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剛,沈 奇
(西安財經學院 文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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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歷史與時潮中:陜西詩歌六十年
——從《陜西文學六十年(1954—2014)作品選·詩歌卷》看當代陜西詩歌的發(fā)展
宋寧剛,沈 奇
(西安財經學院 文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61)
《陜西文學六十年(1954-2014)作品選·詩歌卷》是對當代陜西詩歌六十年的回顧、梳理、總結與展望,比較完整、全面和詳實地顯示了陜西詩歌的實績。從這部詩選可以看出,陜西詩歌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特點,如先鋒性和后現代性,現實性與鋒利感,突出的北方氣質,抒情性以及詩的慧心等。遺憾的是,由于編輯的體例,這部詩選沒有給予新銳的新生力量足夠關注。但是,作為一部具有代表性的大型選本,它仍然不失為一面“鏡子”,不僅對陜詩歌提供了一個回顧、總結、反思和展望的契機,也照鑒出陜西詩歌在歷史和時代潮流中的實績與發(fā)展。
《陜西文學六十年(1954-2014)作品選·詩歌卷》;本土性;先鋒性;現實性;代表性
一
作為中國當代詩歌的一方重鎮(zhèn),陜西詩歌的發(fā)展歷程和創(chuàng)作成就,多年來一直缺少歷史性的梳理和集約型的展現,尤其出自本土的、具有代表性和文獻價值的全景式選本,一再付之闕如。
2008年前后,適逢改革開放三十年,新中國成立六十年,全國幾乎所有的省區(qū)都編輯出版了大型詩選,其中,僅《山東三十年詩選》就出了皇皇五卷[1],甚至一個廈門市也出版了《百年廈門新詩選》[2]。在陜西,作為民間的選本《你見過大?!敶兾飨蠕h詩選·1978—2008》[3],一年后才出版問世。
可見,在被稱為文學大省的陜西,在首先由詩歌精神所構筑起來的漢唐氣象和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華彩段落的地理性象征——長安(西安),當代詩歌的生存與發(fā)展,是何等艱難。也因此,回顧陜西詩歌過去六十年的發(fā)展,就不由得讓人一陣唏噓。
終于,一個遲到的機緣來到了。在新中國成立六十五周年的2014年,陜西省作家協會也迎來了她的成立六十周年紀念。作為此一歷史性紀念活動的依憑,也作為其重要的組成部分,分體裁進行編選的十二卷大型文學作品與文學理論與批評選集隆重問世。無疑,這既是對當代陜西文學的一個重要回顧,也是一個檢視、反思與展望的絕好契機。
這一大型文學作品選的詩歌卷——《陜西文學六十年(1954—2014)作品選·詩歌卷》[4](以下簡稱《詩歌卷》),分上下兩卷集成,總計約700頁,2萬余行。由陜西本土的兩位承前啟后的代表詩人沈奇和閻安,聯手主持編選,歷時半年,終得出版。
根據編者,這部詩選基本編選理念為:兼容并包,全面呈現;梳理歷史譜系,凸顯地緣詩學。
詩選入選詩人、詩作的基本條件為:在1954—2014年六十年間,本省籍或外省籍而主要在陜西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與活動的各個時期的代表詩人,包括非作家協會的代表詩人。在1954—2014年六十年間,以其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包括詩歌文化學意義層面之成就和詩歌美學意義層面之成就),在陜西、全國乃至海外形成階段性影響,或具有持久的歷史性影響的、重要而優(yōu)秀的詩人。
詩選入選詩歌作品基本條件為:在1954—2014年六十年間,在本省、全國及海內外各類報刊及出版社發(fā)表或出版的個人代表作品,包括在地方民間詩報、詩刊發(fā)表或自行印制的詩集之代表作品。在1954—2014年六十年間,于現實主義、現代主義、浪漫主義、新古典主義等各個創(chuàng)作路向中,或從社會學、歷史性看,或從文學性、思想性看,具有鮮明藝術風格和時代精神風貌、或具有實驗性與探索性而思想健康的代表作品。
