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維璽
(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甘肅蘭州730020)
饒應祺,字子維,號春山,湖北恩施人,生于道光十七年(1837)。自幼穎悟好學,究心于經(jīng)世之學。曾試作渾天儀,旋轉合度[1]。因給湖北巡撫胡林翼捐鑄軍炮,議敘貢生,候選訓導。同治元年(1862),應壬戌恩科,補行辛酉科舉人。經(jīng)湖廣總督官文保奏,賞加國子監(jiān)學正銜[2]。后赴陜甘總督左宗棠軍營效力,從事六年,頗受左宗棠所倚重。他長于公牘,左之奏疏多出其手[3]。歷任道員、陜西同州府知府、鎮(zhèn)迪道兼按察使銜等職。光緒二十一年(1895),任新疆巡撫。光緒二十八年(1902),調(diào)授安徽巡撫,行至哈密途中病逝。
饒應祺主政新疆時期,盡管新疆收復有年,社會已相對穩(wěn)定,但中外關系尤其是中俄關系亦時顯敏感。面對中俄關系問題,他以“輯柔與防范并用”之術,有效化解了出現(xiàn)的中俄爭端,維持了新疆的和平與穩(wěn)定。其主政新疆時期的對俄關系,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對俄貿(mào)易和庚子事變時期的防俄。
一
晚清以降,清政府在與列強的戰(zhàn)爭中屢次敗北,被迫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于是中國的門戶洞開,西方列強除了在中國劃分勢力范圍、侵犯中國的主權外,還憑借通商貿(mào)易在中國大肆攫取商業(yè)利益。19世紀中葉以后,俄國在新疆地區(qū)以不平等條約為掩護,設立貿(mào)易圈,這為俄國商人的貿(mào)易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光緒七年(1881),中俄雙方簽訂《中俄伊犁條約》。其中規(guī)定有:“俄民在伊犁、塔爾巴哈臺、喀什噶爾、烏魯木齊及關外之天山南北兩路各城地方貿(mào)易,暫不納稅。”[4]383-384之后,俄國根據(jù)條約中的相關條款,在新疆伊犁、塔城、喀什噶爾、吐魯番著手設立領事,妄圖獨占對新疆的貿(mào)易。當時新疆收復不久,百廢待興,物資奇缺,俄國商人利用這一有利時機,加上不平等條約中所規(guī)定的優(yōu)惠條款,大肆向天山南北各城進行滲透,獲取了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正如《新疆圖志》所載:
俄人以光緒七年條約準其在伊犁等處及天山南北路各城貿(mào)易暫不納稅之文,視新疆為無稅口岸,奔走偕來,如水赴壑,進口貨值由二十余萬驟增至百二三十萬[5]。
