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楊啟剛
大禹渡:四段故事的初始
貴州◎楊啟剛
四千六百年的風,沒有吹落樹上聲聲鳥鳴和一片葉子,反而把它吹成了龍頭形狀。
大禹呀,你當初栽下這棵樹苗時,你絕不會想到,黃河的水怎么也漫不過它的眼眸。而歷代皇帝對它的冊封,讓我看到了一棵古柏的榮耀;在你高大茂盛的生命前,我只能小心翼翼地用粗淺的文字,來表達我,一位南方詩人對你的崇敬與驚嘆。
風吹不倒你,霜打不蔫你,雨漚不爛你,雪壓不垮你……就像你身邊那條黃色的河流,在北方的大地上,一直流淌成為龍的形狀,至今生生不息,蜿蜒而去。
在這個初秋的黃昏,游人都漸漸離去了。只有我,仍然孤獨地佇立在你的身邊,久久不愿離去。我伸手撫摸著你的樹干,就像撫摸著大禹濕潤的體溫。那一刻,我想放聲大哭,我的先祖啊,你留下了這棵紀念樹,卻留不住那年的風聲和云朵。
我只能拴馬、憩息、吹風……在后人的傳說里,簇擁著你古老的名字,默默地靜思與流淚。
這個世界上沒有神樹啊,而你卻是我心中永遠供奉的天堂。
識字之初,大禹,我就認識了你,那個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治水老人。
故國的版圖,你的神像無處不在。今天,在晉南芮城,在大禹渡,我又遇見了你。
你的腳下,是你治理滔天洪水的黃河;此刻,正默默地東流,不發(fā)一言……
你仍然還是那副老農的模樣,頭戴斗笠,身上的蓑衣仍然披在身上,手中的工具依然被你緊緊地攥在掌心。
我們早已忘記了你是一個“王”。
你是夏朝的第一位天子,你是中國古代傳說中與堯、舜齊名的賢圣帝王,你還劃定中國版圖為九州,但你沒有王者的霸氣,有的只是農人的質樸和悲憫,有的只是憂國憂民的悲壯與堅持。
更重要的是,你結束了中國原始社會部落聯(lián)盟的社會組織形態(tài),創(chuàng)造了“國家”這一新型的社會政治形態(tài),完成了國家的建立,用階級代替原始社會,以文明社會代替野蠻社會,推動了中國帝王歷史沿革的發(fā)展。
我們永遠記住的是,你是一位行色匆匆的老農,治水患,種五谷,養(yǎng)牛羊,發(fā)展國家生產,使人民安居樂業(yè)。在每個清晨,都有嘰嘰喳喳簇擁著你的喜鵲;每當夕陽西下,大河對岸,都有一叢叢升騰的人間煙火。
我不該在這個季節(jié)來看你……我來得不合時宜。我來的,更不是觀景的季節(jié)。
九月的秋風,早已把濕潤的春天吹遠。你太讓我失望了,黃河!我們竟然能夠乘上氣墊船,開到你那干涸的胸前,任意地踩踏你的心臟,歡呼與喧鬧。
遠處冷峻的中條山,用冷冷的目光,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它們不屑,甚至不發(fā)一言,只是用黃黃的眼光狠狠地盯著我們……當我與它對視,一種荒涼,穿透我的骨髓。
黃河啊,你的咆哮到哪里去了?你的雄壯到哪里去了?還有你的滾滾濤聲呢?黃河啊,你就這么輕易地任由我們在你的胸膛前撒歡嗎?就因為我們是你的子孫?就因為我們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
黃河啊,你老了,蒼老得不想再動用你的嘴唇,來呵斥我們的無禮;蒼老得不想再舉起青筋畢露的手臂,來驅趕我們肆無忌憚的笑聲……從今之后,我再也不想秋天去看你,我怕看見自己禁不住流下的淚水,更怕目睹你蒼涼而疲憊的面孔,以至于你都無法伸展四肢,任由岸邊瘋長的野草,偷偷摸摸地爬上了你沉重的頭顱……
你們都走了。只有小睫、清芳和我。還在堅守著大禹渡的最后一夜。
在和睦居的窯洞前,我們仨,抱團取暖,不能讓內心的火苗,在等待中慢慢地熄滅。
此刻起風了,暮色四合,白楊樹在你們離開之后開始拋下一地的落葉。秋風乍起,微寒,并且有著傷感的記憶。我在翻微信,小睫在發(fā)短信,清芳則用五分鐘寫下了《大禹渡之夜》,她說:“三個人走岔了幾次路,又回到故居……”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而筵席,又因午后草馨兒的悄然離去,我們仨,更顯單薄與冷清。就連頭頂上的星星,此刻在天幕上數來數去,也只有三顆。
那就在最后一夜再次聆聽黃河的呼吸吧,我們在你身邊白晝狂歡,夜夜笙歌,已經度過了五個不眠之夜。
朦朧的岸邊,有三對情人迎著秋風,竊竊私語,讓黃河作證,表白愛的誓言。
頭頂上的星星,也忽明忽暗,像路途上你們漸漸遠去的臉龐。
最后,我輕輕地叫一聲,小睫,又溫情地輕呼,清芳,“天色不早,明兒還要早起趕路哩,都去睡了吧……”言語中,盡是挽留、眷戀和不舍。
和睦居,在夜色中愈發(fā)沉靜與純粹;和睦居,在這個秋天更加寧靜和高遠。
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季節(jié),秋風把我們聚攏在一起,和睦相處,品黃河鯉魚,賞風景名勝,談風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