該詩選以1954—2014年六十年陜西新詩歷史發(fā)展基本進程為序,并參照目前學界當代文學史和當代詩歌史分期理念。大體按:1954—1976年“文革”結束之前期階段(包括當代文學史敘述中的“十七年”[1949—1966年])文學及“文革”[1966—1976年]時期文學),1977—1986年“新時期詩歌”階段,1987—1999年“第三代詩歌”和“九十年代詩歌”階段,2000—2014年“新世紀詩歌”階段,分四輯編選。
各階段入選詩人基本依照年齡排序,個別階段依照此一階段之代表性詩人的特殊位置稍作調整。入選詩人,原則上每人按照最多6首、一般2首詩作的數量進行編選。入選的詩作原則上以短詩為主,對個別詩人的重要長詩代表作或作少量“節(jié)選”,或只在目錄中作“存目”處理。基于上述體例與選編標準,最終入選詩人130余人,詩作500余首。
二
談及陜西詩歌,難以回避的一個問題是,它在中國當代詩歌版圖中的位置。從目前的一些重要選本來看,情形似乎不容樂觀,甚至可以說令人深感遺憾。
比如,在由中國當代詩歌的著名研究學者、北京大學謝冕教授任總主編的十卷本《中國新詩總系》[5]中,陜西詩人詩作入選的情況為。
“1949—1959年卷”(謝冕主編),共收入近百位詩人的作品及十余首未署名的大躍進“新民歌”,陜西僅有柯仲平《母親頌》、魏鋼焰《戰(zhàn)斗的愛歌》、玉杲《方彩英的愛情》(敘事詩)和王老九《歌頌毛主席》、《歌唱三戶貧農》4人5首入選。
“1959—1969年卷”(洪子誠主編),共收入60位詩人的作品,陜西無一人一首入選。
“1969—1979年卷”(程光煒主編),共收入45位詩人的作品,如果不算灰娃及其入選的12首詩,陜西仍無一人一首入選。
“1979—1989年卷”(王光明主編),共收入100位詩人的作品,陜西僅有賈平凹《遠行》《一個老女人的故事》,1人2首入選。
“1989—2000年卷”(張?zhí)抑拗骶?,共收入100位詩人的作品,陜西僅有胡寬的《驚厥》《生命里不允許雜質混跡其中》和伊沙的《餓死詩人》《車過黃河》《結結巴巴》,共2人5首入選。
如此權威而宏大的選本,陜西詩人幾乎處于缺席狀態(tài),即或考慮到編選者視野與觀念局限之因素,陜西詩歌也不應低微到如此地步。
世紀之交,由姜耕玉編選、在詩學界也頗有影響的五卷本《20世紀漢語詩選》[6]。其中第三卷至第五卷為1950年后的當代詩歌部分,其卷三(1950—1976年)收入96位詩人作品,陜西無一人入選。卷四(1977—1999年·上)收入86位詩人作品,陜西僅雷抒雁1人入選;卷五(1977—1999年·下)收入127位詩人作品,陜西僅梅紹靜《嗩吶聲聲》《日子是什么》《她就是那個梅》,島子《詩集》、賈平凹《我的祖先是從山西大槐樹下來的》、秦巴子《在平原上》、耿翔《莫問黃河》《大秦腔》5位詩人8首作品入選。若考慮到雷抒雁、梅紹靜和島子三位實際上只能算“半個”陜西詩人,賈平凹更是以小說家立身入史,如此大型選本,陜西也幾乎等于缺席狀態(tài)。
與姜耕玉的五卷本《20世紀漢語詩選》同時問世、由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編選的三卷本《新中國50年詩選》[7](其中第三卷為香港及散文詩、敘事詩、諷刺詩、現代格律詩和歌詞卷),陜西當代詩歌的“陣容”稍稍有點“眉目”。
第一卷收入206位詩人的作品,陜西僅8位詩人10首作品入選,按編目順序(姓氏拼音)分別為:島子《水上芭蕾》、刁永泉《斷想》、耿翔《陜北女子》《想起陜北民歌》、胡征《青銅劍》、雷抒雁《小草在歌唱》《鑄鐘》、李漢榮《李白夢游天河》,劉亞麗《白領麗人》。
第二卷收入230位詩人的作品,陜西僅12位詩人14首作品入選,按編目順序分別為:毛錡《司馬祠漫想》、梅紹靜《她就是那個梅》、商子秦《我是狼孩》、沈奇《沈園》、王德芳《真理的回答》、王老九《除了肚里大疙瘩》、渭水《安塞腰鼓》《大難之后:中國的沉思》、魏鋼焰《你浪花里最清的一滴》、聞頻《高原,高原》、楊爭光《大西北》、朱文杰《魏延反骨考》、子頁《古城》《水的命題》。
以上兩卷436位詩人近700首(包括組詩)作品,陜西僅有20位詩人24首作品入選,入選率不足該選本的百分之五,而這已是各類編選中最好的“份額”了。
由高建群、石堡、楊軍憲、韓萬勝于1990年聯手編選的《新詩觀止》[8],系陜西本土選家最早從詩學角度打通現當代和海內外編選的一部重要選本,收入自胡適起169位現當代詩人272首作品,其中陜西詩人入選如下。
