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詩藝探微
——以表達懷念故國主題的意象、用典為例

郭 超

（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48）

陳維崧詩藝探微
——以表達懷念故國主題的意象、用典為例

郭 超

（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北京100048）

清初文士陳維崧，身經(jīng)明清鼎革之際，是一位詩詞多產(chǎn)的作家。而由明入清的特殊身世遭遇，使得詩人在表達懷舊主題的詩作中典型地運用了兩種較為突出的藝術(shù)手法來表現(xiàn)。實際上，在詩人的筆墨揮灑中，身世經(jīng)歷所牽發(fā)的國與家的感舊情懷常常是相互關(guān)連的。在詩文創(chuàng)作中，詩人較為明顯地使用了意象、典故的藝術(shù)手法來表達內(nèi)涵豐富而又隱曲的故國情愫。

陳維崧；詩歌；懷念故國；意象；用典

引言

陳維崧（1625-1682），字其年，號迦陵，江蘇宜興（古稱陽羨）人。是清初著名的詩詞大家。他的詞名甚著，為清初陽羨詞派的宗主。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亦頗為豐富，內(nèi)容廣博，風格多樣，得到了時人及后代評論家的贊揚。陳維崧由明入清的特殊身世經(jīng)歷，使得他在用詩歌暢懷時采用了隱曲的表達方式。本文著重以其詩歌主題中的故國情懷為切入點，分析其所采用的藝術(shù)表達方式。比如意象的使用與用典，在陳維崧的詩中即為顯例。其關(guān)鍵詞分別有：“南朝”、“崇讓宅”、“紅豆”、庾信典故及李龜年唱開元曲典故等。這些意象與古典的使用往往與詩人表達舊朝舊國、舊游情緒相關(guān)聯(lián)。以上兩點在現(xiàn)有研究中均未涉及，本文試做探析。

嚴迪昌先生曾說，“陳維崧是個清初特定歷史時代悲劇色彩甚為濃重的人物?！保?］（P158）他是明臣之后，身懷儒家學養(yǎng)，少年立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而明清鼎革使其理想破滅，明亡時維崧正值20歲，南明覆滅時已37歲，亡國之痛曾一度印刻在詩人心靈，而晚年的入仕清廷又不得不成為詩人的必然選擇必然①有關(guān)陳維崧明清異代之際的思想感情傾向，劉世南先生在《論陳維崧及其詩》一文中有精到論述，認為“異代之初，其思想感情與清朝統(tǒng)治者格格不入”，以致“長期不與清統(tǒng)治者和作”。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地主階級知識分子的本質(zhì)，終于使他和同樣代表地主階級利益的清政權(quán)，由對抗而轉(zhuǎn)為合作?！倍鴮τ凇瓣惥S崧仕清的主動性問題”，周絢隆在《陳維崧傳論》中給予了解讀，詳見《陳維崧年譜》第66頁、73頁。。這樣特殊的身世遭遇，不可謂不悲。在身經(jīng)繁華而后衰落的今昔對比中，詩人的心靈被深深地激蕩著。江山異代，家國不再，詩人將難言的故國情懷、身世之慨深埋在心靈，卻從未忘卻。在詩文創(chuàng)作中，詩人較為突出地使用了意象、典故等藝術(shù)手法來表達內(nèi)涵豐富而又隱曲的故國情懷。

一、“南朝”相關(guān)意象

“南朝”，指我國南北朝時期，據(jù)有江南地區(qū)的宋、齊、梁、陳四朝的總稱。因四朝都建都于建康，即今南京市，故后人或借指南京。在歷史上，南京又曾為東吳、東晉兩國的都城，因此在詩中又有“六朝”、“六代”之稱。直至明代，始建都南京，成祖時遷都北京，南京遂成為留都。崇禎帝自縊于煤山后，福王朱由崧于南京監(jiān)國，是為南明歷史的開端。由此，南明與“南朝”、“六朝”就有了一定意義上的聯(lián)系。在清初詩人的筆下，“南朝”、“六朝”等意象常常被用來指代明朝，抒發(fā)舊朝情緒。

陳維崧的詩歌作品中，“南朝”或“六朝”（“六代”）出現(xiàn)頻率很高，此類多與陳維崧的家國思念之情相聯(lián)系，亦有對舊朝、舊地繁華生活一去不復返的傷悼之情。與“南朝”有關(guān)的意象，在陳維崧的筆下，有幾種含意，一是借指明舊朝，詩中多表達對明舊朝的故國之思；二是指人，指稱自己，或借指南朝天子陳叔寶?；蚪柚改厦鬟z民，如杜俊?；蚪柚赣擅魅肭宓倪z民子弟等。三是指代留都南京城，及與南京相關(guān)的舊地舊物，通過對昔日繁華生活的回憶，在人事的今昔對比中慨嘆身世，表達深沉的歷史滄桑感。