俄國商人由于擁有免稅特權,在與中國商人競爭中處于優(yōu)勢地位,這導致當時的新疆商務出現(xiàn)巨大反差:“同一貨品,俄貨獨見暢銷;同一商民,而俄人獨占優(yōu)勝?!盵6]此外,許多俄國商人在不平等條約掩護下,進入新疆境內(nèi),肆行逃稅。一些俄國商人“將原領舊票賣與商民,或引商民車輛同行,希圖蒙混。一經(jīng)分局查明照章收稅,俄商即稱不守條約,捏報俄官,紛紛照會查辦”[7]卷13,17。其欺詐手法嚴重擾亂了新疆的正常貿(mào)易,政府稅收亦因之頗受影響。時任新疆巡撫劉錦棠指出:“其為洋貨亦可,甚至土貨亦然。其為真正俄商亦可,甚至久在新疆之居住之安集延、哈薩克亦然?!盵7]卷13,17繼任新疆巡撫陶模到任后,向清政府提議:“若免俄稅而收華稅,不特華商受困,且授俄商包攬之權。應將華商稅銀停止”。[8]冊7,433-434清政府同意了陶模的意見,遂免征了中國商人六年的稅收。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華,清政府被迫簽訂《辛丑條約》,其中的賠款部分均由各省分擔。新疆亦未能幸免,需要分擔四十萬兩的份額。這對歷來依賴協(xié)餉解決財政困難的新疆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饒應祺在奏折中指出:
新疆全賴各省協(xié)餉為進款。歷年計口授食,絕少贏余,近際時艱,庫款支多存少,殊形竭蹶,茲因賠償洋款,臣與布政使文光熟商,將每年封儲藩庫伊塔道庫廳庫十八萬,暫亦緩解,合前次所籌二十萬兩,再加二萬兩,共請每年短解協(xié)餉四十萬兩,以湊賠款[9]冊36,432。
新疆自撥解庚子賠款后,財政更加窘迫。為了擺脫困境,饒應祺和陜甘總督崧蕃電商后,決定通過增加稅收緩解財政緊張的局面。他指出:
新疆邊荒枯瘠,生計維艱。開礦興屯,既難遽收成效。墾荒升賦,亦難急議加征。惟稅務取之于商,尚于民生無損,雖從前征數(shù)無多,究于公用不無裨益,現(xiàn)在漢民、回民,陸續(xù)出關,日增月盛。人數(shù)較眾,貨物銷路當亦較寬。如能經(jīng)理得人,嚴禁偷漏,力杜中飽,涓滴歸公,歲收或有起色[9]冊36,432。
對此,饒應祺提出了具體辦法,先在省城設立總局,遴選精明能干的人員充當提調(diào),按照以前所訂章程,根據(jù)以前和現(xiàn)在的情況相應增減,然后擇要設立各路分局,派出相關人員按章抽收,嚴格查辦包庇和營私舞弊的現(xiàn)象,徹底堵塞積弊的源流。
此外,饒應祺還對《中俄伊犁條約》中關于“俄商暫不納稅”的規(guī)定提出了質疑。認為當時條約僅規(guī)定有“暫不納稅”,且條約中也注明了“俟將來商務興旺,由兩國議定,將免稅之例廢棄”[4]384的條文。他還以光緒十三年(1887)俄國商人貿(mào)易興旺的事實,向朝廷提議廢棄俄商免稅的條款。他說:
查十三年間開辦稅務,俄商進口貨物,計價銀六十八萬六千有奇,出口三十四萬一千有奇,至二十五年計進口貨物,價銀一百二十九萬八千有奇,出口九十五萬五千有奇,較前加倍,不得謂非興旺免稅之條,似已可以廢棄[9]冊36,432。
于是,他建議由“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會商駐京俄使飭總稅務司照約議立稅則,俾華商、俄商一律征收,以昭平允”[9]冊36,432。清廷此時亦慮及新疆財政壓力過大,遂下旨:
甘肅新疆巡撫饒應祺奏新疆餉項支絀,擬照光緒十一、十三等年復辦華商貨稅,其俄商進口貨物,并請飭所司照約議立稅則,一律征收,以資補救[10]卷484,399。