玉杲《唱給西安的情歌》、雷抒雁《小草在歌唱》、聞頻《黃河故道》、曉雷《中國正在植樹》、梅紹靜《嗩吶聲聲》、毛錡《司馬祠漫想》、沈奇《懸崖上有棵要飛的樹》、商子秦《我思念北方》、王宜振《笛王的故事》、島子《荒原狂想曲》、高建群《人生百味》《你有一位朋友》,共11位詩人12首作品,算得上一次稍稍能凸顯陜西詩歌成就的編選抽樣。
2005年,由詩人伊沙主編的《被遺忘的詩歌經典》[9],選收自昌耀至“80后”共225位當代詩人詩作,陜西詩人入選有丁當《房子》《時間》《星期天》、沈奇《上游的孩子》《十二點》、伊沙《車過黃河》《餓死詩人》《結結巴巴》《中國底層》《唐》(長詩節(jié)選)、秦巴子《中藥房》《星空》《雕塑家》《散場》、李巖《每日的強盜》、劉亞麗《吸煙的女友》《人行道上的尼姑》、南嫫《掠奪》、朱劍《無題》《書店老板的恐懼》《清明節(jié)》《磷火》《菜市場軼事》《囚徒》,共8位詩人24首作品,可謂新世紀以來最為華麗的一次集合亮相。
從以上眾多選本來看,當代陜西詩歌的景況似乎一直不顯山不露水而差強人意,但若是仔細推想,又不見得真是如此。
以謝冕教授主編的《中國新詩總系》為例,“1949—1959年卷”的近百位入選詩人中,有臺灣詩人11位,據筆者的不完全統(tǒng)計,此外的80多位大陸詩人,將近一半的人都是來自作為新政權之政治中心的北京,無論是距離政治權利中心較近的胡風、郭沫若、郭小川、賀敬之等人,還是作為距離政治較遠的如林庚、冰心等人,很難說他們是屬于某一省份或地區(qū)的詩人,相反,說他們來自“首都”,才更為恰切。如此一來,留給各個省份的名額,就非常有限。陜西詩人,有4人5首入選,遠超出各省平均水平。
在“1959—1969年卷”的60位入選詩人中,來自港臺的就有40位,其余20位大陸詩人,除袁水拍、郭小川、賀敬之、李瑛、聞捷、林庚、陳敬容等13位詩人當時就公開發(fā)表的詩作,甚至包括了蔡其矯、曾卓、綠原、唐湜、流沙河、昌耀、黃翔等7位“當年未發(fā)表的詩”。那是個艱難過渡的歷史階段,詩歌創(chuàng)作也未能幸免。陜西沒有詩人詩作入選,沒什么遺憾。
“1969—1979年卷”的情形與此相似。45位入選詩人中,有23位來自于臺灣和香港,入選的大陸詩人中,除了被稱為“‘文革’遺影”的穆旦、牛漢等7位,“特殊的歌唱”的郭小川、李瑛2位,“從白洋淀到‘朦朧詩’”占10位,正在“興起”的“新生代”3位。要說遺憾,在國家政治形勢變化,思想禁錮逐漸松動的20世紀70年代末,陜西沒有出現發(fā)出那個時代之先聲的詩人與詩作,才是莫大的遺憾。
對于《中國新詩總系》的“1979—1989年卷”和“1989—2000年卷”中只分別選入了賈平凹、胡寬和伊沙的詩作,我們能說,這是陜西詩歌的遺憾,并承認它反映陜西詩歌的整體水平和實力?如果不是妄自菲薄,我們認為,很難做出肯定的回答。如果想到《中國新詩總系》同時也漏選了不少其他省份的代表詩人,就更是如此。
上述幾種詩歌選本,編選陜西詩歌最多的兩個選本(大約也因為編選者是陜西詩人,對陜西詩歌的狀況更多“同情的了解”),也即高建群和伊沙的選本,各有側重,可以說是呈現了陜西詩歌的兩種重要趨向。
具體而言,高建群的選本顯得傳統(tǒng)一些,但是比較真實地呈現了陜西詩歌或溫和、或粗獷,但都帶著明顯地緣特征的一面,此外,也不同程度地顯示了陜西詩歌的抒情性特征(關于這一點,后文還會論及)。作為對照和補充,伊沙的選本既體現了編選者的個人趣味和取向,也顯示了陜西詩歌更為先鋒、更為現代,地域色彩則比較淡的一面。其中入選的秦巴子、李巖、南嫫以及于世紀之交嶄露頭角的朱劍等,都是其他選本漏選而就整個大陸詩歌發(fā)展狀況看,比較重要的詩人。
相比之下,2006年底,由陜西詩人之道、三色堇等人發(fā)起組織并結集出版的旨在“傳承陜西詩歌文化、挖掘詩歌新人、呈現陜西詩歌風采”的《長安大歌》,作為展示新世紀陜西詩歌,尤其是活躍于基層的青年詩歌創(chuàng)作狀態(tài)的大型詩選,最能顯示新世紀以來陜西詩歌的創(chuàng)作面貌,尤其是青年詩人的面貌——這一點,從各個年代所選的人數即可一目了然。入選詩人中,20世紀50年代出生的有13人,60年代出生的有38人,70年代出生的有50人,80年代出生的有59人[10]。當然,這個選本也因此而顯得有些雜而不純。
兩年之后,由陜西詩人、詩評家沈奇主編的《你見過大?!敶兾飨蠕h詩選·1978—2008》[3]出版問世。這部由30位入選詩人、143首入選詩作所構成的選本勾勒出的陜西先鋒詩歌三十年的輪廓,從總體格局來看,更周全、更完整,同時又更簡潔、更精粹——雖然由于其所標稱的“先鋒”標準所限,也將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詩人漏掉。