順治九年（1652）冬日，陳維崧游蘇州虎丘劍池，作詩：

夜深古樹啼凄烏，似說南朝煙月事。憶昔垂髫披綘（縫）紈，手駕香車秉莫難。年年飄泊姑蘇道，意氣凌云不可干。繩橋宛轉(zhuǎn)梵宇碧，露珠淅瀝羅衣寒。三吳如花石榴褲，妝成只愛橫塘路。蟬鬢爭憐輕薄兒，纖腰解種櫻桃樹。富貴繁華不可留，十年戎馬暗江洲。（《十一月二十五日游劍池》）［2］（P163）

詩人深夜難以入眠，悲凄的烏啼聲聲入耳，不禁回憶起“南朝煙月事”。那時候，詩人乘坐香車寶馬，少年風發(fā)，意氣十足，游走于蘇州的煙柳街巷，受到熱情的招待。只如今“富貴繁華不可留，十年戎馬暗江洲”，此句化用杜詩“十年戎馬暗萬國”（《愁詩》），“十年”為概數(shù)，暗指甲乙之際的國事突變。因戰(zhàn)亂禍結(jié)，昔日的悠游生活一去無影蹤。很顯然，詩中的“南朝”指故國明朝。國破連著家亡，詩人舊地重游，心愁難解。

對于標志著明清鼎革的“甲乙之變”這一重大事件，陳維崧在與友人的聚會中經(jīng)常提到，如《夜飲葛瑞五齋中作歌以贈》（1653年，作于蘇州虎丘）：

……吳兒利犀飄白羅，喚來燈前為我歌。歌聲半是南朝曲，客淚欲作東流波。張生葉生慎莫嗔，十年之事我具陳。憶昔結(jié)交趙李輩，皋橋三月桃杏春。宮體倡樓憐蕩子，冶游名士悅傾城。誰知老大不稱意，邇來竟作尋常 人 。［2］（P171）

聽歌賞曲，是維崧少年時代酒醉金迷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作為明臣遺民之子，聽吳兒演奏“南朝曲”，便深陷其中，感動于凄清哀婉的旋律，而潸然淚下。這淚水純是浸透了詩人難言的思國情緒，詩人的悲愁與眾友人的歡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十年之事我具陳”，一個“十年”將人們的思緒拉回到心痛的過往，詩人往日是多么光彩照人，如今只能過尋常生活。回憶往昔此地的奢豪放蕩生活，詩人不禁流淚。對舊日繁華生活的回憶，亦是對舊朝年少時代的眷戀?！澳铣焙茱@然指代故明。其他還有如《教坊行》中追敘坊市間曾經(jīng)“狎客千金爭買笑，妖姬一曲不知愁”的淫靡生活，最后寫到：

十余年來市朝徙，臨風閣外只江水。惆悵徐娘半面妝，凄涼李主南鄉(xiāng)子。青樓一望草如煙，馬糞諸王大可憐。好將北里胭脂記，譜入南朝玉樹篇。

“十余年來市朝徙，臨風閣外只江水?！笔昵凹?644年，為甲乙國變之年。此句直述明、清朝代更替之事實。江水滔滔，日夜東流，而其間人世滄桑，面目全非。全句從時、空兩個維度進行人、事對比，以突出人世之可憐。“惆悵徐娘半面妝，凄涼李主南鄉(xiāng)子?！薄赌相l(xiāng)子》，又名《好離鄉(xiāng)》、《蕉葉怨》，唐教坊曲。李煜《南鄉(xiāng)子》后半闕為：“鴛夢不承圓，驟起干戈七廟殘。舉目憑欄思故國，河山，湮滅悲風淚雨間?！鼻遘婅F蹄踏入中原，使得明朝戰(zhàn)煙四起，最終淪喪，陳維崧借此詞正是恰當?shù)乇磉_一己故國之思。維崧通過描述官署“教坊”中往來行走的狎客、姬人等人事的今昔變遷，將自己的身世之感一并寫出，將濃濃的明清興亡之感融會其間。

作為明臣遺民子弟，陳維崧未在明朝正途取仕作官，從以上詩作可以看出，詩人在早期對于家國之念還是很看重的。在詩人的心目中，“南朝”這一包含濃重舊日情感的字眼，也用來指稱個人。有的指自己，如“秣陵黛色接天浮，憶昔輕狂作冶游。西曲名倡人窈窕，南朝公子態(tài)風流?！边@是順治十六（1659）年所作，詩人回憶秣陵城中昔日冶游盛事，自稱“南朝公子”，其懷舊情緒顯而易見?！稙槿钔ゎ}秦淮春泛圖》結(jié)尾說“官今莫作秦淮曲，身是南朝被酒人?！蹦铣须p重指代含意，既指眼前的南京秦淮河畔，又暗指自己的身份，為明朝舊人。有的指稱明遺民，如“南朝流寓者，垂老不能歸。拾橡牛頭寺，張帆燕子磯。”（《秋暮過訪杜于皇即事賦贈》其二）杜俊，明崇禎時太學生，明亡后，不出仕。后流寓金陵，所以稱其為“南朝流寓者”，以“南朝”比南明舊朝?！斑€欹北府參軍帽，重醉南朝處士家。玉樹歌殘紅燭短，金風吹動白蘋斜。”（《重陽后一日同魏雪竇胡彥遠集薛偉楚含綠堂分賦二首》）“南朝處士”指薛楚偉。

