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誰”“長卿”“相如”首字讀音辨

黃 艷

(河池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廣西 宜州 546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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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誰”“長卿”“相如”首字讀音辨

黃 艷

(河池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廣西 宜州 546300)

通過檢索《全唐詩》和《全宋詞》，分別查找運用“阿誰”“長卿”和“相如”一詞的作品，然后根據詩律和詞牌格律對于平仄的要求，可以確定其中的“阿”“長”以及“相”的平仄情況。查閱《康熙字典》，結合詞義鎖定三詞首字的準確讀音。知曉其讀音能夠避免誤讀，明晰其平仄能夠在分析或創(chuàng)作近體詩和詞作時避免出錯。

阿誰；長卿；相如；平仄；讀音

近來筆者研究明末清初擬話本小說引證的詩詞時，對“阿誰”“長卿”“相如”這3個詞中首字的讀音不禁產生疑惑。古吳墨浪子編著的《西湖佳話》卷二文曰：“(白居易)臨死時，舍不得小蠻，因做一首絕句別他道：一樹香風萬萬枝，嫩于金色軟于絲。永豐東角荒園里，盡日無人屬阿誰?”[1]34鴛湖煙水散人的《珍珠舶》第四回有云：“金生隨口念著春日詠懷一律道：惱殺嚶嚶鳥弄聲，春風忽又度江城。未驅窮鬼書為祟，欲破愁城酒作兵。十里問花尋野適，五更立月待詩成。漫嫌舉世無青眼，自有文君識長卿?！盵2]164-165筆煉閣主人編述的《五色石》卷之三引證詩一首：“閑窗獨坐午吟余，有女來窺笑讀書。欲把琴心通一語，十年前已薄相如?！盵3]60此詩雖不似前兩首那樣標注體裁，但從形式上看符合絕句的要求。絕句和律詩都屬于近體詩，而講究平仄是近體詩最本質的特點。根據近體詩的平仄要求推斷，前兩首詩末句第六字位置上都應該用仄聲字，后一首詩末句第六字位置上應該用平聲字，但若按以往絕大多數人對三字讀音的認識，便看似實際用字的平仄不符合詩律要求。究竟是上述3首詩屬于拗體詩呢，還是“阿誰”中的“阿”“長卿”中的“長”“相如”中的“相”讀音特殊呢？下面我們不妨一一探析。

一、“阿誰”中的“阿”的讀音

檢索《全唐詩》，“阿誰”一詞共出現31處。由于古體詩對平仄沒有要求，而近體詩一般說來“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所以要確定“阿誰”中“阿”的平仄，我們就得先篩選出“阿”出現在詩句節(jié)奏點上的近體詩。除去重復選錄的詩作，最終篩選出符合條件的詩作有10首，分別是:卷302-1王建《宮詞一百首》(其八十一)、卷457-71白居易《長洲曲新詞》、卷460-19白居易《楊柳枝詞》、卷511-8張祜《感王將軍柘枝妓歿》、卷570-22李群玉《龍安寺家人阿最歌八首》(其八)、卷643-74李山甫《柳十首》(其六)、卷837-16貫休《寄鄭道士二首》(其一)、卷872-4無名氏《譏裴休》、卷962-17杜荀鶴《冬末自長沙游桂嶺留獻所知》、卷963-6杜荀鶴《讀諸家詩》。杜荀鶴《讀諸家詩》有云：

辭賦文章能者稀，難中難者莫過詩。直應吟骨無生死，只我前身是阿誰。

分析包括這首在內的10首近體詩的平仄，“阿”位置上均需用仄聲字。中唐以后近體詩中若出現“三平調”就被認為是不合律了，所以五言中的第三字和七言中的第五字就不再不論。請看以下這兩首中唐以后的近體詩。其一為卷302-1王建《宮詞一百首》(其七十五)：

分朋閑坐賭櫻桃，收卻投壺玉腕勞。各把沈香雙陸子，局中斗累阿誰高。

其二為卷799-26薛馧《贈故人》：

昔別容如玉，今來鬢若絲。淚痕應共見，腸斷阿誰知？

如果將“阿”讀作ā，那么兩首詩的末句最后三個字就都為平聲，而“三平調”在當時的近體詩中已經不允許出現，所以“阿”不可能為平聲。《全唐詩》中還收錄了部分詞作，如卷896-28歐陽炯《浣溪沙》：