總之,上述各個選本,其所選入的陜西詩人和詩歌或者多、或者少,或者各有揀擇,各有側重,都以不同的相貌顯示著當代陜西詩歌六十多年來,尤其最近三十多年來的發(fā)展歷程。由此,既為《詩歌卷》的編選做了鋪墊,也成為它的一個重要參照。同時,它也有望在先前的各種選本的基礎上,成為一個能夠體現當代陜西詩歌之六十年發(fā)展進程的更為整全、更具社會性和歷史性的選本。
三
本文一開始我們便提及,這部詩選以1954—2014年六十年陜西新詩歷史發(fā)展基本進程為線索,并參照目前學界當代文學史和當代詩歌史分期理念大致分為1954—1976年前期階段,1977—1986年“新時期詩歌”階段,1987—1999年“第三代詩歌”和“九十年代詩歌”階段,2000—2014年“新世紀詩歌”階段。
將陜西詩歌六十年發(fā)展的四個階段進行比較整合,不難發(fā)現,前面的25年(1954—1979年),由于從解放后到20世紀70年代末的政治社會環(huán)境,與整個大陸的整體詩歌狀況相似,陜西詩歌更像是處于“停滯”狀態(tài),從時代的喧囂中抽身而出的個體聲音和從詩歌藝術內部出發(fā)進行的寫作探索極為匱乏。只是從新時期開始,陜西詩歌才像歷經寒霜的冬麥一般,從早春中抬頭,拱出了屬于自己的綠色。也只是在這三十多年里,才出現了各種流派和寫作樣式并陳的大格局和大氣象。
借用評論者曾經說過的話,這前一階段,是“延承‘十七年社會主義文學’之詩歌觀念的余緒,以官方詩壇和體制內寫作為寄生的創(chuàng)作走向,其創(chuàng)作隊伍與作品在不同時期都頗為繁盛,但因其所依循的詩歌意識比較陳舊,同時受狹隘的時代精神所限,也便隨時代的急速變化而時過境遷。”在特定的政治生態(tài)和時代背景下,這種詩歌寫作發(fā)揮過相當作用、也產生過相當影響,具有文學社會學的意義和一定的文學史意義,但從詩歌內部來看,“缺乏真正有份量的詩學價值”,因此,必將“逐漸由主流而邊緣乃至無效”[11]。這一階段的前期,以魏鋼焰、玉杲、田琦、毛琦、黨永庵、馬林帆、曉雷、聞頻、王德芳、曹谷溪等詩人為代表,后期則以子頁、刁永泉、商子秦等為代表,主要集中于1950年代前出生的詩人。這些詩人的作品之影響,大體局限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末,進入90年代之后,漸次淡出詩歌界,難以為繼。當然,這里的影響所及,更多是指陜西省內。
此外,從1970年代末開始至今的三十多年里,陜西詩歌或者“秉承朦朧詩以降的‘現代主義新詩潮’之詩歌觀念,或者行走在“中間道路”上,都在不斷的探索中不斷發(fā)展,更由于新生力量的不斷加入而有突破和新的征象。
這兩種詩歌路向,前者以“民間詩壇和體制外寫作為旨歸的創(chuàng)作走向”,其創(chuàng)作者“多離散性地分布在大學、城市和青年詩人群體中,以純粹的藝術追求和詩性生命體驗為準則,與橫貫整個新時期及跨世紀的先鋒詩歌相為伍,潛沉精進,默默崛起,其不凡的成就,既具有文學史意義,又有詩學價值的貢獻”。這一支路向的重要在于,正是由于它的艱難拓展,“才使得陜西當代詩歌徹底擺脫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地域文化視閾的雙重擠壓與困擾,以不可阻遏的探索精神和充滿現代意識與現代詩美追求的詩歌品質,融入百年新詩最為壯觀的現代主義新詩潮,進而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盵11]其前期階段,以胡寬、丁當、沈奇、島子、杜愛民及楊爭光等為代表,后期階段以伊沙、秦巴子、李巖、南嫫、楊于軍、仝曉峰等為代表,新世紀以來,更有朱劍、黃海、王有尾、西毒何殤、橫行胭脂等“70后”與“80后”的年輕詩人作為新生力量的加入和壯大。其作品影響,自20世紀70年代直至新世紀,近年漸由邊緣而主流,既成為當代陜西詩歌發(fā)展的重要力量和真正代表之一,也成為中國當代詩歌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作為“中間道路”的后者,不見得有極為鮮明的宣言或理念指引,卻以各自更為本色、更為自然的寫作方式,在各自的詩歌審美和趣味指引下,進行著孜孜不倦的詩歌創(chuàng)作。其代表人物有沙陵、關雎、小宛、王大平、渭水、李漢榮、孫謙、閻安、耿翔、朱文杰、劉文閣、尚飛鵬、劉亞麗、呂剛、之道、遠村、第廣龍、楊瑩、王景斌、三色堇、孫曉杰、薛保勤、高彥平、白麟、惠建寧等老中青三代詩人。