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坎坷的身世遭遇，家族的最終分裂，維崧從三十歲左右便真正離開故鄉(xiāng)尋找謀生之路了。隨著相隔時代的久遠，家國之情被深埋在詩人的心目中，或是隱藏起來，但在字里行間仍有表示，無論是羈旅他鄉(xiāng)、迎來送往，直至最后授予京官，詩人內(nèi)心對家、國的牽念未曾一刻離懷，這從他大量的詩詞中可以明晰。經(jīng)過閱讀與整理，陳維崧詩中“故園”、“故國”、“前朝”、“京國”等字眼多有出現(xiàn)，“故園”自是指詩人對家鄉(xiāng)的家園、親人的指稱。如：“故園莫笑生華發(fā)，此地由來擅隱淪?！保ā顿泤乔鐬戅r(nóng)部》）有些詩中也以“故國”代替家園之稱，表達客居游子的思鄉(xiāng)之情，也或許是詩人曲筆表達懷念舊朝之情的方式。如：“新潮鴛旅云邊待，故國龍樓夢里看?！保ā渡蠗铎o山太史》）“紅燭昨年同作客，白頭故國又逢君?！保ā杜c李瑤田劉維祺小飲邵生家，兼聽其弦索》）有的則直接用“前朝”，指代前明，以“京國”指代清廷，如“風物前朝換，煙光古寺濃?！保ā督痃O城》）“前朝熹廟歲乙丑，余祖六屆孫得雄。”（《度少室山崿嶺》）“三年京國棲遲客，官閣梅開又一春?！保ā端挖w郎中出榷揚州鈔關(guān)》）這些詩篇多作于詩人擔任清廷官職后，表明此時詩人的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漸漸接納了清廷。

在陳維崧的詩中，與南朝有關(guān)意象的第三類含意主要是指南京城，及與南京相關(guān)的舊地舊物。南京城，不僅是南朝的都城，也是明朝的留都，更是南明的都城。對于南京城本身而言，維崧是再熟悉不過的了。維崧八九歲便開始隨祖父、父親游走金陵，“余年八九歲，祖父契來金陵，僦宅成賢街蓮花橋下。后隨先大人省試，率三歲一至，以為常?！保ā读舳家娐勪浶颉罚┚S崧出入于文士濟濟之地，多耳濡目染了當時的明士風流。成年之后，因為生計等原因，詩人多次游走故地，頗多情緒。順治十三（1656）年五月十九日，維崧父親陳貞慧去世，自此，維崧“孤子流離，狂奔吳越”，順治十四年（1657）八月初，維崧到達南京，與冒襄及眾多友朋再次見面。夏秋之際，龔鼎孳過訪南京，眾人于中秋集會，“限清溪中秋四韻七言律”，維崧首成《青溪中秋社集四首》，其二、三云：

南朝宮殿對前溪，歷歷銀河鳷鵲低。自昔青山推虎踞，至今白下有烏啼。

縱橫磊落周公瑾，文彩風流王簡樓。今古可憐人物異，清輝濯濯秣陵西。

驚秋一雁下江東，皓魄參差極望中。影落龍庭晴苜蓿，光臨鳳闕冷梧桐。

何人不識秦明月，有客能歌大國風。百尺臨春遮不住，獨留寒彩散長空。［2］（P421）

詩中對前朝宮殿、人物進行了吊唁。江山異代，人物更替，直是“今古事、堪悲詫?！焙竺鎯墒茁涔P于當下的集會宴飲，抒發(fā)詩人心中的異代飄零之感。詩人像極了那“驚秋一雁”，如今家國無依，飄零至此，與那受到驚嚇而急速飛往南方的大雁有什么區(qū)別呢？但是詩人的心思未曾狹隘，“何人不識秦明月，有客能歌大國風。”詩人的意氣并未泯滅，“秦明月”、“大國風”，讓人聯(lián)想到邊塞戰(zhàn)爭中的將士奮勇殺敵的英邁豪氣，借此虛指詩人內(nèi)心不甘寂寞淪沒的奮發(fā)志氣?！霸~客”是詩人自指，“庾亮樓”代指龔鼎孳宅地。這組詩中，詩人的心思是頗不平靜的，剛剛經(jīng)歷了家破人亡，來到南京這樣一個勾起無限往事回憶而又兼具歷代都城職能的城市里，又加上戰(zhàn)事的頻仍，世道慌亂，詩人自然百轉(zhuǎn)愁難遣。

