。他說原來那地方很繁華,可現(xiàn)在在我眼里卻破敗得不像樣子,還很亂。我以前沒來過,真不知道寧波還有這么一個臟亂差兼具的地方,深藏在五星級的南苑飯店后面。他當年住過的老屋正在拆,七八十年前的繁華依稀還在他眼里。這一片殘地現(xiàn)在已開發(fā)了一部分,就是南塘老街。以后會全部弄成很像樣的老街市模樣,但過去真的能再現(xiàn)么?
我父親,這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以前老是說,死了后讓我們將他的骨灰灑在向陽橋下的河水里,一大串子女集體NONO河水早不復他小時候的清亮,萬一河邊散步的人知道了,會不會怕怕?那河水看起來是活的,以后將老父親淌走了,想他時我們?nèi)ツ睦飳に??肚里自然還有小九九,尤其是兄弟們。按傳統(tǒng)的說法,他們才是褚家血緣的真正繼承者,祖墳好壞對他們的后代影響是巨大的。有多大?不是說一個人撞大運,皆因祖墳冒青煙么?祖上占了風水寶地,后代就會富貴逼人,至少能讓子孫衣食無憂、吃穿不愁吧。骨灰撒了,淌到海里,祖魂兒海闊天空了,孫輩兒會不會就慘了?所以,老父的話只能聽,不能辦,當不得真。這方面,孝子孝女我們是做定了。好在母親是個老迷信,早早修了壽墳,很寬敞的兩穴,墳地的價格也像現(xiàn)實中的房產(chǎn),不知翻了幾個跟頭。如果泉下有知,屆時他們會住得更高興吧,豪宅呢。
照片自然少不得要“咔嚓咔嚓”,相信我若有老年,這些照片以后也會成為我懷舊的內(nèi)容。老父指著已成為文物被保護著的南塘河上的向陽橋讓我看時,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那是多了感慨和回憶罷。這座在旁人眼里很不起眼的石橋,除了給人以年代感,除了橋身上那幾個很有勁的“向陽橋”三個字,我真看不出還有什么特別的。寧波是個水城,過去,這樣的橋在城里應(yīng)該是數(shù)不過來的。在漫長的過去,我很少關(guān)心過父親童年時的生活,他沒怎么說,我也沒怎么問。很多次是父親在飯桌上自動說起的,他說過了就說過了,我們聽了也就聽了,沒往心里去,所以,向陽橋似乎只存在于父親的生命中,與我毫不相干。但今天我見到了,我不能再這樣認為了,我突然發(fā)現(xiàn)它的老舊對于我的意義,這就像我父親的老邁和行動不便,這是歲月流逝的意義,是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意義,或者終究也是傷感的無意義。
便想著爺爺當年喝了酒在橋上逞能,于眾人的喝彩中,翻上幾個漂亮跟斗的情形,翻跟斗用寧波土話說就是打虎跳。那橋也就兩丈寬三四丈長吧。他翻過來又翻過去,他打虎跳時,遠沒我現(xiàn)在年長,他過世時才37歲,我父親7歲。據(jù)說他的短命跟酒后打虎跳最后傷了胃有關(guān)。逞英雄總會氣長命短吧,這些很沒文化的動作終究要了山里來的沒什么文化的小店主的命。而我以為,他命短,應(yīng)該還與向陽橋太短有關(guān),他老是翻來翻去的,用身子去量這座橋,量來量去,將命也量得短了,如果橋長些,父親就會多享些父愛吧。也許因此,后來守寡的奶奶拚了命去上海幫傭,為了讓家中獨苗的父親讀上書有些文化。
父親也一生好酒,但酒后不翻跟斗,今年85了。我也會些酒,我也不翻。我是不會,就是會,翻起來也讓人感覺不正常吧。只是想什么時候南塘河全景修復了,能于酒熱心跳時再陪老父去向陽橋上走走,水緩橋短人已老,獨留往事深長。
從“寧波楓林晚”說到“上海鐘書”