新世紀以來,更有李小洛、高璨、周公度、路男、武靖東、宗霆鋒、鄒赴曉、王琪、寧穎芳、杜遷等年輕詩人如雨后春筍般冒出,并逐漸成長為陜西詩歌的中堅力量。這一走向的詩歌立場和美學趣味不盡統(tǒng)一,大體在體制與非體制、傳統(tǒng)與現代、“常態(tài)寫作”與“先鋒寫作”之間游離擺蕩,或后浪漫,或新古典,題材廣泛,風格多樣,守“常”求“變”,孜孜以求,并保持了各自不同的精神特質。其作品影響,有不少遠及省外與海外。這其中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王宜振的兒童詩創(chuàng)作,其持之以恒的專注精神和獨自深入的藝術造詣以及全國性的特殊影響,都可謂陜西當代詩歌難得出眾的一枝獨秀。
也正是這一走向的紛紜輩出,成為當代陜西詩歌不斷發(fā)展壯大的基礎與平臺,雖然有些由于缺少新銳的詩美追求而稍顯滯后,但其寫作目的的純正和詩歌理想的高遠,有效地保證了持續(xù)發(fā)展的精神資源與創(chuàng)造動力。比如詩人閻安的創(chuàng)作路向,曾更接近于“中間道路”,在比較明顯的新古典主義的傾向下,又時有異質性之表現。近幾年來,他的前一種傾向越來越單純化,而后一種因素也愈來愈凸顯出其現代性的因素。2014年,陜西詩人閻安榮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這是陜西詩歌所獲得的第一個具有官方性質的全國性大獎,既體現了陜西中生代詩人的實力及其在中國當代詩歌中應有的位置,也為陜西詩歌贏得了全國性的榮譽和關注,更證明了在看似不那么“先鋒”的“中間道路”上進行個人性的縱深和開掘,所具有的無限可能。
以上兩個階段的“三大走向”,形成了當代陜西詩歌的三大主體性板塊,代表著六十年來陜西詩歌發(fā)展歷程的基本樣態(tài)。同時不能疏忘的另外一大板塊,則是從陜西高校之大學校園詩歌起步,而成名于其他詩歌版圖的一茬又一茬的青年詩人族群。應該說,他們是有效推動陜西詩歌發(fā)展的另一潛在源流,雖變動不居而生生不息,以其青春色彩與純粹心態(tài),不斷提供新鮮的活力和勃勃的生機。這一板塊的代表詩人有選入本詩選的仝曉峰、楊于軍、杜遷、史浩霞等,也有沒有選入本詩選的馬永波、夜林、方興東、譚克修、蔡勁松、陶醉等,更有尚在校園中、仍在成長期的一些年輕詩人。這些當年或如今的“校園詩人”,其中不少已然各成一家,反饋性地影響到陜西校園詩歌,乃至整個國內詩歌發(fā)展與更新。
將陜西詩歌六十年的歷程,分為前后兩個階段(1954—1979年的前25年和1979—2014年的后35年)的依據也在于,前一階段的詩歌樣式,整體來看,主要體現為民歌、“新生活贊美詩”和政治抒情詩。這些寫作樣式即使不能簡單地說是傳聲筒式的,至少也是缺乏個性和詩藝上進一步的可探索空間的。在這些寫作樣式中,余緒至今還夾雜著“西部風情錄”和“地域明信片”式的影響,雖然它們已越來越邊緣。從后一階段初期開始,上述寫作樣式并沒有完全銷聲匿跡,但已然無可挽回的越來越弱化了。隨著“第三代詩歌”和“九十年代詩歌”從詩歌內部開啟的自我更新,“西部風情錄”和“地域明信片”式的詩歌寫作也逐漸走出詩歌舞臺的中心。
由此可以提及的李巖的《北方敘事》之所以重要,就在于以它為標志,陜西詩歌從內部開始了對“陜西想象”的舊的表述方式和思想方式的批判與更新。正如他在詩中所寫,他所要呈現的不是“抒情詩的北方”,而是“一首敘事詩細節(jié)的北方”。
雖然由于思想的慣性,陳舊的寫作方式依然在經過“化妝”之后,或者改頭換面,或者半遮半掩地出現,但是新的詩歌方式,其力量畢竟是勢不可擋的。于是,我們看到了以“揚棄”的方式,對之前寫作樣態(tài)進行更新的、更為多樣性的當代陜西詩歌寫作。
四
經由上述粗線條的梳理,進一步需要追問的是:什么才是當代陜西詩歌的內蘊或曰本質?什么才是當代陜西詩歌依然鮮活的、具有高度辨識力和實際生命力的特征?可作為對中國當代詩歌之獨特貢獻的特征?我們認為,大致有以下幾點。
第一,先鋒性和后現代性。作為先鋒詩歌的發(fā)源地之一,陜西詩歌當中有這樣一支力量,他們的創(chuàng)作人數并不多,隊伍也不見得壯大,但是從“50后”的胡寬、沈奇、島子,到“60后”的丁當、伊沙、杜愛民,再到“70后”的朱劍等人,極力堅持詩歌的現代性、乃至后現代性寫作姿態(tài),薪火不斷,且有越燃越旺之勢。也正是這一支,與國內同行之間的對話、交流最為活躍與豐富,既顯示出一種極為開放的精神,也顯示出一種與國內同行看齊的廣闊視野。