順治十五（1658）年春夏，維崧一路往南，去蘇州、武進等地，十一月初七，到達如皋。作《贈冒巢民先生》：

當年燈火隔江繁，回首南朝合斷魂。十隊寶刀春結(jié)客，三更銀甲夜開尊。

亂余城郭雕龍散，愁里江山戰(zhàn)馬屯。今日凄涼依父執(zhí)，烏衣子弟幾家存。［2］（P428）

“當年燈火隔江繁，回首南朝合斷魂”，這是詩人回憶去年眾人于南京秦淮河畔歡樂聚會的場面，“南朝”當指南京城，“合斷魂”極言昔日的繁華奢靡生活讓人消魂失魄。“十隊寶刀春結(jié)客，三更銀甲夜開尊?！边@是對宴飲歡樂場面的具體描寫，風流文士飲酒達旦，意氣風發(fā)，豪氣勃勃。詩的后四句，筆調(diào)轉(zhuǎn)入悲凄。室內(nèi)是狂歌痛飲，歡宵不已，而室外卻是戰(zhàn)火紛飛，一片荒亂。最后歸結(jié)到自身，國家戰(zhàn)亂紛紛，自己的家族也已是凋零破敗，曾經(jīng)的富貴公子，如今落得個依人過活的命運，實在是凄涼不已。

二、“崇讓宅”意象

康熙三年（1664）十一月，陳維崧與王士祿初識于揚州，為其《炊聞卮語》作序，序文中陳維崧有一段回憶自己生平的話值得注意：

少年生在甲族，中外悉強盛，小樓前后捉迷藏，及黃昏微雨畫簾垂諸景狀往往有之。今雖遲暮矣，然而夢回酒醒，崇讓宅中，光延坊底，二十年舊事耿耿于心，庶幾不死而猶一遇也。以故前者之泡影未能盡忘，過此之妄想亦未能中斷。百端萬緒，啻窗茫茫，如幽泉之觸危石，嗚咽而不能自遂也。如風絮之散漫于天地問，簾茵糞溷之隨其所遇也。蓋維崧者愁矣，而未窮，故維崧之詞將老，而愈不能 工 。［3］（P47）

“二十年”前恰是1644年，為甲乙國變之年?！岸昱f事耿耿于心”，在詩人的內(nèi)心深處，直到此時仍對明朝滅亡存有抹不去的遺憾心情。這一段文字可謂是中年陳維崧自述窮愁之言語，其中飽含對往昔生活的深情追憶，以及對國朝變換引起身世變換的耿耿于懷之情緒。在同年所作《為阮亭題〈青溪遺事〉畫冊》組詩的第四首，詩人寫到：“東風院落不知愁，小捉迷藏繡帶柔。忽憶儂家崇讓宅，十年前事到心頭?！薄笆昵啊睉?yīng)為1654年，維崧30歲，正是“無所作為”的窮愁落魄生涯的開端。從內(nèi)容而言，這首七言絕句詩正是作了所引序文的注釋。這里兩處運用“崇讓宅”意象，表達出相同的情思意緒。

對于詩中“崇讓宅”意象的使用，劉東海先生曾有過分析。［4］（P356）“崇讓宅”最早出現(xiàn)于李商隱詩中，它是李商隱岳父、涇源節(jié)度使王茂元在崇讓坊的宅邸?！俄f氏述征記》：“洛陽崇讓坊有河陽節(jié)度使王茂元宅?！崩钌屉[曾作《正月崇讓宅》來悼念亡妻。與李商隱十年前居住崇讓宅的遭遇相似，陳維崧也曾經(jīng)歷富貴生活。他少年讀書的地方是亳村浩然堂，堂東面又有開遠堂（《滿庭芳·亳村舊宅之東有屋一區(qū)名開遠堂，堂頗宏敞，乃先農(nóng)部伯父別業(yè)也。堂久不存，門內(nèi)且賃為酒肆矣，賦此感志》），這些宅第頗似當年“崇讓宅”，詩人在此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而易代之禍，使陳氏基業(yè)破散，正如陳維崧自嘆的：“繁華事，行人說。凄涼債，今生結(jié)?！背赡旰螅娙俗罱K因無法面對家族內(nèi)部發(fā)生的分裂，而幾經(jīng)搬家，兄弟五人在父親去世后便“散之四方”了。在江南游走期間，風雅往事時時縈繞于詩人心頭，在相似情境的集會創(chuàng)作中，一旦有了相宜的情景氛圍，詩人便會加以抒寫。就像這次，王士禛以“青溪遺事畫冊”為主題發(fā)起唱和，詩人便通過題詠畫冊上所繪故明秦淮女子旖旎之情態(tài)，一抒對舊事的追念之情，進而隱曲地寄托了對舊朝之風騷懷抱。“崇讓宅”具有久煨深醸的醇厚詩意，恰是說明了陳維崧在創(chuàng)作“青溪遺事畫冊”詩詞時的心態(tài)，對于故國生活的無限懷戀，正是反映出詩人當下極為落魄的生存狀態(tài)。

