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老炮兒》映射的家庭教育教訓(xùn)

薛亞利，博士。薛博士是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家庭研究中心副研究員、《中國家庭研究》編輯部主任、中國社會學(xué)家庭社會學(xué)專業(yè)委員會理事。從事社會學(xué)研究近十年，在家庭教育領(lǐng)域，基于多年科研經(jīng)驗，主張應(yīng)從家庭科學(xué)化眼光來開展家庭教育，倡導(dǎo)自然教育理念的多方位教育，注重孩子情商的基礎(chǔ)性培養(yǎng)。曾為上海多家親子教育機構(gòu)和公益兒童早教機構(gòu)開展家長課堂，深受眾多家長們的好評。在2014年和2015年上海家庭教育高峰論壇上，分別講授主題為《自然教育理念，培養(yǎng)情商之道》和《孩子發(fā)展的新平衡，從智商到情商》的專題講座。

電影《老炮兒》有點兒特別。從觀影體驗來說，那種起始至終的逼人緊迫感，讓電影產(chǎn)生了一種特殊吸引力，竟然讓137 分鐘的電影渾然不覺間就結(jié)束了。

多年從事研究，納悶這種吸引力的來源？忽然，意識到電影暴露了我們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或必然要面臨的重大問題，它觸及了我們在這些問題上犯錯之后的苦悶思想和生活磨練，通過電影我們看到了那種精神乃至靈魂上都要付出的沉重代價，那么，這個所謂的重大問題是什么呢？就是和我們?nèi)粘Ｉ钊跒橐惑w的家庭教育。如此想來，難怪《老炮兒》逢熱映又受熱議。

如果從家庭教育視角來看這部電影，它其實說了一個“父子矛盾”引發(fā)的慘?。鹤优P病房，父倒“戰(zhàn)”場！其實，這場慘烈父子沖突，其根源就在于家庭教育出了問題。一個血氣方剛的兒子劇烈反抗曾名鎮(zhèn)一方的父親，幽深的原因乃年幼的他，牢牢記住了父親帶給自己乃至整個家庭的傷害！正是出于這些傷害的耿耿于懷，這個孩子對父親有著強烈的不認(rèn)同，哪怕這個父親老了，哪怕這個父親為了自己出生入死，他也難消心頭怨！

1、親子沖突的三重矛盾（早教、青春期、單親家庭）成為了生活難題的根源。

電影故事如此緊張，靠的乃是張力巨大的親子矛盾推動所致，這個大張力其實交織了家庭教育的三重矛盾。如果從家庭教育這個角度來解析親子矛盾，“父救子”的波折故事再驚心動魄，再讓人難以喘氣，也都不過是表象，而真相乃是家庭教育錯位導(dǎo)致的問題積累。家庭教育是一個關(guān)涉人成長的系統(tǒng)性培養(yǎng)工作，它講究開展的時機和開展的條件。那么，電影故事中的三重家庭教育矛盾，到底是什么呢？第一，家庭教育中早教機會的錯失。家庭教育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從娃娃抓起”，兒童年幼時是家庭教育的敏感期和黃金期，也是親子之間建立親密、尊重和信任等優(yōu)質(zhì)關(guān)系的關(guān)鍵期，對這個階段兒童的忽視，會為親子矛盾埋下隱患;第二，家庭教育中青春期的特殊機會的錯失。青春期則是家庭教育的另一個重要時期，家長對孩子的引導(dǎo)和陪伴，也將有助于孩子早日確立自我實現(xiàn)的方向和目標(biāo)，以一種正確的態(tài)度去走向成人世界;第三，家庭教育的支持條件的缺失。家庭教育也是一種客觀的教育環(huán)境，夫妻關(guān)系和諧且能對孩子正向鼓勵，將更加有利于孩子性格的健全和發(fā)展能力的全面。但是，如果父親一直缺位或母親離世，這種家庭結(jié)構(gòu)的殘缺，都是家庭教育資源的缺失。從電影故事中，我們看到了這對父子沖突如此激烈，正是因為在家庭教育的所有關(guān)鍵點上，這個叫“六爺”父親都是失職的，兒子小時自己闖禍入獄，害妻和子受累受辱;兒子青春期時父親混跡自己一幫兄弟之中，對兒子缺管少問;妻子因擔(dān)驚受怕的生活過早病逝，這讓兒子失去了家庭僅有的溫情依賴。

正是這種累積的矛盾導(dǎo)致父子沖突的難以調(diào)和性，而這種難以調(diào)和，導(dǎo)致兒子闖大禍，父親被迫補大洞，這就是深埋于生活的行為邏輯。

