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庸
從我小時候起,就有一個疑問:十二生肖里,為啥沒有貓?按說貓這么萌的動物,和人類關系又如此緊密,完全有資格排進去啊。后來我才知道,原來貓并非中國原產(chǎn),是從西域隨佛教引進。而十二生肖在這之前就已成形,自然見不到貓的蹤影。
那和尚們干嗎不帶別的動物,非要帶貓呢?
他們千里迢迢來到東土弘教傳法,手里最寶貴的道具是佛經(jīng)。而佛經(jīng)最大的敵人,是喜歡啃噬經(jīng)卷的老鼠。帶貓過來,是為了保護經(jīng)卷不被老鼠啃壞。于是貓兒便成了佛教徒口中的護法靈獸,地位崇高。敦煌卷子里有一首《貓兒題》,里面把貓寫得氣勢十足,儼然一位護法金剛:“邈成身似虎,留影體如龍。解走過南北,能行西與東。僧繇畫壁上,圖下鎮(zhèn)懸空。伏惡親三教,降獰近六通。”
后來禪宗大行于世,貓的地位,又上升了一層次。禪師們對貓?zhí)矚g了,居然把貓捉老鼠上升到了參禪的高度,號召大家去學習?!抖U宗直指》里特別講過:“佛法工夫,舉起話頭時,要歷歷明明如貓捕鼠。貓捕鼠,睜開兩眼,四腳撐撐,只要拿得鼠,到口始得,縱有雞犬在旁,俱不暇顧。參禪亦復如是?!?/p>
其實不光是和尚,其他人對貓兒的興趣,也是不絕于史書。比如北宋詩人陸游,就是個著名的愛貓之人。陸游曾寫過一首《贈貓》詩:“裹鹽贏得小貍奴,盡護山房萬卷書,慚愧家貧策勛薄,寒無氈坐食無魚?!倍颊f狗不嫌家貧,可在陸游口中,貓也不是勢利眼,無論待遇多差,仍舊盡心盡力捕鼠護書。
可惜陸游還是不太了解貓的脾性,沒過多久,他便懊惱地寫下另外一首詩:“貍奴睡被中,鼠橫若不聞。殘我架上書,禍乃及斯文?!钡?,白表揚了,人家根本沒搭理。
可貓就有這種魅力,我不理你,你還是得上桿子來寵我。接下來陸游又陸陸續(xù)續(xù)寫了幾首詩,諸如“隴客詢安否,貍奴伴寂寥”、“貍奴共茵席,鹿麑隨杖屨”、“勿生孤寂念,道伴大貍奴”。一看他就已徹底淪陷,完全神魂顛倒了。
其實不止是陸游,中國民間對貓的態(tài)度,都帶著幾分寵溺。在《類編歷法通書大全》里,曾收錄了一則和貓兒有關的契式,極為有趣。所謂“契式”,指的是契約的格式,也即合同模板。可這一則契式,卻和尋常不同,叫做《貓兒契式》,專用于兩戶人家買貓賣貓之用。
古人也真有意思,買只貓而已,多大點事兒,至于簽合同嗎?而且這份契式,怎么看都不太正經(jīng),合同頁正中居然畫著一只貓,合同正文圍著這只貓轉了一圈,特別不嚴肅。
其實這個契式,其實并不具備法律效力,更像是一種祝福儀式,類似賀卡。若你仔細閱讀合同正文,會發(fā)現(xiàn)這合同開始還挺正經(jīng),越寫到后來越離奇,口氣不像人類之間擬定合約,根本就是人和貓之間簽訂的契約:
“一只貓兒是黑斑,本在西方諸佛前。三藏帶歸家長養(yǎng),護持經(jīng)卷在民間。行契OO是某甲,賣與鄰居某人看。三面斷價錢口口,口口隨契已交還。買主愿如石崇富,壽如彭祖祿高遷。倉禾從此巡無怠,鼠賊從茲捕不閑。不害頭牲并六畜,不得偷口食諸口。日夜在家看守物,莫走東邊與西邊。如有故違走外去,堂前引過受笞鞭。”
你看,合同里先寫明貓的毛色,再寫清貓的出身,賣出多少錢給誰,然后畫風忽然就變了,還煞有其事地約定了這只貓該履行的義務,甚至連違約責任都寫上了。
最底下面還有兩行附注見證:“東王公證見南不去,西王母證知北不游?!蹦阏f就買只貓而已,居然請了東王公、西王母兩位大神做見證,這級別有點大。
擬定這個合同的人,要么有童心,要么是個中二,但無論如何,必然對貓極為喜歡。拳拳愛貓之心,躍然紙上。
這首詩里有兩句“本來西方諸佛前,三藏帶歸家長養(yǎng)”。里面還藏著一段有趣的典故?!渡教盟量肌防镎劶柏埖钠鹪?,說“貓非中國之種,出西方天竺國,唯不受中國之氣所生。故鼻頭冷,唯夏至一日暖。貓死不埋于土,掛于樹上。釋氏因鼠咬佛經(jīng),故唐三藏往西方帶歸養(yǎng)之?!?/p>
也就是說,在民間傳說里,貓這種動物居然是唐僧西天取經(jīng),從靈山帶回來的。沒想到你唐長老濃眉大眼的,原來也是個貓奴,嘴上說是去取真經(jīng),其實是去抱貓了!
你說這貓的魅力,怎么就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