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shù)民族作家筆下的愛和女性

北京 李美皆

少數(shù)民族作家筆下的愛和女性

北京 李美皆

少數(shù)民族作家筆下塑造的眾多的女性形象，均具有地母一般寬厚溫暖的胸懷。本文通過對回族李進祥《帶著男人去北京》、蒙古族扎·哈達《三杯班薩爾》、土族魯玉梅《蒼生》、維吾爾族伊力哈木·賽都拉《樓房里的老人》、壯族連亭《有沒有一襲桃花落在水中》、蒙古族烏仁高娃《四姐》、苗族何炬學《葬禮上的紅公雞》等小說、散文作品中女性形象的掃描和梳理，分析了女性的母性之愛與自我覺醒之間的關(guān)系，意在提醒少數(shù)民族女性對個人命運及其出路進行的理性思考。

少數(shù)民族 女性 母性之愛 自我覺醒

閱讀少數(shù)民族作家筆下的愛和女性，有安慰，也有心痛。

李進祥（回族）的《帶著男人去北京》寫回族女性沉重執(zhí)著的愛，有絲絲縷縷的揪心之痛，也有與天地同在的大安慰。原本在外打工的男人得了大病，女人帶他從銀川坐火車去北京治病。從擠火車開始，“她的眼神就是韁繩，牽著男人，男人一直跟在后面”。到了火車上，她小心翼翼地愛護著男人，既擔心他累著餓著渴著或者哪里不舒服，又注意不要讓自己的擔心驚擾了男人作為病人的自尊心。男人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個臉色都緊緊地牽動著她的心，“病了后，呼嚕聲小了，出氣都輕了。女人有時候真害怕他的那口氣兒沒了。偷偷用手在他鼻孔和嘴邊試試，有絲絲的熱氣兒，女人就放心了。那口熱氣兒撐著男人，也撐著她。要是那點熱氣兒散了，她真不知道該咋辦”。女人舍身忘我，只要男人活著；男人活著，天就在?！耙悄腥苏娴挠袀€啥事，天就塌了，兩個娃娃上學，都沒辦法供了。所以，女人打定主意，想啥辦法，也要把男人救活?！彪m然她認為男人是一家之天，但實際上，正是她的愛，構(gòu)成這個家的擎天柱。她對男人那種飽含母性的護犢心切的愛，就是莫大的力量，使貧瘠羸弱的生活有了信心。這愛足以回天，這力量足以扛住生活的一切擊打。下火車時，“她走在前面，用包給自己開道，用自己給男人開道”。其實，他們都是在用愛來開道，愛引領(lǐng)他們向前。尤其女人的愛，毫無保留，與天平齊。這夫妻二人是底層的、弱勢的，但他們以強勢的無窮的愛，照出