三、“紅豆”意象

紅豆入詩，始于王維《相思》。詩中的紅豆象征愛情、相思，這是紅豆意象的本義?！霸谥袊膶W史上，紅豆的第二個象征意義是故國之思。紅豆意象象征意義從男女相思到故國之思的這一轉(zhuǎn)變，發(fā)生于唐代安史之亂之后，發(fā)展于明末清初時期。紅豆意象的第二象征意義，包含唐朝人的故國之思，明遺民的故國之思?！保?］（P470）在表達舊朝情愫時，陳維崧也用到過紅豆意象，取其故國之思的象征意義。如《天逸閣歌贈梅子長》（1664年作于宣城），詩中備述陳、梅兩家先代的交誼，其中有句“伯勞燕子各翻飛，明月寒江音信稀。曲中紅豆人誰在，夢里青山路竟非。玄暉倏忽騎鯨去，賤子旋悲蓼莪句。衣葛空憐任昉兒，迥車錯到羊曇路。”詩中以典事點綴成句，典事的恰當運用增強了兩個世族前興后衰的悲凄感。勞燕分飛，音信幾斷。舊人已不見，夢中卻也找不到昔日的歡樂。此處“紅豆”當指唐代李龜年所唱曲中的紅豆意象。借用李龜年唱紅豆詩的典故，寫出人事凋零的現(xiàn)狀。詩人本意是采用以小見大的寫作手法，通過兩大家族的今昔興衰描寫，實際表達了明清興替的歷史存亡感，而紅豆意象的使用，正是隱曲地表達了詩人心底的故國黍離之思。

吳騫《拜經(jīng)樓詩話》記載，維崧在評價明末抗清志士方以智之子方中履所著《汗青閣詩集》時有“情深君父，齋種白楊；身歷興衰，曲多紅豆”［6］（P761）之語，方中履少罹患難，具有遺民志節(jié)。其詩集多?？嘀{(diào)，大半為其父辯誣訴屈。因此，陳維崧“曲多紅豆”之評顯然是對故國之思這層象征意義的沿用。對于紅豆的相思之意，陳維崧也用以表達友朋之間的思念之情，如《送澹生較書南歸》“江南畫閣多紅豆，歸后憑君寄一枝?！保?］（P443）康熙三年（1664）甲辰，在揚州，維崧讀阮亭詩，作次韻詩，結(jié)尾句云：“往事燈邊話，閑情雨后傷。年年紅豆熟，消息杳盤塘?！保?］（P573）其中“紅豆”應(yīng)指代纏綿的相思之情。

四、庾信典故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陽新野（今屬河南）人。南朝梁人。后出使長安因戰(zhàn)亂不得南歸，遂寓留長安?！吨軙肪硭氖弧垛仔艂鳌份d：“陳氏與朝廷通好，南北流寓之士，各許還其舊國。陳氏乃請王褒及信十數(shù)人。高祖唯放王克、殷不害等，信及褒并留而不遣?！保?］（P374）隨后先后被授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等職，但庾信“雖位望通顯，常有鄉(xiāng)關(guān)之思”［7］（P374），遂作《哀江南賦》，以抒發(fā)心中對故國的思念之情。自此，庾信由南入北的遭遇及其晚年詩作《哀江南賦》，便成為歷代文人用典的對象之一。

關(guān)于庾信典故，曹秀蘭曾有過認真的分析，它有兩層含義：一是愁思，為表層含義；一是故國之思，為第一含義的深化。她結(jié)合曹溶的身世，對曹溶詞中庾信典故的故國情懷進行了深入分析。［8］（p103-105）陳維崧詩中也數(shù)次引用庾信典事，主要有三重意義指向：一是借庾信作《哀江南賦》表達故國之思，有家不得歸的憤懣；二是陳維崧以庾信自比，表達哀情；三是專指吳偉業(yè)。

陳維崧詩中數(shù)次用庾信典故，有的以庾信自比，借指自己的才華，如《寄毗陵楊靜山太史》詩中自稱“朱邸爭憐庾信才，青藜好著揚雄賦?！边@首詩作于順治四年（1647），維崧剛剛23歲，詩中有句“驚心故國三年月，回首春宮第一花”，時隔明朝滅亡正三年。“庾信才”、“揚雄賦”皆為詩人自道，顯示了青年時代陳維崧的才華橫溢和堅定自信。