光緒二十一年(1895)冬,駐京俄使照會清政府,要求依據(jù)《中俄伊犁條約》內(nèi)容,由俄方在吐魯番添設領事,會辦通商事件。新疆巡撫陶模等人正在籌辦之時,俄國領事斐得羅福到達新疆,致電駐京俄使再三照請總署將領事由吐魯番改設到烏魯木齊??偸鸷吞漳=?jīng)過電商后,認為“以設省設吐,厲害相同,省城亦在準設條內(nèi),議定準其先在省城設立,以篤邦交”[11]19。饒應祺主政新疆后,遵循清政府的旨意,督飭前署鎮(zhèn)迪道兼按察使英林,和俄國領事商定通商局章程后,委派同知銜候選知縣姚榮炳充當提調(diào),于光緒二十二年(1896)三月初一日開局。對于通商局內(nèi)的工作人員及經(jīng)費的使用情況均有明確規(guī)定:
其局內(nèi)提調(diào)、文案、翻譯及城外稽查委員,并局卡字識通事兵役、薪水、口糧,仿照喀什噶爾等處通商各局舊章,力求撙節(jié)。議定大建月,共支湘平銀一百五十九兩九錢,小建月共支湘平銀一百五十八兩一錢八分。較之喀什噶爾道通商局歲支經(jīng)費銀五千四百余兩,伊塔道通商局歲支經(jīng)費銀四千七百余兩,所減甚多[11]19。
通商局開辦后,英林向饒應祺提議在道署偏西的隙地動工建造辦公處所。饒應祺派軍裝局委員、候補知縣左照煦負責興修。“計修大小房屋二十一間,共用工料新湘平銀八百三十九兩七錢五分,其城外西大橋稽查卡房,就從前厘卡略加修葺,可資棲止”[11]19。
對于省城設立領事及辦公地點,饒應祺按照條約規(guī)定,撥給修蓋公所行棧地基,俄國領事事先提出劃撥的地段,一處是廂關通衢,一處為附城要隘。饒應祺認為俄國領事提出的這兩個地方,均為省城政治和軍事要地,為了防范俄方對省城的威脅,饒應祺派英林、烏魯木齊城守等與俄國領事進行了長達半年之久的交涉,最后商定了在省城南關三道橋劃撥地基兩段。其中“東段長一百六十丈,寬四十余丈及三十余丈不等,西段長二百九十六丈五尺,寬五十余丈及四十余丈不等”[11]19。為免于發(fā)生爭執(zhí),饒應祺派人四面豎立界碑,并將俄國領事的公所和行棧地基繪圖立約存案。兩段地基所占百姓財產(chǎn)及地段,饒應祺也按照損失的輕重程度予以了補償。規(guī)定:
該處向有民房水磨原地,飭署迪化縣知縣黃袁確估給價,計拆卸民房三十九間,水磨二架,共給價值湘平銀六百七十二兩六錢,侵占園地四十畝五分五厘,每年應納園課銀一十二兩二錢八分六厘,侵占中等官地四十三畝一分,每年應納京斗糧一石七斗二升四合。應請準其豁免[11]19。
修局撥地完竣后,俄方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九月派領事吳思本到達烏魯木齊,擔任駐烏魯木齊總領事。新任鎮(zhèn)迪道兼按察使銜潘效蘇也早已到任,負責承辦中俄之間的交涉事宜。
二
光緒二十六年(1900),庚子事變爆發(fā)。清政府深恐事變引發(fā)邊疆動蕩,故明令邊疆各地督撫保護各國官商及使臣。饒應祺得到清政府旨意后,在給伊犁將軍長庚的電文中指出:“新省毗連英俄,兵端既開,防邊為亟。似須轉致伊犁將軍于交界處加意防守。”[11]276不久中外關系日趨惡化,清政府此時深感局勢危迫,遂下旨各地督撫迅速挑選馬步隊伍,星夜馳赴京師,聽候調(diào)用。饒應祺慮及新疆邊防,防營不敢輕調(diào),只好抽練馬隊六旗,奏明作為游擊之師,以供應調(diào)。他在給西安將軍端方的電文中流露了對于抽調(diào)兵力的苦衷。他說:
新省界俄英防營,不敢輕動。惟現(xiàn)抽練馬隊六旗,奏明作為游擊之師,尚可應調(diào)為允。即派牛鎮(zhèn)允誠由草地來京,餉由晉協(xié)撥濟,亦自籌兵力餉力,僅能如此,聊盡遠臣之心耳[11]277。