優(yōu)越者的羸弱和匱乏，感召身邊人好好去愛。

女人在，家就在，世界就在。當生活下沉時，女人本能地以母性的力量去打撈，世界因此有了一個令人放心的托底。少數(shù)民族女性尤其具有地母一般寬厚溫暖的胸懷，足以包容世界，包容男人。扎·哈達（蒙古族）的《三杯班薩爾》寫一對蒙古老夫婦厚樸的愛，甚至在死神面前，都給人暖烘烘的感覺。老班薩爾一生喝酒克制，絕不超三杯，現(xiàn)在老了，忽然蠢蠢欲動著要突破三杯的極限，老太婆卻奪著酒瓶不放?！叭诉@個東西，總想要把辦不到的事情辦到，這樣努力都是固執(zhí)的。老太婆一輩子謹慎照看著班薩爾以防他跟其他女人有染，可并沒管他喝酒。”這其實都是因為老班薩爾時日無多了。當老班薩爾回憶起兒時的饞，他們就意識到了這點。這一生，兩人沒少吵吵鬧鬧，卻從未想過分開。“和那個寡婦相好的那段時間，難分難舍時，兩個人也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分離，硬是把五個孩子撫養(yǎng)成人了。每天早晨睜開眼就會吵，也還覺得挺幸福，都習慣了這種吵鬧，不隔兩天吵一次，好像喝了沒鹽的茶，總?cè)敝裁?。”但是現(xiàn)在，死亡將要使他們分開了，他們順其自然地迎接著死亡，同時也加倍迷戀著對方，珍惜著在一起的不多時日。其實，老班薩爾也知道老太婆在他出軌時跟老瑞發(fā)生過什么，只不過到了現(xiàn)在，他才平和地說起：“可我沒有太多的責備，更是有著憐憫之心，看著你后悔的表情，我都覺得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我怎么會不原諒你呢！知道自己做錯了，我還在痛處撒鹽，那不是澆涼了一顆心嗎？在那氣頭上還不跟老瑞住在一起嗎？……什么事上都舉著拳頭，現(xiàn)在誰來給我蓋腳，端飯送水伺候呢？來，吻一個?！崩戏蚶掀薜奈?，依然迷醉，老班薩爾說：“你的味什么時候都好?！崩咸耪f：“隨心才是這樣的?！彼羞^往的生氣吃醋都是生命河流中的興風作浪，現(xiàn)在，均已進入寬闊平靜的河床，生命的末端是溫暖與慈祥。老班薩爾與寡婦相好時生了三個女兒，這自然也是老太婆假裝不知的秘密，但是現(xiàn)在，即將為老班薩爾的生命送行時，她說：“死鬼，給你那三個姑娘也捎了話，放心吧?！彼械挠H人，無論公開與非公開的，都不再相互排斥，愛消除了一切壁壘，他們將團團圓圓地來為老班薩爾送行，給老班薩爾的生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這不是喜劇感，這是人生的可親可喜，還有比這更令人欣悅的嗎？現(xiàn)代都市男女的愛恨情仇，相比之下太單薄狹窄，提示著人生的冷然可憎。老班薩爾夫婦之間“打是親罵是愛”的寬厚踏實的愛，像古老的大地，像溫暖的舊衣，為現(xiàn)代人提供了一個善良的參照。

在魯玉梅（土族）的《蒼生》中，女主人公感嘆：“天下的男人都不老實?？墒牵催^來一想，男人要是老實了也不是很好，女人不也就是喜歡男人的那股不老實勁兒嗎？”少數(shù)民族女性對男人懷有母性，所以更為寬容，包括寬容男人的“不老實”。少數(shù)民族男性更陽剛更有氣魄，是否與女人的寬容有關(guān)？

伊力哈木·賽都拉（維吾爾族）的《樓房里的老人》也寫到這樣一對熱辣暖心的老夫婦。年輕時，“阿不都熱合曼不知何故，對妻子這樣的行為不僅可以忍受，并且感到滑稽……妻子的潑辣行為讓他有一種很詼諧、有趣、奇妙的感覺。在與妻子歡聚時，從她的這種坐地炮似的行為中，心里會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快感?！蹦昀狭?，他們搬到城里的兒女家居住，妻子還是那么潑辣好動，一會兒去小兒子家一會兒去女兒家，老頭兒待在大兒子家發(fā)悶，一面生氣老太太丟下他亂跑，一面熱切盼望老太太回來?！斑@陣兒除了脾氣如此糟糕的老太太之外，能與他傾訴衷情、牽腸掛肚的，還會有誰呢？”吵吵鬧鬧熱熱辣辣，反而讓人備感生活的活色生香，人生因此而不寂寞，并妥妥地打下溫暖的底色。一輩子的夫妻，能夠老出這般香辣的暖意，也是一種造化。少年夫妻老來伴，在少數(shù)民族作家筆下熱熱鬧鬧暖暖乎乎地演繹著。老伴情如陳年老酒，是各民族情愛的醇化，比年少的激情更令人稱羨?？赡苡捎谏贁?shù)民族更加貼近山野自然的緣故，他們的愛也更加樸素原始和健旺。作家必定在民族生活中耳濡目染，對于本民族的厚樸情愛有深切感受，才能極具在場感地活化出這些情、這些愛。

