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畫評之顧愷之

李　俊

西安科技大學(xué)，陜西　西安　71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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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畫評之顧愷之

李俊

西安科技大學(xué)，陜西西安710054

繪畫；顧愷之

顧愷之，作為中國繪畫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無論在繪畫實踐技巧上，還是繪畫理論上，都進行了前所未有的摸索和總結(jié)，取得了無人可比的成就，使得中國繪畫審美趣味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

盡管歷朝歷代對他推崇之至，但是這位畫家尚無真跡傳世，現(xiàn)存的無論《洛神賦》，還是《烈女仁智圖》，《女史箴圖》也罷都是唐宋時期的摹本。但是通過這些摹本，通過不同朝代的繪畫理論家對他的評價，我們還是能從中領(lǐng)略到這位畫圣的一些人格品貌和筆力神韻。

南朝宋明帝在《文章志》中說：“顧長康體中癡黠各半，全而論之，正平平耳。世云有三絕：畫絕，文絕，癡絕?！盵1]從中可知顧愷之在繪畫、文學(xué)方面具有黠性，在生活中具有癡性，該黠則黠，該癡則癡。這種“各半”特色也是他豪放不羈的為人處世方法，擺脫各種紛擾的方法，同時為他贏得良好的人緣，贏得了進行從事繪畫職業(yè)的時間。顧愷之的“癡絕”，或多或少折射出魏晉時期社會矛盾的復(fù)雜性和深刻性。一方面反映出了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的政治不穩(wěn)定和奢糜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知識分子普遍的內(nèi)心痛苦而又無力回天，只能假裝癡傻，沉緬于創(chuàng)作之中，以求精神的解脫。

顧愷之一生寫下不少文章，唐朝尚有《顧愷之文集》和《顧愷之家集》行市，可惜后來均已散佚。通過流傳下來的顧愷之的文章詞賦看，確實造詣很高，如他的《箏賦》、《水贊》、《四時詩》形容江南景色的“王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若云興霞蔚”等，確是才華出眾。眾人評價“文絕”，并不過分。

南朝宋的何法盛的《中興書》中提到“博學(xué)有才氣，為人遲鈍而自矜尚，未時所笑”[1]，同樣體現(xiàn)了他的大巧若拙，大智若愚的處世方法。

與顧愷之同時代的謝安在《晉書顧愷之傳》中說“蒼生以來所未有了”更是把顧愷之推倒了至高的地位。

南齊人謝赫評價顧愷之說“格體精微，筆無妄下；但跡不迨意，聲過其實?！?《歷代名畫記》)他看了顧愷之的畫以后，認(rèn)為對人物的刻畫很精微，下筆也很謹(jǐn)慎，不隨便。但是作品并沒有達(dá)到顧愷之的“以形寫神”，所以“跡不迨意”。既然沒有達(dá)到繪畫目的，前人推崇就顯得過高，名不副實，謝赫自然會認(rèn)為“聲過其實”。從《古畫品》中，可以看出謝赫對繪畫的評價要求不僅要具備“氣韻生動”，其他五法也是必不可少的；而顧愷之為了達(dá)到傳神的目的，在塑造形體上采用了不同方法而有所取舍。這樣，兩個人的審美趣味發(fā)生了分歧。同時，顧愷之使用的高古游絲描在人物畫中雖然有飛逸飄動之感，但該線條如發(fā)絲一樣細(xì)勻，無粗細(xì)變化，所以在人物刻畫上缺少一定表現(xiàn)力度，從而也限制了人物神韻的表現(xiàn)。所以謝赫評價顧愷之“跡不迨意”，這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并非如后人所說的主管偏見。