2、早期缺位的家庭教育問題是潛伏性存在，一旦引爆后果難以預(yù)料，甚至不堪設(shè)想。

在很多父母眼中，小孩子總是好的，只有大孩子才會出問題，這是對家庭教育一種誤識。兒童的早期教育，最重要的是家庭，孩子是否感覺到父母的關(guān)注與愛，是他們看待自己個體價值，以及他們對待周圍他人的態(tài)度。如果父母漠視孩子，孩子就無法學(xué)會與人建立友好協(xié)商的積極人際關(guān)系，孩子小的時候，無行為能力，人際關(guān)系還沒展開，孩子的問題無法暴露，但隨之孩子長大，他行為能力增強，也有了復(fù)雜的伙伴關(guān)系時，孩子的問題就會暴露出來。我們會發(fā)現(xiàn)有些孩子與他人交往中，很難以與他人共情，從而變得冷漠自私，對施加給別人的傷害不在意。電影中的這個叛逆兒子“曉波”，喜歡一個女孩，恰巧她有男友，那么，女孩也許對此有隱瞞，但真相清楚之后，兩個男孩如何處理這種復(fù)雜的戀愛關(guān)系呢？且不評估女孩的隱瞞行為，就單說這兩個男孩如何處理競爭關(guān)系，我們都知道，最好的辦法是實力競爭，即男孩們應(yīng)通過個體能力展示去贏得女孩真心，而不是兩個男孩之間惡意傷害，毀壞對方心愛的物品，故意人身傷害到非法囚禁，這已經(jīng)轉(zhuǎn)變成了違法行為。

青春期的孩子，碰到問題時到底是沉穩(wěn)理性還是莽撞的非理性？這與孩子早年所受的家庭教育有關(guān)，關(guān)愛孩子的父母會引導(dǎo)孩子從小善待他人，明白個體不良行為對他人的不良影響，而忽視孩子的父母只能讓孩子學(xué)會太多的對他人忽視，這種忽視就種下了未來不當(dāng)行為的基礎(chǔ)。從這個意義上說，“六爺”的兒子哪怕小時候再乖，如果大人不肯關(guān)愛與引導(dǎo)，不管有多嬌嫩可愛，都可能成為一個可以引爆災(zāi)難的定時炸彈，電影就是一個形象的隱喻：父倒斃于戰(zhàn)場時，兒子正昏迷于病床，這是一個父子俱傷的悲劇?？吹酱颂帲捏@肉跳的觀眾不知是否應(yīng)該警惕，但愿真實生活中的我們不要蹈電影之覆轍！

3、家庭教育中情感表達(dá)的忽視甚至壓抑，導(dǎo)致“親子矛盾”雪上加霜。

《老炮兒》電影的一大特色，就是人物對話張口便爆“粗口”，從家庭教育角度來看，那就是貶低情感、不容情感和壓抑情感的溝通方式，想用這種對話方式來緩和父子矛盾，無疑是雪上加霜。整個電影的人物之對話帶有“硬”風(fēng)格，如一對問路的小青年，被“六爺”“嗆”了一頓，就因為打招呼不合他的心意，把他喊老了，當(dāng)然語氣也不夠禮貌。這種對話，在電影里看看就算了，換做身邊人對自己，誰能受得了？如此想來，就不難理解“六爺”兒子“曉波”也是暴脾氣了。

情感溝通，是家庭教育的另一個核心內(nèi)容，它是凝結(jié)家庭成員的無形紐帶，只有這種情感的表達(dá)，才能讓家庭成員之間充分理解，因為情感能夠喚起彼此感受的相似和想通。對這種情感表達(dá)的需要，是一種本能，這并不會因個人偏見而改變。我們看到費盡周折賣房湊錢的“父”救“子”后，沒看到“子”的感恩，幸虧有一個叫“霞”的中間人兩邊說和，才讓父子能夠共坐一桌，把酒言歡。這個中間人說了什么？也不過是說了平常話，但是關(guān)乎真實感情的話，如解釋脾氣暴烈的父親再表面上無情冷漠，但他視兒子為他唯一的親人，他深愛著兒子！到這個時候，作為兒子，才真正明白了父親對自己的感情，也就真正理解了父親吹噓的那些勇闖江湖史，即使話中摻有父親的虛榮、浮夸和淺薄，但還包含著父親對自己的信任、親密和依賴……，自己正年輕，父親年輕過，這種心靈上的溝通就頃刻打通了。但是，父子間的情感溝通，以及父子間后面的相互舍身保護，都是建立了一個女性的情感溝通和解釋工作基礎(chǔ)之上，如果沒有這個情感工作內(nèi)容，很難想象父子間能冰釋前嫌。

父子的硬關(guān)系，需要軟話來化解，這給我們什么啟示？那就是情感表達(dá)的重要性，尤其是男性，一直以來，對男性氣概的社會期待被很多家庭堅決貫徹，豈不知，這樣貶低和排斥情感的家庭教育，到頭來，受害的不只是家長還有孩子自己！再回頭想想，“六爺”作為硬漢，混跡男人之際，生活上很依賴一個會講“軟話”的女人，“六爺”之子，作為硬漢卻又是為了一個女孩而引禍上身。這都說明，人內(nèi)心都渴求和依賴情感需要，哪怕是硬漢！情感需求，乃是人之本性，從情感角度來看男人為女人而戰(zhàn)，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合理的了。