馬鳳鳴（回族）的《被舉意的?！穼懸粚ο噱σ阅睦戏驄D的樸素之愛，所不同的是他們還共同愛著一頭牛?！榜R文海疼惜他的牛就像疼惜他的女人

一樣，女人給他洗衣、做飯，生兒育女，綿長得就像葫蘆河的水一樣委婉而清麗。他吃了女人做的飯后會神清氣爽，全身干練地散發(fā)著用不完的力氣。”“他疼牛，給牛鍘草、拌料、墊圈、梳理毛發(fā)，像女人伺候他一樣?！爆F(xiàn)在，這頭牛老了?！八蛔杂X地想到紅犍牛的最后下場，是在牛圈里慢慢老死呢，還是賣給其他人，或者得了急病，很快地死去。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但這是不可回避的現(xiàn)實。人也要死更何況是牛呢！他心里恐懼著牛的死，恐懼著紅犍牛的結(jié)局?！边B牛都如此疼惜，何況人。馬文海是為所愛之牛的終結(jié)而“難腸”，作為局外人的讀者，卻不免為所愛之人（比如馬文海夫婦，比如自己）的終局而揪心。愛總是會引起愛，愛的思考亦然。好在馬文海有宗教，他決定把牛舉意了古爾巴尼（即古爾邦節(jié)），舉意一頭牛，可以抵消七個人的罪責?！白旃苤苤桶阎e編下了，手管著管著就把歹干下了。為了蠅頭小利有意或無意就把罪干下了，怎么贖罪呢？用潔凈的錢財買牛羊宰掉散給貧窮的人，心里要虔誠，錢財要干凈，牛羊要俊美?！鲍I祭于一種善，這也是牛的光明結(jié)局了。人呢？牛舉意后不久，馬文海也歸真了。盡力地行了善，盡力地愛了人，結(jié)局就是坦然的。無論馬文海，還是馬文海的妻子，對于他的歸真都是坦然的。

連亭（壯族）的散文《有沒有一襲桃花落在水中》寫祖父母之愛，也寫祖母溫暖人世的大愛，以及對子孫無盡的撫愛?！皫资昵埃絽^(qū)里的戰(zhàn)爭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飛來，又嘰嘰喳喳地飛走?！弊婺附?jīng)歷過殘酷的戰(zhàn)爭，但殘酷在她心里并不留痕，戰(zhàn)爭的歷史如麻雀飛來又飛走一般自然地過去，她惦記的是超越政治歷史戰(zhàn)爭的更悠長的人間日月。祖母只知道：“樹上的桃花開了，人心就暖了，人心暖了就要種糧食?！辈坏貌怀姓J，心中有愛的人是天然良好的過濾器，一向濾掉惡、只存善。祖母本來并不會種田，“爺爺參軍離家時對祖母說，你守著田地養(yǎng)大孩子，有一天日子總會好起來的。仗總有打完的一天，敵人被打死了，仗就不打了，稻子卻總能一季一季地插下去，我們就年年都有糧食。只要你守好田地，布谷叫的季節(jié)我就回來看你和孩子”。祖母于是守著田地養(yǎng)大孩子，并等回了爺爺。從此，“如不是分別，耕田勞作的事，一定都是祖父母合作，勞作中摻合著壯鄉(xiāng)人特有的笑謔和惱怒時的嬌嗔數(shù)落”，與多數(shù)黔江壯族人一樣。爺爺走了，年邁的祖母依然要去插秧。“你爺爺拉我來的哩。布谷——布谷——你爺爺從山那邊喊我來的哩?！痹谒捏w驗中，與祖父一起在田間勞作，就是他們之間一種愛的形式。年老的祖母用滿溢著愛的眼去看亂花漸迷的春，一種熏熏然的春醉便充溢心間、人間，愛使一切芳香四溢?！八拖窦Z食一般，從不挑揀食客，不區(qū)分民族，一點一點奉獻自己的體溫?！薄鞍沤度~大梔子肥，祖母每天把溫暖的手伸向我，在我翹翹的發(fā)辮上系上紅頭繩?！薄羞@些愛的給予，都是在教孫女傳遞愛，愛就是這樣延續(xù)的。