南朝陳的姚最和謝赫的評論則針鋒相對。在《續(xù)畫品》中，他認(rèn)為“顧公之美，擅高往策，矯然獨步，終始無雙。有若神明，非庸識之所能傚；如負(fù)日月，豈末學(xué)之所能窺？荀，衛(wèi)，曹，張，方之蔑矣，分庭抗禮，未見其人。謝陸聲過于實，良可于邑”，給顧愷之極高的品評，并毫不客氣地批評謝赫的品評出于個人的主觀偏見，“斯乃情抑揚，畫無善惡”。《續(xù)畫品》中的“立萬象于胸懷”和“心師造化”論反映出謝赫評價繪畫并不是注重種種法度，而是留意畫面的象外之意，注重通過繪畫形象傳達(dá)出畫家的人格，氣質(zhì)學(xué)養(yǎng)，展現(xiàn)畫家的風(fēng)格。在評價繪畫時，以意求未先，甚至可以“忘象”，所以他認(rèn)為顧愷之的繪畫出類拔萃無與倫比，“矯然獨步，終始無雙”。謝赫把顧愷之“列于下品”，他必然會“尤所未安”。魏晉藝術(shù)思潮中“得意忘象”思想在姚最對顧愷之的畫風(fēng)品評中有集中而具體的表現(xiàn)。

李嗣真繼姚最之后，就對顧愷之的客觀評價問題，再次向謝赫提出質(zhì)疑，在《續(xù)畫品錄》中“顧生天才杰出，獨立亡偶，何區(qū)區(qū)荀衛(wèi)而可濫居篇首？不興又處顧上，謝評甚不當(dāng)也。顧生思侔造化，得妙物于神會。足使陸生失步，荀侯絕倒。以顧之才流，豈合甄于品匯？列于下品，尤所未安！今顧陸請同居上品。”他認(rèn)為顧愷之“天才杰出”，沒有人能夠在他之上，而且思維接觸造化，領(lǐng)悟其精神特征，“思侔造化”，參透自然之神韻，“得妙物于神會”。

這也正是顧愷之的“遷想妙得”論。兩人觀點不謀而和。

唐代的《畫斷》中寫到“顧公運思精微，襟靈莫測。雖寄翰墨，其神氣飄然在煙霄之上，不可以圖畫間求。象人之美：張得其肉，陸得其骨，顧得其神。神幻亡方，以顧為最。喻之書：則顧陸筆之鐘張，僧繇比之逸少。俱為古今之獨絕，豈可以品第拘留？謝氏黜顧，未為定鑒。”張懷瓘認(rèn)為“雖寄翰墨”，但是顧愷之的畫面“神氣飄然”，不是一般繪畫一般畫家所能表達(dá)出來的。又從每位畫家的風(fēng)格出發(fā)，認(rèn)為每人都有自己的風(fēng)格，而不是“乃情抑揚”，所以評價的更客觀真實。俞劍華的《畫論類編》也是認(rèn)為張懷瓘的評價客觀真實，“謝赫崇尚陸探微，抑顧愷之；姚最崇尚顧愷之，抑張僧繇；孫暢之抑顧愷之；李嗣真崇尚顧愷之，張僧繇，抑陸探微。也認(rèn)為惟張懷瓘平情立論，于推崇之中，分別就三人優(yōu)劣，總結(jié)以“象人之美‘張、陸、顧’，而‘以神幻亡方，以顧為最’。”[2]

到了晚唐，著名畫論家張彥遠(yuǎn)再次駁斥謝赫的觀點，《歷代名畫記》[3]中的《論顧陸張吳用筆》中直接寫到“顧愷之之跡，緊勁聊綿，循環(huán)超忽，調(diào)格逸易，風(fēng)趨電疾，意存筆先，畫盡意在，所以全神氣也?！鳖檺鹬畷r代普遍使用高古游絲描。這種技法不同于其他，既有力量，又不外放，而是把力量蘊含于用筆中，使得線條既精氣內(nèi)斂，又充滿力量且流動不止，充滿生機。所以張彥遠(yuǎn)評價顧愷之的用筆“緊勁聊綿，循環(huán)超忽”?！耙獯婀P先，畫盡意在”顯示出顧愷之在作畫過程中充滿了激情，自始至終保持一種意氣，即使繪畫完成，畫面仍然充滿意氣，“所以全神氣也”。