第二,現實性與鋒利感。無論是胡寬詩中所發(fā)出的被壓抑的個體的聲音,還是伊沙詩歌的解構性,抑或朱劍(《磷火》《陀螺》),西毒何殤(《戴眼鏡的老民工》)等人對底層生存現狀毫不回避的書寫,都顯示出一種“及物”的現實精神,呈露出生存的痛感。必須指出,此種精神與關懷,是極為難得也極為重要的,尤其是置于當代中國語境下而言。
第三,突出的北方氣質。不同于中國的北方,尤其東北的幽密與寥遠,這里的北方氣質,尤指那種帶有大漠般荒涼的曠遠與厚重。在李巖、尚飛鵬、劉亞麗、閻安等詩人筆下,這種粗糲、渾厚的北方甚至大漠氣質程度不同地顯示出來,雖然側重各有不同,面相各有差異,但他們卻共享著一種精神資源和詩意氣質。正是這些氣質和特征,使得他們的詩歌顯得內在、緊致、繁密,在現實描述與內在思想的言說之間始終保持著強烈的張力,雖然有時也因此顯得雜而不純。
第四,抒情性。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以先鋒和現代自許的詩歌潮流中,詩的“敘事性”和“零度敘事”被不斷高揚,抒情詩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視和誤解。然而,陜西詩歌卻由于它特有的傳統(tǒng)和地緣慣性,有效地回避了此種風潮的侵襲,在傳承和發(fā)揚詩歌的抒情性特征上,保留了自身的特色。此種特色,幾乎可以從“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的古老詩學傳統(tǒng)中聽到遙遠的呼應與映照。從沙陵、小宛、李漢榮、孫謙、耿翔等幾代陜西詩人身上,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這種特征。這種抒情性常以溫和、低沉的面目出場,既不吶喊,也不嘶吼,而是體現出一種自在、自若的人性之大美,體現出一種恒在的常美。想到百年來,在陜西這塊土地上,這種氣質是多么稀缺和珍貴,我們甚至要說,這就是詩的德性之美。當然,在經過現代主義思想的洗禮之后,這種詩歌路向所需注意的,是如何在最大幅度地濾掉渲染之后,更加克制和儉省的抒情。
第五,慧心。慧心不是聰明,聰明能夠體現為一種機智、甚至機巧,慧心卻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身的單純、優(yōu)雅、輕盈、剔透以及心靈高度的躍動感。這種能夠體現慧心的詩,在諸如呂剛、周公度等不少詩人筆下的短詩創(chuàng)作中時有體現,并成為別開一界的獨辟蹊徑。
與此相關的,是在陜西詩歌中,有不少專注于短詩(更或曰“小詩”)創(chuàng)作而成績斐然的詩人,他們極為出色的短小、警覺之作,無不具有“以一當十”的功效,在尺幅之間開拓出了一片非常可觀的廣闊天地。用以量為衡的心來看,短詩的寫作似乎沒什么特別之處。但實際上,短詩不僅具有以簡馭繁、以小勝多、余味無窮的力道,而且短詩之作為一種難能可貴的創(chuàng)作方向、甚至審美趣味,都大有可圈可點、可商可論之處。出色的短詩佳作,不僅讓人一點兒不覺得小,反有種石落靜水中一般無限的延宕與悠遠之感。只有深入其中,才會有“小詩不小”[12]序的覺悟,也才會在這一路脈上自覺深入。
新世紀以來,詩人沈奇以“盛年變法”,“試”作《天生麗質》“小詩”集,獨成格局,影響甚大,其中不只是個人興味使然,而是深得三昧者的有意(識)、有為之舉。
此一路向的創(chuàng)作,除上述小宛、呂剛、周公度幾位代表,其他一些詩人未必自覺,卻同樣于此有所貢獻。朱劍的《磷火》、孫曉杰的《陳家山礦難》等,都屬此類。詩人周公度曾說:“中國新詩的標準應是《詩經》的標準:簡單的詞語,內在的節(jié)奏,美好的愿望?!盵13]其言語方式不免激切和斷然,卻說出了關于新詩的某些真相,值得深思。
回顧陜西詩歌走過的六十年及其詩歌征象,我們可以用兩個詞語來概括:繼承與革新。新時期之前的發(fā)展,更多是在意識形態(tài)制約下的延習和繼承;新時期之后的發(fā)展,有對之前的變革性繼承,也有純然的革新與開拓。之后,更是如此?;仡^來看這種發(fā)展,仿佛植物的生長一樣,由內部萌發(fā)、伸展、綻開、壯大,“擠”脫掉舊的思想、觀念和詩歌表述方式,春筍般不斷“拱”出來。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所有新生命的共相,當然,也更應當是詩歌的共相。就此一點,我們就該為它深深慶賀。
