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飄香

湖南　熊　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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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籍飄香

湖南熊潔

常會感慨：“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毖韵骂H多身不由己、天不遂人愿之意。然李清照何其有幸，她出生書香門第。其父李格非，北宋后期一位著名學士，博學多才，除文學成就外，在經(jīng)學、文學理論、歷史學、佛學諸方面均有突出成就，為“蘇門后四學士”之一。

其母王氏，狀元王拱辰之孫女。王拱辰19歲即中狀元，為宋狀元中最年輕者。才名遠播，甚至越過千山萬水，傳至契丹。據(jù)說，王狀元曾出使遼國，契丹王親自彈奏琵琶以助興。

少年的李清照，無憂無慮，習字、繪畫、彈琴、斗棋、寫詩、作詞，生活的每一天都充盈無比。

更為幸運的是，其父不僅博學多才，更是開明之父。宋朝正是理學的天下，封建禮教對女子的束縛相當嚴厲，女子們早已喪失裙裾飄然的曼妙，只有白布綿綢的層層裹夾，“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學思想籠罩在她們頭上。李父恨極這一套，因而李清照可以自由外出，可去溪邊嬉戲，可以日暮方歸，甚而可以“沉醉不知歸路”。她少女時代因父親開明而養(yǎng)成的向往自然、向往自由的個性，對她一生有巨大影響，成為她一生創(chuàng)作靈感源源不斷、永不枯竭的源泉。

幸運之神似乎總在眷顧她。當她滿載著閨中少女所能得到的一切幸福步入婚姻，她的美好人生又更上一層樓。

終究，幸運是一只長著羽翅不甘長久棲于某一枝丫的鳥。她又何其不幸，處于那樣一個君王不思進取的動蕩不安的時代。

金人的鐵馬漸次踏碎都城的瓊樓玉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金戈挑碎了她的溫馨小窩，夫唱婦隨桃園般美好的日子杳如黃鶴，從此開始飄零。

1129年，李清照隨夫途經(jīng)烏江，面對歷史遺跡，撫昔思今，思緒難平，遂作詩一首：“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币庠诮韪桧烅椨疬@位失敗的英雄，表達她的人生觀：活，要活得昂揚，出類拔萃，有聲有色；死，要死得壯烈，慷慨豪邁，可歌可泣。氣節(jié)，是他們精神歲月里至關重要的因素。詩人亦借此諷刺南宋統(tǒng)治者的茍且偷安、了無氣節(jié)和昏庸無能。

更為不幸的是，南渡第二年，趙明誠就急病而亡。自此，她是孤雁一只，再沒有望斷天涯“云中誰寄錦書來”的苦苦相思，再沒有苦苦相思之后團聚的恩愛甜蜜，再沒有相對展玩咀嚼金石書畫藏品的不盡欣慰，再沒有閑坐明堂斗茶大笑的快活隨意。從此以后，天上人間，天人永隔，要相見，只能在夢里，只能待來生；從此以后，黃土一抔遮君影，人鬼永殊途；從此以后，“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等待她的，是前路孤苦伴流離，是世情險惡遭欺凌。

窘境中的李清照，已步入生命的第49年頭，老境將至，膝下無兒無女，凄凄惶惶，不知歸依何處。一個叫張汝舟的人走進她的生活，本以為后半生有了依靠，誰知婚后不久，這個男人就原形畢露，原來他是想占有李清照身邊歷經(jīng)戰(zhàn)火后僅剩的文物。他對李清照暴虐有加，喪心病狂。這些東西是李清照和丈夫共同搜集整理的，她視之勝命。無奈之下，她決定魚死網(wǎng)破，狀告張汝舟。據(jù)宋律令妻告夫需判刑兩年，李清照隨之鋃鐺入獄。后經(jīng)友人斡旋，只坐了九天牢，但她內(nèi)心深處烙上了一道深深的傷痕。她身心俱疲，心碎如古瓷砸地。

李清照滿懷家國身世之愁，她的人生之旅越走越泥濘，越走越坎坷。愁壓身心，一聲“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讓后人讀來倍覺凄傷。

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李清照，守著個凄清孤寂的院落，國事糜爛，家事堪傷，有冷冷秋風掃地說枯黃落葉，盤旋飛舞。自張汝舟事件之后，她的朋友幾近于無，只偶有一二舊友來訪。她一孫姓朋友，有個極聰穎的女兒，李清照愿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不承想這女孩兒語氣請冷冷的答曰：“才藻非女子事也?！甭劥伺?，她恍然覺自己置身于一口孤寂黑暗的深深古井里，一種曠世的孤獨如支支利劍向她不絕射來，茫然行走在深秋的落葉黃花里，吟出了濃縮她心中萬千痛楚并被后人銘記的凄苦至極的《聲聲慢》?！拔嗤└婕氂?，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綿長凄清的一嘆，千年之后仍縈繞在我們耳際心頭。

這樣一個女子，這樣一個才情卓絕的女子，在女子才華被深深庭院禁錮的年代，她的出現(xiàn)，為女性文學史上失衡的天平增添了一枚分量極重的砝碼。李清照的詞，取得了登峰造極的成就，其題材的廣度、思想的深度和藝術技巧的高度，都讓人刮目相看。她的詩文亦不亞于詞。她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憑她僅存于世的詩詞，就可與蘇軾、陸游、辛棄疾媲美，可與陶淵明、杜甫、李白等大師比肩。當代臺灣學者駱志伊盛贊她為“詞國女皇”，清代李調(diào)元嘉其“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須眉”，就連與李清照同時代的王灼（一個對女性偏見頗深之人）也不得不承認她“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近前輩”。

不僅如此，她還精通金石考據(jù)，《金石靈》三十卷，她是主編，文物的考據(jù)、修訂、編纂及全書的整理與版行于世，浸透她畢生心血；她是歷史學家，和丈夫隨時對出土文物進行認真嚴謹?shù)乜甲C，題寫跋語，大大的豐富史學研究材料；她是文學評論家，《詞論》表現(xiàn)了她非凡的文學見解；擅長書、畫，且皆被列入名家；精通音律，她的許多詞作協(xié)于音律，無可辯駁地證明了她的音樂造詣；長于博弈，一般人難成其對手，并撰專著《打馬圖經(jīng)》；懂醫(yī)藥；曾致力于教育，甚至還懂軍事。以“全才”稱之，李清照當毫無愧色。

然而，她只是一個女子，一個生在多事之秋的女子，一個生在“才藻非女子事也”時代的女子，縱聰慧異常，才高于世，心比天高，又奈命運何？她不能學成文武藝，售與帝王家。她只能獨自愁，她只能獨自咀嚼那無邊的濃黑的悲涼，只能獨自前行于執(zhí)著追求的人生旅途中，最終在寥落的世事中無限孤寂凄涼逝去。

其人雖已歿，芳魂已隨風，然她的才情稟賦心志節(jié)操長存于驚世文字之中，品其詞讀其詩賞其文，則如見其人。

典籍之冊，行間字里，自有暗香飄盈。

作者簡介:

熊潔（2000.1-）男，漢族，湖南益陽沅江人，沅江市第三中學（就讀高二）

作者單位：（沅江市第三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