在《歷代名畫記》中其他部分也是頻頻流露出對顧愷之的敬仰之情?！墩摦嬃ā分刑岬剑骸吧瞎胖?，痕跡簡單意思澹然而文雅正氣，顧陸之流是也?！敝赋鲱檺鹬睦L畫風(fēng)格正是當(dāng)時古樸雅正風(fēng)格的代表?！墩摦嬻w工用拓寫》中記載“遍觀眾畫，唯有顧生畫古賢得其畫理，對之令人終日不倦。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兩忘，離形去智。身固可以使如槁木，心固可以使如死灰，不亦甄于妙理哉？所謂畫之道也。顧生首創(chuàng)維摩詰像，又清羸示病之容，隱幾忘言之態(tài)，陸與張皆效之，終不及矣?！备钦J(rèn)為顧愷之遷思妙想，體悟自然，達(dá)到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境界，陸探微和張僧繇是趕不上的，甚至綜合了孫暢之、李嗣真、姚最、張懷瓘等人觀點批駁謝赫的錯誤觀點。

宋代的《捫虱新語》[4]評價“顧愷之善畫而人以為癡，張長史書而人以為顛，予所謂此二人之所以精于書畫也。莊子：‘用志不分，凝于神?！弊髡哧惿坪退蚊鞯弁瑯犹岬搅恕鞍V”。從善畫的角度出發(fā)，陳善認(rèn)為他癡

是因為當(dāng)他潛心繪畫，當(dāng)然會無所顧忌，忘乎所以，使人誤以為癡。從中可見顧愷之是一個性情中人，并不為周圍人看法而左右，大有樂于“癡”的豁達(dá)。

元代的湯垕在《畫鑒》[5]中說到，“顧愷之畫如春蠶吐絲，初見其平易，且形似時有失，細(xì)視之，六法兼?zhèn)?，有不可以語言文字形容者。曾見《初平叱》《石圖》《夏禹治水》《洛神賦》《小身天王》，其筆意如春云浮空，流水行也，皆出自然。傅染人物容貌以濃色，微加點綴，不求藻飾?！痹谶@里湯垕贊譽顧愷之的高古游絲描如“春蠶吐絲”?！俺跻娖淦揭住蓖瑫r反映了顧愷之的繪畫風(fēng)格平易樸茂，輕松自然，不過分藻飾，與張彥遠(yuǎn)的觀點“痕跡簡單意思澹然而文雅正氣”不約而同?！扒倚嗡茣r有失”，似與謝赫的觀點“跡不迨意”相近，但是筆鋒一轉(zhuǎn)“細(xì)視之，六法兼?zhèn)?，有不可以語言文字形容者?！贝嗽捦宫F(xiàn)了顧愷之在作品中著意表達(dá)的神。為了“傳神”而有所取舍的形，以及形象高古典雅，沉著有力的用筆，簡略的構(gòu)圖相融合，產(chǎn)生了“有不可以語言文字形容者”的效果，達(dá)到自己的繪畫目的。

由此可見諸多觀點或不謀而合，或相差甚遠(yuǎn)，甚至針鋒相對，但是各位評論家是從不同角度對顧愷之進行分析和品評。宋明帝從為人品貌道出顧愷之的“癡黠各半”；何法盛則點到了他的大智若愚性；謝赫在審美趣味上和顧愷之背道而馳；然則姚最對顧愷之的畫風(fēng)一致推崇；李嗣真和顧愷之的思想精神相通；張懷瓘客觀接受顧愷之的畫風(fēng)；張彥遠(yuǎn)從用筆，風(fēng)格角度肯定了顧愷之的成就；陳善一語道出了顧愷之“癡”的原因；湯垕更加全面的評判顧愷之的綜合畫貌。

綜合以上觀點，大師的形象逐漸豐滿起來。我們可以領(lǐng)略到時而正常，時而犯癡的顧愷之比較完整的繪畫面貌：擅長高古游絲描，筆跡有骨，畫風(fēng)古樸雅正，形象精微簡淡，生動傳神，意氣溢于畫面。

[1]《中國古代畫論類編》.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

[2]張建軍.《中國古代繪畫的觀念視野》.齊魯書社出版，105.

[3]孟兆臣校釋.《歷代名畫記》.《畫品》，北方文藝出版社.

[4]《捫虱新話》.宋代作家陳善撰，八卷.

[5]《中國古代畫論發(fā)展史實》.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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