五
作為對當代陜西詩歌六十年的回顧、梳理、總結與展望,這部詩選算是比較完整、全面和詳實地顯示了陜西詩歌的實績。
當然,也難免有一些遺憾。比如體例的不夠嚴格,是按照詩人出生的年代來排序,而不是按照不同詩人的歷史出場順序來編排。因為有些詩人雖然年長,但作為詩人的出場卻稍晚,即使生理年齡相當,也有出道先后的問題。也沒有(實則也沒有辦法)嚴格地遵從“陜西”——生于陜西、生活在陜西——詩人這一標準,因為部分祖籍在陜西的,也曾離開陜西,從外地來陜西、在陜西開始寫作的,也有離開的,難以嚴格判定,所以有的人入選,有人則被漏選。此外,同一個詩人在不同時期寫出了不同的代表作,其寫作在風格、觀念上都有所差異,也未能全都得到充分的考慮和顧及。已然入選的詩作,有的難以確定時間,有的也難以找到原始出處。
詩歌雖然是屬于所有人的,但是她更屬于年輕人,我們也知道一些仍在成長中的“80后”、“90后”詩人,他們在默默地、熱誠地、專注地投身于詩歌創(chuàng)作,可以想象得到其隊伍的龐大。但是,一方面由于作者居無定所帶來的地域身份的顧慮,另一方面由于編選者的視野所限,也未能一一選入。好在有之前的《長安大歌》在,或可聊作彌補。
編選文學作品集,尤其是詩歌作品集,永遠都是一件費力而難以周全的尷尬之事。姑且不說可能遭遇的外在誤解,即使在具體編選中,也時時遇到各種掣肘和為難,上述遺憾即是明證。在詩歌之被漠視的陜西,編輯出版這樣一部詩選,是不容易的。令人欣慰的是,一代代的詩歌寫作者前仆后繼,孜孜不倦,既為陜西詩歌做著書寫,也為自己的人生做著書寫。我們也期望,此次編選之作為一個回顧、總結、反思和展望的契機,能夠為推動陜西詩歌的發(fā)展盡一點微薄之力,為詩歌,也為陜西這方土地,找回一份失落已久的優(yōu)雅與自若。
中華自古有詩國之稱,世界上找不出第二個國家,詩與生活與人生的關系像我們中國人這么密切。可以說,詩的存在,已成為辨識中華文明和中國文化價值屬性與意義特征的重要“指紋”。為陜西以及我們所有中國人常常引以為榮而津津樂道的所謂“大唐精神”、“漢唐氣象”,說到底,無非是詩性生命意識的高揚與主導——沒有詩為其精神、為其風骨,沒有詩性生命意識的高揚為其底蘊、為其主導,無論是昔日的“長安”還是今日的“唐都”(西安),都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城而已。
正因此,我們說,中華文化傳統(tǒng)的靈魂是詩,“漢唐氣象”的靈魂更是詩。盡管現代以來,尤其最近幾十年,因為文化語境和精神氛圍的劇烈變化,這樣的靈魂之存在,已不再為國人所重視和呵護。也正緣于此,詩才成為一切真正為歷史、也為現實負責任的文化人與文學人重新出發(fā)而再造國魂之處,作為堅持在這個曾經輝煌的詩歌帝都從事純正詩歌寫作和詩歌活動的“詩城守望者”們,將以此詩選的出版為動力,為再造“詩意長安”和詩國輝煌而恪盡綿薄之力。
[1] 王夫剛,孫方杰,謝明州.山東30年詩選[C]//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8.
[2] 謝春池,陳銘.百年廈門新詩選[C].香港:天馬圖書出版公司,2008.
[3] 沈奇.你見過大?!敶兾飨蠕h詩選(1978—2008) [C].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09.
[4] 沈奇,閻安.陜西文學六十年(1954-2014)作品選·詩歌卷[C].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15.
[5] 謝冕.中國新詩總系(1—10卷)[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6] 姜耕玉.20世紀漢語詩選(3—5卷)[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
[7] 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新中國50年詩選(1—3卷)[C].重慶:重慶出版社,1999.
[8] 高建群,等.新詩觀止[C].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
[9] 伊沙.被遺忘的詩歌經典(上下)[C].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2005.
