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明
與“老泡兒”過招
文/張明
預審是公安的一門專業(yè),也是一門藝術。在我剛到預審部門時,一位當了幾十年預審員的老王曾對我這樣說,可我沒在意,不就是審訊犯人嗎?穿上警服威嚴地坐在審訊臺前,拍桌子嚇唬,口供就全有了。
小偷小摸的好對付,可遇上盜竊慣犯,我這一招就不靈了。一次,派出所送來一個名叫安吉的人。此人二十六歲,從小就偷東西,兩次判刑、一次勞教,這回剛放出來半年,又因為盜竊被抓。
我認真地翻閱安吉的案卷,列出審訊重點和疑點,然后把他帶到審訊室。
安吉長得蠻秀氣,皮膚白凈,眉眼像女人。我要他交代盜竊的經(jīng)過,他回答說過了。我說你在派出所的交代材料都在這兒,我要你再說一遍!安吉不情愿,但還是說了。從他的舉止中,我覺得不那么簡單。我對照材料,他說的內(nèi)容和派出所記錄的一樣,只講現(xiàn)場作案被抓這一次,竊得贓款兩千元。我感覺從盜竊的時間、地點和手段的選擇上看,他有隱瞞。
我使勁兒拍桌子,震得茶杯叮當亂響:“你別想蒙混過關。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兩千塊錢夠你花的嗎?老實說,還在哪兒作案了?”
安吉一愣,卻不驚慌,慢吞吞地說:“我沒想蒙混過關,該說的都說了?!?/p>
“你把出獄后的每一天都干什么了,一件件地說清楚。”
“這么長時間了,我記不住。”
“剛半年就記不住了?撿記住的說?!?/p>
不管我怎么問,安吉始終在兜圈子,一句入題的話沒說,還問我有沒有酒?我氣得直瞪眼。沒轍了,我把他押回去,來找預審員老王。
老王聽我介紹安吉的案情和審訊經(jīng)過,知他是個“老泡兒”(有違法犯罪前科),說這種人不會輕易交代問題,但如果選準突破口,打到要害處,也會“竹筒倒豆子”。在說到安吉總問我有沒有酒時,老王眼睛一亮。他問:“你什么時候值夜班?”我說:“今晚就值?!崩贤跻慌拇笸龋骸翱次野才?!”
深夜,我和老王來到審訊室。他取出一瓶“二鍋頭”、一個紙杯和兩個快餐盒。我打開一看,“椒鹽花生”和“五香鳳爪”。我笑道:“您把夜宵也帶來了?單位規(guī)定夜班不準喝酒。”老王把臉一繃:“誰喝酒了,這是武器你懂嗎?”說著,他把瓶蓋打開,將酒瓶放在桌下。
安吉睡眼惺忪地被帶進審訊室,茫然地看著我們。忽然,他的鼻孔抽搐了兩下,興奮地脫口而出:“二鍋頭!”
老王說:“看來是個‘酒鬼’?!?/p>
“不瞞您說,在外面時,我每天半斤白酒,放倒了算??勺詮膩淼竭@里滴酒未沾,饞死我了?!?/p>
“呵,在外面多好,自由自在,喝酒不受限制?!崩贤醢丫颇贸鰜矸旁谧郎?。
“大爺,您把酒放近點兒,讓我聞聞?!?/p>
“行啊?!崩贤跏疽馕野丫颇眠^去。
安吉將鼻子湊近瓶口,閉上眼深呼吸,滿臉陶醉。在他正要喝酒時,我一把奪了過來,憤憤地說:“想什么呢,你以為這酒是給你喝的?”
“求求您了,大哥,我就來一點兒?!?/p>
老王說:“也罷,這是我們的夜宵。你雖說犯了罪,可飯還是要吃的。酒嘛,嘗嘗,半斤可不行?!崩贤跬埍锏沽艘恍┚七f給安吉。
安吉也不推讓,一仰脖干了。老王又給了他一些花生米和幾個雞爪子,安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我心想都給這小子吃光了,一會兒我們吃什么?
老王說:“出獄以后找著工作了嗎?”
“現(xiàn)在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別說我這個有‘掌兒’(前科)的人了?!?/p>
老王邊聊邊給安吉倒酒,“是啊,眼下找工作難,可不掙錢你拿什么買酒喝呀?”
不知不覺,幾杯酒下了肚,安吉渾身熱乎乎的,頭也有些沉,“咱還用掙錢?小區(qū)樓房轉一圈兒,全齊?!?/p>
“下崗的人要都有你這本事,也不發(fā)愁了?!?/p>
我一聽,老王這話出格了,忙給他使眼色。
老王裝沒看見,接著給安吉倒酒?!澳憔筒慌卤淮俊?/p>
“可不,‘扳大閘’(溜門撬鎖),是頭頂著雷,一月兩次就行,貪多就得‘陷’(被抓)。”
“你歲數(shù)不大卻很有經(jīng)驗。”
“不瞞您說,自打我從‘圈兒’(監(jiān)獄)里出來到現(xiàn)在,剛好干了十三次,最后這次就是時間相隔太近才‘陷’的。‘十三’真不是個吉利數(shù)。”
“真有那么多次?”
“那還有假,騙您我是孫子。”
啪!老王用手掌往桌子上用力一擊,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的響?!拔腋嬖V你安吉,從現(xiàn)在起你老老實實地交代問題,把這十三次盜竊一次一次地講清楚!”
安吉被嚇得失魂落魄,雞爪子還掛在嘴邊上,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說漏了嘴?他埋怨道:“這酒可真不是好東西?!?/p>
“誰說的?”老王端起酒瓶,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酒根兒一飲而盡,咂巴咂巴嘴說:“酒可真是好東西!”
我對老王說:“夜班您喝酒?”
老王學著港臺腔說:“你有沒有搞錯?你值夜班,不是我?!庇终f,“今兒的酒菜你可得賠我?!?/p>
我笑著從抽屜里取出筆錄紙,心想:老王,你可真行!
(本文作者系全國公安文聯(lián)會刊編輯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