落絮殘鶯半日天，玉柔花醉只思眠，惹窗映竹滿爐煙。獨掩畫屏愁不語，斜欹瑤枕髻鬟偏，此時心在阿誰邊？

依據詞牌格律，此處“阿”位置上只能使用仄聲字。《全宋詞》收錄的晏殊《木蘭花·珠簾半下香銷印》、蘇軾《西江月·聞道雙銜鳳帶》、《南歌子·師唱誰家曲》、《阮郎歸·初夏》、黃庭堅《少年心·對景惹起愁悶》、晁補之《浣溪沙·櫻桃》、李光《武陵春·漠漠春陰人似霧》、王庭珪《臨江仙·梅》、周紫芝《西江月·席上賦雙荔子》、《虞美人·西池見梅作》等眾多詞中“阿”位置上同樣只能使用仄聲字。綜上所述，“阿誰”中“阿”的讀音在古代毫無疑問應該為仄聲。

查閱《康熙字典》，“阿”的讀音有5種，用在“阿誰”“阿耶”“阿姊”“阿妹”等詞中“音屋”。《平水韻》將“屋”作為入聲第一部的韻目字，但在同一部內卻未收收錄“阿”，因此現代人在分析或創(chuàng)作近體詩詞時對待“阿誰”等詞中的“阿”一定得洞悉其為入聲?！鞍ⅰ奔扰c“屋”同音，就應讀為[uk]。

二、“長卿”中的“長”的讀音

“長卿”一詞在《全唐詩》中的出現次數不低，但實際上出現在詩句中的不過42處，因1處重復便剩41處。其中7 首近體詩中的“長”出現在詩句的節(jié)奏點上，分別是：卷126-19王維《送嚴秀才還蜀》、卷127-24王維《春過賀遂員外藥園》、卷224-31杜甫《贈陳二補闕》、卷583-17溫庭筠《春日旅舍寄義山李侍御》、卷676-73鄭谷《寄職方李員外》、卷707-11殷文圭《江南秋日》、卷867-47少年《維揚少年與孟氏贈答詩(少年答孟氏)》。王維《送嚴秀才還蜀》有云：

寧親為令子，似舅即賢甥。別路經花縣，還鄉(xiāng)入錦城。山臨青塞斷，江向白云平。獻賦何時至，明君憶長卿。

分析包括這首在內的7首近體詩的平仄，“長”位置上均需用仄聲字。另有9首中晚唐近體詩若“長”念平聲就會觸犯“三平調”的大忌，如李商隱《寄蜀客》：

君到臨邛問酒壚，近來還有長卿無。金徽卻是無情物，不許文君憶故夫。

其它8首詩分別是：卷237-13錢起《和萬年成少府寓直》、卷237-98錢起《送萬兵曹赴廣陵》、卷540-93李商隱《寄蜀客》、卷648-13方干《送姚舒下第游蜀》、卷659-20羅隱《舊游》、卷659-33羅隱《封禪寺居》、卷705-23黃滔《新野道中》、卷755-38 徐鉉《廬陵別朱觀先輩》、卷831-33貫休《送友人之嶺外》。如此多的詩人不會視大忌而不顧，因此詩中的“長”不可能讀作cháng，必須為仄聲。

《全宋詞》中“長卿”出現在詞句中的共有8處，對照《欽定詞譜》記載的相應詞調的平仄格式，有3首詞的“長”處在可平可仄位置上，有1首詞的格式詞譜中未收錄，這些詞作都無助于辨明“長”的平仄，而其余4首詞中“長卿”的“長”位置上規(guī)定必須用仄聲字。這4首詞分別是：蘇軾《南鄉(xiāng)子·用韻和道輔》、王質《定風波·贈將》、辛棄疾《瑞鷓鴣·期思溪上日千回》、李劉《水調歌頭·壽趙茶馬》。