就在清政府向列強宣戰(zhàn)之時,以盛宣懷、劉坤一、張之洞等為首的地方督撫,與東南各省外國使館商定保護之策,以為補救之方,借以消除東南各省糜爛。饒應祺和陜西巡撫魏光燾、伊犁將軍長庚經(jīng)過電商后,決定仿照東南各省互相保護和兩不相擾之術,維護新疆的穩(wěn)定。他將這一舉措知行新疆地方官員,并把清政府諭旨宣示駐省俄國領事吳思本、駐喀什噶爾俄總領事撇特羅夫、駐伊犁署領事博果牙楞、駐塔城領事柏勒滿一體譯知,俄方人員均表示愿意如約遵守。
不久,博署領事聞知義和團民焚燒和攻打使館之事,私自請求塔什干總督“調(diào)兵二百余人,違約越卡,欲分駐綏定、寧遠兩縣城”[8]冊13,671。署理伊犁鎮(zhèn)總兵馬亮和伊犁知府黃炳錕前往勸阻。俄方人員的答復是:“實因津滬警信,人言紛雜,咸又戒心。欲自保衛(wèi),并無他意?!盵8]冊13,672盡管俄方以自衛(wèi)為辭,但饒應祺對此不無警惕。他迅即指示伊塔道慶秀將俄兵暫時安置于領事署中,不令外出,以免生事。同時積極籌備防務工作,他在給長庚的電文中說:
養(yǎng)電敬悉,匪徒造謠,無怪領事調(diào)兵自衛(wèi),已電復鎮(zhèn)府查辦。諭慶道阻其來綏,具仰卓見,度尚可以理阻,未致決裂。毛瑟槍本各營攤購,現(xiàn)存無多,尚有應再補發(fā)之處不少,來示伊犁需用甚亟,擬酌撥毛瑟步槍四百桿,毛瑟馬槍本未購備,惟存前膛數(shù)百桿亦分四百桿,各配子藥二百出,如可即交餉員帶呈[11]278。
饒應祺獲得地方的稟報,傳聞俄方有邊卡不斷增兵之舉。他當即與長庚、魏光燾經(jīng)多次電商后,一致認定“照章嚴守邊卡,不動聲色,惟以靜鎮(zhèn)待之,免致轉滋藉口”[8]冊13,672。駐守喀什噶爾總領事撇特羅夫本性多疑,對于京師變動極為敏感,深恐此事危及自身安全??κ哺翣柕琅_黃光達恐其聞警生懼,勸告他“照常辦事,切勿驚疑,并囑往來俄商,均走大路,以便照護該領事云,亦惟盼無事為幸”[8]冊13,673。饒應祺為了打消撇特羅夫的疑慮,派人向其多方解釋,并派出同城將領,力任保護之責。中俄關系微妙之時,英國方面亦伺機而動,希圖擴大中俄之間的嫌隙,加劇中俄沖突,以便坐收漁人之利。故大肆謠傳俄人陳兵數(shù)千進犯中國邊界。對于英方的挑撥,撇特羅夫冷靜面對,專門給饒應祺發(fā)去公文澄清事實,聲明俄方并無進犯中方邊界之舉,雙方的嫌疑始得以冰釋。此次中俄誤會的化解,主要歸因于饒應祺能夠采取以靜制動之策。
饒應祺除盡力維持新疆的穩(wěn)定外,還試圖通過駐烏魯木齊總領事吳思本維持中俄友好之局。吳思本作為駐烏魯木齊總領事,熟知中俄大局,和新疆地方官員之間關系也極為融洽。就在謠言四起、俄方蠢動之時,新疆各地的俄方領事紛紛向其探詢省城消息,吳思本皆以省城安靜如常、不必疑慮告知各地領事。饒應祺因吳思本能夠維護中俄和平關系,故“請其轉懇俄皇,保衛(wèi)宮禁,并從中排解,以息各國之兵”[8]冊13,673。
三
盡管俄方調(diào)兵入卡危機暫時告一段落,但此事并未完結。光緒二十六年(1900)閏八月二十日,俄國領事斐得羅福照會伊塔道慶秀,暫住在寧遠領事署中的200名俄國士兵需要借住寧遠的軍園子過冬,以待次年春天撤回俄國,并奉俄國沙皇之命由薩馬運來開花炮二尊。伊塔道慶秀深感問題重大,實情稟報饒應祺。因此事發(fā)端于中外議和之時,饒應祺恐有不慎,影響議和大局,遂電告總理衙門,請求作出指示。電文稱:
