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島主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去看《美人魚》的每一位觀眾,都不欠星爺電影票——即便真心誠意認為自己對周星馳無條件熱愛的粉絲亦然。20余年前《大話西游》系列公映而不叫座,與今日《美人魚》的票房井噴,有著相當耐人尋味的異曲同工,折射出20年來中國電影市場的驚人變化,同時亦見證了香港電影作為香港流行文化的重要一脈,對于內(nèi)地影迷全方位的輻射與影響。
平心而論,以“大公司破壞環(huán)境牟利”主題來構(gòu)成一部電影并不新鮮,而剝離了具體地域空間特征的《美人魚》里,“青羅灣”與破船、海鮮招牌,游樂場與烤雞攤,應(yīng)和著主演鄧超、張雨綺、林允等,成為一則空間能指模糊的寓言。不羈公子哥、同時亦是填海計劃主要策劃者劉軒(鄧超)被美人魚珊珊(林允)引誘,而珊珊背后是被聲吶裝置破壞了生存環(huán)境的憤怒人魚族群,一場《色,戒》式的殺戮行為一再被演繹,卻很難被執(zhí)行,因為珊珊愛上了劉軒。
這樣的故事,在周星馳導演手里,依舊玩成了極盡天馬行空的搞笑無厘頭喜劇,由噴氣飛行器亂撞到扮作人形的復(fù)仇者八爪魚被迫自烹其爪,無不呈現(xiàn)出一種“非編排”的窘迫情境,這與幾乎家喻戶曉的周星馳作品的經(jīng)典橋段實在太過類似,縱然周導演本人并未出演,仍通過麾下的演員表達出了濃厚的周氏氣息。然而無厘頭之外,對《色,戒》等影片橋段幾乎不加掩飾的直接化用,似乎有一點力不從心的味道。
事實上,由海邊散步與放走劉軒兩段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出,在不斷播送《鐵血丹心》這樣的舊情懷歌曲及展示美人魚家長收藏的鄭少秋唱片等致敬性的表達之外,過往存在于周星馳作品中的對既有經(jīng)典流行文化的轉(zhuǎn)借,在《美人魚》中變成了一種蒼白而空洞的自娛自樂。與《功夫》或《西游降魔篇》中取用粵語殘片橋段與意味來構(gòu)建故事不同,《美人魚》中出現(xiàn)的致敬片段,基本上與故事推進毫無關(guān)系。而對《色,戒》橋段的化用,相信明眼觀眾不需太費力就可以看出來,是從情境設(shè)置到視覺效果的全面沿襲,基本上沒怎么動腦子,這在周星馳電影中絕對算得上是前所未有的低效互文嘗試。
而引發(fā)觀眾笑聲的橋段,固然包含若干動作性較強、喜劇設(shè)計高妙的片段(如鄧超報警等),卻亦不乏直接以生殖器及性別差異等為笑點,直接開發(fā)的葷段子語言梗,更令片中人物直接對“屎尿屁”發(fā)表言論,這在周氏于內(nèi)地上映的作品中屬于尺度空前。其前一部作品《西游降魔篇》中僅僅是視覺上的血腥暴力,到了這一部則直接將降級思維進行到底。劉軒與若蘭(張雨綺)之間的關(guān)系,亦通篇由肉體和經(jīng)濟紐帶輪番捆綁。若蘭對劉軒的控制,除了用自己的身體,便是用自己在開發(fā)計劃中的投資及話事權(quán),到最后不惜親身上陣,對人魚族群大開殺戒——這些意料之中、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電影中一再被生產(chǎn)的快餐敘事,又一次重演在2016年的銀幕上,粗暴簡單,但似乎非常有效。
總而言之,《美人魚》基本上可以視為導演周星馳一次失敗的自我復(fù)制,形式上照單全收,但并未與當下的時代產(chǎn)生有效的互動。相反地,一味強調(diào)純真卻失去純真,敘述一個完整的故事但落入俗套,正如片中鄧超大部分時間身穿的一套看上去有型有款的男裝一樣,空有花架,內(nèi)里虛無。當然諸如“日本助理影射日本獵殺海豚”、“《射雕英雄傳》致敬龍?zhí)咨摹敝惖娜の缎运饕?,確實彰示出《美人魚》某種程度上純正的星爺趣味,但其基礎(chǔ),卻仍然是把周星馳當作一名風格鮮明的電影作者來神化。我們當然喜歡天才,但是盲目迷信,同樣有悖天才本身之所以吸引我們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