《康熙字典》中收錄“長”為仄聲的讀音有兩種：其一為展兩切，即zhǎng，有“孟”之意；其二為“直亮切”，即zhàng，有“多”“宂”“?！敝狻Ｉ衔奶峒暗脑娮骱驮~作中“長卿”絕大多數指司馬相如，“長卿”為其字。和司馬相如生活在同一時期的任安和李陵，他們的字都為“少卿”。少卿為官職名，《左傳·昭公三十年》有云：“我先大夫印段實往，敝邑之少卿也。”這說明當時有以官職名為字的做法，寄予了取字之人美好的期望?！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中記載司馬相如由于仰慕藺相如而更名，藺相如曾位列上卿，司馬相如取字時沒有直接選用“上卿”這一官職名，而是選擇了意義類似的“長卿”。毫無疑問，“長”應該讀作zhǎng。唐代詩人劉長卿，名字來源與司馬相如有關，他的詩句“高文不可和，空愧學相如”(《酬包諫議佶見寄之什》)即可為證，所以劉長卿的“長”也應讀作zhǎng。王質的《定風波·贈將》一詞首句為“問訊山東竇長卿”，“長”同樣讀作zhǎng。至于古人名字中“長卿”的“長”是否均讀作zhǎng，目前還不能得出定論。

三、“相如”中的“相”的讀音

《全唐詩》中“相如”一詞的出現頻率較高，除去5處出現在標題內，仍有160處出現在詩句中，其中對于我們辨明“相”的平仄有幫助的詩作共有47首。35首近體詩中的“相”出現在詩句的節(jié)奏點上,分別是：卷20-119柯崇《相和歌辭·宮怨》、卷74-13蘇颋《奉和圣制途次舊居應制》、卷148-113劉長卿《酬包諫議佶見寄之什》、卷226-71杜甫《酬高使君相贈》、卷238-61錢起《過王舍人宅》、卷271-38竇牟《緱氏拜陵回道中呈李舍人少尹》、卷280-27盧綸《酬包佶郎中覽拙卷后見》、卷296-16張南史《早春書事奉寄中書李舍人》、卷317-9武元衡《春暮郊居寄朱舍人》、卷359-39劉禹錫《蒙恩轉儀曹郎依前充集賢學士舉韓潮州自代因寄七言》、卷361-31劉禹錫《酬宣州崔大夫見寄》、卷384-108張籍《贈任懶》、卷462-8白居易《酬令狐留守尚書見贈十韻》、卷467-55牟融《有感》、卷521-4杜牧《許七侍御棄官東歸，瀟灑江南，頗聞自適，高秋企望，題詩寄贈十韻》、卷533-14許渾《贈蕭兵曹先輩》、卷536-2許渾《元處士自洛歸宛陵山居見示詹事相公餞行之什因贈》、卷536-8許渾《寄獻三川守留公》、卷536-46許渾《東陵赴京道病東歸寓居開元寺寄盧員外宋魏二先輩》、卷537-17許渾《和賓客相國詠雪》(卷814-38與無可詩之重，只計其一)、卷539-65李商隱《寄令狐郎中》、卷539-129李商隱《贈庾十二朱版》、卷539-162李商隱《梓潼望長卿山至巴西復懷譙秀》、卷553-19姚《虢州獻楊抑卿二首》、卷559-40薛能《和曹侍御除夜有懷》、卷583-23溫庭筠《送襄州李中丞赴從事》、卷586-50劉滄《訪友人郊居》、卷604-36許棠《講徳陳情上淮南李仆射八首》(其六)、卷659-15羅隱《寄蘇拾遺》、卷665-21許渾《淮南送盧員外赴闕》、卷671-33唐彥謙《寄臺省知己》、卷672-9唐彥謙《題宗人故帖》、卷709-9徐夤《長安即事三首》(其二)、卷715-13柯崇《宮怨二首》(其二)、卷723-60李洞《戲贈候常侍》。李洞《戲贈候常侍》有云：

