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的山頂上
在春天的山頂上
兩個人在促膝長談未來
像是兩個一籌莫展的獵戶
對著落入陷阱卻不肯就范的野獸發(fā)著呆
等他們后來站起身來
太陽把他們的影子,長長地倒向山坳
覆蓋在下面那一片花海上
這一幕在記憶里演化
后來變成另外的情形:
他們兩個變得神靈雕像般一樣長大
寧靜地矗立在夕陽的山巔
遠遠俯瞰著他們自己渺小的影子一一
在松樹下,面對面坐著,手拉著手
一個盡力在安慰那啜泣的另一個
她和他
她的眼睛偶爾濕潤
像雨后枝頭的兩朵花蕊
她的微笑干凈且美
像是他的封地上四月的斜暉
她把他拉住,拉近
像暮色碰著屋檐撲進窗欞
她的身體像是海灘上白色的沙
他像一個怯怯的孩子要來玩耍
梨花頌
每個下午,我都能察覺光線的暗轉(zhuǎn)
街道上冷清地走著沉默的人
每個下午樹木蔥郁,細小的花朵撲來香氣
每個下午岑寂四面涌來
雄踞窗前了望而啞口無言
每個下午,在那虛弱的光中站著出神
在內(nèi)心的巖壁上嘗試繪一個遠古的射手
這么多年,我隔岸觀火,凝望成癖
可是突然今天到達,把我拽進梨花開遍的田畝
每朵花迸發(fā)著欣欣向榮
把我卷進一片劈頭蓋臉的世俗般重逢似也的熱情中
此刻云朵投下陰影
此刻蜜蜂鉆進花蕊
時間的幻影還在撥弄進退維谷的人生
但我愚不可及,決計要先抵達這嗡嗡的歡樂
麻雀譚
麻雀不會有什么兩樣
這一只和那一只絕對一樣
它們,一只只蹲在電線上
像是枯藤上的一串果子
或者嘰喳著,紛紛飛起
石頭一樣落進尚未收割的稻田里
如果你站在麻雀那邊
你會體察到麻雀的歡樂
如果你嘗試把一個人的形象
代入到那一只只麻雀中
你會感到點別的
那一個個人,也會在電線上蹲著
也會驚惶,撲騰著飛起
人也不會有什么兩樣
這一個和那一個也絕對一樣
當他哭泣
他的哭泣毫無意義
當他歡樂
他的歡樂毫無意義
在茫茫的天地間
鳥兒啁啾,人眾攢動
在寂靜里,眼睛空漾
冥王星
我久久凝視探測器新近拍攝的冥王星和它的衛(wèi)星之一卡戎
專注得像那一回在桂林古老的百馬崖壁上尋找傳說中的第一百匹馬
我懂得神秘莫測,且早已經(jīng)不再懼怕
我知道這遙遠的星辰,它經(jīng)年累月蹣跚于寒冷陰暗的太空角落
在它中央地帶,還有一片廣漠的心形冰凍平原,成于一億年前
決不是出于褻瀆,我第一次察覺到那段希臘神話
現(xiàn)在突然如此貼切,適宜,富于啟迪
冥王Pluto和他的妻子,泊耳塞福涅就該居住在這里
多少個年代,我們的大地百花盛開,周而復(fù)始迎接這農(nóng)神的女兒歸來
她四處徜徉,把一年的四分之三花費掉,然后攜帶剩余的時間重返她的宮殿
這是多么精密美妙的情欲機制
她或許早知道自己在幫助思念的生長中如何將靈肉鍛造
當Pluto拔開她的長發(fā),手指觸撫她的臉龐
她飽含深情的白臂將密密纏繞她的君王
離別和獨處是誰賦予的熱望培土
在它的深處,辛勤的冥后常常拔草到正午
平流層
一一致袁志堅
在三萬英尺的天空里
我內(nèi)心的波濤,失而復(fù)得
并非源于俯瞰大地,用看護神的視界
觀照那生機勃勃的萬物
也不是凌駕云彩之上,舉目刺探霞光熠熠的極致,或者天穹湛藍的幽深
最初的澎湃起于我們忽然的起興與臧否
比孩童更淘氣和得意地撩起社會的帷幕
換著方位,將大眾之事功,用射鳥的彈弓一一擊中
那大物不可能有任何感知