伊犁博署領事,前因聞警調(diào)兵二百,欲分駐綏定、寧遠,經(jīng)馬署鎮(zhèn)理阻,乃均駐寧遠領事署,只以自衛(wèi),云稍緩即退。昨斐領事言,欲令出扎近城處軍園子,并運開花炮二尊來寧,謂奉俄皇旨,顯系托詞,將軍與伊塔慶道來電商詢,祺以中俄現(xiàn)仍議和,條約所無,礙難擅允,復之究應如何辦理之處,乞酌核示遵[11]290。
同時饒應祺還致電出使俄國大臣楊儒,請其通過外交途徑妥善解決此案。電文稱:
俄都大清國出使大臣楊鑒:亥。前駐伊犁博領事聞京警畏懼,請兵二百,請駐綏定、寧遠,馬署鎮(zhèn)執(zhí)約理阻,因均暫住寧遠領事署未退,現(xiàn)欲出扎城外軍園子,俯瞰城中,占據(jù)地勢,并運大炮二尊來寧,云奉俄皇批旨。查北京中外議和,俄皇獨倡公義,首允退兵,保全鄰交,并無他意。惟運炮遠來,恐愚民驚疑滋事,此系博領事所請,斐領事即以為非?,F(xiàn)在博以調(diào)回,祈貴大臣懇其兵部轉致大俄大皇帝,并將大炮免運來寧,華民均感大德[12]。
饒應祺給總理衙門和楊儒分別致電后,為了避免地方百姓攔阻俄兵發(fā)生事端,他又電示慶秀:“駐兵運炮,聞系博領事所請,誠恐華民警疑,攔阻滋事,已電總署全權,并使俄楊大臣請其兵部轉奏俄皇,懇免扎營運炮,早晚必有回電,請斐領事暫緩為幸”[11]289。
除試圖以外交途徑解決俄方調(diào)兵運炮之事外,饒應祺還在給伊犁將軍長庚的電文中,表達了自己對俄方違約舉動的不滿:
前博署領事調(diào)兵入卡,本屬違約,暫住寧遠領事署內(nèi),已屬通融,今欲駐扎城外,為長久計,并運炮進卡,皆為條約所無,不敢擅無,祈飭委員以理婉商,照常為是,中俄仍和,運炮入卡,祺無以對中國人民,斐領事亦無以對大俄皇上也[11]290。
出使俄國大臣楊儒接到饒應祺的電文后,立即和俄國外交部取得了聯(lián)系,并進行面商。楊儒請求俄國外交部主管人員將此事轉奏俄國沙皇,沙皇的回復是:
欲撤伊界大兵,故運二炮,以資鎮(zhèn)壓。不但領事、商人藉以保護,即華官亦可用彈壓地方。彼此有益,應請愷切曉諭官民,切勿誤會[13]824。
對于俄國沙皇的這一回復,楊儒深感問題并未得到實質性解決,于是又進行了多次磋商。但俄國方面態(tài)度堅決,堅持認為以炮代防,是作為撤兵防守的最簡便辦法。楊儒爭執(zhí)無果,只好作罷。此時,中外議和正在進行,李鴻章恐因此事影響大局,電令饒應祺相機因應、勿因細故開釁。清政府亦慮及議和受到影響,下旨:
甘肅新疆巡撫饒應祺奏,伊犁俄國領事聞警調(diào)兵自衛(wèi),并運炮入卡,現(xiàn)正議和,未便用兵力阻,居民尚屬相安。得旨仍著隨時嚴密防范,相機因應,毋任奸民勾結為患[10]卷474,239。
清政府已明確指示中外議和這一特殊時期,不許輕開邊釁。既要遵循朝廷指示,又要防止俄方開釁。如何妥善處理俄兵暫住過冬之事,對饒應祺而言難度非同尋常。為此,饒應祺派伊塔道慶秀和斐得羅福又進行了多次辯論,堅持認為“軍園子俯瞰寧城,居高臨下,民心不安,駐兵實不相宜”[13]825。但俄國領事堅持欲在寧遠軍園子過冬,并且商談時語多挾制,態(tài)度生硬,雙方僵持不下。最后,饒應祺和長庚經(jīng)過電商后,只好同意。他給長庚的電文中說:
巧電敬悉。愛蘭巴克園子歸巡撫轄,亦將軍近轄。無論慶道札總管何人允借,領事既以借口,彼此礙于和局,不能力拒。即難辭咎。過冬不能議,但議到兵回騰交亦好,有無民地毗運,遵加派黃守同往。并電知慶道照辦,免再隔閡[11]295。
給伊犁道的電文中,饒應祺指示伊犁道“未便爭辯力阻,只好親同丈量界址,不得丈寬,并堅執(zhí)過冬之約,勿再翻悔”[11]295。
盡管饒應祺在俄兵過冬問題上同意讓步,但對俄方的防范亦時刻警惕。他派伊犁府黃炳焜前往寧遠進行核查。黃炳焜發(fā)現(xiàn)俄方“運來開花炮二尊、護送馬隊二百余旗、車數(shù)十輛,均住城外,商民安堵,地方文武亦均以靜鎮(zhèn)處之”[13]825。不久饒應祺又得到黃炳焜的稟報,言及俄國馬隊和原來車輛均已撤回,留兵不多,和楊儒電文中“保護商民”之說相符。經(jīng)過饒應祺的努力和布置后,這場中俄之間的風波得以妥善處理。
對于此次中俄在新疆地區(qū)出現(xiàn)的波折,起事之因固然在于俄方違約入卡所致,理虧在俄,饒應祺等新疆官員執(zhí)約力爭,極力維護中國權益。但因時勢所迫,加之此事正好發(fā)生于中外議和的關節(jié)點上,清政府皆以議和為重。處于兩難的境地中,饒應祺等人維持了新疆的穩(wěn)定。正如饒應祺在給清廷的奏折中所說:
伊犁自從前中俄分界,所有要隘,悉為所占。綏寧平坦,并無險要可扼。茲已徑入門戶,又留利器制人,其心叵測,實屬難防,而和議正開,又未敢稍動聲色,致令借口興兵,貽誤大局,惟有隨時查探,嚴密防范,以期暫安于無事[13]825。
此外,庚子事變期間,清廷為了避免西北邊疆受到侵擾,曾下諭長庚和饒應祺:
伊犁防務緊要,亟應嚴密布置,所請帶隊入衛(wèi)之事,著毋庸議。該將軍務將防務事宜,趕緊籌備,毋稍疏虞。并著與饒應祺等,仍遵前旨,會商妥辦,聯(lián)絡一氣,扼要嚴防,以阻敵人進兵之路,如能以精兵攻其后路,藉資牽掣,尤為上策。以免偵探俄兵動靜,隨時馳奏[14]。
饒應祺等接奉諭旨后,在給朝廷的上疏中,對于西北邊疆的形勢進行了認真分析。首先,基于對新疆地理概況的認知,他對于清廷諭旨中“聯(lián)絡一氣”的難度和籌劃的情況進行了闡釋。他指出:
查西北一帶,與俄境毗連者七八千里,而科布多至塔城三千一百余里,塔城至伊犁一千七百余里,山徑小路亦千余里,伊犁至喀什噶爾三千余里,逾冰嶺亦二千余里,新省東至科布多二千二百余里,北至伊塔一千六七百里,西至喀什噶爾四千余里,地廣兵單,聯(lián)絡本非易集,惟邊防緊要,同處一方,何敢不協(xié)力同心,設法通籌,以期合成一氣[9]冊10,16。
其次,意識到伊犁防務對于全疆的重要性。疏中指出:
全疆以伊犁為樞紐,古來守伊犁者,必據(jù)河西,近則非徒,古稱怛羅斯、虎思干耳朵,各處險要概失,即河西近邊圉子,亦皆分去[9]冊10,17。
基于以上兩點認識,長庚、饒應祺和春滿對伊犁的防務進行了精心布置:長庚就現(xiàn)有卡倫,密為防守,分扎營旗,北通塔城,東接精河,南通阿庫,以期聯(lián)絡;春滿謹守現(xiàn)有卡倫,東通科布多,西顧伊犁,隨時整飭營伍;饒應祺就伊犁塔鎮(zhèn)協(xié)標各營旗,按段分布,以通各路聲氣,捍衛(wèi)藩籬;喀什噶爾、英吉沙爾、葉爾羌、和闐一帶邊地,和英俄兩國相鄰。對于這些地區(qū)的防務,饒應祺等人已經(jīng)多次飭令喀什噶爾、阿克蘇兩道會同提鎮(zhèn),將各卡妥為防守,并擇要布置,以便隨時和伊犁進行聯(lián)絡;新疆東路的古城和巴里坤,也已嚴飭各營旗,勤加訓練,分布要隘,以便與科布多遙為聲勢。為了知己知彼,飭令新疆各廳州縣,對于外人的行動密為偵探,不動聲色,以免外人生疑。為了加強防守力量,令各地加強保甲團練的訓練,以便作為軍事力量的輔助。