“庾信工文賦，暮年頗凄愴。”（《古詩十首》其三）維崧詩中更多的是借庾信經(jīng)歷比照自己，借以表達自己家園難歸的哀怨心態(tài)。如《同金道隱送萬允康歸楚》結(jié)尾寫道：

那知陳生亦作客，為君客舍彈箜篌。此時落花落未已，迢迢君指親闈里。君不見滄田海水黃金陌，仙令紅顏暗中擲?？嘀顸S櫨錦纜回，微風皓月畫船開。倘逢子舍潘輿麗，為念江南庾信哀。［2］（P177）

此詩極為典型地體現(xiàn)了詩人異地為客的不易情狀。順治十年（1653），維崧在常州，送友人歸鄉(xiāng)。客中送客更易惹起詩人的愁緒，在詩中，維崧一抒客中悲傷，以庾信自比，深刻表達了自己有家不得歸的哀思。

在古詩中，創(chuàng)作主體的情感生發(fā)有時來自于外物的觸發(fā)?！案袝r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花、鳥本是無意，只因“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外物仿佛與人的情感相溝通，在詩人的筆下，竟然被之以人的情感，故而呈現(xiàn)出人性。維崧在《長干行》末尾寫到：

秋月春花俱可惜，韶華欲挽真無策。杜鵑啼血一春寒，燕子香泥尚未干。陳家叔寶知同怨，猶是西宮賈佩蘭。孝陵寂寞松楸冷，金鳧銀雁埋荒井。不見桃花照玉床，空余明月輝銀綆。碧蘭干外落秋槐，誰是江南庾信哀。惟有紅墻雙蛺蝶，和愁和雨逐人來 。［2］（P154）

“春花秋月何時了”，春去秋來，時光流轉(zhuǎn)，詩人感嘆青春年華的易逝難留。在這風物流轉(zhuǎn)中，人事亦經(jīng)歷著滄桑變化。桃花萎落，只剩下明月依舊揮灑人間?？吹窖矍扒锘钡蚵?，詩人心內(nèi)頓生蒼涼，自問“誰是江南庾信哀”，難掩內(nèi)心的寂寞荒涼之感。

順治十六（1659）年正月，維崧在如皋，賦詩酬答友人，自言“此生闌入銅駝路，可憐老作江南賦?！保ā冻暝S元錫》）想當年，庾信進入北地后，便再也沒機會返回故鄉(xiāng)，晚年作《江南賦》，借以抒發(fā)鄉(xiāng)關(guān)之思與故國之恨。陳維崧作此詩正35歲，他自言“我年三十余，清狂愛兒戲。旁人見我笑不休，安知我有填膺事?！逼鋾r，為了重振家族，謀得生計，維崧確實需要發(fā)憤有為，正如他自稱是沒有經(jīng)過細心考慮便開始為進入仕途而奔波。以庾信作《江南賦》自比，一方面表達了自己的思鄉(xiāng)之情，一方面表達了自己郁郁不得志維崧詩中還有兩處用庾信典故專指吳偉業(yè)，兩首詩均作于早期。梅村頗似庾信，他的身世與庾信相似，以庾信自比，自稱：“庾信哀時惟涕淚，登高卻向西風灑?！保ā稘M江紅·感舊》）時人也多以庾信比之，如趙翼有詩：“國亡時已養(yǎng)親還，同時全生跡較閑。幸未名登降表內(nèi)，已甘身老著書間。訪才林下程文海，作賦江南庾子山。”后世論者多從之，維崧的兩首詩亦如此。

五、亂世懷國的歌者典故：何戡

何戡，中唐時期著名歌手，劉禹錫七絕《與歌者何戡》：“二十余年別帝京，重聞天樂不勝情。舊人唯有何戡在，更與殷勤唱《渭城》?！痹姼枋惆l(fā)昔盛今衰之感，后亦以何戡借指亂世后幸存的歌者。維崧詩中也多次使用歌者何戡典故，借以表達自己身遭亂世的經(jīng)歷和情感。如《贈別姜綺季》：

去歲王珣宅邊住，思君只隔吳宮樹，我作伯勞君走兔。今年踏臂西風蒼，同住南朝石子岡，我作何戡君葛彊。十年心事那便數(shù)，秋星下照庾家墓，明日辭君出城去。［3］（P1692）