葛洪卷與江淹賦，名動天邊傲石居。兩蜀詞人多載后，同君諱卻馬相如。

分析包括這首在內的35首近體詩的平仄，“相”位置上均需用平聲字。如果將“相”視為去聲，那么《全唐詩》收錄的12首近體詩中便會出現“犯孤平”，如羅隱《聽琴》：

寒雨蕭蕭落井梧，夜深何處怨啼烏。不知一盞臨邛酒，救得相如渴病無。

其它11首分別是：卷249-92皇甫冉《婕妤怨》、卷273-138戴叔倫《吊暢當》、卷285-42李端《茂陵村行贈何兆》、卷319-24彭伉《寄妻》、卷417-14元稹《酬樂天余思不盡加為六韻之作》、卷511-79張祜《都池州杜員外杜秋娘詩》、卷532-42許渾《酬殷堯藩》、卷578-21溫庭筠《送陳嘏之侯官兼簡李常侍》、卷579-1溫庭筠《車駕西游因而有作》、卷665-10羅隱《聽琴》、卷705-56黃滔《傷蔣校書德山》、卷742-12張泌《碧戶》?！胺腹缕健币彩菍懜衤稍姷拇蠹?，絕大多數詩人都會自覺避免此現象發(fā)生。由此反推，“相”當為平聲。

對照詞牌格律，“相如”的“相”必須為平聲，《全宋詞》收錄的晏幾道《采桑子·別來長記西樓事》、李之儀《浪淘沙·琴》、黃庭堅《滿庭芳·茶》、晁端禮《驀山溪·欄干十二》、晁補之《洞仙歌·江陵種橘》、沈端節(jié)《洞仙歌·雪肌花貌》、趙長卿《西江月·邀蔡堅老忠孝堂觀書》、《玉蝴蝶·雪詞》、辛棄疾《滿江紅·送李正之提刑》《沁園春·答楊世長》《漢宮春·會籍秋風亭懷古》等眾多詞作均可為證。

綜上所述，我們便可斷定“相如”的“相”為平聲?！犊滴踝值洹分惺珍浟恕跋唷钡?種讀音，其中平聲為“思將切，音襄”，即讀作xiāng。詩詞中出現的“相如”幾乎都指司馬相如。馮夢龍的《古今笑》“李空同對”條記載了一副對聯，上聯為“藺相如，司馬相如，名相如，實不相如”，下聯對“魏無忌，長孫無忌，彼無忌，此亦無忌”[4]221，從中可以表明藺相如和司馬相如名字中的“相如”皆為“相同、相像”之意。夏業(yè)昌等三位學者早先也論述過“相如”的“相”讀音[5]12-13，但例證過少，今予以補充論證。

結語

了解“阿誰”“長卿”和“相如”3詞首字的平仄，既有助于我們正確地分析相關近體詩與詞的格律，比如本文開頭部分提及的那三首詩就應該判定為形式規(guī)范的近體詩，而非拗體；同時，也能使我們不至于因誤解它們的平仄而創(chuàng)作出不合格律的近體詩或詞。知曉三詞首字的讀音，尤其是“長”和“相”的讀音，才能使我們在提及“藺相如”“司馬相如(長卿)”、劉長卿等歷史文化名人時不再誤讀。

[1]古吳墨浪子.西湖佳話[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1.

[2]鴛湖煙水散人.珍珠舶[M].哈爾濱：黑龍江美術出版社，2015.

[3]筆煉閣主人.五色石[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 1993.

[4]馮夢龍.古今笑[M].北京：中華書局，2007.

[5]夏業(yè)昌.“相如”的“相”讀音辨[J].咬文嚼字，1997(8)：43-44.

[責任編輯 韋楊波]

The Recognition of Exact Pronunciations of the First Characters in “Wushui(阿誰)” “Zhangqing(長卿)” and “Xiangru(相如)”

HUANG Y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chi University, Yizhou, Guangxi 546300, China)

Through the retrieval of Quan Tang Shi and Quan Song Ci,We can find poems that contain Chinese characters as“阿誰”“長卿” and “相如”. First, applying meter of Chinese and names of tunes, the author confirms the meter of “Wu(阿)” “Zhang(長)” and “Xiang(相)”. Secondly, Consulting to“Kangxi dictionary”and combining all the relevant meaning, the author gets to know the correct pronunciation of the first characters in the three words. So far, wrong pronunciations and mistakes in analyzing or creating modern style poetry can be avoided .

“Wushui(阿誰)”;“Zhangqing(長卿)”;“Xiangru(相如)”;“Pingze(平仄)”; pronunciation

H01

A

1672-9021(2016)06-0048-04

黃艷(1984-)，女，江西景德鎮(zhèn)人，河池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文學、古代漢語。

2016-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