遺憾的是，電影把女性作為一個情感角色的塑造有點偏了。盡管她能經(jīng)濟獨立，盡管能救男人于危機時刻，但似乎在情感上還盲從男人。在這點上，似乎有點不合邏輯！

4、孩子問題暴露后的家庭教育補救，效果往往是“事倍功半”。

最后，還想說一點，那就是家庭教育時機的重要性問題。的確，從家庭教育的角度來看，時機對了，事半功倍，時機錯了，事倍功半！邊看《老炮兒》邊想，昔日威風(fēng)的“六爺”咋就那么難呢！不就是為了救兒子嘛！為了籌錢，兜遍了城，跑斷了腿，也沒湊齊錢！多虧了菩薩心腸的女友“霞”的大方資助，不過，“六爺”也是被逼到了賣房的絕境之地。這個時候，我們就假設(shè)，如果有一個懂事的兒子，何至于此？電影為了好看，不可能犧牲劇情;但回歸到我們的常人生活，我們何嘗不祈求自己：千萬別有一個“六爺”那樣的兒子？是啊，面對真實生活，我們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老炮兒》還有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六爺”費了那么大的勁兒，兒子被救出來，怎么還沒看出他有什么變化？既沒看到他對自己的悔過，也沒看到他對父親的感恩！這個時候，又是多虧那個菩薩心腸的女人出現(xiàn)，做了

情感溝通工作，這對父子才相互理解，得以心理走進。在這里，我們就想：如果沒有那么一個菩薩心腸的好女人呢？這個父救子的事兒，豈不是更難上加難??？

這個救孩子的“難”，說的就是錯失家庭教育的時機之后，各種補救工作的收效甚微。從孩子成長規(guī)律來看，家庭教育的兩大時期最為關(guān)鍵，一個就是出生之后的頭三年，也就說我們常說的“三歲看老”，這個階段父母對孩子的教育投入，會對孩子的社會認(rèn)知能力塑造一個大致的框架;再就是青春期，這個階段的青少年其內(nèi)在和外在同時在劇烈變化：一方面孩子要面對激素水平帶來的成人身體形象帶來的不適和挑戰(zhàn);另一方面，孩子要面臨即將踏入真實的社會所要求社會身份定位帶來的壓力和挑戰(zhàn)。青春期的孩子好比一個退殼的蟬，他們要告別孩童時期，進入成人世界?？傊?，在孩子成長的關(guān)鍵時機，對其進行的家庭教育事關(guān)重大，順勢利導(dǎo)孩子能盡快渡過人生的震蕩期，如果錯過了這些重要時期，孩子的問題積累下來，孩子會帶著各種傷痛或病癥去面對挑戰(zhàn)。一旦出了問題，家長再補救，的確很難！因為，這時的孩子不僅僅有自主意識也有行為能力，他們的激烈反抗帶來的嚴(yán)重后果，通過讓大人們的補救工作無濟于事。現(xiàn)實中有太多的極端案例，青少年的自殘自殺，或攻擊他人或故意傷害，有些時候，即使大人想要補救也都為時已晚。

當(dāng)然，對于錯失教育機遇的家長們來說，要相信“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其實，生活中也有大量的案例在證明，錯過時機的家庭教育并非毫無效果，只是不能期望這種效果會立竿見影，也就是說，這種補救工作會比較難，就像《老炮兒》中的“六爺”，為了兒子被迫

四處奔波。對于那些錯失時機的家長們來說，做是難，但不做更慘！千萬不能灰心喪氣，要相信人是具有能動性的，積極干預(yù)，尋求專業(yè)人士的幫助，尋找各種可行的辦法。電影中父子多年怨恨，借助兒子闖禍這個特殊事件，還有容許中間人輔助做些情感溝通工作，最終還

是讓父子間獲得了某種程度上的理解和共識。盡管從電影結(jié)局來看，父子皆有傷，但他們的內(nèi)心對彼此已有某種程度的認(rèn)可，這就是進步！只不過是這種進步發(fā)生在生命的無形傳遞中，但也要看到，進步雖小但意義重大！畢竟，聊勝于無，死者已去無力回天，但對于生者，卻

可以帶著新的感悟去堅定的面對未來。

最后，說明一下，從家庭教育角度來評論電影，難免會失偏頗。好電影通常都是好故事成就的，好故事呢，必定包含多種生活元素，《老炮兒》也是。這篇影評呢，只是從聚焦家庭教育角度分析，對其他問題涉及不多，譬如電影中涉及的腐敗問題，青少年違法犯罪問題，公共場所禁煙問題，代際矛盾問題，性別問題等等，針對這些問題的電影評論屢見不鮮，但從家庭教育的影評并不多，所以，特地?fù)褚欢鴮９ィＭ軒由鐣彝ソ逃母嚓P(guān)注。其實，關(guān)注可以無處不在，即使是一部熱映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