[10]之道.長安大歌[C].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2007.
[11]沈奇.困境中的堅守與奮進——關于當代陜西詩歌的檢視與反思[J].人文雜志,2008(4):116-118.
[12]沈奇.現代小詩300首[C].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
[13]周公度.好詩的標準[J].詩選刊:下半月,2008(2):卷首.
(責任編輯:王曉紅)
In History and the Current of Time: Sixty Years of Shaanxi Poetry:In the View of the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Shaanxi Poetry from Selected
WorksofSixtyYears(1954-2014)ofShaanxiLiterature-PoetrySONGNing-gang,SHENQi
(School of Literature,Xi’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Xi’an 710061,China)
As the retrospection, combing, summary and expectation, the sixty years of contemporary Shaanxi poetry,SelectedWorksofSixtyYears(1954-2014)ofShaanxiLiterature-Poetryis the complete, overall and accurate exhibition of the achievements of Shaanxi poetry. This selected works can also show some representative features of Shaanxi poetry, including pioneering spirit and post modernity, reality and sharp sense, the outstanding northern temperament, lyricism, wisdom of poetry, etc. Of course, there are still regrets. Due to the stylistic rules and layout of editing, the sharp new-emerging force is not paid enough attention. However, as a large-scale representative selected works, it can still be regarded as a "mirror", for it not only offers an opportunity of retrospection, summary, reflection and expectation, but also reflects the achievements and developments of Shaanxi poetry in history and the current of time.
SelectedWorksofSixtyYears(1954-2014)ofShaanxiLiterature-Poetry; nativeness; reality; contemporariness; representativeness
2016-05-30
宋寧剛(1983-),男,陜西寶雞人,西安財經學院文學院講師,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德國哲學與詩學、中國當代詩學;沈奇(1951-),男,陜西勉縣人,西安財經學院文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當代詩學。
I207.22
A
1672-2817(2016)06-009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