而我們卻因探明其輪廓而心滿意足
這乍然偶得的情懷是我們迅速年少而饒舌的根本原因
它帶著你抵達帝京,又把你帶進此刻的云霄
多少人側(cè)目于你的喋喋不休,或者驚詫拜服于你的濃烈談興
只有我,帶著心知肚明者的愉悅
在大鐵鳥的羽翼之下,將心靈的波瀾
輕輕轉(zhuǎn)向詩歌的余緒,比你提前接受那一番亢奮后的憂郁癥
夜雨
車輪碾過雨后的路面,哧喇喇的聲響
從搖下一半的車窗膩膩地流淌進來
跟隨前車上橋,不禁把那尾燈想成前朝丫鬟打著燈籠
接著就是一截熱鬧的街市
處處琳瑯滿目,更有黃色光芒惺忪普照惹人生出無端的喜悅
人眾閃爍著眼睛那些面龐笑意盈盈一一生命泛起甘甜的美
夏夜像一個偌大的夢
此刻微微涌起的那么一點兒恍惚
以后,可以反復(fù)追憶
輕車熟路般地抵達酒店,侍者引導(dǎo)走進金碧輝煌的大堂
興致忽然升起,遂徑直走出,在它開闊的花園站立、眺望
對岸剛路過的地方夜色更加靡麗
但才歇下不久的陣雨,又趕將過來
那里的廣場上,人們激動地嚷嚷著
腳步啪啦啪啦地四散開去:一個姑娘興奮的喊著誰的名字
我滿意地注視著,仿佛這一切都是我主導(dǎo)和塑造的
幾乎忘記自己也該走開了
從學校歸來
從學校歸來了,
那些大孩子們唱著:
桐麻桿,
做杠子。
抬起林彪,
跑趟子。
風也來,
雨也來,
抬起林彪倒轉(zhuǎn)埋。
春天的溪流邊,
我執(zhí)意尋找去歲的蘆管。
每當用它從瓶中吹出飛翔的泡沫,
它們哪一個不在太陽下燦爛。
我樂意看這個絢麗。
他們后來呼啦啦從田溝,
解放軍一樣的沖向山崗,
更快活地蹦跳,大唱:
我們的江山,
穩(wěn)又穩(wěn)。
要你我,
來保衛(wèi)。
至今他們成群結(jié)隊,
而我仍是孤單一人。
男主人獻給女主人之詩
瑪格麗特,親愛的瑪格麗特
人們怕要因你圣教徒似的紫色長袍
誤解你和你叉腰站立的姿勢哩
但瑪格麗特,卷發(fā)的瑪格麗特
我了解你內(nèi)心儲藏的慍怒
我了解你內(nèi)心儲藏的慍怒
正如你深知我的胡子和眼瞼
我的半躺于轉(zhuǎn)椅的身姿
我伸出的赤腳,還有吸炯的手和垂放的手
它們呈現(xiàn)的各種委頓
瑪格麗特,金發(fā)的瑪格麗特
生活可能不再把新的畫卷展開
贏得愛的激情也正在緩和下來
我們的心哪里能夠年輕依舊
人隨著歲月在長進卻又在老衰
瑪格麗特,親愛的瑪格麗特
你瞧,在我膝上,貓老練地用坐姿佇立
它平衡得很棒,白也白得勝過白玉
它在平靜地凝視一一
這就是日常:百合花插在藍色的瓶中
在開放;黃色封面的書本在等候
清澈的目光;窗外,仍是松樹的枝梢和
消散開了的霧,在主持清晨
只是我們還遠沒有開拓出
一勞永逸的幸福,注定要遭殃
獨自談?wù)摷亦l(xiāng)的河流
一一基于事實,你虛構(gòu)了
不單是偉大的詩意誘導(dǎo)了你
你那兩條河流,你在文本里
喚做小香河,大香河
你反復(fù)使用撒嬌二字,形容她們在你封地上的流淌
你愛她們,賦予其美好的陰性
她們和那些讓你愛慕不讓你得到的女子們有什么差別么
你在早年里,準備了太多的篇什
你的雄性在其間太泛濫了
不容辯駁,你把自己作為了君王
一一我為你害羞地轉(zhuǎn)過頭去
同底格里斯河,幼發(fā)拉底河流域一樣
人們世代交替,燦若星宿,綴滿天穹
你只是其間想象過、竭力想要把握無限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