順治十四年（1657）秋，維崧在南京，與諸友人往來頻繁。九月離京前作此詩。姜廷干，字綺季，浙江山陰人，時在南京。詩中述及兩人近兩年的行蹤，詩人以何戡自比，表達經(jīng)歷亂世之后的舊人意識。詩的結(jié)尾表達了對先師陳子龍的懷念之情?！笆晷氖履潜銛?shù)，秋星下照庾家墓，”十年前為順治四年（1647）丁亥，本年四月，清松江提督吳勝兆謀與南明海上義師聯(lián)絡(luò)，陳子龍參與其間。后因信使不密，事敗。五月，陳子龍被執(zhí)，在押解途中，乘看守不備，投水自盡。“庾家墓”即是指先師的墳?zāi)?，代指陳子龍?/p>

維崧詩中歌者出現(xiàn)的場合，多是宴飲觀劇席上。如順治十五年（1658）十一月初，維崧初到如皋，冒襄在得全堂設(shè)宴，為其接風，席間出歌童演劇，維崧限韻作詩，其二云：

羸馬單衫泣數(shù)奇，狂歌痛飲只相宜。新歡王粲樓頭得，舊事何戡曲里知。

四海行藏聊復爾，極天兵甲竟如斯。年來多少留髡地，此會揚州倍可思。

對于文人士子來講，這一年是極為痛苦的一年。這年三月，南、北闈科場案全部結(jié)束，詩人的許多好友潘隱如、吳兆騫、冒嘉穗、丹書兄弟等皆遭流放，詩人雖然躲過一劫，但仍心有余悸。六月中，庶母時氏去世，兄弟得以相見，旋即分離。詩人是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傷痕來到冒家寄居的。此時的冒家，可以說是為詩人遮風擋雨的最佳安樂場所了。在這夜狂歌痛飲的極度歡愉中，詩人愁緒難消，“新歡王粲樓頭得，舊事何戡曲里知?！蓖盏臍g樂暢飲生活雖似復現(xiàn)，但耳邊飄蕩的歌聲，仍然時時提醒著自己。“舊事何戡曲里知”有多重理解，“何戡曲”可以指當夜歌童所演歌劇，所表演的內(nèi)容是舊朝時事?！昂侮币部梢杂脕碇冈娙俗约?，何戡是亂世歌者，經(jīng)歷亂離之苦痛，借助歌聲表達自己的亂世情懷。“何戡曲里知舊事”，詩人通過聆聽曲中舊事，來表達自己的亂世情懷。以歌者自比，應(yīng)為確解。在多年后的一封書信中，維崧這樣寫道：

桃葉渡頭，莫愁湖上，論心浹月，把臂連宵，申之風雨之盟，重以云天之誼。雖漢室公卿，莫憐王粲；而長安故舊，猶問何戡。以至追陪庾亮之樓，出入石崇之谷。身雖離亂，快極生平；一別經(jīng)年，何嘗不嘆。（《答冒辟疆先 生 書 》）［3］（P198）

康熙六年（1667）春，維崧客吳中，寫信給冒襄，以表牽掛之情。詩人追述與冒襄在揚州、南京等地的佳會，足見冒襄對其情意重云天的堅固友誼?！半m漢室公卿，莫憐王粲；而長安故舊，猶問何戡?！庇浀迷谀暇┣鼗春优?，詩人落魄至極，多得冒襄的資助，之后便受邀得以在水繪園安居。在離亂之世，詩人傷痛的身心因此得到安慰。

六、李龜年唱開元曲的典故

前述“曲中紅豆”、“曲多紅豆”例子，顯然又特指歌曲中出現(xiàn)的紅豆意象，這便是唐代李龜年所吟唱的歌曲內(nèi)容。《明皇雜錄》記載：“唐開元中樂工李龜年、彭年、鶴年兄弟三人皆有才學盛名。彭年善舞，鶴年、龜年能歌，尤妙制?！浜?，龜年流落江南，每遇良辰勝尚，為人歌數(shù)闕。座中聞之，莫不掩泣罷酒?！饼斈晁?，唐范攄《云溪友議》卷中《云中命》：明皇幸岷山，百官皆竄辱，積尸滿中原，士族隨車駕也。伶官……唯李龜年奔迫江潭，杜甫以詩贈之曰：‘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斈暝谙嬷胁稍L使筵上唱：‘紅豆生南國，秋來發(fā)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郑骸屣L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余。征人去日殷勤囑，歸雁來時數(shù)附書?！嗽~皆王右丞所制，至今梨園唱焉。歌闕，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慘然。龜年唱罷，忽悶絕仆地，左耳微暖，妻子未忍殯殮，經(jīng)四日乃蘇。”“李龜年唱‘紅豆生南國’，‘合座莫不望行幸而慘然’的歷史故事，則使紅豆象征故國之思成為典故，從而成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宗新資源?！保?］（P471）由此，李龜年唱開元舊曲遂帶上了歷經(jīng)社會動蕩之人懷念故國的意義。