愛是導體，愛與女性總是緊密相連。文明進化的弊端之一，就是使人離天性越來越遠，而少數(shù)民族女性保持著更加天然的母性，她們永遠散發(fā)不完的母性之愛，恰如永遠不竭的乳汁，昭示著人間的長久。

烏仁高娃（蒙古族）的散文《四姐》寫一個充滿母性之愛的女子——四姐。少女四姐與自己照看的家畜之間有著濃濃的親情，以至于她出嫁時，它們都哭叫著撲上來不讓她走，兩峰駱駝也長鳴著哭個沒完。通人性的家畜把參加婚禮的人都感動哭了。四姐出嫁后，依然與家畜親如家人，甚至給沒娘的羊羔喂自己的奶，“沒承想它倒上了癮，不給它就哭鬧個沒完，活像幾個月大的孩子……”草原賦予了草原女性大地一般的胸懷，她們敞開母性之愛的胸懷，不僅對人，也對動物；她們的愛惠及人，也惠及動物。她溺愛著它們，哄著它們，如同對自己的孩子。四姐“早早失去了當年讓男人們羨戀的美，可她的愛卻似薩拉烏蘇河的波濤，永不停歇……身體好像不分晝夜、不分冬夏地開滿了愛的繁花，溫暖著這個世界的人和畜”。四姐把當年吃她奶長大的羊賣掉后，錢不忍心花，現(xiàn)在，交給了“我”?！爱斘覐哪侵淮植?、變形、黑瘦的手中接過百元鈔票時，我修長嫩白的指頭眼見要一根根散掉。好像四姐的生命體溫都融到了那里，四姐的奶汁都浸泡到了那里，四姐與那幫牲

畜的情感故事都刻畫到了那里?！彼慕阏f：“這世道是在咱們女人的愛心里轉(zhuǎn)著哩……佛祖派你我來這世上愛人愛物，咱們就愛著、憐著，盡了這一生的義務(wù)，還能咋樣？這心啊多愛著，這身啊多動著，不是壞事?！睈凵澜?，愛是富有，愛比被愛更幸福，這就是四姐的“愛的教育”。愛，是草原的意志，是草原上哺育生命的女性群體的共同意志。

造物主似乎賦予少數(shù)民族女性更多的母性，無論母親多老，孩子多大，舐犢情深似乎都是她們不變的“脾性”。當母親的愛無處發(fā)揮，沒有孩子需要她的愛，她就會非常傷心。吐爾遜·買買提（維吾爾族）的小說《兒子回來了》中，佐爾罕大媽的兒子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大城市當了廣播電臺的播音員，幾年都不回來看她一次，她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唯一的期盼就是每天從收音機里聽到兒子的聲音。房子已經(jīng)很破舊，政府想用抗震房指標免費給她重修，她都不同意，因為，老房子里有她的愛，“我兒子臍血就是流在這所房子里，那像狼崽一樣幼嫩的腳印就留在這所房子里。再說了，這所房子是他的亡父親手蓋的”。物質(zhì)上佐爾罕大媽并不以為苦，她苦的是見不到兒子，“孩子無所謂，可母親受不了這種長時間的離別之苦、思念之情哩！即使是孩子死了，當母親的能夠經(jīng)常去掃一掃墓，覺得孩子就在身邊，那也是一種安慰??！可孩子活著，當媽的卻長時間見不到面，這種思念之苦是另外一種滋味兒”。最理解佐爾罕的是古道熱腸的老鄰居阿伊姆罕。她們兩人從嫁為人妻時就相鄰而居，“度過了那么長時間，撫養(yǎng)孩子們一起長大，我們一同衰老，到了這般年紀”， 老姐妹之間，有著綿長深厚的熱土般的人間暖意。還有，她們都是母親，都有著深厚的母性，阿伊姆罕至今還會像撫育幼子一樣用奶瓶喂養(yǎng)一只小羊羔，她說：“這個小淘氣呀，有時候還在我這早已變成空皮皮的胸前拱來拱去的哩！”這讓兩個老太太會心幸福地大笑。而等到佐爾罕的兒子要回來看她，聽到這個消息，佐爾罕變得像年輕姑娘一般活潑起來。兩個老太太幸福地忙碌著，殺羊烤馕，裝飾房子。可是，兒子回來了，在鄉(xiāng)長的陪同下，好像不是回家。兒子似乎不再是她的兒子，兒媳婦更不用說，連墨鏡都不肯摘，更不肯吃她做的美食。她幾乎是懇求兒子住一宿，可是，兒媳婦不同意，他們到縣上住賓館去了。晚上，所有忙碌都停息了，所有人都走了，佐爾罕獨自面對著再次空下來的家?！艾F(xiàn)在似乎什么都無所謂，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牽腸掛肚的了。”得不到滿足和回應(yīng)的母愛，實在令人心酸。不懂得珍惜母愛的孩子，實在是不孝。