據(jù)我所知,寧波民營書店里,“楓林晚”算是最有特色的一家。該書店坐落在最熱鬧的鼓樓一帶,并不寬敞的廳堂內(nèi),擺有古色古香的茶案,樓上也劈有一個小型的茶室,供文人墨客聚會吟詠風雅。我的許多文人朋友,閑暇時總愛上那里淘幾本書。老板也算是圈內(nèi)人,特愛書,所以彼此相熟,買書之余,常常相邀著坐下來喝茶閑扯。也許因為文氣挺重,當?shù)仉娨暸_幾個頻道的制作組每拍書香類節(jié)目,還常常喜歡在那里做個人物訪談、擺拍幾個姿勢什么的。
“寧波楓林晚書店”的店名自然也是從杜牧詩里化來的,雖然書店在愛書的人心里有分量,老板也用心,好書、奇書、孤書在他店里經(jīng)常能淘到,但霜葉再紅畢竟不是二月花,眾所周知的諸多因素沖擊,使得楓林晚苦心經(jīng)營也只能勉強維持。原來一樓二樓的店面,現(xiàn)在只能搬到二樓、三樓,只圖個租金便宜些。好在熟客們也熟路,不會在乎更上一層樓。
同樣是民營,同樣因為愛書而開書店,上海鐘書閣實業(yè)有限公司的金浩夫婦卻將書店開得紅火,連鎖店開到了18家,近些年還帶上了圖書出版,奇跡般地將瀕臨絕境的實體民營書店做成了一個超級航母。最主要的,是將實體書店這個賠本買賣,做出了大利潤。他們的經(jīng)營訣竅似乎也不是秘密,從原本的明星校長華麗轉(zhuǎn)身為大民營書店董事長的金浩先生,一個平常的年終公司總結(jié)里,我們就能夠體會到“找準市場,有心經(jīng)營”這8個字,以及這8個字是如何通過全體員工的努力付諸現(xiàn)實的?!吧虾g姇钡慕?jīng)營理念是“顧客的事無小事”,他們總是想顧客所想,解顧客所需,尤其是校長出身的書店老板,更是將很大一塊業(yè)務(wù)放在校園——這個特別需要書籍滋養(yǎng)的神圣之地。光這一招,就使“上海鐘書”的營業(yè)額直線飆升,創(chuàng)造了書界的奇跡。近幾年,他們的圖書出版業(yè)務(wù)抓的是教輔這一塊,他們的出發(fā)點,首先是他們編的教輔,能讓廣大的學子在學業(yè)競爭中受惠。這樣的出發(fā)點,讓他們一出手就占據(jù)了市場的制高點。
還有一招也很關(guān)鍵,就是他們努力改變傳統(tǒng)書店較為呆板的店堂格局,這一點,只要去過藝術(shù)殿堂似的“上海鐘書”總店鐘書閣,你就會明白。同樣賣書,為什么他們的生意就能比別家的好。一是因為這些被他們精心選購展出的書籍,在這里有個最舒適、最藝術(shù)的港灣,它們分門別類,或停泊在造型別致的書架上,或堆疊成樓梯模樣,引人向上,向沒有盡頭的知識之山攀登,而那些炫目的燈光,為它們照亮了通向讀者的最溫馨之路;二是因為顧客們,能在這里感受到最輕松的購書氛圍,往往在悠閑地品著咖啡的辰光里,就毫不費力地找到與自己有緣的心儀書籍,歡天喜地馱回家。
這最后一招,也是寧波楓林晚書店在努力做著的,這也是它在很多書店紛紛倒閉或轉(zhuǎn)行時,仍能維持經(jīng)營的重要因素。只是“上海鐘書”似乎將這一點也盡力地做到了極致。
我將鐘書閣的幾張圖片發(fā)在我眾多朋友的微信圈里,有人問我:“這是私家藏書嗎?眼羨煞了?!庇腥苏f:“這是書的天堂嗎?”也有人說:“我知道什么叫書山有路了?!备嗟娜烁袊@圖中別致的書架設(shè)計,說要下載了,以后裝修書房用。這種種留言,都傳遞出一個信息,那就是,“上海鐘書”是書的有心人,他們讓書店有了濃濃的家的氛圍,讓眾多的書,找到了最美麗的停泊地。
回來后,幾次與文友說起寧波的楓林晚和上海的鐘書,大家都在內(nèi)心里懷著一份感慨:兩者都是愛書人靜雅的好去處,前者為書蟲們守得一份寡淡,后者讓這份寡淡平添了幾份精彩?!皸髁滞怼鼻遑氈粸閻蹠吧虾g姇备毁F愛書中求,作為愛書的同道,便突然為他們的堅守多出幾重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