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
顧入冬已久,在潛藏的凍土之下,沉睡的春意潛滋暗長,詩意的勃發(fā)也是如此。詩的道路要經(jīng)歷多少枯燥的探索和無助的煩惱之后,春雷震動了大地的血管,好的詩歌駕著七彩祥云降臨人間。宗煥平的詩句是獨特的,個人氣息較為濃郁,有著儒家入世情懷,表達了一個知識分子對事物的洞察和體悟。這一組詩歌在詞句上看點較多,沈道光的沉穩(wěn),陳建正的倔強,都給這個冬天帶來一些暖意,還有馮娜的才情里多了些女詩人敏感細膩,如同冬夜里藏于雪中的一枝白梅,暗香浮動。
一一黃玲君
宗煥平,男,1964年生。1980年代開始寫詩,中間停筆20多年,2013年恢復(fù)詩歌業(yè)余寫作。詩歌作品散見于《詩刊》《人民日報》等。
撫摩一塊靈璧的石頭
入秋以后,我開始撫摩一塊靈璧的石頭
有時候用洗得千干凈凈的手指頭
或者手掌撫摩
更多的時候戴著輕柔的布手套撫摩
我撫摩它的溝壑
也撫摩它的皺褶
我不知道為什么要撫摩這塊石頭
不知道為什么,偶爾忽略它
就會空空落落,甚至焦灼
其實我不是無事可做
許多事情在門外排隊等著我
我也不去想這樣執(zhí)著地撫摩下去
它的顏色是否會改變
更不去想,這樣撫摩下去
它會逐漸發(fā)熱,還是突然冷卻
就是喜歡撫摩它時的感覺
像佇立在空曠的原野看漫天飛雪飄落
我撫摩這塊靈璧的石頭
像撫摩歲月的血肉和骨頭
其實,這塊靈璧的石頭也在撫摩我
我用抓過土,薅過草,握過鐵的
有形的手撫摩它
它用風(fēng)雨泡過,冰雪浸過,泥土埋過
的無形的手撫摩我
我不相信它有什么知覺和靈氣
只不過是一件說得過去的裝飾物
不知不覺中它有了亮光和色澤
我看它的目光也變得柔和
直到有一天,我在石頭上發(fā)現(xiàn)了
不易察覺的掌心一樣的紋絡(luò)
才突然明白,這也許是我與它
長年累月,契而不舍
相互撫摩的結(jié)果
地鐵
我居住的小區(qū)
緊鄰地鐵車站
每當(dāng)?shù)罔F穿城而過
我就覺得世界要被毀滅
特別是深夜
那聲音清脆,刺耳
無論我多么輾轉(zhuǎn)反側(cè)
也無法讀完《靜靜的頓河》
這城市一天比一天臃腫
肥碩、饑渴
我真擔(dān)心有一天
一些人會擠不上最后那趟列車
擠上車的人
也會在車輪與軌道的碾壓聲中
愈加驚恐
不知道沿途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有些人甚至擔(dān)心
濃重的夜色是否會把列車吞沒
抵達郊野他們是否將被洗劫
然后,兩手空空回城打工
還有一些人
神情凝重,驚魂未定
上了車,又下來
一直在站臺上徘徊
這個冬夜,我這么想著,想著
突然感覺
緊挨地鐵的整幢大樓
變成了疾駛而過的地鐵列車
到郊外走走
在城里待久了,就想到郊外走走
有時候并沒有明確的目的地
南北東西,延慶、平谷
懷柔、門頭溝,都可以
也沒有理所當(dāng)然的借口
只是想去,就是想走,
想暫別那些鱗次櫛比的高樓
隨便到郊外走走
去吸口新鮮空氣,看看藍天
爬一爬不太高的山,探一次險
出一身汗
然后,吃頓偏咸的農(nóng)家飯
順便會一會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再喂一喂朋友家的雞
逗一逗朋友家的狗
最后盤腿坐上朋友家的熱炕頭
所有這一切
似乎是,又不完全是
我想去郊外走一走的理由
其實,我是怕我的心啊
因為在城里停留的時間太久
一旦出走
再也沒有哪個地方愿意收留
鼓掌
當(dāng)全場的巴掌震得山響
你只好跟著鼓掌
你把掌聲拍得姹紫嫣紅
拍成驚濤駭浪
你把內(nèi)心拍得隱隱作痛
把巴掌拍得腫脹
你用左手掌對著右手掌
或用右手掌對著左手掌
不停地鼓掌
左手掌是你的
右手掌是你的
掌聲卻不一定是你的
你只是一顆螺絲釘
無論松動,還是緊擰
都可能并未深想
為什么鼓掌,為誰鼓掌
時間多長,掌聲多響
鼓掌,鼓掌
一片掌聲,一片汪洋
一束光芒,一種憂傷
鼓掌,鼓掌
要么把掌聲拍成苞米花
要么把掌聲拍成棉花糖
鼓掌,鼓掌
要鼓,就鼓得滿面紅光
要鼓,就鼓得傷肝斷腸
一個巴掌拍不響
兩只巴掌不夠用
就借栩栩如生的表情
為通紅的手掌補妝
鼓掌,鼓掌
掌聲中上演《皇帝的新裝》
讓電話鈴聲再響一會
端起杯子,喝口茶水
讓桌子上的電話鈴聲再響一會
管他是誰
管它十萬火急,還是例行公事
十萬火急它會繼續(xù)響下去
例行公事它會偃旗息鼓,悄然敗退
讓它響一會,再響一會
再響一會,一鍋沸水就會變?yōu)檎羝?/p>
再響一會,溢水的茶杯就不再燙嘴
再響一會,讓我看看那只疲憊的鳥
是否還在窗外使勁地飛
當(dāng)然,喝水不是要潤嗓子
端起茶杯也不是為應(yīng)答作準備
況且,十萬火急和天大的事還輪不上我
我們不過是可以被忽略的小角色
這些年,電話鈴聲常常使我難以安眠
這些年,我所有的努力
甚至趕不上一個電話的催促
它一響起我的眼前就是一片火海和煙霧
人過中年應(yīng)該學(xué)會砍樹,學(xué)會刪除
人過中年應(yīng)該抖落滿樹繁茂的葉子
無非是裸露一些枝干,失去一些果實
無非是,當(dāng)電話鈴聲響起
心中閃過一絲惡作劇的快意
變臉
抹臉,吹臉,扯臉
作為一種川劇表演,你一會兒紅臉
一會兒黑臉,一會兒白臉
每一次變臉,都伴隨一陣急促的鼓點
臺下會掀起一片掌聲的波瀾
還好,這只是表演,而不是真實的人間
否則,你多變的臉,會讓我眼花繚亂
甚至,鼓點一變,或者猛然扯斷
牽掛臉譜的絲線
你自己都不清楚,下一個瞬間
你該呈現(xiàn)一張什么顏色的臉
我更擔(dān)心,因為時間和習(xí)慣
在你不斷轉(zhuǎn)身和拂袖之間
有一天,粘合劑會把臉譜與你的面孔
粘貼在一起,難分彼此
使你的表情從此凝固
無論再怎么用力,那臉譜也撕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