心酸之余，我們不能不思考，導致這種孤苦的原因還有什么？《兒子回來了》通過一位大叔之口交代，佐爾罕當年守寡時，還是如花的年紀，可是，她拒絕改嫁。如果僅僅因為對亡夫愛得太深，這倒也罷，但這恐怕不是唯一原因。從其他少數(shù)民族作家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找到佐爾罕不改嫁的更深層次的原因。何炬學（苗族）的《葬禮上的紅公雞》中透過一雙用來獻祭的紅公雞的眼睛，見證了一個女人自愿做“烈女”的故事。丈夫死了，妻子已盡了愛的責任，而且，另有一個與她相愛的男人。從愛的角度出發(fā)，紅公雞已經(jīng)認定一個必然的結(jié)局?？墒?，女人竟不顧男人的挽留，隨喪隊到了墓地——按當?shù)仫L俗，這意味著她選擇終身守寡。這是一個連一只公雞都不愿看見的結(jié)局。她跟這只紅公雞一樣，做了獻祭品，但紅公雞是無奈，而她是自愿。肉孜·古力巴依（塔吉克族）《冰山之戀》中直接寫道：塔吉克族婦女特別忠于婚姻，對此付出多大代價也在所不惜，對離婚自感羞恥，就像死亡一樣。阿郎（藏族）的小說《花夜》中，夏瑪跟不愛的男人結(jié)了婚，過了痛苦的新婚之夜，僅僅在第二天早上，她就認命了?！八?，生活就是這樣，她這朵野百合花既然已經(jīng)開了，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得好好綻放，這既是命定，更是她的本分?！薄八鹕砟闷饞咧汩_始打掃……心說，看來我得走阿媽的老路了，這就是我的命！”可見，少數(shù)民族女性在婚姻方面依然保守，她們不努力自主，而是認命，正如《花夜》中女孩子們議論的：“哎！我們這些女人都一樣。就像那坡上的蒲公英，盛開的時候什么樣的憧憬都有。被風一吹，究竟飄落到什么地方只有天曉得！”