饒應祺、長庚和春滿以上對新疆防務的布置和規(guī)劃,反映了新疆地方官員在晚清大變局下的防務思想。正如奏疏中所說:
惟是守常,必須審變能合,尤貴能分,邊疆八達四通,一搖百動,聯(lián)絡不在平時,倉卒何言發(fā)綜,必如常山之蛇,首尾相應,彼此脈絡貫注,指臂流通,而后臨時乃能應變[9]冊10,18。
此外,饒應祺和長庚等經(jīng)過電文商討后,認為伊犁、塔城作為中俄通商的必經(jīng)之地,必須嚴格戒備各關卡的防守,在各邊界地方嚴兵相持,進行御敵的準備。并商定了三方聯(lián)絡聲援的犄角之勢,力保作戰(zhàn)獲勝。具體部署為:
萬一伊犁有警,臣長庚嚴加防守,臣應祺派兵由大河沿進援,分隊與臣春滿合力攻其后路。塔城有警,臣春滿嚴加防守,臣應祺派兵由西湖進援,分隊與臣長庚合力攻其后路。南路有警,臣應祺派兵接應,提鎮(zhèn)各標營相機堵剿,臣長庚派兵由冰達坂相機攻其后路,科布多不通商道,非敵所爭,防務稍松,而地既毗連,亦須預為籌計,臣應祺擬派營駐扎沙札蓋,居中防范,倘敵人避實搗虛,伊塔無警,而科城告警。臣應祺派兵前往援應,臣長庚、臣春滿設法合力攻其后路,總期相機設伏,前后夾攻,以冀出奇制勝[9]冊10,18。
由于饒應祺等人積極備戰(zhàn)和防俄舉措的實施,新疆在饒應祺主政時期并未釀成戰(zhàn)禍,保持了相對穩(wěn)定的局面。
四
綜上所述,饒應祺主政新疆時期,在處理與俄國的關系方面,以輯柔和防范為主旨,妥善處理了中俄在商務和庚子前后的俄方違約入卡問題。解決這些問題時,饒應祺均能因時制宜、審慎辦理。商務方面,饒應祺以中俄已簽訂的條約為依據(jù),用大量可信的事實論證了俄國商人納稅的合理性,為中國商人提供了和俄國商人平等競爭的機會;庚子事變時期的俄方違約入卡,給新疆的穩(wěn)定構成了很大威脅,此事正好發(fā)生在中外議和的關節(jié)點上,饒應祺既要遵循清政府的指示,采取不開邊釁的方針,又恐俄方以兵戎相見。為此,他一方面盡力維持中俄的和好之局,和俄方領事主動溝通,將潛伏的危機消除于萌芽狀態(tài);同時積極和伊犁將軍長庚、春滿等人時刻保持電文往來,及時溝通、協(xié)商解決出現(xiàn)的問題。他還制定了“三方聯(lián)絡一氣”的防衛(wèi)之術,隨時防范俄國的侵犯。此外,饒應祺還試圖通過俄國領事的努力,以外交途徑解決俄方違約之舉。
總之,饒應祺的這種多方籌劃以及他對俄關系中的輯柔與防范并用之術,反映了晚清大變局之時敵強我弱的形勢下中國邊吏的無奈,但也不失為一種明智之舉。反觀庚子時期東北中俄之戰(zhàn),歷時將近半年,給中國東北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就是因為當時東北地方官員“明知不可戰(zhàn)而戰(zhàn)”所致。正如徐萬民先生在《庚子中俄東北之戰(zhàn)反思錄》一文中所指出的:“就中國對外關系的需要而言,就中俄關系的總體而言,就東北的軍備水平而言,中國都不應主動挑起對俄戰(zhàn)爭?!盵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