維崧詩中也多次用李龜年唱曲典故，如《讀史雜感》其十六：

頭白延年昨日歸，上都風景說依稀。玉河花柳春行炙，鐵嶺牛羊夜打圍。

有客高陽纏赤罽，何人長樂典黃扉。天家角觝人知少，舊曲開元聽總非。［3］（P531）

順治十八（1661）年十二月，永歷帝為吳三桂所獲，南明政權(quán)至此覆滅。對于明朝子弟來說，這無異于當頭一棒。詩人居家聞此消息，遂奮筆作雜感二十首，一瀉胸臆。這首詩的主旨在最后兩句，“天家角觝人知少，舊曲開元聽總非”。國家滅亡，希望幻滅，詩人心痛，想到從今以后便是異朝為生，詩人只得借開元舊曲表達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無奈傷感罷了。在維崧的筆下，“開元舊曲”首先成為對往日舊事的指稱，它可指國事，亦可泛指與今日相對的昨日。詩人的思緒常因耳邊音而進入對往昔的感嘆，如《聽白生彈琵琶八首》，其三、其八：

賀老琵琶識者稀，開元樂部事全非。虢姨已去寧王死，流落江東一布衣。

裊裊潯陽秋復春，琵琶亭下事成陳。因君今夜凄涼曲，重憶元和白舍人。［3］（P1769）

這是詩人康熙四年（1665）在如皋作。陳維崧同題詞《摸魚兒》自序：“家善百自崇川來，小飲冒巢民先生堂中，聞白生壁雙亦在河下，喜甚。數(shù)使趣之，須臾，白生抱琵琶至，撥弦按拍，宛轉(zhuǎn)作陳隋數(shù)弄，余也悲從中來，并不自知其何以故也。別后漫賦此詞，時漏已下四鼓矣?！逼湓~開頭云：“是誰家、本師絕藝，檀槽掐得如許？”維崧并非第一次聽白生彈奏，他認為有“弦聲拉雜似人語”的特點。而情感的觸動自然出自于彈奏曲調(diào)的聲情并茂，詩人自言“悲從中來”，也足見白生演奏場面感人之至。“賀老琵琶識者稀，開元樂部事全非”，這兩句是針對白生而言。賀老指賀知章，贊白生為今日出色的琵琶高手，“開元樂部事全非”即是針對白生彈奏的曲調(diào)內(nèi)容，以“開元樂部事”代指前代人事?！耙蚓褚蛊鄾銮?，重憶元和白舍人”，元和白舍人，指白居易，詩人由此聯(lián)想到白居易《琵琶行》，同生凄涼之感。

維崧一生飄蕩為多，現(xiàn)存詩篇中酬贈送別的詩作占了很大一部分。在送別詩中，詩人起筆于今，中間采用插敘的手法追述過往，最后再回到送別的當下，過去與眼前往往銜接融洽，并飽含深情?？滴跏吣辏?678）戊午，陳維崧被舉薦入京。送別友人頗多傷感，《送宋牧仲員外出榷贛關(guān)》中說到：

男兒百事不掛臆，只愛舊雨交攀援。玲瓏久散龜年老，隔年事已成開元。我今縱有送君曲，曲調(diào)不覺攙（攙）巴猿。［3］（P811）

“玲瓏久散龜年老，隔年事已成開元?！痹谶@首詩中，所指甚明?！案裟晔隆碑斨?672年情事?？滴跏荒辏?672）壬子春季，維崧在商丘，曾與宋犖等人流連不已。仲春九日，宋犖于堂中出歌舞演劇，眾人歡醉一時，對此，維崧回憶到：“姚黃大者推金盆，邀我說餅城東村。北里小部白翎雀，西苑老輩康昆侖?！薄霸谂詣⒁隳苤獱睿且剐鞊ひ矓嗷?。”在詩人看來，當年的歡歌樂舞如同“開元舊事”，玲瓏、龜年，指代歌妓和唱歌者。如今在這“薄俗”之京城里，又要面對老朋友的離去，詩人內(nèi)心傷感可知。在這首詩中，“開元舊曲”的意義指向更為具體細化，這與詩人晚年心態(tài)的變化不無關(guān)系。

［1］嚴迪昌.陽羨詞派研究［M］.濟南：齊魯書社，1993.

［2］（清）陳維崧著，鐘振振主編.陳維崧詩［M］.揚州：廣陵書社，2006.

［3］（清）陳維崧著.陳維崧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4］劉東海.順康詞壇王士禛首倡揚州多人步韻唱和考述［J］.《中華文史論叢》，2013，（2）.

［5］鄧小軍.詩史釋證［M］.北京：中華書局，2004.

［6］（清）王夫之.清詩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7］（唐）令狐德棻.周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1.

［8］曹秀蘭.曹溶詞研究［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10.03.

［責任編輯：王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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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238（2016）02-0068-07

2016-03-15

郭超（1984—），女，山東濰坊市人。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專業(yè)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