少數(shù)民族女性自古就很優(yōu)秀。益希單增（藏族）的《南林女王》中塑造的南林女王，是一個既

有王者風范又不乏豁達母性的女首領(lǐng)。她生了三個孩子，分別冒充女仆的孩子送到民間寄養(yǎng)。她每年都扮成管家，親自到寄養(yǎng)家庭去察看孩子們的本領(lǐng)和品行發(fā)展得如何。她不需要讓人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在兩性關(guān)系上，她擁有充分的自由和獨立。女王天生是屬于深宮的，為了保證自己與平民一樣自由，她打造了一個從來不見人的影子女王，而讓自己的真身以管家的名義傳達影子女王的旨意。她把自己變成了兩個人，這一體兩面，使她既具備女王的權(quán)威，又享有平民的自由。張新祥（傣族）的《召婻勐》以夢的形式塑造了一個被尊稱為“召婻勐”的女王。召婻勐的小叔子太爺?shù)南箨嚤淮竺鬈姂?zhàn)敗了，城邦岌岌可危，驃國派使者前來勸誘他們投靠，連深愛著召婻勐的太爺都有點動搖了?？墒?，召婻勐以頑強的意志挺住了，她帶領(lǐng)族群艱難而堅定地遷徙著。“一個愛水的民族正在背離河流越走越遠，他們準備再去尋找下一條能夠安頓他們心靈的大河?！边@個象背帝國的飛龍旗雖然渺小，卻依舊在風中咆哮著、自由招展著。最終，她的士兵的血和大明士兵的血融到了一起，證明了他們也是龍的傳人。小說中這些古代英明女王，都是歷史上少數(shù)民族優(yōu)秀女性的折光。

少數(shù)民族女性的勤勞能干和無私奉獻也是公認的。嘎瑪?shù)ぴ觯ú刈澹┑纳⑽摹都舆_村：最后的從前》中寫道：“藏族婦女比男人辛苦，除要生兒育女，照顧一家人的飲食起居，還是地頭鹽田的主要勞力。而康巴男人則以剽悍勇猛、喜歡流浪著稱于世。加達村的男人大多從事販運鹽巴的勞動，很難直接關(guān)心家庭事務(wù)和田間農(nóng)作，頂多在收割時節(jié)，象征性地參與一些田間活計?！碧沼衩鳎ú祭首澹┑纳⑽摹侗吵鰜淼募覉@》寫中山河谷地帶的家鄉(xiāng)蓋房子叫“背房子”，因為山路不能行車，所有建筑材料都得靠人背。不僅建房子靠背，其他糧食稻草等一切都要靠背，包括背土造梯田。“母親這一輩子吃過的最高級的營養(yǎng)品就是紅糖”，可是，她卻能背石頭、背土坯?！?0多年的時間，我們村80多戶人家的住房一共新舊更替了4次，也就是說這個村40多年來一共蓋了300多間房子。參與建蓋這300多間房子的許多母親都已經(jīng)很老了，有的已經(jīng)不在世?！瘪R明全（撒拉族）的散文《致撒拉爾的孩子》中寫道：母親們在布滿荊棘的田間地頭生下多少個孩子，自己咬斷臍帶揣著孩子回家。其中出了多少烈性漢子不得而知，最起碼我們的骨子里都有一股原始的浩然正氣，這就是咱們民族的氣概。

所有這些，都是女性力量的證明。既然擁有如此力量，為什么不去主宰自己的命運呢？觀念的保守和滯后削弱了她們主宰命運的力量?！痘ㄒ埂分袑懙溃骸翱嚯y的生活，不如意占了十之八九，人們之所以能堅強而充滿期待地活著，全靠那不足十分之一的希望支撐?！钡Ｍ亲约簞?chuàng)造的，不是別人賜予的。她們的苦難與堅忍，有來自生活本身的，也有來自性別局限的。女人的命運一定程度上取決于自己，不能用“認命”來畫地為牢地拘役自己。她們愛孩子愛世界愛自然萬物，可是，拿什么來愛自己呢？這是一個不得不思考的問題。女性自己，也是蒼生之一；愛蒼生，就包括愛自己。

作 者： 李美皆，北京空軍指揮學院文藝評論部主任、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作品研究及文化現(xiàn)象分析、女性文學研究。出版有文學評論集《容易被攪渾的是我們的心》《為一只金蘋果所擊穿》和長篇散文《永遠不回頭》、隨筆集《說吧，女人》等。

鏈接：

云南民族大學少數(shù)民族婦女性別研究與培訓基地

首都師范大學中國女性文化中心

中國女性文化研究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